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表征、成因及规避

2024-01-01 00:00:00陈华明梁文慧
关键词:网络舆论共情

摘" 要:

互联网时代,由于公众情感被反复调用,在长期接触和参与网络讨论的过程中,其对社会问题和舆论事件的共情能力及共情意愿逐渐减弱,没有足够的情感能力来正确地共情和处理网络中的大量信息,在情感、认知和行为层面表现出明显的“倦怠感”,网络舆论共情疲劳随之产生。而究其根本,网络舆论共情疲劳是互联网信息过载、事件反转和信息过滤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对于个体、社会互动及清朗网络空间的建构均具有负向影响,阻碍了信息的有效传播、共识的形成和公众对公共事务的参与。为了规避这一现象,亟须超越理性和情感的二元对立,既要防止信息失序损耗共情能力,又要及时释放网络舆论共情压力,防止网络舆论陷入集体感情的沉溺,进而构建理性共情的和谐网络空间。

关键词:共情疲劳;网络舆论;共情;情感公众

作者简介:

陈华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智能传播新媒体与社会文化、网络空间治理(E-mail:chenhuaming@scu.edu.cn;四川 成都 610207)。梁文慧,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网络舆情、情感传播、智能传播。

基金项目: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提升面对重大突发风险事件的媒介化治理能力研究”(SCJJ23ND16)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4)06-0145-12

互联网的发展打破了传统媒体对信息的控制,公众逐渐从“被俘虏的公众”变成了“被情感渲染的公众”Papacharissi Z.Affective publics: Sentiment, technology, and politic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很多网络舆论事件的生发都与情感密切相关,悲情与戏谑引发了网络公民的抗争运动,群情激愤触发了有关社会正义的网络审判,同情与怜悯唤起了人们对于远方苦难的感同身受和网络救助,嫉妒与怨恨则左右了公众的网络表达和围观行为。可见,情感不仅仅是人与社会之间的纽带,可以激发人们对广义的社会和文化结构的兴趣,使社会结构和文化符号体系得以存在,还可能导致人际隔阂,激励人们质疑社会结构,挑战社会文化传统。[美]乔纳森·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孙俊才、文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页。然而,情感的感知和表达能力并不是无限的,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情感额度”Cameron C, Payne B.Escaping affect: how motivated emotion regulation creates insensitivity to mass suffer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11, 100(1), pp.1-15.,互联网的信息过载、信息过滤和舆论事件的反转可能会削弱公众情感的敏感性和反应速度,最终导致一些人患上无助、抑郁、麻木的“共情疲劳综合征”Milivojevic'T, Ercegovac I.Empathy and the Internet: Positive potentials vs.risks.Култура/Culture, 2015, 5(11), pp.103-112.。本文在现有网络舆论情感研究的基础之上,引入创伤心理学中的

收稿日期:2024-06-12

“共情疲劳”概念,提出了网络舆论的共情疲劳,并详细分析其情感、认知和行为表征,再借助创伤心理学学者菲格利(Figley)的共情压力与疲劳模型,探讨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生成原因,最后通过反思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可能产生的影响,从公众、政府和媒体三个角度着手,提出了超越“情感—理性”二元对立,既要规避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又要防止集体情感的沉溺,以重构网络空间的理性共情策略。

一" 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概念及表征

在《道德情操论》的开篇中,亚当·斯密就谈到,无论一个人多么自私,但是他还是存在着“看到或逼真地想象他人在遭遇不幸时所产生的情感”的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他人的命运,并把他人的幸福与否视为自身极其重要的事情。[英]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蒋自强、钦北愚、朱钟棣、沈凯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 5页。的确,共情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是人们的共情能力就像感知和认知能力一样是有限的,过多的刺激可能会带来“超限效应”。在人人都具有麦克风的时代,我们隔着屏幕成为他人经历的接收者,出于共情的本能,反复“推己及人”,长此以往,一些人可能产生疲劳感,对相似的事情或他人经历表现出麻木、无情的态度,甚至产生逆反情绪和行为。心理学领域将这种“关爱的代价”称之为“共情疲劳”(compassion fatigue)。

“共情疲劳”一词最早被用于阐释职业倦怠的一种特殊形式,杜兰大学创伤研究所创始人查尔斯·菲格利(Charles Figley)将其用于创伤心理学,用以描述在共情他人创伤性事件后,助人者所产生的一系列不良反应和情感后果。Figley C R.Compassion fatigue: Psychotherapists’ chronic lack of selfcare.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02, 58(11), pp.1433-1441.直到2011年,“共情疲劳”的概念才被引入中国。中国学者孙炳海等人在菲格利的基础上,将共情疲劳与创伤后应激障碍、二次创伤、替代性创伤、倦怠等创伤类概念进行区分,提出共情疲劳是指“救助人员在向救助对象提供物质或生理援助的过程中,以对现实的、想象的或隐含的救助对象共情为前提,遭受二次创伤,降低了对救助对象共情的兴趣和能力,产生对救助工作的倦怠感,甚至改变了原有的工作价值观,同时伴随一系列心理不适症状”孙炳海、楼宝娜、李伟健等:《关注助人者的心理健康:共情疲劳的涵义、结构及其发生机制》,《心理科学进展》2011年第10期,第1518—1526页。。共情疲劳不是突发的,而是一种渐进的、累积的过程。Coetzee S K, Klopper H C.Compassion fatigue within nursing practice: A concept analysis.Nursing amp; health sciences, 2010, 12(2): 235-243.目前,已有研究对于共情疲劳的关注主要还是集中在心理学科,学者们围绕共情疲劳的概念、心理症状、影响因素、不良后果和干预措施展开了诸多探讨。医护人员、心理咨询师、临终关怀护理员、救灾人员、警察和儿童保护工作者等助人者是共情疲劳的高发人群,由于救助的工作性质,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他人的痛苦,反复调用自己的共情能力,进而间接对自己的身体、心理和社会功能等各方面产生损害。江语童、李红、孟现鑫:《“关怀的代价”——共情疲劳的评估及干预》,《心理科学》2024年第3期,第752—759页。

近年来,随着信息传播渠道的拓展,大众注意力受到互联网中多元信息的干扰,同类型信息和同质化网络舆论事件反复调用公众情感,致使部分大众逐渐失去知觉,对悲情、负面信息及网络舆论事件表现出无情、麻木、冷漠的态度,进而营造了一个“共情疲劳”的网络舆论环境。例如,俄乌战争在最初爆发的时候获得了舆论的广泛关注和共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频繁的悲惨事件、相似的情绪表达和两国激烈的舆论战逐渐使得公众降低对战争的关注度。尽管战争仍在持续,但新闻报道中的悲惨画面、伤亡数据和各方立场的争论不断重复,逐渐演变为一种背景噪音,公众的情感反应也因此趋于平淡。这种现象不仅限于俄乌战争,许多社会问题、自然灾害和人道危机同样面临着舆论的冷漠。加之日常生活中“老人摔倒扶与不扶”“地铁让不让座”等现实反转事件的反复发生,共情疲劳不再局限于创伤心理学中的特殊职业群体,而是一种更大的社会现象,即任何同质信息反复再现所导致的情感重复调用都有可能导致共情疲劳。尽管过往的研究提供了信息传播领域中情感消耗的有力证据Schumann C, Arlt D.When citizens get fed up.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issue fatigue-Results of a two-wave panel study during the coronavirus crisis.Communications, 2023, 48(1), pp.130-153.,但是鲜有研究专门探讨网络舆论传播中的共情疲劳问题,这也是本文的研究起点。

在心理学和认知科学对共情疲劳的界定基础上,本文将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进一步界定为:网络舆论共情疲劳是指在长期接触和参与网络讨论的过程中,由于对情感的反复调用,公众对于社会问题和事件的共情能力及共情意愿逐渐减弱,没有足够的情感能力来正确地共情和处理海量的信息,出现舆论的情感疲劳和情绪退缩,这种状态还可能改变公众对于社会问题和事件的认知及行为。网络舆论共情疲劳是一种情感流变的过程,它并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由于长期调用共情或频繁对网络舆论做出情绪反应后逐渐累积产生,它暗含着情感的渐进性和变动性。1983年,格拉德斯坦(Gladstein)提出的共情两成分理论受到了学界的较多认可。他认为共情包括情感共情(affective empathy)和认知共情(cognitive empathy)两个维度,前者指与他人情感的共鸣和产生适当的情感反应,后者指采用他人的主观视角来理解其感受和想法。Gladstein G A.Understanding empathy: Integrating counseling, developmental, and social psychology perspectives.Journal of counseling psychology, 1983, 30(4),p.467.Schulte等人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第三个维度——行为共情(behavioral empathy),他们发现,共情通常伴随着相应的行为反应(empathic behavior)。Schulte-Rüther M, Markowitsch H J, Shah N J, Fink G R, Piefke M.Gender differences in brain networks supporting empathy.Neuroimage, 2008, 42(1), pp.393-403.由此可见,共情作为一个完整的心理过程,即个体在面对他人的情感时,不仅会产生与他人情感的共享,理解他人的感受和想法,还会形成一种伴有相应行为的情感反应。同理,网络舆论共情疲劳也呈现出情感、认知和行为三种表征。

(一)情感表征:情感倦怠、情感麻木与情感混淆

网络舆论共情疲劳是一种由于长时间在互联网上接触各种情感性舆情事件和信息而引发的心理状态,它首先表现出情感倦怠、情感麻木和情感混淆的特征。其中,情感倦怠是其最为核心的情感表征,体现为公众共情意愿的削弱。在面对大量情感信息时,公众不愿轻易调用自己的情感,难以与他人情感共鸣并生成相似的情感反应和情绪体验,甚至开始对互联网上的信息或舆论产生厌倦感。如在地震、洪水等突发性自然灾害事件中,许多人会通过网络表达对事件受灾人员的同情或关切,自觉转发关注各类“救助”帖子,但是在遭到网上各种消息的连环轰炸后,重复类似的信息不再具备“吸引力”,部分公众开始对“求助”信息感到反感或选择性冷漠忽视,甚至还有人通过发表评论怒怼传播者,这种现象反映了网络舆论中普遍存在的共情疲劳心理状态。寻助者只有不断地发布更为严重的信息,才能刺激媒体和公众的情感神经,引起人们的共情和关注。情感麻木则表现为一种情感的淡漠状态,即公众对于互联网上各类信息背后的情感元素缺乏敏感,无法感知到信息背后所蕴藏的情绪,进而在接触到信息时表现出冷漠和无动于衷的“脱敏”状态。情感混淆是指公众在反复调用情感后导致情感体验的混乱,即公众难以准确区分自己的真实情感和他人的情感需求,从而在面对信息时无法清晰地识别情感线索,难以表达或理解其情感内容。虽然情感倦怠、情感麻木和情感混淆在网络舆论中都呈现出“无情”的特征,但是它们在情感的主动性和共情能力的变化上存在显著区别。情感倦怠更多强调的是主观上的“不愿”共情,即主动的情绪退缩,属于一种情感的疲惫状态。而情感麻木和情感混淆则是“不能”共情,前者侧重于个体共情能力的减少,是一种情感的“脱敏”表现;后者强调公众面对多种情感信息时,即便想共情,但由于缺乏对情感的清晰识别,导致最终无法正确共情。

(二)认知表征:从“他者本位”到“自我本位”

共情涵盖了一个人的情绪状态影响另一个人情绪状态的所有方式,以简单的情感机制为核心,以更复杂的机制和换位思考能力为外层。De Waal F B M.Putting the altruism back into altruism: The evolution of empathy.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2008, 59, pp.279-300.因此,共情除了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情感分享过程,还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认知调节过程,即一种依赖于想象力和心理状态归因的认知事件。黄翯青、苏彦捷:《共情的毕生发展:一个双过程的视角》,《心理发展与教育》2012年第4期,第434—441页。情感共情是对他人情绪反应的察觉和感受,认知共情则是识别和理解他人想法及感受的能力。Ratka A.Empath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ffective skills.American Journal of pharmaceutical education, 2018, 82(10), p.7192.霍夫曼区分了两种认知归因方式,即以他人为中心的角色扮演认知归因和以自我为中心的角色扮演认知归因。Hoffman M.L.Empathy and moral development.The annual report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 in Japan, 1996, 35, pp.157-162.前者更关注他人经历的事件,强调从他人的叙述中进行推论,后者则更多根据自己的认知经验理解判断他人经历。

不同于认知共情以他人为中心的“他者本位”,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在认知方面通常表现为以自己为中心的“自我本位”,即共情疲劳的公众可能更加关注自身的情感和需求,倾向于通过自己的个人感受和认知经验来判断理解他人发布的信息,而非站在信息发布者或事件受害者的角度进行换位思考。身处网络信息混沌生态,缺乏认知共情的公众容易忽略他人的情感和需求,对他人问题或公共事务缺乏关切的耐心,表现出冷漠态度和明显的共情疲劳症状。如2018年,因受台风影响,作为中国菜都的山东寿光多地连降暴雨,最终引发洪灾。但是由于互联网过多地将远方苦难送至公众面前,一般的灾难信息很难获得公众的共情,只有当灾难带来的连锁反应可能波及公众自身时,网络舆论才会触发认知共情。在此次事件发生的初期,网络舆论对洪灾的关注度并不高,相关话题的讨论量亦有限,网络舆论呈现出共情疲劳的状态。然而,随着一则关于“寿光蔬菜价格暴涨”的消息迅速传播,舆论的关注点却瞬间转向了这一经济影响。尽管洪灾对当地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和影响,但公众的关注似乎更倾向于与自身生活息息相关的价格波动,而非受灾群众的困境,这一关注差异体现了网络舆论较强的“自我本位”认知特征。

(三)行为表征:漠然置之、新闻回避与逆反行为

共情与帮助行为、同情行为等亲社会行为密切相关Powell P A, Roberts, J.Situational determinants of cognitive, affective, and compassionate empathy in naturalistic digital interactions.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2017, 68, pp.137-148.,而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则可能诱发漠然置之、新闻回避和逆反行为。由于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在情感层面上的“无情”表征,其可能触发网络舆论行为层面上的“无为”,即漠然置之和新闻回避。漠然置之指共情疲劳的公众会减少其网络舆论参与度,减少对舆论事件的发帖、评论、转发和点赞行为,甚至在网络舆论场中“隐身”。新闻回避包括两种,一种是有意识地主观回避,另一种是无意识地减少新闻接触。Skovsgaard M, Andersen K.Conceptualizing news avoidance: Towards a shared understanding of different causes and potential solutions.Journalism studies, 2020, 21(4), pp.459-476.本研究的新闻回避主要指前者,即公众因为不喜欢新闻或频繁接触同质化、失序化信息后,有意识地减少新闻接触的行为,如通过取消关注某些账户、屏蔽关键词或限制自己接触新闻及社交媒体,主动避免自己接触到舆论信息的可能,从源头上阻断自己共情。除了漠然置之和主动回避的“无为”,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还可能导致公众产生逆反行为,其具体表现为质疑传播者和信源可信度,甚至做出攻击或谴责信息传播者和受害者的行为。随着“罗一笑事件”的反转和“水滴筹”骗捐、“善心汇”假慈善等事件被揭露,网络舆论对于筹款捐献信息的关注度逐渐降低,面对新的筹款事件,公众不但会减少关注或参与,甚至还会开始质疑筹款信息的真实性和背后的动机,认为很多信息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2023年罗威纳犬咬伤女童事件。事件一出,女童伤情和责任归属问题引发舆论的重点关注,但是随着信息过多聚焦于此,在事件的后期,舆论对女童伤情的关注逐渐减少,甚至开始转向对受害者200万元筹款的质疑和指责。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引入创伤心理学中“共情疲劳”的概念,对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进行了界定,并从情感、认知和行为三个维度概括了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具体表征。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表现与创伤心理学中的共情疲劳存在相似之处,但两者亦存在显著的差异。第一,从本质来看,前者是一种社会现象,后者是一种临床症状;第二,从主体来看,任何普通公众都可能表现出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而后者仅局限于助人行业(如心理咨询师、急救医护人员、消防战士等);第三,从后果来看,前者除了对个体产生不利影响,还会扩散传染至他人,甚至对社会整体产生负向作用,而后者仅对患病个体产生不良反应。

二" 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生成原因

共情疲劳的成因一直备受创伤心理学家关注,其中菲格利(Figley)的共情压力与疲劳模型受到了较多认可。他从接触受创伤人员、共情关注、共情能力、共情反应、保持距离、共情满足、残留的共情压力、长期接触创伤记忆、生活干扰程度等多个方面,分析了助人者与求助者交流过程中产生共情疲劳的原因。Figley C R.Compassion fatigue: Psychotherapists’ chronic lack of selfcare.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02, 58(11), pp.1433-1441.网络舆论场不同于线下的人际交往,它是互联网上对特定主题或事件的公众意见和情感的集合空间,既受到现实事件的影响,又根据网络信息传播情况而波动。黄浩宇、方兴东、王奔:《中国网络舆论30年:从内容驱动走向数据驱动》,《传媒观察》2023年第10期,第34—40页。因此,本研究在借鉴菲格利共情压力与疲劳模型的基础上,充分考虑线上信息传播对于舆论共情的影响,从信息过载、事件反转和信息过滤三方面总结了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生成原因。

(一)信息过载增加共情压力

接触频率是导致共情疲劳滋生的重要原因。创伤心理学家发现,助人者接触求助者的数量与其共情疲劳的触发有着重要的关系,接触的求助者越多,助人者工作卷入度越高,调用共情的次数越频繁,面临的共情压力也就越大。Birck A.Secondary traumatization and burnout in professionals working with torture survivors.Traumatology, 2001, 7(2), pp.85-90.同理,在网络传播中,信息的过度饱和和过度接触也可能导致公众共情压力的增长,进而引发网络舆论共情疲劳。

互联网去中心化、多选择性的媒介环境使得公众自我表达和维权维安的热情不断释放,同时,社会信息绝对量的增加也导致人们每天都面临着大量信息的输入和输出,公众注意力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而在中国特定的社会环境和舆论生态中,舆情事件的触发并非依靠发起人的缜密策划逻辑,而是借助情感动员逻辑。易前良、孙淑萍:《共意性运动中的媒介动员:以“南京梧桐树事件”为例》,《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5期,第77—83页。尤其是带有抗争性和维权色彩的事件,情感动员而非理性思考才是其核心动力机制。陈相雨、丁柏铨:《抗争性网络集群行为的情感逻辑及其治理》,《中州学刊》2018年第2期,第166—172页。在传统媒体时代,由于缺乏民意交流平台,社会舆论分散,公众表达活跃度低,以报纸和电视为代表的主流媒体通过选择性呈现公众意见而干预社会舆论的生发与演化,引导公共情感的形成。但是,随着媒体的产业化改革,特别是互联网的发展,社会话语权得到重新分配,舆论格局和社会互动方式改变,公共情感的生成和塑造渠道变得更加多元。为了获得更多舆论的关注,网络舆情事件的主体往往将自身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和惨状以文字、图片和视频的形式表述于网络空间,以期引起网民的情感共鸣,调动网友的情绪,进而形成对舆情客体产生强大舆论压力的抗争性网络集群行为及运动。王雪晔:《图像与情感:情感动员实践中的图像框架及其视觉修辞分析》,《南京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第121—127页。在互联网构筑的传播环境中,视觉化、故事化、文学化、情感化的表达成为信息传播的重要特征。网络大V和媒体积极运用情感策略,通过选择性传播吸引人眼球的片段信息,打破受众心理防御,激发受众共情体验,以期获得更多的关注。长此以往,这种情感化的舆论传播方式将导致只有更剧烈的“痛苦”才能引起媒体和公众的关注,触发广泛舆论共情的难度增加。当前社会正处于乌尔里希·贝克所说的“风险社会”中,大规模突发灾害事件频繁发生,社会面临系统性风险上升的挑战,互联网持续不断地把“远方的苦难”送到公众面前,使得公众对于疾病、灾难、犯罪等同类型、同议题事件越来越熟悉。当有关社会问题的信息达到饱和的“临界点”时,受众将不会产生任何的情感波动,甚至会呈现出一种心理防御机制,认为某些事件与自己无关或见怪不怪。如网上经常可以看见的寻亲帖,由于寻亲舆情事件过多,普通的寻亲帖已经很难引起网友的讨论和关注,甚至还有网友会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二)事件反转消耗共情额度

互联网的蓬勃发展在给人们带来优质信息交互体验的同时,构建了一个平等开放的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理想空间。对于网络舆论事件,公众不再是单纯的“看客”,而是整个事件过程的参与者、传播者,他们对事件投入关注、倾注感情,并随着事件的发展产生情绪波动。每当新闻事件出现“小转弯”,网络舆论就会“大转弯”,公众情感也随着事件的转变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显而易见,公众在舆论中的情感化表现已经成为当前媒介环境中的一个显著特征,然而,随着后真相时代的到来,为了迎合公众,情绪化因素仍被不断放大,甚至喧宾夺主,大众传播媒介不再拥有诠释意义与价值的权威地位,原子化的平台型媒体掌握了真相的解释权,信息与事实之间的纽带断裂,却与情感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史安斌、杨云康:《后真相时代政治传播的理论重建和路径重构》,《国际新闻界》2017年第9期,第54—70页。“重庆公交车坠江”“榆林产妇跳楼”“山东辱母杀人案”“红黄蓝幼儿园事件”“成都49中学生坠亡事件”等,许多网络舆情事件在初现端倪之时就引起了媒体的大肆报道和公众的聚焦,平台型媒体去中心化、低门槛、碎片化的信息传播特征更是导致事实真相难以审查,高质量的完整信息难以呈现,虚假新闻、误导信息、恶意信息的反复出现导致新闻反转、舆情反转现象频现,公众消极情感体验逐渐多于积极情感体验,这不仅影响了公众获知讯息的质量,还对政府和主流媒体的公信力造成了极大损害,亦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公众的共情额度。

在情感社会学家看来,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情感额度,情感信誉的边界限定了一个人可以获得多少情感,如果他曾经在过去的行为中违背了情感礼节,那么这个人的情感信誉额度就会缩减。Lin S C, Reich T, Kreps T A.Feeling Good or Feeling Right: Sustaining Negative Emotion After Exposure to Human Suffering.Journal of Marketing Research, 2023, 60(3), pp.543-563.而不能制造虚假信息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情感礼节。在个体间的情感表达中,通常会期望情感资源的互换,这意味着个人在向他人表达情感时,总期待着在回馈中获得相应的情感资源,这是情感的微观经济学提出的情感动力原理。[美]乔纳森·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孙俊才、文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7页。反转信息的传播违背了信任,并将导致情感资源的耗竭。菲格力(Figley)也指出,未获得共情满足(Compassion Satisfaction)是诱发共情疲劳的重要原因,如果付出的共情行为未能获取积极体验,即未得到共情满足时,共情疲劳感会加重。Figley C R.Compassion fatigue: Psychotherapists’ chronic lack of selfcare.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02, 58(11), 1433-1441.共情虽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但是经不起一次次的消费,当事人的主观遮蔽、媒体的专业素养缺失、网友的刻板偏见、不法分子的刻意造谣和事件发酵的客观规律等因素,在复杂的网络信息环境中形成合力作用,导致舆情反转频发、共情满足难获,进而增加公众对信息真实性的质疑和“狼来了”的思维定势,使他们此后共情或行使善意时保持警惕,在认知上采取“自我保护”的策略,不愿轻易调动共情或施以援助,甚至变得冷漠麻木。

(三)信息过滤削弱共情反应

“过滤气泡”一词是互联网激进主义者依莱·帕里泽在《过滤气泡:互联网没有告诉你的事》一书中提出的,即算法推荐技术依据人们在网上搜索、浏览时留下的痕迹推算出人们的信息偏好,进而实现信息的个性化定制,以吸引用户,保持用户黏性。Pariser E.The filter bubble: What the Internet is hiding from you.London: penguin UK, 2011.互联网出现以前,大众媒体根据自己的媒体定位和价值立场来生产和发布信息,受众选择性阅读。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算法推荐成为信息高效分发的便捷方式,它能够帮助用户从庞大的互联网信息库中精准筛选出所需所喜信息。但与此同时,也形成了信息过滤气泡,在为用户“投其所好”的同时,将许多有价值的、多元的信息阻挡在气泡之外,带来信息窄化、信息茧房等诸多问题。董方旭、康许培、赵乐群:《算法推荐机制下“过滤气泡”的形成、影响与规避》,《新闻爱好者》2020年第11期,第44—49页。在互联网环境中,耸人听闻、带有猎奇性质的信息更容易受到人们的青睐,这些低俗的、令人愉悦的信息经过算法的个性化推荐得到更大程度地传播,同时一些会让人感到不愉快但重要的信息,例如贫困孩童生活现状、寻助贴等需要人们共情的公共事务得不到网络舆论的关注和传播。郭小安等人指出,过滤气泡的形成不仅受到算法技术的推动,也受到公众认知、情感和偏好的影响。当公众持有刻板观点和负面情绪时,他们倾向于启动选择性理解、选择性过滤以及选择性记忆的认知过程。这些过程会促使他们自我构建情感性记忆,并汇集形成强大的社会气泡,从而影响情感认同和道德行为。郭小安、甘馨月:《“戳掉你的泡泡”——算法推荐时代“过滤气泡”的形成及消解》,《全球传媒学刊》2018年第2期,第76—90页。在面对突发事件时,人们通常会将各类信息同化、省略或强调,结合以往的经验、价值和行为模式融入情感动员的过程中,强化与自己观点相似、情绪相同的信息,选择性理解或直接过滤掉与自己观点相悖、情绪相异的信息。长此以往,可能导致人们与相似观点的人互动更多,而不容易理解其他与自己持不同观点和感受的人,这种局限性会进一步削弱公众在舆论事件中的共情反应速度,最终导致网络舆论呈现出漠然置之、新闻回避和逆反行为的共情疲劳行为表征。

综上,信息过载、事件反转和信息过滤是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生成的主要原因。海量的信息资源和强烈的情感诉求加剧了公众的情感负担,导致公众在频繁的情感刺激后出现情感倦怠、情感麻木和情感混淆,进而削弱了个体对后续事件的情感响应能力;事件反转打破了公众原有的认知框架和心理预期,增加了公众认知调整和认知投入的负荷,促使公众在认知上从“他者本位”向“自我本位”转移,削弱其未来对类似事件共情的意愿;信息过滤让公众可选择性地接收信息,忽视那些不符合自身预期的舆情,进而造成公众共情对象的窄化,情感反应逐渐局限于特定事件或群体,对其他事件的敏感度下降,甚至表现出逆反行为。

三" 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影响

情感长期被视作公共领域中非理性的重要来源,不受理性约束的情感会影响公众判断,损害公众认知。袁光锋:《“情”为何物?——反思公共领域研究的理性主义范式》,《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9期,第104—118页。在互联网环境下,情感类信息的传播力度远胜于事实类信息,情感走向非理性的趋势更为明显。尤其是在网络舆论事件发酵的初期,由于真相未明,公众情绪极易受到不实信息的误导,表现出明显的极端化情绪,这种情绪呈现出不理性、易煽动的特征,并且像病毒一样在互联网上快速传播,进而导致更多谣言和假新闻的滋生,甚至还可能对事件当事人造成极大的伤害。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共情疲劳所带来的公众注意力短暂和反应速度变慢,可能延长人们对于舆情事件的反应时间,有效防止因情感快速聚集而生成的舆论极化现象。但是,相比于网络舆论共情疲劳所带来的正面效益,其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更值得我们警惕。具体而言,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可能造成信息传播难致效、公共领域低共识和公共事务低参与的负面影响。

(一)信息传播难致效

共情与传播具有天然的、内在的联系。赵建国:《论共情播》,《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年第6期,第47—52页。共情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情感、情绪的交流传播过程,同时,共情也是推动信息快速扩散的重要驱动力。刘海明、宋婷:《共情传播的量度: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报道的共振与纠偏》,《新闻界》2020年第10期,第11—21页。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引起公众共情的舆情信息除了能够吸引更多受众的注意力,还能刺激公众的分享欲望,带动社会行为(例如点赞、转发和评论等)。刘珍、赵云泽:《情绪传播的社会影响研究》,《编辑之友》2021年第10期,第49—55页。这种情感的卷入不仅让信息在社交网络中形成广泛的扩散效应,还增强了信息的可信度和影响力。然而,一旦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发生,公众的心理防线便会建立起一种“情感免疫”,这不仅会削弱公众参与信息传播的动力和意愿,还会严重影响信息传播的效率,导致预期的传播目标难以实现。具体而言,一方面,网络舆论共情疲劳会降低公众对信息的敏感度。信息从最初的新鲜刺激逐渐演变为熟悉的,甚至是疲惫的内容时,公众对信息的敏感度就会显著下降,许多原本应当引发深刻思考或情感共鸣的内容可能被忽视或漠视,进而使得网络舆论表现出冷漠、被动的特征。另一方面,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还可能削弱公众对信息的信任度。这不仅表现在公众对个别事件真实性的怀疑,还可能表现在公众对新闻媒体、社交平台以及其他信息传播渠道公信力的质疑。传播过程中信任链条的断裂将直接影响信息传播的效果,使得舆论信息在公共领域难以继续发挥其原有的影响力。除此之外,网络舆论共情疲劳还可能带来更深远的文化影响,形成文化断层。持续的疲劳和情感消耗让公众对特定议题或文化现象失去兴趣和热情,进而造成某些社会或文化议题在大众视野中逐渐淡出,最终导致文化内涵的传承和创新受阻,文化交流变得片面或僵化。总之,网络舆论共情疲劳不仅影响信息传播的广度,还影响信息传播的深度,甚至让公众对信息传播本身产生敌意和怀疑。

(二)公共领域低共识

哈贝马斯认为,成熟的道德判断是认知和情感的结合,他还指出了共情的重要意义,即共情能够让人跨越文化的距离,帮助人们理解他人的生活环境和行为倾向,而这种采取他人视角的方式,是理想的角色承担之前提,没有每一个人对其他人的共情,审议中就不会有得到普遍同意的解决方案Habermas J.Moral Consciousness and Communicative Action.Cambridge: MIT press, 1990.。越来越多的学者发现,主观的、个体的情感其实并非与不偏不倚的理性立场格格不入,要实现不偏不倚的理性立场,既需要理性的一面,也需要对他人的尊重与理解,而后者离不开共情,只有对他人的共情才能帮助我们更完整的理解他人的立场,实现公共领域的和谐Kinnick K N, Krugman D M, Cameron G T.Compassion fatigue: Communication and burnout toward social problems.Journalism amp;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1996, 73(3), pp.687-707.。正如学者杨国斌所说,“公共领域未必仅仅是冰冷冷的话语,激情反而可能给公共领域带来活力。活跃的公共领域和公民社会,应该是有激情的公共领域和公民社会”杨国斌:《悲情与戏谑:网络事件中的情感动员》,《传播与社会学刊》2009年第9期,第39—66页。。的确,共情是共识的有力支撑薛永龙:《共情到共识:论全过程人民民主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的情感支撑》,《宁夏党校学报》2024年第2期,第120—128页。,情感共鸣可以引导公众形成价值共识,反之,共情疲劳则可能导致公共领域的低共识。如前所述,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削弱了公众对社会问题的情感反应,导致个体之间的认知分化加剧,难以在公共舆论中达成一致意见,甚至引发观点对立,公共领域的讨论因此失去建设性和包容性。此外,在国际舆论场中,共情也有利于国际传播促共鸣、达共识。从跨文化传播视角来看,共情体现的是一种主体间性,是不同文化主体之间形成良好信息互动关系不可或缺的要素,有利于增强文化交流,真正促进民心相通。唐润华:《用共情传播促进民心相通》,《新闻与写作》2019年第7期,第1页。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共情反应越强烈,多元文化间的交流也就越活跃,共情心理的扩展有利于消除文化折扣,引发人们对于文化多样性和生物多样性的尊重,解决“对空言说”的困境,促进跨文化传播的效果。徐明华、李虹:《国际传播中的共情层次:从理论建构到实践路径》,《对外传播》2022年第8期,第53—57页。因此,如果网络舆论共情疲劳,那么其不但会导致社会意见分歧的加剧,还会增加国际对话的难度。

(三)公共事务低参与

共情能力与利他行为之间存在紧密联系。王超群:《共情与正义:美国弗洛伊德事件抗议运动中的情感动员》,《全球传媒学刊》2022年第9期,第100—116页。巴特森的“共情—利他主义假说”(Empathy-Altruism Hypothesis)提出,正是因为人们具有共情能力,才能分享他人的情绪状态,提高理解他人需求和提供帮助的可能性,从而产生利他主义行为。Batson C D.The altruism question: Toward a social-psychological answer.New York: Psychology Press, 1991.斯洛特也提出共情在利他行为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正是由于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才会对他人产生利他性行为。王建斌:《“移情”作为正义的基础何以可能?——斯洛特道德情感主义正义观探析》,《齐鲁学刊》2020年第2期,第91—98页。当公众对网络舆论事件的真相有清晰且正确的认知时,网络舆论共情体现的就是社会道德和社会良知,它对于推动公共事件的解决和社会向善发展具有积极效能。如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南方都市报》通过新闻报道披露执法机关收容拘禁公民孙志刚而致其被殴打逝世的事件,引起公众的共情与关注,推动了国务院废除收容遣送条例。再如2018年暑期上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聚焦买不起进口药的患病群体,从当下生活中寻找“共鸣”,直面当下社会“痛点”,激发了公众的共情—利他主义行为,引发公共领域的大量讨论。最后,时任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就该电影引发的舆论作出了批示,推动了抗癌药等中国进口药的相关政策改革。由此可见,这些网络舆论中的“情”,不是简单的煽情,而是公众对社会问题的深度共情和反思,它不仅召唤了公众的主体性,更是通过情感聚集社会舆论参与公共事务,并形成了“规范能力(normative capacities)”林郁沁、陈湘静:《施剑翘复仇案:民国时期公众同情的兴起与影响》,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8页。。反之,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滋生则会削弱公众对公共事务的责任感、正义感和行动力,导致利他行为和公共事务参与的减少。

可见,情感和理性并非二元对立的双方,两者缺一不可,缺乏了情感的公众理性得就像是机器人,而缺乏了情感的网络舆论空间也会变得不和谐、不健康和失序。因此,我们需要正视情感所发挥的作用,打破情感与理性的二元对立,既要防止集体情感的沉溺,又要注意规避情感沉溺之外的“共情疲劳”,从而塑造和谐、健康、清朗的网络舆论空间。

四" 规避网络舆论共情疲劳,重构理性共情

我们生活在一个“倦怠时代”韩炳哲:《倦怠社会》,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65页。,在信息冗余和反转频发的网络传播中,共情疲劳不再局限于创伤心理学领域的特殊职业群体,而是普遍存在于整个网络空间,影响着每个人的在线交互。这种共情疲劳的日益增长,正导致信息传播难致效、公共领域低共识、公共事务低参与等负向影响,如何规避网络舆论共情疲劳已成为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为了实现网络空间既有“理”又有“情”,既要打破情感与理性的二元对立,规避网络舆论共情疲劳,防止信息失序损耗舆论共情能力,及时释放网络舆论共情压力,又要保持理性共情,警惕集体情感的沉溺,防止掉入网络舆论共情陷阱。具体而言,可从媒体、政府、公众三方重构网络舆论情感。

第一,作为舆论引导和治理的重要协同者,媒体应在坚守新闻信息客观真实的情况下,快速抢占舆论主阵地,充分发挥“把关人”职能,搭建信息辨伪的“分叉口”,有效防止信息过载和信息失序损耗公众共情能力。首先,媒体不仅是信息的传播者,更是舆论生态中不可或缺的平衡者与守护者。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媒体必须时刻秉持客观公正、真实准确的原则,既要勇于揭露社会问题和不公现象,激发公众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又要注重平衡报道,通过多方采访避免选择性报道或过度渲染误导公众情绪。其次,媒体需深刻认识自身的责任与使命,依托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第一时间传递新闻事实,快速抢占舆论主阵地,打击谣言和不实信息,及时引导公众形成正确的价值判断和行为选择。再次,媒体还应积极发挥“把关人”的职能,既强化自我约束,在媒体内部设置信息溯源机制和事实核查机制,确保信息发布前严格把关程序和内容审核流程,又要与各大平台建立联系,通过大数据后台监控把关各平台舆论走向,及时回应公众信息需求,帮助公众在海量信息中筛选出有价值且可靠的内容,并有效遏制不实信息与恶意信息的传播。最后,还要加强与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及公众之间的沟通与合作,形成多方联动的舆论治理体系,共同维护网络舆论情感的和谐健康。

第二,作为舆论引导和治理的核心主导者,政府应及时回应公众情感诉求,释放网络舆论共情压力,构建公众情感的“出气口”。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数字媒介制造了一个“情感放大镜”,加快了个体情感的碰撞,情感的表达与传播不再局限于具身(个体),还可能脱域(扩散至群体),公众通过情感的表达与流动形成情感诠释社群,推动着网络舆论的发酵与演进,发挥出强大的舆论感染力与行动力。王仕勇、陈超:《良性互动与价值同构:网络舆论情感表达与主流媒体内容生产》,《中国编辑》2022年第5期,第46—50页。如今,公众情感的表达与传播已经成为网络舆论的显著特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重塑着网络舆论的话语形态。陈华明、孙艺嘉:《情感线逻辑下的网络舆情生发演化机理与治理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20年第5期,第157—163页。因此,在网络舆论场中,政府舆论的引导和治理逻辑也应从信息转变到情感,对公众情感诉求的积极反馈能够为舆论情绪宣泄提供一个出气口、减压阀,进而推动舆论引导和治理的高效性。具体而言,在网络舆论生发演变的早期,政府可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引入情感预警机制,将舆论监测与预警由单一信息维度转向情感、信息等多维度并行,建设多层次全覆盖的网格化情感预警系统和情感词库,对公众情感进行精准识别和判断,进而实现对负面及敏感情感的抓取、监测、预警和分析,并针对性地准备应对预案,及时高效地为负面情感及敏感情感提供“出气口”,减轻舆论共情压力,同时将潜在的网络舆论危机扼杀在摇篮中。其次,政府需要提高办事效率,及时谨慎地回应网络舆论,快速高效地对不实信息进行辟谣,从官方渠道帮助公众鉴别信息,减少事件的反转传播,防止公众对不实信息过多共情。此外,政府还可以通过搭建网络舆论热点事件案例库的方式,总结过往舆论事件的处置经验,预设不同类型事件的最佳负向情感疏导方案,为后续的舆论情感预警和情绪疏导提供经验性模型和应急指导手册。

第三,作为网络舆论的参与主体,公众个人应该在混沌的网络生态中保持理性表达,以高素养对网络信息保持高警惕,谨防情感高于理性,进而掉入网络舆论共情陷阱。公众的素养决定了其对于媒介信息的认知、态度和后续反馈行为,媒介素养、舆论素养较低的公众,对于互联网上鱼龙混杂的信息具有更低的判断力和免疫力,更容易受到互联网上各类信息污染和极端情绪的影响,并有较高概率在多次动情后患上“共情疲劳综合征”。因此,身处情感饱和的舆论环境,公众应培养良好的媒介素养、舆论素养,以提高自身鉴别信息的能力和控制情绪的能力,不盲目做信息的“二传手”,通过主动检索信息破解信息过滤风险,同时理性发表相关言论,为创造一个理性公正的舆论环境作出自己的贡献。此外,除了老生常谈的媒介素养和舆论素养,随着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的快速更迭,公众也面临着算法知识建构、数据泄露、深度伪造和算法依赖等风险挑战。何苑、任贝佳:《ChatGPT类产品给用户算法素养带来的挑战及其应对》,《社会治理》2023年第2期,第61—70页。在此背景下,ChatGPT等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出现,不但激发着各界对智能生成算法的向往,也凸显了公民算法素养教育的重要性,提高公众对深度伪造的认识和辨别能力迫在眉睫。

总而言之,规避网络舆论共情疲劳,重构网络舆论空间的理性共情,离不开政府、媒体和公众的三方协同。政府和媒体作为网络舆论引导和治理的主体,可以及时把关网络舆论空间中的信息和情感,防止信息过载和事件反转所引发的共情疲劳;而公众作为网络舆论的参与主体,则需从自身做起,谨防信息过滤和过度调用共情而引发的共情疲劳。

五" 结" 语

这是一个情感泛滥的时代,也是一个情感匮乏的时代。一方面,互联网和新媒介的发展推动着各类情感在网络空间中急速传播,导致集体情感的沉溺,另一方面,过度调用情感致使公众“共情额度”被不断透支,逐渐患上了冷漠、麻木的“共情疲劳综合征”。过往的网络舆论研究多聚焦于前者,探讨网络舆论中的情感动员与情感极化,本文重点关注后者,从网络舆论中公众情感倦怠的表征着手,在创伤心理学学者菲格利的共情压力与疲劳模型基础上,从信息过载、事件反转和信息过滤三方面追溯了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生成原因,最后通过分析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影响,提出了超越“情感—理性”二元论,既要维护网络舆论的健康情感,规避共情疲劳,又要坚持理性,防止集体情感的过度沉溺,合理地利用网络舆论共情调试网络空间的和谐、健康、有序。

互联网和媒介技术的发展扩大了“情感公众”的规模,网络空间中的情感问题值得我们投入更多的关注。本文对于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探讨只是初步的,还有许多值得进一步深入开展的研究议题:(一)网络舆论共情疲劳的经验性研究。本研究仅从理论上引入了“共情疲劳”的概念并分析其生成原因,但是缺乏实证材料的验证;(二)关注情感治理问题,进一步探讨“以情治情”“以情引情”的网络舆论引导策略,提高网络舆论治理和引导的想象力;(三)网络舆论中公众情感的流动问题。舆论研究离不开情感,而目前学术界对于网络舆论中的情感研究多集中在某类情感,公众情感的动态性和流动性有待进一步探讨。

Empathy Fatigue in Online Opinions:

Characterization, Causes, and Avoidance

CHEN Hua-ming, LIANG Wen-hui

Abstract: In the Internet era, due to the repeated use public emotions, in the process of long-term contact and participation in online discussions, their empathy ability and willingness to empathize with social issues and public opinion events gradually weaken, they did not have enough emotional ability to correctly empathize with and deal with a large amount of information in the network, showing a clear “sense of burnout” at the emotional,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levels, leading to the emergence of public opinion empathy fatigue. In essence, the empathy fatigue of online public opinion is the result of combined effect of Internet information overload, public opinion event reversal and information filtering. It has a negative impact on individuals, social intera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a clear cyberspace, which hinders the effective dissemination of information, the formation of consensus and the public’s participation in public affairs. In order to avoid this phenomenon, it is urgent to transcend the binary opposition between rationality and emotion, prevent the loss of empathy ability due to information disorder, timely release the pressure of online public opinion empathy, and also prevent online public opinion from being immersed in collective emotions, and thus build a harmonious cyberspace of rational empathy.

Keywords: empathy fatigue; online opinion; empathy; emotional public

【责任编辑:陈雷" 汪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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