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文本贯通 文本互通 文本融通

【摘 要】“读通” 就是要将古今中外各种文本“融合”起来、“贯穿”起来，就是要达到“一通百通”与“百通一通”。“读通”主要包括三层意思：文本贯通，着眼于整体，立足于整篇文章或整部作品去理解；文本互通，将多种文本联系起来、沟通起来阅读，这样才能达到文本的互证、沟通与融合；文本融通，将大量的、各种类型的文本联系起来，相互补充，相互阐释，相互生发，在“比较”“辨别”“互证”“融合”之中达到读“懂”的目的。

【关键词】文本解读；读通；贯通；互通；融通

中图分类号：G63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568（2017）25-0016-03

“读通”是文本解读的第二重境界。什么是“读通”？朱光潜先生说过：“有些诗难在情思幽微，境界迷离隐约，辞藻艰深，典故冷僻，本事隐晦。但是，我们一望而知其难，便知道要费一番苦心去摸索，不致把它轻易放过；费过一番苦心，总可以有豁然贯通的时候。真正‘难的诗倒是表面看来很平淡无奇而实在有微言妙蕴的，我们略不经意，便滑了过去，又如佛家所说的身怀珠玉，不知其为宝而去行乞一样。”这个“豁然贯通”就是“读通”的境界。“读通”的“通”就是 “通达”“通透”“通融”，就是贯通，融通，会通。“读通”就是要读得清楚，读得透彻，真正理解了文本的“微言妙蕴”。“读通”就是要将古今中外各种文本“融合”起来，“贯穿”起来，就是要达到“一通百通”与“百通一通”“触类旁通”。具体而言，这“通”主要包括三层意思：文本贯通，文本互通，文本融通。

一、文本贯通

文本贯通就是要贯通全篇，结合文本的整体结构来解读文本，而不是寻章摘句，断章取义。用梁宗岱的话说就是要“走内线”。“我们广求多义，却全以‘切合为准；必须亲切，必须贯通全文或全篇的才算数。”真正要达到文本贯通，必须着眼于整体，立足于整篇文章或整部作品去理解。所以，如果从《背影》读出的是“父亲违反了交通规则”；从《促织》读出的是“丑陋的蟋蟀是最有才能的，丑陋的人才是最有才华的”；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读出的是白骨精的“足智多谋，屡败屡战，锲而不舍，有坚强的意志”；从《愚公移山》读出的是“愚公”真是愚蠢，缺乏变通意识，或者是愚公破坏了生态环境……尽管这些解读是富有“创造性”的，甚至与文本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着天然的联系，但是，这样的解读不是“贯通全文或全篇的”，所以不“算数”；这样的解读没有真正理解文本的“微言妙蕴”，甚至违背了文本最本质的意义，没有把握作者的“真意”，未能体现文本最基本的价值以及作者的感情倾向，所以这样的“意义”不是我们应当选择的。

比如，《木兰诗》的结尾突然写道：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按照我们已有的阅读经验来判断，这仿佛是“画蛇添足”，因为“故事”已经讲完了，而且全诗和“兔子”毫无瓜葛。但谢榛《四凕诗话》却说：“此结最着题，又出奇语，若缺此四句，使六朝诸公补之，未必能道此。”贯通全诗来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这四句这是用比喻作结，以双兔在一起奔跑，难辨雌雄的隐喻，对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十二年未被发现的奥秘加以巧妙的解答，妙趣横生而又令人回味。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的分析，前两句写兔子在静卧时外在行为举止区别很大，一眼就可以判别出雄雌；而当兔子一起奔跑时，就难以分辨出性别了。以此比喻在日常生活中男女性别特征明显，而在战场厮杀时，要分出男女就十分困难了。而作者之所以用这样一个比喻句“结束”全诗，其“出奇”之妙在于这个比喻十分形象地解释了“火伴”们的惊讶，同时也是对读者必然产生的疑问做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答；还可以将这四句话看作是木兰对“火伴”的回答，俏皮风趣，表现了木兰富有机趣智慧而又充满自豪的神态表情。然后得出结论自然是：这四句诗是吟唱者即叙事人对木兰的赞词。这样的“分析”也是比较严谨细密的。但是，我们总会有一点“隔”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这关于“兔子”的描绘，应当是一个含蓄隽永的“象征”。本来“故事”已经讲完，但最后再写一个情景，以象征的手法来增加一点“诗”的味道。（从韵律的角度看，这四句单独为一韵，就相当于一首完整的哲理诗！）而这诗的“味道”细细琢磨起来，似乎主要包括这样几个方面：以富有象征意义的生活化的细节，渲染一种浓烈的喜剧的氛围，蕴含着一种乐观主义的情调；从叙事的角度来看，无疑是“神来妙笔”，在戛然而止之际，再非常浪漫地描绘两只“兔子”，仿佛给一个主旋律添加了一个副旋律，增加了内涵和回味，颇有一点浪漫主义的色彩；从刻画形象的角度说，这还是象征，用意显然在于含蓄地表现木兰的温情，娇羞，乖顺，活泼，显然是烘托了木兰娇媚、机智的一面。

如果我们阅读的是节选或者删节本，那肯定不能够达到文本贯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看，节选的虽然是精华，但总是“残缺”的。比如《荷塘月色》，将《采莲曲》删去，将“像刚出浴的美人”等句子删去，自然也就不能表现人到中年的朱自清内心的“颇不宁静”，不再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项脊轩志》将“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一段删除，就不能表现归有光身处困境却并不消沉的情怀，也不能表现归有光因为不能振兴家族命运的怅然与痛切，也不再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可见，有删节的文本固然也可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完整的结构，或者也可以“管中窥豹”，但是，真正的阅读最好是将那些删去的文字补充出来，以求达到“贯通全文或全篇”。

二、文本互通

《史记》在写作方法上有一个重要的创造，就是“互见”。从写作的角度说，“互见”就是先后文本在内容上的相互补充，相互参照。从阅读的角度说，“互见”就是要将在内容上的有关联的文本联系起来，相互参照，相互融通。推延开来，我们在阅读时，尤其需要将多种文本联系起来、沟通起来阅读，这样才能达到文本的互证、沟通与融合。这就是我们说的“文本互通”。 文本互通就是要两个以及两个以上的文学文本进行参照、比较、“互证”，以求实现“以诗解诗”，或曰“以诗证诗”。特别是对那些较为晦涩的作品，联系到已经读过的、与之有关的作品来解读，不说迎刃而解，至少也不失为一种“化难为易”的有效方法。之所以要“文本互通”，其原因在于任何文本的意义并不完全取决于文本自身，而是取决去它所处的文化语境和历史背景。换言之，“诗”的语言所隐含的意思并不只是由文本结构本身所决定，而是由从古到今的众多文本及文本系统来决定。

李白的《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直北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我们读后首先感觉到的是诗中所描绘的景色的壮伟与奇绝，也很容易从“孤帆”一词理解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寂寞和孤独。但是，如果我们细心地揣摩，这首诗境界开阔，气势雄浑，颇富豪放气概。其中“孤帆一片日边来”一句似乎还特别值得咀嚼。因为其中的“日”字当是一个颇有象征意味的形象。他的《行路难》中写到了“日”，“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这是化用了姜尚和伊尹的典故来表达自己企望得到君王的赏识。《登金陵凤凰台》也写到了“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个“日”也隐含了双关的意义，既是指太阳，也隐约地象征了君王。把这三首诗联系起来，细细揣摩其中的“日”的含义，就会发现，“孤帆一片日边来”既有写景的意义，也暗含了象征的意味，看似清通朴实，实则寓意深隐。诗人是从长安被贬到了楚地，遭受的是巨大的伤害，但心中的壮志和热情似乎还没有完全消灭，所以不免就挂念了长安，挂念了君王，也隐含着失意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期待，尽管是渺茫的。

陶渊明的《饮酒》（其九）：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

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

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这首诗以假设问答的艺术构思表现诗人坚持隐居避世、拒绝仕宦的本性与宏愿，让人们更清楚地看到了陶渊明归隐后与田父樵夫往还的率性质朴的生活，以及他对“仕”与“隐”的认识和思索。诗的开头两句特别值得咀嚼。“清晨闻叩门”，可以想象，诗人或许经过了一夜不眠的煎熬；“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一夜之中，陶渊明可能是“辗转反侧”，听到了远处的寺庙里的钟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那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哀沉。好不容易，等到了黎明，等到了第一声鸟啼，等到了清晨。就在这时，有人小扣柴扉，轻轻地，好像生怕惊扰了诗人。诗人起初可能还以为是幻觉呢，仔细听，用心听，用力听，真的感觉到那是有人“小扣柴扉”了。欣喜，兴奋，激动，高兴，于是“倒裳往自开”。“倒裳”，“颠倒衣裳”。因为他那么急切地希望有朋友来访，那么急切地希望有故人的问候，有“田父”的过访。

如果我们再做一层追究，自然会发问，为什么“倒裳往自开”就表达了惊喜之情呢？我们很自然就会想到《诗经·齐风·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毛传：“上曰衣，下曰裳。”郑玄笺：“絜壶氏失漏刻之节，东方未明而以为明，故群臣促遽颠倒衣裳。”孔颖达疏：“传：上曰衣，下曰裳。此其相对定称，散则通名曰衣……传言此，解其颠倒之意，以裳为衣，今上者在下，是谓颠倒也。”这“颠倒衣裳”本指急促惶遽中没有空闲来整理衣裳，结果就“颠倒”了。按照这种“正统”的解释，这里是讽刺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使小官吏忙忙碌碌，后多以比喻伦常失秩。《后汉书·皇后纪序》：“爰逮战国，风宪逾薄，适情任欲，颠倒衣裳，以至破国忘身，不可胜数。”其实，从另一面来看，这“颠倒衣裳”包含着的却是“匆忙情急之中举止失措”的意思。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边文礼见袁奉高，失次序。奉高曰：‘昔尧聘许由而无怍色，先生何为颠倒衣裳？”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夜则废寝，昼则忘餐，颠倒衣裳，不知所措。”显然，陶渊明的“倒裳往自开”所表达的应该是“匆忙情急之中举止失措”。但陶渊明为什么会“情急”，为什么会“举止失措”呢？这不是因为他缺少了起码的修养，而是因为他忍受了一夜甚至更长久的寂寞和孤独，急切地希望和朋友“晤言一室之内”，急切地想和朋友聊天，喝茶，饮酒。所以，这里的“情急”实则是惊喜，这里的“举止失措”实则是率性洒脱。

三、文本融通

中国文化有一个优秀的传统，文史哲不分家。这“不分家”，就是一种“融合”“融通”。这种“融通”不但体现在内容上有着密切的关联，还体现在阅读方法上的有机结合。陈寅恪先生提出了“以诗证史”（即以文学作品阐释历史作品）的读书方法，卞孝萱先生再扩大范围，提出了“以小说书画证史”（即以小说书法绘画等艺术作品阐释历史作品）的读书方法。我们解读文学文本，完全可以倒过来，“以史证诗” “以书画历史证小说”，“以经史子集证诗”，也就是用哲学、历史、书法、绘画等作品来阐释文学作品。这样的阅读就是金开诚先生说的“百通一通”，就是通过阅读，将大量的、各种类型的文本联系起来，相互补充，相互阐释，相互生发，在“比较”“辨别”“互证”“融合”之中达到读“懂”的目的。

杨绛的《老王》被选入中学课本，成了教学研究的一个热点和难点。文章结尾“画龙点睛”，尤需反复琢磨。

我回家看着还没动用的那瓶香油和没吃完的鸡蛋，一再追忆老王和我对答的话，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领受他的谢意。我想他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因为吃了他的香油和鸡蛋？因为他来表示感谢，我却拿钱去侮辱他？都不是。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要理解本文的主旨，必须读懂这段话；要理解这段话，不须理解“幸运者”“不幸者”“愧怍”等几个关键词。

到底，杨绛为何而“愧怍”？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究的问题。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幸运者”对“不幸者”的同情，悲悯，也隐含着无法把握命运的无奈与无助。但是，细细揣摩，尤其要注意，文中的“我”是杨绛，但是，故事中的“我”与几十年后写文章的“我”，虽然都是同一个杨绛，但是，“我”的处境是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自然，“我”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站在作者写文章的“今天”来看，首先，文章中的“我”与文章中的“老王”相比，“我”是幸運者，因为“我”还有一份工作，还可以“吃饭”，还有一个“家”；而“老王”疾病缠身，孤老无依，生活无着，遭受歧视。所以，文中多写的“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就是“我”对“老王”的不幸的同情以及无法改变“老王”命运的“愧怍”之情。

此外，我们还要看到第二个层面的意思，也是更深层次的意思。几十年前的“我”其实也是一个“不幸者”，一个知识分子遭受打压，落魄不堪，尊严失尽；几十年后的“我”大致可以说是逃出了劫难，见到了“春天”，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幸运者”。归结起来，以作者“杨绛”的眼光来看，结尾的这个“幸运者”既是指文中的“老王”及其同类，也是指几十年前文中的“我”（杨绛）及其同类；自然，这“幸运者”对“不幸者”的同情，实际上就包括了两层意思，一是过去的“我”对“老王”的同情，二是现在的“我”（杨绛）对过去的“我”（杨绛）同情。或许，这样的理解才是较为丰富、深刻和全面。

当然，再进一步探究，我们发现，这“愧怍”绝不仅仅是“同情”。如果我们再联系《孟子》中的一段文字来解读，很可能就会对杨绛的“愧怍”作出更为深刻的阐释。在《孟子》中写到：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这段话的大意并不难懂。君子有三种快乐，但以仁德征服天下并不包含在其中。父母健在，兄弟无灾，是快乐之一；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是快乐之二；得天下英才而引导他们，使他们走上仁义之正道，是快乐之三。其实，“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还使用了“互文”的修辞手法，贯通起来理解，就是“俯仰一世”对得住天地良心，对得住自己周边的人，对得住所有的生灵。原来，杨绛的“愧怍”里是隐藏着深厚的文化意蕴的。从表面看，这“愧怍”里包含的是一个正道直行的知识分子的自责，但隐藏着的却是作者对正义与良知的秉持，包含着一个有良知的文化人对天地良心的坚守，包含着一个纯净的灵魂对于正义与善性的呼唤。

《易·谦》有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谦谦君子指谦虚、能严格要求自己的人。读《老王》，我们能从字里行间发现，杨绛先生就是一个真正的“卑以自牧”的“謙谦君子”。一个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深陷困境，可是，她并不只是为自己的不幸而落落寡欢，并不只是为自己的不公正的待遇而牢骚太盛，并不只是为自己身处困境而绝望……她良知觉醒，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愧怍”是对不住天地良心，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是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和机会，感到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与叹惋，还有内疚，还有沉郁，还有愤慨……如果“扩大”一点，这似乎与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与林则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精神上是完全等同的。这才显出作者杨绛作为一个谦谦君子在精神上的伟大与崇高。或许，只有将《老王》与《孟子》《易·谦》等文本中的相关文段“融合”起来解读，才可能读出了这些“意蕴”，才真正读懂了作者的心思。

参考文献：

[1] 朱光潜.研究诗歌的方法，朱光潜全集.第9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206-207.

[2] 朱自清.诗多义举例，朱自清全集.第8卷，208，转引自孙玉石《中国现代解诗学的理论与实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3.

[3] 李安全.怎样读经典：文学欣赏的60条法则，重庆出版社，2014，60-61.

（编辑：胡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