《到灯塔去》中的新旧女性话语书写

2024-12-31 00:00:00白欣雨陈千谦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4期
关键词:到灯塔去沉默声音

[摘要]《到灯塔去》系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代表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成名作。通过对小说人物拉姆齐夫人与莉丽的细腻描绘,作家对女性话语与权力的深刻思考跃然纸上。本文基于米歇尔·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对维多利亚时期传统“旧女性”拉姆齐夫人与反叛型“新女性”莉丽的失语与发声进行剖析,指出旧女性由于父权规则的内化,只能被迫沉默或虚假发声;而随着社会地位的提升,新女性即便偶尔选择沉默,却仍为话语权不懈抗争。

[关键词]《到灯塔去》 " 新旧女性 " 话语权力 " 沉默 " 声音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4-0041-06

一、引言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英国著名文学批评家与理论家,现代主义、女性主义与意识流代表作家。《到灯塔去》系其成名作,小说以拉姆齐一家及其客人“到灯塔去”的旅程为叙事主线,通过透视“完美的创造者,幸福和喜悦的给予者”拉姆齐夫人(Mrs. Ramsay)与“有独立精神的小人物”莉丽(Lily Briscoe)[1]二位女性人物,对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群体进行了细致刻画。

维多利亚时期正值工业革命发展巅峰,机器生产与工厂的普及导致工作模式根本变革,男性成为大规模生产的劳动力来源。随着经济贡献增加,男性逐渐占据经济与社会主导地位,这进一步加剧父权制在法律、习俗与文化层面的绝对权威[2]。相形之下,女性却囿于家庭,免费承担家务劳动,其经济与地位均受制于丈夫,难以拥有其他社会领域的发展机会。这种女性角色制约在伍尔夫的作品中亦有体现。《到灯塔去》中的拉姆齐夫人一角精准投射出当时社会对“旧女性”(Old Woman)“忍让、屈从、牺牲”[3]等品质的普遍期待。然而与此同时,工业革命也为女性带来工作机会,由此推动职业女性对社会地位的追求,并导致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4]。英国女权主义者于19世纪90年代提出“新女性”(New Woman)这一概念,泛指新一代追求独立与自我、渴望获得自主权的女性[5]。正如《到灯塔去》中的画家莉丽,通过艺术创作表达对现实世界的看法,拥有个人职业与人生追求。小说中旧女性拉姆齐夫人的退出舞台与新女性莉丽的崛起从不同侧面反映出父权制下女性地位与社会观念的变更。

二、理论基础:话语权力

当前,学界关于《到灯塔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女性主义、叙事策略与象征主义三个方面,尽管Ziying Guan以女性主义与叙事学为联合视角,探讨了叙事策略对女性权威的构建[6],但对女性话语权力及女性主体建构的研究仍显不足。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1926—1984)的著作包括《规训与惩罚》(Discipline and Punish,1975)、《性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1976)等。作为福柯学术贡献的核心,话语权力理论(The Theory of Discourse and Power)聚焦于话语在社会权力体系下的表现,被广泛运用于文学批评领域。本研究将就其中话语与沉默的相关理论进行概述。

一方面,福柯认为话语在个体主体性建构中至关重要。话语不仅限于交流功能,亦可通过对个体行为与认知的塑造,成为权力机制的一部分,进而巩固权力。话语作为权力运作的产物,亦受到权力结构的制约[7]。福柯将话语定义为一系列语言实践,包括对事物的描述、观点的确认与质疑等。另一方面,福柯指出,“沉默”并非“话语”的对立面,而是一种与话语共存并由话语塑造的表达方式,“话语的实践并非孤立存在,与之相伴的是沉默”[8]。话语与沉默共同构成社会交流的复杂体系,权力关系在语言实践中得以体现。

基于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本文将聚焦《到灯塔去》中旧女性拉姆齐夫人与新女性莉丽在父权制语境下的沉默与发声,探讨话语建构对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自我定位与主体追求的影响,展现话语权力影响下的女性命运,以及维多利亚社会转型时期女性面临的挑战与抗争。

三、旧女性的被动失声与新女性的主动沉默

福柯指出,“沉默是人们表达思想的方式之一,它构成了人们对世界认识的一部分,又渗透于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中”[8]。《到灯塔去》中,新旧女性均有沉默状态出现,但二者表现不同,一为被动失声,一为主动沉默。究其原因,在男性主导的维多利亚社会,新旧女性相异的沉默策略均为受父权制影响下不同选择的结果。这既体现二者的认知差异,亦揭示沉默在权力构建中的作用。

首先,旧女性拉姆齐夫人选择被动沉默。在维多利亚式家庭结构中,旧女性的角色仅为家庭与子女的照料者,其社会地位极度依附于丈夫。作为父权社会权力结构中的从属者,旧女性的言论一旦偏离社会规范,便面临失声的危险,这仅在一场看似平淡的家庭讨论中即可体现。在小说中,6岁的小儿子詹姆斯(James)出于对窗外灯塔的好奇,十分渴望能够前往,但作为家庭权力中心的拉姆齐先生(Mr. Ramsay)对此却断然拒绝,因为“气温在下降,风向又朝西”[1],灯塔是不可能去的。深谙天气常识的拉姆齐夫人试图质疑丈夫的话,但当她刚刚提及“风向是经常会改变的”[1],拉姆齐先生立刻粗暴打断她的话,并轻蔑地表示这不过是“愚蠢的妇人之见”[1]。丈夫不屑一顾的态度让拉姆齐夫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屈从地位,因此,她赶快承认自己对丈夫的看法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并顺从地“低头不语”[1],以沉默结束了这场所谓的家庭“讨论”。虽然拉姆齐夫人熟知天气知识,但正如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所说:“权力归于男性,女性仅仅是附庸。附庸的庇护来自权力,歧视也来自权力。”[9]作为“附庸”的妻子连言说天气的权力也被丈夫无情“歧视”并剥夺,拉姆齐夫人只能以“不语”求得丈夫的“庇护”。为了维持温柔娴静、顺从谦卑的女性气质,家庭女性唯有被动沉默,方能继续拥有所谓的“社会地位”。由此可见,沉默作为“表达思想”的主流方式,早已融入旧女性的世界观。拉姆齐夫人的被动失声揭露了维多利亚传统家庭结构的不平等真相:位于权力顶层的男性拥有话语权与决定权,而女性则被边缘化和他者化,其话语往往招致贬低或无视,失声乃是话语权力被剥夺的直接体现。

究其根本,拉姆齐夫人的被动沉默实则为父权制度内化的外在体现。作为严格遵循社会规范的旧女性,拉姆齐夫人安心于作为“附庸”的从属地位,丈夫拉姆齐先生才是家中“无可比拟的更为重要的一个”[1]。这种以男性为中心的自我鄙视再一次导致她的被动失声。例如一次散步时,拉姆齐夫人原本打算告知丈夫家中暖房需要50镑的修理费,但由于担心这些琐事会引起丈夫的不悦,她选择了沉默:“话儿已经到了嘴边,但她没说。”[1]小说后续虽并未提及房屋修缮具体事宜,但可想而知,设施损坏亦是拉姆齐夫人的分内之事,这种无法妥善处理家庭事务的行为,必然更强化旧女性的弱势地位。其实,拉姆齐夫人的失声并非偶然。正如福柯指出,“权力不仅通过明显的压迫手段行使,更通过微妙的方式渗透到个体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一种自我监控的机制。在这种机制下,个体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行为,以符合权力结构的期望”[10]。在父权制影响下,拉姆齐夫人已将压抑自我需求的习惯内化,其沉默则是这种内化的直接体现。作为“自我监控”的个体,即便是50镑这样对于中产阶级家庭而言微不足道的数额,拉姆齐夫人也不敢向丈夫提出。男尊女卑的家庭权力结构对拉姆齐夫人日常言行的影响极为深远,不断敦促其自我调节个人行为,以便满足丈夫的期望。因而在此情境中,沉默无疑是妻子的唯一选择。透过拉姆齐夫人的被动沉默不难发现,旧女性在父权制下的失声并非简单的个人抉择,而是权力不平等的必然结果。这种沉默不仅压制个体的价值与需求,也是对女性群体主体性的削弱。

拉姆齐夫人的沉默也是旧女性主动内化的自我规训。在小说第一章结尾,拉姆齐先生对妻子仍在织袜子,企图明天到灯塔去送给看守人小男孩的行为表示不满,并坚持认为她不可能织完袜子,明天也不可能前往灯塔。对此,拉姆齐夫人却并未再坚持诸如“风向会改变”的反驳,而选择以“对,你说得对。明天会下雨的。你们去不成了”[1]附和丈夫。这种顺从不仅是对丈夫意见的表面同意,亦是拉姆齐夫人内心沉默的外化,表明这位妻子对社会规范的彻底接受。此外,令人震惊的是,如此重要的主要女性角色,小说第二章却以极其敷衍了事的口吻宣告她的死亡:“她死了,人们说;几年前,在伦敦。”[1]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不仅标志拉姆齐夫人生命的终结,亦象征其话语权力的彻底丧失。正如Murray Schafer在《声景学:我们的声环境与世界的调音》(1977)中所说,“终极的沉默象征着死亡。”[11]拉姆齐夫人自我内化的被动沉默与悄无声息的潦草死亡,不仅映射了父权社会中旧女性放弃自我主体性的悲哀现实,更是对旧女性集体失声与他者困境的深刻隐喻与严厉控诉。

与拉姆齐夫人背道而驰的新女性莉丽则以主动沉默抵制男权期望。恰如“沉默”一词在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中的定义“拒绝陈述或回应某个话题”[12]所示,莉丽以沉默应对男性权威,从而维护自己的立场与尊严。例如,在莉丽与房客班克斯先生(Mr. Bankes)的交谈中,班克斯先生询问莉丽是否觉得拉姆齐先生“有点儿伪君子的味道”[1],明里暗里希望莉丽附和,同样给出“拉姆齐先生是个伪君子”的评价。班克斯先生的这一行为实则为男性运作权力的手段——以话语塑造女性个体的行为与认知,并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然而,莉丽的沉默却让班克斯先生的期望彻底落空。尽管莉丽知道拉姆齐先生的性格的确有些喜怒无常,但她不希望背后说人长短,更不希望附和追捧本就清高虚伪的班克斯先生。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在父权制语境下敢于表达自我观点的女性往往遭受质疑或打压。因此,莉丽选择主动失声,通过沉默对抗权威男性话语,以此坚持个体行为与自我认知。与拉姆齐夫人的被动沉默相反,莉丽的主动沉默恰是新女性坚持个人强烈意志、挣脱传统性别桎梏、挑战父权性别统治的真实写照。莉丽的沉默不仅展现了新女性追求自我的努力,亦为其他女性展示了抗争的可能。

此外,莉丽在男性主导的社交语境中同样刻意保持缄默。众所周知,受工业革命的影响,维多利亚社会普遍崇尚知识与才华,在社交场合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男性往往为人景仰。一次晚宴上,当自视渊博的塔斯莱先生(Mr. Tasley)听到有人谈及渔业话题时,心痒难耐,急于卖弄自己的博学:“他们为什么不来咨询(我)的意见?他们又懂得什么渔业?”[1]坐在塔斯莱先生对面的莉丽对塔斯莱先生“难以抑制的(炫技)冲动”简直“了如指掌”[1],当然明白他想要自己主动求教,好给他一个开口机会,一举震惊四座。但由于素来厌恶此人对女性的公然贬低,譬如“女人可不会绘画,女人也不会写作”[1],莉丽想,“我为什么要帮助他从压抑(开口说话)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呢”[1],最终选择无视他的言语需求,以主动沉默抵制被动发声。正如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所言,“性别是通过社会重复的表演行为来构建的,这些行为受到文化和社会构造的强烈影响,并在权力结构中得以复制和强化”[13]。塔斯莱先生急需女性的追崇与热捧来实现性别表演,并希望以此“复制和强化”唯男性尊的权力结构。然而,令塔斯莱先生失望的是,莉丽并未满足其对“附庸”女性的期待,而是采用沉默策略,拒绝重复刻板印象中的表演行为。通过拒绝参与男性主导的话语实践,挑战男性对话语的控制欲与定义权,莉丽的刻意缄默为新女性表达自我诉求与抵抗男权语境提供了可能途径。莉丽的行为表明,即便在沉默中,女性亦能抵制男性话语,提升自我意识。

综上,旧女性拉姆齐夫人因内化父权规训而被动失声,直至生命终结亦未曾获得独立话语权。新女性莉丽则对传统性别角色进行深刻反思,通过主动沉默挑战男性话语权威与社会权力结构,对父权制语境下的性别不平等提出质疑。莉丽所象征的新女性,伴随清晰的自我认知,在父权社会中积极寻求改变,不再满足于传统性别角色安排,反而主动争取个人成长空间。正是新女性的沉默抗争,逐步推动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话语权的构建与自我主体性的确立。

四、旧女性的虚假之声与新女性的真实发声

如福柯所言,“话语是一种隐匿在人们意识之下的深层逻辑,暗中支配着各个不同群体的言语表达、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14]。《到灯塔去》中,虽然旧女性与新女性均以声音表达想法,但二者的话语具有不同本质:前者为遵循父权规训的虚假之声,后者为追求独立自我的真实发声。

拉姆齐夫人的虚假之声源自对父权制的无条件顺从。这与维多利亚社会对女性成为家庭守护者的期望密切相关。内化的社会期望通过语言与实践不断强化,进而塑造拉姆齐夫人的言说方式与行为模式。拉姆齐夫人不仅乐于接受“家庭守护者”的角色定位,更将其视为自我价值的主要实现途径。在这种刻板期望下,拉姆齐夫人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维护丈夫。例如,在学术上停滞不前的拉姆齐先生急需慰藉与认可,其频繁的情感渴求如同“黄铜的鸟嘴”,拼命“吮吸”拉姆齐夫人的精神力量。虽然对哲学一无所知,但根深蒂固的守护责任却仍驱使拉姆齐夫人想方设法安慰丈夫,比如柔声告诉他,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当代最伟大的形而上学家”[1]。拉姆齐夫人慰藉丈夫的柔顺话语并非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为满足丈夫和守护家庭而发出的虚假之声。如学者胡全生所言,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只有柔和依顺才能拥有发声的权利[15]。拉姆齐夫人的这种虚假发声揭示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的矛盾所在:一方面,女性在社会期望下照料子女,宽慰丈夫,为家庭和谐做出贡献;另一方面,这种贡献却建立于女性的自我牺牲之上,逢迎丈夫的后果往往是妻子的心神耗尽与精疲力竭。为丈夫提供情绪支持虽然让拉姆齐夫人感受到“狂喜悸动”[1],但长此以往的虚假发声却使得拉姆齐夫人倍感疲惫,如同“盛开之后的残花”[1],生命力渐渐枯竭。由此可见,拉姆齐夫人代表的旧女性屈于男性权威、甘愿自我牺牲的行为,使其个人价值逐渐边缘化,最终导致她们在社会与家庭中的存在感与影响力彻底丧失。

拉姆齐夫人也为鼓吹父权制而发出虚假之声。作为男权至尊的认同者与追随者,拉姆齐夫人习惯于将父权价值观强加于子女与房客。虽然莉丽只是一位房客,但拉姆齐夫人早已将自己当成这位单身年轻女性的母亲,莉丽已然成了她言传身教的最佳对象。拉姆齐夫人有时会在深夜来到莉丽的房间,带着笑意与她分享家庭琐事。尽管拉姆齐夫人表面上看似亲切,实则“对莉丽的画不屑一顾”[1],还一门心思规劝莉丽“必须结婚”[1],一定要“为社会的持续繁荣培育后备力量”[16]。显然,拉姆齐夫人已不自觉地将“女性的统治地方即为家庭”[16]、女性价值必须与婚姻和家庭相捆绑的社会规训内化于心,并成为父权制度的帮凶,训诫下一代女性必须为家庭奉献、成为男性附庸,助推社会对女性角色的严格限定。恰如上野千鹤子所说,“对于母亲,女儿仅仅实现了自己获取的价值是不够的。如果女儿没有得到他人(男人)给予的价值,母亲的野心就尚未完成”[17],拉姆齐夫人对莉丽婚配方面的劝导实则是对其进行父权价值观念的灌输,即女性仅有家庭价值,且此价值必须依附于男性才能确立。从拉姆齐夫人的虚假之声可见,旧女性在父权制文化中承担双重角色:她们既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既是压迫者也是被压迫者。旧女性在维护家庭与社会秩序的同时,亦成为压迫自身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

与之相反,莉丽却发出了真实的声音。莉丽认为:“一支画笔,是这个处处是斗争、毁灭和骚乱的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东西。”[1]正是绘画艺术让莉丽体会到自身的价值,并为她的独立提供经济支持。这份工作与才华使其无需受制于人,无需听人规劝,可以自由自在任意发声。10年之后,当众人重返海边小屋,莉丽面对拉姆齐先生显而易见的企图——在丧偶之后寻求其他女性的关注与同情,仅礼貌回应,而后迅速转移话题,表达对“到灯塔去”的祝福:“希望风平浪静,好让他们顺利抵达灯塔。”[1]此时的“灯塔”于莉丽而言不仅只是詹姆斯梦寐以求到达的地方,更是独立自由的光之所在,是反抗权威与实现自我的梦想之地。听到莉丽的话,拉姆齐先生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凄凉的悲叹”[1]。如福柯所说,“话语构建权力”[7],拉姆齐先生试图通过叹气表达不满,妄图规训莉丽依照女性角色满足他的言语需求,进而重新获得对当下情境的控制权。对此,莉丽选择漠视,不予理睬。由此可见,莉丽通过强化自身的言语与行为,挑战与重构性别话语边界。从主动沉默到真实发声,莉丽的成长充分展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新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对话语与权力的逐步掌控。

在故事的最后一章,莉丽以坚定的声音向众人宣告:“‘他(詹姆斯)一定已经到达(灯塔)了’,莉丽·布里斯库大声地说……‘他已经到了’,她大声说,‘大功告成啦’。”[1]莉丽在小说中首次以“大声地说”的方式表达自己,这表明她已经掌控了自由话语权,并且实现了自我身份认同。正如福柯所说,“话语能够渗透进人的表层,直入他们的躯体,渗透他们的手势、姿势、言谈和相处之道”[18]。对莉丽而言,话语的力量已影响其说话方式,从勇于沉默到敢于发声,再到大声呼喊,这一系列行为成为女性蜕变历程中的关键节点。由被父权制社会与母性期望压抑,直至最终掌控独立话语权,莉丽对传统性别角色发出一次又一次挑战,最终从内在束缚中解放自我。她不仅因詹姆斯的愿望得以实现而高兴,亦因得到创作灵感并最终完成画作而欣喜。至此,航行与绘画两条贯穿始终的线索均已圆满。莉丽在身体上虽尚未到达灯塔,但小说结尾“我终于画出了在我心头萦回多年的幻景”的心声却隐喻她在精神上已成功抵达彼岸,梦想中自由独立的灯塔已然实体化,莉丽成为真正独立自由的人。以莉丽为代表的新女性不再以被动沉默或虚假之声依附男权,而是通过主动发声来塑造自我身份、争取话语权力、获得平等地位,这种真实发声充分展现了新女性构建全新权力结构的可能性。

综上,以拉姆齐夫人为代表的旧女性顺从并内化父权制度,其话语不过是巩固男性权威的虚假之声。相反,莉丽作为新女性的典型,忠于自我意志,超越父权限制,勇敢发出真实之声。莉丽的成长不仅象征新女性在父权社会中的勇敢与坚定,亦凸显女性为自我表达与自我实现,以及为实现个体话语的独立与自由付出的努力。

五、结语

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权力结构普遍将女性置于从属地位,女性仅被视为男性的附庸,拉姆齐夫人代表的旧女性陷入集体沉默。然而,随着工业革命及女权主义运动兴起,新一代女性逐渐超越传统性别角色,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积极争取平等社会地位。

通过分析《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的被动失声与虚假之声,以及莉丽的主动沉默与真实发声,本文得出以下结论: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面临着顺从现有秩序或反抗寻求变革的艰难抉择。顺从或许可以暂保地位,但无法真正觉醒与独立。只有勇敢挑战男性权威,跨越预设性别角色,主动构建话语体系,女性方能实现自我价值与精神独立。尽管这一过程充满艰辛与挑战,但女性最终一定能够到达“灯塔”,实现性别平等与自我解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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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张 "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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