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都》到《暂坐》的思想漂移

2023-04-29 09:07李荣博
商洛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废都现代性

收稿日期:2023-08-10

基金项目: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18JK0232)

作者简介:李荣博,男,山东荷泽人,硕士,副教授

doi:10.13440/j.slxy.1674-0033.2023.05.003

摘 要:《废都》与《暂坐》都是贾平凹城市题材的、具有鲜明《红楼梦》色彩的长篇佳作,但两者文本差异巨大,所思考的问题也不具有延续性。两者都写身处社会关系之网中自我的“非我状态”,出发点相似,《废都》以庄之蝶反省作家自身心灵处境,积聚破而后立的勇气;《暂坐》则以海若众女,思考人类性的问题,即现代性带来的伦理疑难。对《废都》与《暂坐》的对照性分析,可廓清关于《废都》的种种误解,亦可呈现出多年思想漂移后,作家在《暂坐》中达到的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

关键词:《废都》;《暂坐》;思想主旨;现代性;伦理疑难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033(2023)05-0015-08

引用格式:李荣博.从《废都》到《暂坐》的思想漂移[J].商洛学院学报,2023,37(5):15-22.

The Thought Drift from Deserted City to

The Time to Sit

LI Rong-bo

(School of Humanties, Shangluo University, Shangluo  726000, Shaanxi)

Abstract: Deserted City  and The Time to Sit are both masterpieces of Jia Pingwa's city theme with distinctive of color of The Story of the Stone. However, the texts of the two are very different, and the problems they think about are not continuous. Both of them write about the "non-self state" of the self in the network of social relations, and the starting point is similar. Deserted City reflects on the writer's own spiritual situation with Zhuang Zhidie, and accumulates the courage to break and then stand. The Time to Sit is like Hai Ruo of girls, thinking about the problem of human nature, that is, the ethical difficulties brought about by modernity.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Deserted City and The time to Sit can clarify various misunderstandings about Deserted City and can also show the artistic height and ideological depth that the writer has reached in  The Time to Sit after years of ideological drift.

Key words: Deserted City; The Time to Sit; the gist of thought; modernity; ethical dilemmas

《废都》与《暂坐》题材相当,且都具有鲜明的《红楼梦》色彩,二者问世虽有26年的时间间隔,却有着高度的文本关联性,论者往往将其进行对照研究。但因为时代性的社会因素,文本遭际反差亦极大。《废都》甫经问世,既挑动了社会各阶层读者的敏感神经,形成了轰动效应,论者众多,批判激烈。毁谤者尤众,但也不乏溢美之词。如季羡林曾断言《废都》20年后将大放光芒,他认为,“古往今来,也许还没有一本专门写无聊写到极致的小说,现在有了。……它是一本写无聊的大书,非常到位。”① “无聊”,对于当时尚笼罩在启蒙余晖中的文学界,绝对是一个贬义词。近年,随着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基本概念》的译本出版,中国知识界关注到“无聊”在哲学上的积极意义,以当时精英知识分子所熟悉所操练的理论和话语,尚不能抵近《废都》的意义核心。迄今为止,对《废都》冷静、客观、深入的全面研究,依然是缺乏的。《暂坐》“整整写了两年,这比以往的任何一部书都写得慢,以往的书稿多是写两遍,它写了四遍”[1],包含更多技巧新变与求索、更混茫、更深邃、更精致、更用心,但在当下再也不可能像《废都》那样引起轰动,评价虽好,却论者寥寥。两个文本在相似的城市空间、相似的人物设置模式之外,还有诸多隐晦不明的相似性,也都体现着朝向《红楼梦》经典化的努力。有论者断言:“从贾平凹创作脉络来看,《暂坐》是《废都》的延续和改写。”[2]这一论断有多大的合理性?能不能将《暂坐》看作是《废都》的延续和改写呢?这两者之间的文本关联与文本差异究竟如何?26年后的文本又达至了何种新变与突破?其蕴含的问题主旨是延续性的还是存在着显著的漂移?这些问题的澄清,既能彰显各自的文本特点、艺术创新、思想旨归,又能看清作家在小說观念、技巧与思想深度上的精进历程,进而能更准确客观地评价其艺术高度。

一、《废都》与《暂坐》的文本关系

批评界“力挺”《废都》的主流声音中,一直有一个逻辑上并不充足的论点,即认为《废都》是贾平凹的艺术高峰,因其塑造的作家庄之蝶,预见性地昭示了当代知识精英的身份转换、生存尴尬与隐秘的命运走向,因而具有时代性的思想史意义。因这一“瑜”掩盖其他的“瑕”,并进而肯定《废都》全面的艺术成就,是不合充足理由律的。在与更为精致的《暂坐》的文本对照中,可以较为准确地刻画《废都》文本上的不足并恰切评价其艺术得失。

两者都具有鲜明的《红楼梦》色彩,《废都》血脉庞杂,而《暂坐》则基因醇正。《废都》的《红楼梦》血统,更多地表现在长篇小说的结构布局(起承转合)、特殊功能性人物的设置上。彼时的作家,似乎没有老到而自信的长篇结构方式,故而生硬地模仿了“补天石人间游历”的神幻框架模式,将极为写实的故事放置在“四色奇花” “四日同照”的虚幻化城市中为“起”,模仿“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以孟云房说西京四大名人为“承”,模仿“飞鸟各投林”贾宝玉出走以庄之蝶出走为“合”,模仿“一僧一道”设置了“捡破烂老头”这一特殊功能性人物。而“众星捧月”式男女关系结构,则是模仿《金瓶梅》中西门庆与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春梅等众女的关系模式。寄生在主角周围的帮凶帮闲孟云房等人物设置,则模仿了《金瓶梅》中应伯爵等人。在性描写上,模仿《金瓶梅》《肉蒲团》,且很多性描写并没有叙述与象征功能,是并非必要的,只能揣测其隐含着商业及其他未知目的。许子东曾指出,汪希眠老婆、阿灿“这两个女子除了证明男主人公的自恋狂以外,没有其他的叙述和象征功能。”[3]这些模仿性处理,整体上是生硬而粗糙的,似将明清世情小说与艳情小说中的诸多元素杂烩一起,泥沙俱下,故而孟繁华认为“《废都》是对明清文学的皮毛仿制。”[4]这个稍显武断的论点却的确切中了其弊病。《暂坐》则去芜存菁,无生硬的模仿与杂烩,不再需要与主旨粘合度不高的神幻框架,不再追求“传奇性”,而将伊娃的“西京一梦”作为超现实主义的框架,以幻写真;以“西京十二玉”与《红楼梦》形成互文,并且以这群女子作为叙述的焦点,着意这群女子的命运,从而也更贴合《红楼梦》的主旨。羿光,虽与庄之蝶部分相似,都为名作家,都有帮闲围绕,都追逐名利,但却并非焦点式的主角,只是众生之一员。其与群女的关系,源于性情,出于尊重,止于欣赏,是平等、友爱、相互扶助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交流;而庄之蝶则是源于性欲,出于刺激,止于毁灭,是从属性的、依附性的,更多的是肉欲的放纵。故而在文本格调上,《废都》沉闷、压抑、晦暗、无聊,《暂坐》则明快、轻松、流丽、睿智,给人的阅读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从古典文学传统中汲取、化合的技法,一直流动在贾平凹长篇小说的创作历程中,但是每部作品的创作,都是作家的一次“撑杆跳”,都是一次突破与历险,种种尝试之后,对传统的继承、新变、重铸,也更为老到自然。从世情小说而来的、淡化由因果逻辑建构的情节、凸显日常生活常态的“生活流”叙事,几乎如一条河流般贯穿了贾平凹长篇小说的创作历程,其中每部却又有新变。《废都》时期的贾平凹长篇创作经验不足,只是比较直接地“拿来”这种古典的、反情节化的叙述模式,却无暇顾及到由此而来的沉闷的阅读效果。《废都》如《金瓶梅》一样,若非其中的性描写足够吸引人,现代读者是不忍卒读的。但《红楼梦》为何没有这种突兀的沉闷感?写性灵、写情、写少男少女之心、贵族生活等这些美好的物事,再加上美妙的诗词和神幻故事框架,缔造了饱含情趣的、耐咀嚼的、高度精致的文本,冲淡了叙事的沉闷。但《金瓶梅》《废都》这种“市井传奇”式的长篇叙事却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市井传奇”是写人与人的关系交织而成的大网,触及诸多令人不喜的阴暗而非美好。《红楼梦》虽然也铺开一张巨型大网,但却将叙述中心更多放在贾府、大观园这个贵族化的小圈子里。贾平凹的生活流叙事、写“社会关系”之网,“让广义的、日常生活层面的社会结构进入了中国当代小说”,“复活了中国传统中一系列基本的人生情景、基本的情感模式,复活了传统中人感受世界与人生的眼光和修辞”, “在中国当代文学中重建了经过现代以来的启蒙洗礼、在现代话语中几乎失去意义的中国人的人生感”[5],意义巨大,“密实的流年”式叙写却也有着沉闷的阅读体验。于是作家在“虚实”关系处理与效果上下功夫——并非创作观念上的“以实写虚,体无证有”,而是追求质有趣灵的畅快阅读效果。显见的途径有三:一是将时间性的生活流叙事转换成空间性的;二是传统借鉴从“传奇”小说向“笔记体”小说迁移,加大空白与叙述的跳跃性;三是在叙述和人物对话中更妙地化用庄禅佛老,追求哲理与诗性,追求趣味盎然、虚实相生、亦幻亦真的空灵小说之境。经过多年的小说实验后,在《暂坐》中,贾平凹终于达至了他想要的效果。将“地点加人物”的空间性叙事,纳入伊娃“梦回西京”的“超现实主义”的框架中,并且局部与细节的“超现实”比重更大,整体上更倾向于写“虚”,写“幻”中的“真”,写“幻与真”之间的定与无定,写亦真亦幻的迷惘无明。将“说话”处理到极致,以之状物、绘事、摹人、言情、说理;以之“观世音”,见众生,写众生相。“众生之相即是文学,写出了这众生相,必然会产生对这个世界的‘识,‘识便是文学中的意义、哲理和诗性。”[1]《暂坐》中,人与物、世与情、事与理,极广大而致精深;状物、绘事、摩人、言语时的简约精确、含蓄隽永,皮肉销尽,洗练到只剩“骨”相;旨意的深沉宏阔、幽深精微。这并非是对《废都》的延续和改写,而是朝向《红楼梦》经典化的小说追求。

两本小说所思问题的问题域上有极大不同。《废都》《暂坐》都写社会关系之网,但叙述重心不同,《废都》聚焦于个人,侧重写个人遭际的心灵真实与时代真实,以之为棱镜折射出国度中群体的時代性生存及精神状况,所探讨的问题,需要放在民族性的文化与生活、历史与现实、身份与阶层等的诸多元素中来思考。彼时的作家,尚没有清晰的世界文学意识与人类性追求,对于文学界流行的“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这一创作法则,作家是笃信的。《废都》中,地域性的语言、民俗和由中古苍茫绵延而来的古旧文化气息,与现代荒诞的人事、利益、欲望,交织成的网,构成了一座封闭的、令人窒息的、缺乏新思维新思想的、走不出的“围城”,人沉沦其中,无力、无聊、颓废。“废都”是一个古老中国的隐喻,但这不是现实中的中国,而是重压在个体心灵之上的、个体感受中的古老中国,所以作者在扉页上题“唯有心灵真实,任人笑骂评说”。《暂坐》却不聚焦于个体,而是“观众生”,写众生之相,借“西京十二玉”与羿光等组成的“燕处超然”的小圈子,来探究众生深陷的时代性危机性问题,甚至以外来者伊娃的透视之眼、西京—圣彼得堡的城市空间并置,来探讨人类普遍性的危机性问题。其所思的问题并不局限于一城一国,而是整体人类都面临的大问题甚或终极性问题,譬如自我、自在、自由、幸福、对物质的超越、心灵的安顿、人生意义与价值等问题,这些绝非“废都”问题的延续,探讨这些问题,需要动用世界范围内的哲学与文学资源。

《暂坐》与《废都》题材上的、人物设置上的部分相似,很自然会引起读者的文本间性联想,但《暂坐》并非是《废都》的延续和改写,两者文本差异巨大,所思考的问题也不具有延续性。《暂坐》的题材,贾平凹是自然得之,以“暂坐”为名,涵义丰富,从中似乎也可揣测出作家对自己创作人生的反思与回望,七十岁在望,已经洋洋洒洒写作十七部长篇了,经历了毕生的写作探索与实验,其中是否有可以垫棺材之作?所以《暂坐》必须精致,彰显着朝向《红楼梦》般经典的创作雄心。作家心理失据时创作的《废都》,颠覆了以往书写女性时惯常的、尊敬与赞美的态度,在恣肆的性描写中,杂入了亵渎与偏激,招来了很多带有负面偏见的标签,招致了恶名。与《废都》的隐约呼应,写一群“燕处超然”的西京丽人,以这些美丽女性观众生、观世相,进而探索人类性的大问题,似乎也有为自己正名的心思。

二、作为自我求索者的庄之蝶与海若们

“广义的、日常生活层面的社会结构”,或曰“社会关系”之网,最后都要落在具体的个人身上,都要由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来承受,无论是欣悦、幸福,还是嘶吼、嚎叫,都是每一个承受者心灵的感受与反应。无论是带有强烈自叙色彩的、写主观“心灵真实”的《废都》,还是叙述距离较远、如写“画中人”的《暂坐》,都必须分析小说主要角色的“自我”与“社会之网”的关系,才能厘清文本探求的深层次问题。

“庄之蝶”这一名字,本身就寓意其“自我”与“非我”的迷失。庄周梦醒,不知是蝶化为庄周,还是庄周化为了蝶。作为具有主动性的意识或者统觉作用的“自我”,是空洞的,要经由对象化的行动、经由对“非我”的设定,最后才能达到“自我”的“同一性”。也就是薩特讲的“自在存在”,经由选择和行动的“是其所不是”,才能成为“自为存在”,才能“不是其所是”。但在“自我”对象化、“去存在”或者设定“非我”的途中,因为“操心” “操持”,往往又会沉沦,成为“常人”,遗忘了存在的本真状态。作为西京文化名人的作家庄之蝶,陷入莫名的一场官司,在种种不得不的外在生活逻辑与内在情感逻辑下,又陷入家庭、女色、帮闲、官商等各色人等交织而成的社会之网中,每一重关系都是一座围城,层层围困中,既沉湎其中又厌弃哀叹,既自我激励又自我否定,处于灵魂撕裂,心为物役,进退失据的状态。沉沦于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之中,无聊、颓废,成为“常人”、废人。他未始不想回归他的本真状态,未始不想做回他的本真之我。他虽享大名,却无能让人记住的作品,所以老是念叨着要写一部大书,却又毫无着落。他想让“浮名”变得实至名归,但身边种种皆“非我”,重重围困难解决,焦灼、无力、无奈、厌烦、煎熬,整座城成为一座令他窒息的“废都”,他想逃离。在最后奸情败露、情人离散、家庭破裂之后,终于壮士断腕,自毁浮名,要远走他乡。破而后立、回归本真自我之心决然。世人对《红楼梦》《废都》二者相似的结尾,多有误解。《红楼梦》固然是悲剧性的,但“出走”对贾宝玉而言,却非悲剧性的。补天石重回大荒山,神瑛侍者回归仙府,都是各归来处,又作本我,只是多出了在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历劫的一段尘世故事而已。《废都》中的“庄之蝶出走”对他自身而言,亦复如此。全书最后一段是:“周敏就使劲地拍打候车室的窗玻璃,玻璃就拍破了……而一个瘦瘦的女人脸贴在了血的那面,单薄的嘴唇在翕动着。周敏认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6]410出走的庄之蝶,身心憔悴,躺倒在候车室里,但身边还有周敏、汪希眠老婆。与周敏,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与汪希眠老婆,情根深种、未来可期。这是饱含着希望的结尾,蕴藏着新生的可能。贾平凹在《废都》后记里写到彼时经历的“众要叛亲要离”的痛苦与写作状态,“几十年奋斗的营造的一切稀里哗啦都打碎了,只剩下了肉体上精神上都有着毒病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而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这个城里却已没有了供我写这本书的一张桌子。”[6]412 “我便在未作全书最后的一次润色工作前写下这篇短文,目的是让我记住这本书带给我的无法向人说清的苦难,记住在生命的苦难中又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灵魂的这本书。”[6]417仔细研读《废都》的文本和副文本,可以看出,这是贾平凹个人性的“心灵史”式的写作,是现实中的贾平凹身处疾病、离婚、官司、亲人离世和遭难、单位纠纷等重重苦难中,写心灵真实,以自我安慰、自我突破、自我实现的寄望之作。书中的“庄之蝶”与现实中的作者,从情绪上是同构的:焦灼、无力、无奈、厌烦、煎熬,身心俱疲,既有自我毁灭的冲动,又都寄望着突围和新生,都有冲决沉沦的“非我”状态,向“自我”的本真状态回归的决心。《废都》中贾平凹是极力躲避政治、历史事件等传统现实元素的,只是雕刻当下的废城、怪象、烦事、杂人对心灵的腐蚀、消磨与煎熬,以及步步的沉沦与非我的离魂状态。但文章是任人笑骂评说的,这样的书遭遇了特殊的历史时期,加上庄之蝶敏感的作家身份,阐释空间巨大,于是便有了众说纷纭、轰动一时的“《废都》现象”及批评热潮。

《暂坐》的写作,缘起于作家常去的茶庄与结识的一群女子,以观画中人的姿态,观世音世相,故非个人“心灵史”式的作品。上承《红楼梦》“使闺阁昭传”传统,下续鲁迅关于妇女解放问题的思考,以俄罗斯美女伊娃“梦游西京”的超现实主义框架,写一群经济上富裕独立、不受体制约束、无家庭牵累、无爱情婚姻羁绊的独立的都市女性,写其清晰的自身意识、明确的生活追求、轻盈又沉重的生存状态,无定莫测的命运走向,并将对女性群体的观照,上升到对人类性大问题、危机性问题的省察与揭示。“暂坐”之名,意涵颇深,以禅意显哲理。首在瞩目这群不堕庸俗、自我、自由、自在的都市女子;次喻,小说中人,百忙奔走,虽各自追求,眼望飞天,却脚沾泥坨,外求弥多,内返不足,当暂坐再思;三喻,“天地一遽庐,生死犹旦挽” “此身非我有,易晞等朝露”[1],似梦幻泡影,莫太执著,应破我执之心。暂坐茶庄老板“海若”的名字,出自《庄子·秋水》,她是核心人物,没有她就没有“西京十二玉”这个女人小圈子。“海若说:我不是领袖,领子和袖子是衣服最容易脏的部分。陆亦可说:那你是磁铁,慢慢把尘土里的铁丝、钢片子、螺丝帽、钉子都吸到一块了!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海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咱众姐妹不求在政治上多贵,经济上多富,婚姻上多完整,也仅仅要活个体面点。自在点,就这么难?……我浑身出了汗就站到太阳底下晒,想着能把汗晒干,没料越晒汗越多,后来就中暑了。”[1]海若像“磁铁”一样,将追求生活上求体面优雅,精神上求自在、超越,标榜独立、自我的一群女人聚拢在一起。“晒汗”式的悖反处境,说明了她们越追求,越不自在,这是在引出问题。但问题本身也蕴含在“海若”名字指涉的《秋水》篇中了。河伯与北海若“七问七答”,“第一番问答,写河伯的自我中心境……第二番对话,述时空的无穷性与事物变化的不定性,……第三番对话,指出宇宙间有许多事物是‘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至的。第四番对话,进一步申述大小贵贱的无常性。第五番对话,要突破主观的局限性与执着性,以开放的心灵观照万物。第六番对话,河伯问‘道有什么可贵?海若回说,认识‘道,……便可明了事物变化的真象。第七番对话,河伯最后问:‘什么是天?什么是人?。”[7]《秋水》篇里河伯与海若“七问七答”,问题至大至深。贾平凹就在这样的问题域中,形塑人物、俯察世事。道家立场、思想与佛家,与西方贤哲固然有别,但不妨碍关注问题的一致性。“海若”之名,是非常道家的,她却皈依佛门,期望着通过活佛开悟,能够断烦恼,得自在,却不明佛理,执着于自我,无法参破“我执”,甚至要借助阅读13世纪的伊斯兰教苏菲派诗人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来参悟自我。鲁米讲的“人生真理路上的七个阶段”——“堕落的自我,责难的自我,启发的自我,宁静的自我,欢喜的自我,赐福的自我,净化的自我”,海若都无法判别自己究竟处于第一阶段还是第二阶段[1]。海若虽希冀着摆脱烦恼,得以超脱与自在,却处于深深地迷惘之中。在她身上,凝聚了道家、佛家、伊斯兰教、现代西方伦理等多种眼光,是贾平凹用以观众生相的样本。其余众女,虽人生轨迹、心理个性、处事方式与海若不同,却都有着大致相同的自我心态与自在追求,她们各自独立,却也相互影响着。“大家都是土地,大家又都各自是一条河水,谁也不想改变谁,而河水择地而流,流着就在清洗着土地,滋养着土地,也不知不觉地该改变的都慢慢改变了。”[1]但是她们所追求的自我与自在,在无形的社会之网面前,也是脆弱不堪的。她们的言语宣言,与她们在人世的游走、逢迎、遭际的人与事所呈现的生存状态,形成了反差巨大的张力空间。与《废都》中的庄之蝶缺乏一个彼岸性的超越维度不同,《暂坐》众女子,是寄望着超越的,她们要“燕处超然”地居于市井喧嚣之上,哪怕如孤独、流浪的猫,也要独立地静静打量浮华的人间,虽享受着红尘欢乐,却也想着个人修行,寄望着心灵被启迪。但终究烦恼不断,仍有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仍不得安宁、自在,所以,都寄望着活佛的拯救。文中,羿光自嘲“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无非是避免着中于机辟,死于罔罟,安时处顺地写写文章,再做些书画,纯粹是以养而养鸟也,非以鸟养而养鸟也。”[1]他虽不像庄之蝶那样熬煎,却也难守本真,文心尚不得逍遥自由,何况身乎?这张社会关系巨网,也使他如同海若众女一样,皆处于“非我”的“常人”状态,却又缺乏庄之蝶壮士断腕、破而后立的决然勇气。

虽然《废都》《暂坐》都写身处社会关系之网中自我的“非我状态”,出发点相似,所思问题归处却大不同。贾平凹以庄之蝶反省自身心灵处境,积聚破而后立的勇气,却以海若众女,思考现代性之下人类性的危机性问题,并最终走向伦理重建的荒野之路。

三、现代性隐忧与伦理疑难

《废都》时期的贾平凹,并没有清晰、明确、较为系统的现代性思考,所以《废都》的思想指向,并未触及现代性问题的深层,偶有涉及现代性的一些思考,也只是如风行水上,未曾深入,只是觉荒诞、吊诡难明,故多做嘲弄语,如那头“哲学牛”的腹诽。的确采用了一些现代小说技巧,如以“性”写自我之确认与自毁冲动等,但均无与深层现代性问题的有意勾连。《废都》的问世时期,的确处在中国现代化进程和中国政治历史进程的一个转折点上,所以西京中人与事,的确涉及到现代性的某些元素及问题,却非作者有意为之。加上庄之蝶的作家、知识分子这一敏感身份,以及恣肆而悖禁忌的性描写,对于当时处于启蒙余晖中的知识界,无疑会引起深度的、甚至过度的阐释。我们可以用系列现代化的理论话语解读“庄之蝶”,是因为我们将《废都》中的生活世界,镶嵌在了中国现代化进程和中国政治历史的进程之中。而賈平凹却是极力淡化其历史政治背景的,只是以庄之蝶在生活世界之网中的遭际与所历所受,写个体心灵的真实状态,灵魂破碎、身心俱疲,挣扎中孕育着自毁与新生,寄望着破而后立,积攒着冲决的勇气,这是个人精神史或“心灵史式”的写作。庄之蝶并不能作为那个时代精英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庄之蝶的心灵情绪也并非弥漫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上的整体情绪。而西京那座封闭窒息、新旧杂陈、充斥荒诞怪诞的、令人无聊颓废的“废都”,也不尽是真实中国的缩影,而是身处多重困厄苦难中、心境悲凉的贾平凹,“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的心灵投射。但庄之蝶身上,的确凸显着海德格尔的“无聊” “此在的沉沦”等问题,这也是每一个现代敏感心灵都可能遭受的生存困境。毕竟,所有人都要被限隔在具体的时代之中。

加拿大思想家查尔斯·泰勒曾述及他关于现代性的三个隐忧:“第一个担心可以称其为意义的丧失,道德视野的褪色。第二个是在欣欣向荣的工具理性面前,目的的晦暗。第三个是自由的丧失。”[8]31若将《废都》中的生活世界作为社会学的材料样本来对观,莫不符合。也就是不管作家意识到还是未意识到,处于现代进程中的人,都已经被现代性挟裹。泰勒说:“寻求生活中的意义、试图有意义地定义自己行为的人,必须存在于一个有关重要问题的视野(框架)之中。”[8]71而这个“重要问题的视野”,“独立于我的意志,存在着某种崇高、无畏,因此重要的事务塑造了我自己的生活。”[8]71庄之蝶沉沦于平庸、琐碎的日常,要实现其本真的自我,有意义而非无聊、颓废地生存,就必须将其行为目标,放在一个崇高的、其意义独立于自身意志的重要问题上,那便是写出一本足以使其名实相符的大作。事实上,庄之蝶破釜沉舟,以“出走”寄望新生,正是这样做的,现实中的贾平凹,亦复如是。

《暂坐》所思考的现代性问题,比起《废都》摹写的生活世界镶嵌在现代化进程中呈现出的问题,要深刻得多,也更为根本,并充满危机性。一群如“燕处”般,不远人、也不宠于人,追求着独立、自由与超然,热爱生活、追求自我,却又想从凡俗的生活中超越出来,想活得轻灵若“飞天”的女性,是不能如愿的。“你们这十一块玉,不,除了伊娃,是已经够优秀的了,有貌有才,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想到哪就能到哪,想买啥就能买啥,不开会,不受人管,身无系绊,但在这个社会就真的自由了,精神独立啦?你们升高了还要再升高,翅膀真的大吗?地球没有吸引力了吗?还想要再升高本身就是欲望,越有欲望身子越重,脚上又带着这样那样的泥坨,我才说你们不是飞天,你们飞不了天的。”[1]追求的自我、自在与超越,反而是欲望的膨胀,越追求越烦恼,根本性的原因在于,这已触及泰勒意义上现代性的三个隐忧。本真性伦理的理想状态下,自我实现,绝不是主观性价值标准的设定就可以完成的,一方面需要在“有关重要问题的视野(框架)”中来追求,正如一个作家必须要完成一部足以进入文学史的著作。另一方面还要在与他者的对话、交往中被承认,同时,还要消解工具理性的俘获和戗害。对追求的“自我” “自由”,其欲望边界在哪里?她们并无清晰的认知,正如社会上芸芸众生一般,只能心羡着诸种美善。事实上每个人源于“工具理性”的阴暗依然会释放出来,姐妹之间,仍有鬼胎、算计、是非。“一个个都是些刺猬的,抱团取暖着倒也相互扎得疼,一把沙子能握吗,越握越从指缝漏的。”[1]礼佛的海若,以阔大心胸去包容、引导、规劝,以人格魅力来熏陶感染、言传身教,的确使“西京十二玉”总体上是克己自制、良性向上的。羿光以“蜂团”喻之。“蜂当然和蛇、蟹、蜘蛛、蜈蚣一样都有毒,但蜂却酿蜜,蜂的酿蜜就是一种排毒,排自身的毒。所以你看海若她们,一方面都是不结婚或者离婚,想方设法在社会上周旋着做生意,一方面又表现得工作认真,诚恳良善。乐意帮助,即便给人一个笑话,一句客气话,在路上了捡起一个烟头放进垃圾桶里,看似琐碎无聊,但你不觉得它是有意义的吗?”[1]良善之人的善念、善行,能否带来自身的自由与幸福?“蜂团”是利他性的,而利他性的善念善行能够得到善报吗?海若礼佛、向善、助人,但茶店被砸、爆炸,本人也被带走审问。“辛起说:可海姐是好人啊,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好人啊!伊娃说:是好人,但我在想,我们敬佩海姐平日的所作所为,现在倒困惑,那有用吗,有意义吗?”[1]这涉及到“德福一致”的伦理学根本问题,让有德性的人获得幸福,善有善报,是伦理得以施行的前提。这在与现代性的三个隐忧所揭示的境况中,愈发成为难以解决的问题。

“活佛西来”,既是小说的一条暗线,也是隐喻。众姐妹期望着活佛的开悟、点拨,渴望着能籍此获得超脱和自在。但活佛像等待的戈多一样,迟迟不来。包括冯迎在内的众姐妹都认为通过“修习坐禅行善”能够“确认和接纳苦难,然后深入了解苦难的性质,来将它转化”。冯迎笔记中说:“幸福是一种没有任何依赖的存在状态。有依赖,就会有恐惧。幸福存在于自由之中,在自由之中去认识事实,而不是混乱、困惑。”[1]冯迎理解的幸福无所依赖,就是纯粹的精神的、内求的。既不能物化为对象,也不能外化为行为,因为物化和外化都要有依赖:所以冯迎的幸福和自由只能是精神性的,不假外求。但是,这种内返式的个人修行,只能增进个人的德性和识见,抑制欲望,却无力于自由、自在和幸福。这只能作为伦理的始点,个人修行无法普遍化,形成社会遵守的普遍法则,所以无法上升到社会的伦理层面,改变不了当下社会的伦理境况!借助于佛、道、伊斯兰等宗教的或者哲学的方式,提高自身的识见与心性修养,只能是极少部分人能做的事,放在整个生活世界之网的交互作用中,对自身的作用微乎其微。对活佛的期待,不过就是自身处于烦恼之中,无法超脱,希求被拯救的一种念想而已。

现时代,“道德判断不过是古典有神论的各种实践的语言残留物,而且它们已丧失了这些实踐所提供的语境”[9]76。随着世界祛魅、现代化的进程,前现代的传统文化已式微。“自我已从所有那些过时了的社会组织形式中解放出来。这些社会组织既把自我囚禁于对有神论与目的论的世界秩序的信仰之中,又将它封闭在那些试图把自身合法化为这样一种世界秩序之一部分的等级结构之内。”[9]77借助于对儒家、道家、佛家,甚至伊斯兰教、基督教等的参悟、修行,只能强化个人的某类道德信念,但是,“道德信念要是没有文化的支持可能也会逐渐消失”[10]。前现代的文化环境已一去不返,单纯的自我修行,无法将现代性的“自我”,关进前现代的伦理牢笼。幸福、人生的意义等人生目的之达成,妄想借助儒、道、佛或其他的宗教修行等方式,根本上是南辕北辙,无法实现的。这是现代性带来的伦理疑难。

《暂坐》中,“雾霾” “褪色”喻象就是对这种伦理状况的表征。“雾霾这么严重啊,而污染精神的是仇恨,偏执,贪婪,嫉妒,以及对权利、财富、地位、声明的获取与追求。” “这世界在褪色,人在褪色,比如对事物的惊奇,干事的热情,对老人的尊敬,对小孩的爱护和浪漫的爱情。”[1]喻象中表征着时代的精神状况,伦理、价值状况和生存状态。

《暂坐》多次出现“战栗” “颤抖” “抽搐”等词语,既是隐喻,也是互文,指涉的文本是基尔克果的《恐惧与战栗》。基尔克果的 “战栗”,是对虚无的恐惧,对不能永恒的恐惧,对无意义的恐惧,对缺乏指引的恐惧。“倘若在个人身上并不存有永恒意识,倘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喧哗与骚动,而所有的崇高与卑微不过是盲目的激情扭结而成的产物;倘若那深不可测且永不餍足的虚空真的潜藏在万物之下,那么,生活除了绝望还剩下什么?……倘若人们行经世界如同一叶扁舟飘过大海或一阵狂风吹过沙漠般匆匆,缺乏深邃思想的指引与宏伟目标的激励,……那么,生活中的安慰将荡然无存!”[11]《暂坐》中“雾霾”般“褪色”的现实,同样让人“战栗”。既是对未知、无定、不可把握的世界与人生的战栗,也是对虚无、无意义、缺乏指引因而茫然不知何求的战栗。这群追求自我、自由的美丽女性,像捕蝇瓶里向光明飞奔的苍蝇,不停碰壁,谁又能为她们指引方向呢?“暂坐”似乎还有一层意涵,浩浩荡荡向前的文明进程,最为注重科技进步与经济发展,好像这样就能给人带来自由和幸福似的。是否要“暂坐”下来,解决那些伦理疑难呢?

失效的、充满矛盾的伦理,是否要重建呢?《暂坐》能敏锐地感知、触及这些问题,已经足够深刻。伦理疑难的解决或者伦理的重建,应该是思想家要承担的使命。

四、结语

《废都》与《暂坐》虽有隐秘的呼应,却不能说,《暂坐》是《废都》的延续和改写。经由文本对照,能看出文本特点、艺术创新、思想旨归上,《暂坐》比起《废都》,都有长足的进步。《废都》模仿《红楼梦》《金瓶梅》《肉蒲团》,生硬而杂烩。《暂坐》不再追求“传奇性”,而将伊娃的“西京一梦”作为超现实主义的框架,以幻写真,叙写女子的命运,极简而自然,却又含蓄无尽。《废都》时期的贾平凹从明清世情小说中习得的反情节化的生活流叙述模式,固然具有巨大的文学意义,但阅读效果沉闷。在《暂坐》中,将“地点加人物”的空间性叙事,纳入超现实主义框架中,整体上更倾向于写“虚”,写亦真亦幻的迷惘无明,阅读效果明快。文本语言睿智、结构精致、旨意深宏,有着朝向《红楼梦》经典化的小说追求。

《废都》与《暂坐》的对照性分析,也能简要廓清二十多年来蒙在《废都》上的种种误解,同时呈现出经过多年的小说实验后,贾平凹在《暂坐》中达到的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废都》是贾平凹身处重重困厄中写心灵真实,以自我安慰、自我突破、自我实现的寄望之作。“庄之蝶”焦灼、无力、无奈、厌烦、煎熬,身心俱疲,既有自我毁灭的冲动,又寄望着突围和新生,有冲决沉沦的“非我”状态,向“自我”的本真状态回归的决心。庄之蝶不能被过度阐释为时代精英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庄之蝶的心灵情绪也并非弥漫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上的整体情绪。“废都”也不尽是真实中国的缩影,而是身处多重困厄苦难中、心境悲凉的贾平凹,“以我观物”的心灵投射。总体上说,处于作家长篇创作历程早期的《废都》,从艺术上和思想上都是粗糙的,远不及他七十岁前的作品《暂坐》精致。

《废都》与《暂坐》的对照性分析,可见二十多年来,作家的思想漂移。从写“心灵真实”,更在意自己小小“自我”在社会之网中的苦难与煎熬、非我与沉沦,到关注众生意识,“观世音观世相”,以悲悯心态见“众生皆苦”,深思现代性下的人类境况,探究现代性危机问题与伦理疑难。至于其间的眼界是如何一步步如此阔大的,思想是如何一步步如此深邃的,则需要对他所有作品的深入阅读始能准确勾勒。贾平凹四十岁时悟到“云层之上皆是阳光”,其后便致力于文学的现代意识、世界意识、人类意识之追逐与求索,经由十几部长篇小说的写作实验后,忽忽七十岁,终有《暂坐》。

注释:

① 见《季羡林预言:〈废都〉将大放光彩》,《文摘报》2009年8月6日。

参考文献:

[1]  贾平凹.暂坐[J].当代,2020(3):4-118.

[2]  吴义勤.传统何为?——《暂坐》与贾平凹的小说美学及其脉络[J].南方文坛,2021(2):5-13.

[3]  许子东.重读贾平凹的《废都》——“一本写无聊的大书”[J].文艺争鸣,2021(6):150-156.

[4]  孟繁华.贾平凹借了谁的光[M]//多维.废都滋味.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92.

[5]  李敬泽.庄之蝶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9(5):14-20.

[6]  贾平凹.废都[J].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7]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708.

[8]  查尔斯·泰勒.现代性的隐忧[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

[9]  麦金泰尔.追寻美德[M].宋继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10] 理查德·乔伊斯.道德的演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288.

[11] 基尔克果.恐惧与战栗[M].赵翔,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7:15.

(责任编辑:耶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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