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的提出具有重大意义,它突破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原本的文化形态,在构成要素、内容特性、表现形式等方面实现了深层次的文化再造,彰显了深刻的具体普遍性意蕴。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间的高度契合构成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前提。高度契合性以差异性和特殊性为基础,诸多差异为二者的互相成就提供可能性空间,这种“和而不同”的互补性构成了生成过程。二者的结合实现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实践进程,作为生成的结果乃是造就了兼有中国特色和世界共性的“新的文化生命体”。通过相互契合推进有机结合,以有机结合实现互相成就,这三个环节构成了以具体普遍性透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内在理路。
关键词:习近平文化思想;“第二个结合”;“新的文化生命体”;具体普遍性;生成逻辑
作者简介:
牛婷婷,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的具体普遍性思想、马克思政治哲学(E-mail:1360733226@qq.com;重庆 400715)。刘昕,重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习近平文化思想、马克思政治哲学。
基金项目:重庆市博士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马克思对黑格尔具体普遍性思想的改造”(CYB23139);西南大学博士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马克思哲学变革视野中的‘对象性活动’概念史研究”(SWUB23066)。
中图分类号:A81;G122;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4)06-0015-10
以特殊性和差异性作为内在环节的具体普遍性思想对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具有重要意义,如何在差异性中建设作为具体普遍性的文明形态成为时代课题。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的结果是互相成就,‘结合’不是‘拼盘’,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而是深刻的‘化学反应’,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马克思将这样的有机生命体称之为具体,“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页。,“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各种要素的有机生命体,是具有活力的有机系统,每一个生命体不仅需要,而且能同其他生命体进行互动,形成多元化文化生命体的共在。具体性是一切生命体的原则,是包含着丰富的特殊性的普遍性。准确来说,这种具体性是一种具体普遍性。“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马克思主义同中国传统文化结合的结果,它不是二者之间的简单抽象和归纳,而是一种现实的包含着诸多特殊性在其之中的具体普遍性。
收稿日期:2024-01-03
“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原创性概念提出于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对“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造就需要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鲜明特性同马克思主义结合,形成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新的文化生命体”如同持续生长的生命之树,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沃土,汲取着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营养,吸收了人类文明一切有益成果。“新的文化生命体”针对理论和现实中对待传统文化或其他民族文化的错误态度而提出,它为破解“古今中西之争”,破除文化虚无主义和文化复古主义提供密码。然而对“新的文化生命体”这一概念的当前解读存有误读,即要么基于普遍主义的思维方式或特殊主义的思维方式,以非此即彼的方式外在地将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分割开来;要么将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抽象化和简单化,只是从普遍性和特殊性间的关系上来阐释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而忽视了对作为具体普遍性的“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逻辑的阐释。人们应当自觉认识到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与“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逻辑之间的深层关系。鉴于此,以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为理论视野审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逻辑,不仅对破解普遍主义和特殊主义的错误解读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全面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具有重要指引,进而更好地推动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这一文化使命的实现。
一" 生成的前提: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高度契合
深入探究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联系,分析它们是怎样既高度契合又相互补充进而相互成就,对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理路具有重要意义。“结合”并非建立于抽象的“必须”之上,而是确实存有结合的可能性,即二者之间不仅必须结合,而且能够实现结合。正是由于二者的思维贯通和要素趋同才有内在结合的可能性,这构成了实现结合的理论前提和内在规定性。就学理层面而言,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的前提及内在根据的追思是“契合性”研究的应有之义,但问题是,何谓“契合性”?如果说“契合性”主要是指二者虽然产生的历史背景、思想土壤和理论基础迥异,但却存在诸多共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追求的话,那么作为“第二个结合”前提的“契合性”究竟为何物?亦或者说,二者在哪些方面展现出了“契合性”?这一“契合性”的内在依据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成为探究“新的文化生命体”所必须回应的课题。
“新的文化生命体”之所以能够造就的奥秘和真谛,不仅是由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突显的文明特性,还由于二者所呈现出的契合性。不同事物的契合性是一种先在的共同性,虽作为农耕文明产物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作为工业文明产物的马克思主义之间存有一定文明形态的落差,但中华文明本身蕴含着超越民族性、区域性的普遍性要素和价值,这些要素和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作为世界性的马克思主义产生共契耦合。“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源不同,但彼此存在高度的契合性。比如,天下为公、讲信修睦的社会追求与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理想信念相通,民为邦本、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与人民至上的政治观念相融,革故鼎新、自强不息的担当与共产党人的革命精神相合。”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马克思主义的契合性既形成了二者之间的亲和力,也奠定了双方的结合点,其主要体现在理想信念、政治观念、理论品格三个层面。正是契合性为二者的结合提供了可能和基础,具体而言,第一重契合是指理想信念相契合。作为科学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揭示了资产阶级必然灭亡和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社会发展规律,并将实现共产主义确定为最高理想。这与中华传统文化追求“大同”的社会理想和“天下为公”的情怀相契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追求“天下一家”,有着对“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理想社会的憧憬。第二重契合是政治理念相契合。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指出资本逻辑造成了现实的人的异化,主张超越资本逻辑使生产关系重新具有人的属性,进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一人民至上的立场同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不谋而合。《尚书》中提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就是这一契合的突出体现。第三重契合是理论品格相契合。马克思主义自创生之日起,就以“推翻旧世界、创造新世界”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秉持这一历史使命,形成了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和自我革新的精神传统。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来就是秉持“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革新传统,具有“上下求索”“自强不息”的精神。
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间不仅具有契合性,而且还表现为高度的契合性。“高度的”指的正是二者的契合,是内在本质的必然,基于此,还须进一步阐释二者之间的逻辑关联和整体性。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生根发芽,必须要与中华民族固有的文化传统相“融合”,以真理性和科学性“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179页。。需要注意的是,“结合”始终以马克思主义作为主导,它是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上实现的有机结合,是以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为高度来审视二者有机关系的必然产物。陈先达:《马克思主义和中国传统文化》,《光明日报》,2015年7月3日,第1版。由此,对二者“高度”契合性的认识和解读应当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整体视野下,着眼于马克思主义核心要义的视角,并切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特质。现实的人、实践、社会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最能体现其特质的基本范畴,三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又相互支撑,并有效联结其他范畴,共筑起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关联和整体性。“马克思主义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把握人的本质,中华传统文化也把人安放在家国天下之中,都反对把人看作孤立的个体。”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由此,立足上述对马克思主义核心范畴的认识,并关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人、实践与社会的理解,二者都具有立足现实的实践精神、关注主体的价值取向、追求理想的社会制度等特性,其不仅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要义,同时也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内在必然性。
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间的契合不仅具有现实的可能性前提,更具有深厚的内在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发展必须要以各个民族和国家的具体历史文化传统为前提,它“不仅是一套原则或原理,而且是统摄全部原则或原理的具体化定向——这一定向要求原则或原理必须能够依循特定的社会—历史现实开展出全面的具体化”吴晓明:《唯物史观的具体化定向与历史科学》,《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2年第5期,第46—59页。。这也就是说,作为世界性的马克思主义在现实社会的发展中是根据各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而来的具体化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需要以特定民族文化传统为分殊以实现现实表达。在本土化时代化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只有不断地吸收各民族、地区的历史文化养分才能够为自身的发展注入源头活水,从而实现蓬勃发展。对于这一点,列宁在全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中指出,马克思主义能够在世界范围内乃至人类历史上产生重要影响,“是因为它并没有抛弃资产阶级时代最宝贵的成就,相反却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列宁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9页。。就中国而言,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进程也必然呈现为马克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进程,马克思主义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实现二者由表及里的深度融合。马克思主义在中华大地传播、发展和创新的历史,实质上就是不断“脱下它的外国服装”,穿戴上中华民族服装的历史。
马克思主义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革命性和对话能力,这一特性的发挥需要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这构成了二者契合的内在依据之一。另一个内在依据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的内生之需,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出近代赓续困境需要科学理论的指导。诚然,中华传统文明曾一度占据世界文明的高地,它被赋予普遍性意义,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文明形态。然而,在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错落中,西方殖民主义列强依托“坚船利炮”的优势,以强盗方式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支撑中华文明几千年延续发展的中华传统文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中华传统文化遽衰。文化上的唯我独尊、固步自封,对其他文明视而不见,都不是文明的生存之道,传统社会亟须深刻的社会变革,中华传统文化也需进行一场现代转型。这迫使清政府放弃了以“中央之国”自居的封闭立场,开始关注西方的现代工业文明,逐步探索传统文化的新生之路。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期间,有志之士分别展开了向西方文明的学习,“然而他们对传统文化走向现代化发展的探求不可能有任何前途,都以失败而告终”郗戈、舒雅婷:《马克思现代性批判视域下的中国式现代化》,《江海学刊》2023年第5期,第28—38页。。这是由于各阶级只是未加反思地将西方文明所走过的现代化模式从外部移植直接套用在具有独特复杂国情的中国大地上,这一局限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将传统文化引向现代化的正确方向。历史实践证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够走向并最终实现现代化发展,必须依赖马克思主义的激活和指引。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照亮处于危亡之际的中国,为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找到一条民族复兴之路。马克思主义走进中国不仅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面临的现代转型需要,更同“中国革命所处的历史环境(特别是俄国十月革命)本质相关;正是这种相关性的具体化行程,使我们历史地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吴晓明:《中国式现代化与独立自主的文化精神》,《光明日报》,2023年9月4日。。唯有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中华传统文化才真正开始挣脱封建主义的桎梏,开启现代化转型的进程。
二" 生成的过程: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差异互补
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来解读“高度契合性”对理解“新的文化生命体”是必要的,正是由于存在着“高度契合性”作为逻辑前提,两者才有可能进入“结合”的中介过程。契合性既指不同事物间在本性、特征或内容等层面的相通性,也指不同事物因“合得来”而具备相同的生长方向,从而具有进一步相互互补与融合的潜能。“高度契合性”不是无差别的抽象同质化,而是以事物之间的相互差异作为前提和基础,“承认差异、认识差异,经过差异之间的认识,产生一种新的力量、新的意识,将差异融化在这种新的意识之中,这种融化并不是把差异消失掉”成中英:《寻求保留差异的中西马哲学会通之路》,《社会科学战线》2012年第2期,第44—52页。。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互补以差异为基础,正是因为二者产生的时代背景、思想体系、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差异,才使得它们具有自身的理论特性,而这一差异性正为彼此之间的相互互补和融合提供了可能性空间。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分属于不同的思想文化系统,马克思主义从浓厚的欧洲文化中滋养生长,它是建立在对资本逻辑批判基础上的现代文明,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建立在以自然经济为主导基础上的传统文明。这种“和而不同”的互补性使得两种文化形态之间有着相互契合、相互滋养的内在生命机理,促使双方实现榫卯结合、互补共进,形成了文明互鉴。“新的文化生命体”如同持续生长的生命之树,在其成长的发展进程中,它不断探索和拓展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逻辑进路和空间。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水乳交融,“这种融合不仅是理论水平上的统一,更是在实践中产生了具体的文化表达”韩庆祥、楼俊超:《论“新的文化生命体”》,《思想理论教育》2024年第2期,第4—10页。,造就了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正是在世界历史的图景和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进程中,一方面,促进了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赋值,实现了对中华传统文化中优秀因子的现代激活,另一方面,赋予了马克思主义以鲜明的民族基因,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反哺”。因此,应辩证唯物地看待“新的文化生命体”,避免陷入普遍主义或特殊主义的思维方式,既不能由于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契合性而洞察不到相互间的对立性和差异性,从而将二者混为一谈和相互替代,也不能由于只看到差别和互补而对普遍共同之处予以遮蔽,从而将它们抽象简单地对立和相互割裂。
“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造就彰显了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的普遍规律,即马克思主义作为普遍原理在实现具体化发展时能够改造和激活本土文化的理论特性。马克思主义作为现代性批判的产物诞生于西方社会,伴随着资本文明的世界化,它逐渐超越产生的时空间距,成为了世界性的普遍真理。与诞生于工业文明的马克思主义相比,在农业文明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性因素的孕育和生长程度上相对滞后,因而具有“前资本主义”属性,这也就决定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亟需现代文明的重新激活。马克思主义有着鲜明的真理品格,它以深刻的学理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性,对整个人类的文明发展产生了最为深刻和最为广泛的影响,是实现人类解放、解答“人类向何处去”最锐利最彻底的思想武器。作为最具先进性科学性的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不仅为马克思主义在历史最为悠久的非西方文化的国度中实现创新发展提供了最为广阔的历史机遇,也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更新机遇。从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近代历史进程来看,正是马克思主义的传入,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文化发展的形态,在众多马克思主义者的共同努力下,形成了一种既具有马克思主义的明显特征,又具有显著中国特色的文化形态,从而推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更新和现代转型。
以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力量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伟力,就是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蕴含的民族特色以时代性展现出来的强大动力。“马克思主义既能葆有中华文明的文化主体性和生命力,又能为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奠定原则高度和社会前提。”张梧:《新的文化生命体:基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考察》,《哲学研究》2023年第11期,第5—12、128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激活实现了现代化转向,在横向和纵向上实现了深化发展与变革,改变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原有结构,并增添了诸多新的科学元素。横向上,从原有的文化系统中分离和筛选出优秀文化因子。原有的文化系统是一定文化各种表现形式的内在的有机体,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容,如各种风土人情、传统习俗、宗教信仰、审美情趣等。其中,一些文化因子承续到当代社会并且还时隐时显地施展着其作用,另一些亟待根据社会现实发展的需求从文化宝库中予以主动挖掘。作为真理性的马克思主义科学地规定了社会主义形态下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的价值取向,能够为这两个部分的分离和汰选提供方向指引,进而从中剔选出蕴含着时代价值的文化基因,消除其中糟粕的部分。纵向上,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将在传统农耕文明下生成的文化精华予以改造,使其清除掉传统社会的痕迹,赋有新的时代内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特定土壤即传统农耕生产方式和以宗法式共同体为基础的伦理社会中产生,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当农耕经济与相应的政治经济制度解体覆灭时,产生于落后生产关系的思想观念文化与原本旧的意识形态相脱离,就有可能使其中带有普遍意义的文化要素或者对新社会仍旧有价值的要素得以彰显,通过对这部分文化要素的改造和重构,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思想内容与表现形式的现代转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其价值日渐显著,进而不断得以淬炼和发展,最终实现了古老民族在文明形态和文明成果方面的换羽新生。
文明的演进固然同政治、经济和科技等因素密切相关,但在更深刻层面上离不开各民族在自身历史发展中形成的文化传统和智慧,因此,在强调马克思主义以其真理性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激活的同时,也应注意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马克思主义所具有的沉潜深厚的文化滋养。马克思主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抽象性真理,无论是它的诞生还是其本土化发展,它所蕴含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它关于世界性设问的解答都建立在对社会现实的透视和对具体社会形式反思的基础之上。“根据文化传统而来的具体化,就目前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因为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性展开,文化传统的意义变得愈益突出愈益重要了。”吴晓明:《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代使命》,《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23年第11期,第24—28页。如果避开各民族最根本的民族特征(或特点)而谈一般性,那只是一种理论的抽象普遍性,不是带有民族烙印的文化形态。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提出在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时代,文化也具有了世界历史的特性,民族精神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将得到克服。同时,在这一过程中民族化的特征不但不会减弱和淡化,而且会更加强化和凸显。质言之,没有抽象普遍性意义上的文化,文化必然是基于历史命运的特殊文化,这是马克思所谈及的西欧之外的其他国家实现现代文明的发展首先必须立足的先赋性因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源头,它所蕴含的思维方式、伦理规范、价值理念、审美情趣、信念信仰、生命智慧等共同塑造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正如习近平所指出的:“如果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国特色?”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对于有着悠久历史、深厚文明的中华民族来说,现代文明不能数典忘祖,必须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不是隔绝、隔断的,而是有着历史的连续和承接、扬弃和更新。“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356页。理论创新不能割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否则就会犯颠覆性错误。中华文化因其独立性与独特性而勾勒出全景式的中华民族社会生活样态,传承了中华民族千年不息的精神血脉,彰显了民族基因与文化根基,是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深层基因密码。
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充实马克思主义的文化生命,实际上就是在全方位、多角度阐释中华文化的基础上,将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和丰富智慧更深层次注入马克思主义,解决好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落地生根的问题。“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是按照任何固有的逻辑以一种机械的方式发展的。……它的发展在本质上(归根结底)表现了它所在的社会的历史脉搏。”[英]阿·齐曼斯基:《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中一些现象的思考》,李惠斌译,杨金海主编:《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35卷,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第488页。马克思主义不应该也不可能脱离传统文化浸润滋养的历史土壤,不应该也不可能在“文化沙漠”中自然生长,相反,它要以此为前提才能生根发芽。马克思主义“在各个历史时期与不同民族国家相照面的过程中,之所以获得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与实践力,正是由于实现了自身与他者的不断‘互化’”刘同舫:《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唯物史观阐释》,《社会科学战线》2023年第12期,第1—7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鲜明的民族标识和丰厚的文化土壤来滋养马克思主义,并非仅仅是地理位置的变化或时间形式上的包装,而是使马克思主义日渐彰显鲜明的中国文化性格。这首先体现在为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提供强劲的精神势能。近代中国面临着文明赓续的困境,但中华儿女没有臣服于西方资本主义的坚船利炮,而是不断寻求中华民族解放的道路。正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孕育和积淀的革故鼎新、自强不息的精神激励着中华人民不断地探索,认识到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中国共产党人不断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赋予马克思主义以鲜明的中国特色和中国风格,使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具备强大的前进动力,因而延续和激活了一个古老民族走向现代化新生。其次体现在为马克思主义扎根中国社会提供了丰厚的文化养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高度契合和相互融通,这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得以生长发展提供了完备文化形式。“中国文化中朴素的社会主义元素也提供了中国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基础。”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这种朴素的社会主义元素使得中华文明无法内生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根基,从而夯实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支撑。最后体现在为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发展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资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基于小农经济而形成的农耕文明,它蕴含着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等文化特性,这些特性为马克思主义本土化发展提供了丰富养分,让马克思主义真正成为中国的,进而产生更加强大的思想力量。
三" 生成的结果: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互相成就
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既有以前者引领、激活后者的一面,也有用后者丰富、发展前者的一面,还有两者经由“结合”而形成新的文化样态的一面。由不同文化要素和文化符号所构建的文化体系作为人类活动的产物,也被打上了人的烙印,具有一种接近于自然生命体的特性,通过对不同文化形态合理因素的吸收、消化和再创造,造就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结合并不是单向的,而是互相成就,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发生了时代交融和理论互释。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生的反应“不是简单的‘物理反应’,而是深刻的‘化学反应’,造就了一个有机统一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结合”一词,在《辞海》中被释义为“凝结在一起”,引申为人或事物间发生密切联系,事物双方形成同向驱动的主动联结。这就是说,二者的“结合”不是机械的嫁接和简单的拼凑,不是话语概念的拼凑对接,而是“双向奔赴”,是内嵌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主脉和中华民族精神命脉的化学反应,是具有民族特性、本土特质、时代属性与现代高度的结合。这一“结合”,既不是一种教条意义上的死搬硬套,否则就会沦为抽象叠加,从而造成方凿圆枘;也不是一种数学意义上的排列组合,如此就会使二者的关系流于形似神异,与之相反,它们是内在统一、相互成就、相得益彰的关系。马克思曾指出,矛盾双方的关系呈现对立统一,“两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就是辩证运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5页。。这种经过矛盾双方共同作用产生的“新范畴”,就是以扬弃的方式超越矛盾双方异同关系之后所建构的一种新形态。就“第二个结合”而言,结合的双方是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体,二者在辩证融合中既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又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最终在互相成就的基础上孕育产生新的文化形态。“新的文化生命体”突破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原本的文化形态,在其构成要素、内容特性、形式表现等方面实现了深层次的文化再造。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有机融通的统一体,其“有机统一”不仅是内部的器物、制度、思想文化等各层面的有机融合,同时也是其内部来自东西文明的不同要素间的有机统一。具有“前资本主义”属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只有联结现代文明的普遍性才能得到持续存在和发展。“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页。“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有机的具体普遍性,包含相互差别的环节和和众多特殊性在自身内,是一个进行着我自矛盾、自我中介和自我发展的有机系统。
作为具体普遍性思想现实表达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拥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鲜明的历史逻辑,其生成和实现呈现为一个历史过程,只有把“新的文化生命体”放进历史的脉络中,才能更为清晰地洞察到其历史底蕴和逻辑。“文明只能在长时间段中进行研究”[法]费尔南·布罗代尔:《文明史:人类五千年文明的传承与交流》,常绍民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40页。,文明的发展进步并不是单向线性的或断裂的,其在时间尺度上表现为文明的“过去”“现在”“未来”共存互补的辩证结构。如果不能够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理解中国,就不能理解中华传统文化,也不能够理解传统文化的现代发展,更不能够理解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未来走向。从历史演进的整体叙事和宏阔图景来看,文明形态的演进和更迭是一个长期持续、不断积累和逐步深化的发展过程。中华文明有悠久的历史,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既是中国文化生长的丰厚土壤,也是中国文化创新的源头活水,它回答着“中华文明从何而来”,也预示着“中华文明到何处去”。“新的文化生命体”是脱胎于中华文明的文明新形态,从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中走来,充分汲取了中华文明的养分。就文明结构要素而言,中华传统文明的精神特质和文化根基构成了现代转型的内在本质性条件,奠定了文明赓续发展的质的规定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并不是对传统文明的否定或消灭,而是使传统文明在历史境迁和时代变革中获得时代内涵,它是传统文明的历史拓展和时代表达,因此,二者具有天然的延续逻辑和承继关系。历史是现实的源头,任何现实的变革无不是历史演进的结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方面实现自我发展,另一方面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实现具有现代性的发展,二者构成了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历史逻辑”康震:《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逻辑、实践路径与价值导向》,《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8期,第4—9、204页。。中华文明是社会历史的产物,深深打上了历史和时代的烙印,并在历史的延展和连续中得以继承和发展,正是中华文明的延绵传承和赓续发展使得“新的文化生命体”得以出场。“新的文化生命体”不是对中华传统文明的简单延续,而是传统文明在当代的复兴,必须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性来激活传统文明的生机活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本身意味着对传统文明的历史生成性和进步性重构。”邹广文、赵月:《以文化自觉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空逻辑》,《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23年第6期,第5—14页。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华文明才真正开始挣脱封建主义的桎梏,它一改近代以来的衰颓状况,以生命洋溢的现代形态同时代照面。“新的文化生命体”意指立足现代文明的历史方位来照应古老文明,中国共产党充分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性推进传统文明的现代转型,中华文明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激活实现了现代转向,在横向和纵向上实现了深化发展与变革,改变了中华文明的原有结构,并增添了许多新的科学元素,从而在民族性、现代性内涵上有根本的升华。
“从马克思理论的整体逻辑来看,在对普遍与特殊之间关系的把握上,它始终坚持一种实践的、现实的观点。”刘文嘉:《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诉求》,《哲学动态》2022年第12期,第5—12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突出特性同马克思主义的结合以现实具体实践为生成场域,它是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化基因和内在价值与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具体总体作为思想总体、作为思想具体,事实上是思维的、理解的产物;但是决不是处于直观和表象之外或驾于其上而思维者的、自我产生着的概念的产物,而是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这一过程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页。“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结果,它并非思维自我产生的概念的产物,而是现实具体本身活动的产物,因而具有鲜明的社会现实性和实践性。“中国式现代化赋予中华文明以现代力量,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深厚底蕴。”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在纵深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也在不断深入,而这一结合将推进新的文化生命体的成长,将在内容和形式上继续丰富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现代化作为社会变化的一个进程,不可避免地同传统文化发生互动。只有通过不断回访‘传统’才能更加明辨‘现代’。”[美]西里尔·E.布莱克:《比较现代化》,杨豫、陈祖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第5页。“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有机体之所以是“活的”,正是由于它是实践的产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我更新和发展孕育于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进程之中,在此过程中,中国式现代化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现代力量和要素。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是同一个实践进程中的两个方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代化的遵循与方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民族内涵与形态。概言之,“新的文化生命体”作为有机整体,其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新的文化生命体”奠基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供给了充足的文化营养;马克思主义为“新的文化生命体”提供了科学性真理性的指导,指引其发展方向;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历史实践为“新的文化生命体”奠定了鲜活的实践基础和经验。
“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形成是熔铸古今、贯通中西的文化成果,从具体普遍性的理论视野来阐释“新的文化生命体”的生成逻辑,化解了长期以来文化问题中时间上的古今错位、空间上的中西对立,为破解以普遍主义或特殊主义的思维方式对“新的文化生命体”的阐释提供了辩证的思维方式。“新的文化生命体”实现了现代文明的普遍性趋势和中华传统文明的“中国特色”的交织耦合,形成了具有生命体特性的具体的文化形态。不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还是马克思主义“魂脉”都包含着不同于或超越西方资本主义的文明基因,它们的结合注定会造就出一个新的文化生命体,创造出一种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共产党在推动马克思主义本土化过程中,正确处理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关系问题,进一步推进二者结合的发展与深化。”魏华:《深刻理解“第二个结合”的哲学意蕴》,《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2期,第8—14、152页。正是在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矛盾运动和相互激荡中,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才能二者交织结合、纵深相联。普遍性与特殊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一对核心范畴,它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双向联结,普遍性提炼于诸多特殊性之中,同时只有融入特殊性其价值才能显现,二者融合形成的普遍性是具体的普遍性。“新的文化生命体”不同于西方文明宣扬的“普世价值”,因为“新的文化生命体”同时兼有“中国特色”与“世界共性”,它既有一般的、原生的文化生命体的共性,又具备了超越以往文化生命体的特性。概言之,“新的文化生命体”一方面以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文明为文化基因,一方面又顺应了现代化世界历史的普遍性规律,它主张实现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和多元性,以实现不同生命体之间的文明交融。作为具体普遍性现实表达的“新的文化生命体”所彰显的价值旨归是推动特殊性的释放和个性的实现,并非是西方文明所倡导的同质化和抽象化的普遍性模式。在此基础上,整个人类发展中各个民族的文化形态以一种差异化、多元化和具象化的方式呈现,表征为一种多元实体的普遍性,从而跃出了抽象普遍性对人类文明形态的把持。
“新的文化生命体”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它是一个包含着相互差别和众多特殊性在自身内的有机统一体。“新的文化生命体”本身具有深厚的具体普遍性意蕴,人们应当自觉以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为理论视域来阐释“新的文化生命体”的具体普遍性向度。基于马克思具体普遍性思想视野的考察,不仅能够实现对“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的特殊主义和普遍主义解读方式的纠偏,而且对整体把握“新的文化生命体”概念具有重要意义。“新的文化生命体”在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和现代文明的相互碰撞中探寻到了一条解决全人类发展难题的道路和方案,它有力地破解了“古今中西之争”,进而对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重要意义。作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文化主体和精神支撑的“新的文化生命体”充分彰显了中华文明的主体性,站在新的历史起点,应当进一步肩负起新的文化使命,坚定文化自信,秉持开放包容,坚定守正创新,更好地赓续历史文脉,实现传统与现代的衔接,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构建增添强劲的思想伟力和价值指引,从而推动人类文明走向共同繁荣。
The Generative Logic of “New Cultural Life Form”:
Based on the Examination of Concrete Universality
NIU Ting-ting, LIU Xin
Abstract: The idea of the “New Cultural Life Form”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which breaks through the original cultural forms of Marxism and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chieves a deep cultural reconstruction in terms of structural elements, content characteristics and modes of expression, and demonstrates a profound sense of concrete universality. The strong compatibility between Marxism and outstanding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onstitutes the prerequisite for the emergence of the “New Cultural Life Form”. This strong compatibility is based ob the differences and particularities, and many differences provide possibilities for mutual enrichment of the two. This complementary nature of “harmony in diversity” forms the generative process. Their integration unfolds within the historical practice of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resulting in the “New Cultural Life Form” that embodies bo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nd universal significance." By promoting organic integration through mutual compatibility and achieving mutual achievements through organic integration, these three links illuminate the internal logic of the “New Cultural Life For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rete universality.
Keywords: Xi Jinping’s thought on culture; “the second combination”; “new cultural life form”; concrete universality; generative logic
【责任编辑: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