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含作者:史传散文言语形式教学的一种视角

2021-06-08 13:32上官文金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言语形式

上官文金

摘 要 史传散文的教学要开启揭露隐含作者的教学视角,立足语文教学的言语性,着眼言语形式之美,在把握作者与传主的对话中,发现“代言人”的独特存在,顺势深入言语形式的教学。学生的阅读要向隐含读者靠拢,进入隐含作者的理想视域中,感悟作者个性化的言语表达。

关键词 隐含作者;史传散文;言语形式;隐含读者

史传散文的教学漂浮于文本叙述的表面,在赏析传主人物形象中反复打转,始终没有深入到文本的言语形式之美。学生对言语内容的理解是初步、重要的,但深層、必要的是学习作者言语表达的才思与个性化。

史传散文独特的教学难点在于虽为书写历史的散文,真实性极高,但中国史家书写的情怀在于对人类社会的关心,即司马迁所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个人情志的抒发反而是客观史料中耀眼的文学之美。作家面对史料,也如艺术家面对景物一般,审美注意因审美倾向的不同而有所取舍,对史料的选择、编排、书写都暗含作者的个人思考与生命体验,艺术性加工后的史料虽然在史家传统——客观书写下坚守社会历史的真实性,但作者的情志,作者与传主的交流等都如草蛇灰线一般巧妙而自然地隐藏在对传主的客观叙述中。这就使得史传散文在作家、传主的双重主体中形成叙述的具有层次感的艺术表达。这也促使教师寻找一种契合的视角来发掘史传散文言语形式之美,形成可操作的文本解读与教学的路径。

一、传主即作者:隐含作者的揭露

布思在《小说修辞学》和《隐含作者的复活》中提出隐含作者,文本的真实作者在创作时会发现并且创造新的自己,便是作者第二自我的诞生。“无论在生活的哪一方面,只要我们说话或写东西,我们就会隐含我们的某种自我形象,而在其他场合我们则会以不尽相同的其他各种面貌出现……”在西方叙事学的观点里,文本叙述过程中,作者会选择代言人来隐藏叙述的某些内容和情感。史传散文以叙述为主要表达方式,作者的创作看似是在写传主,教学上主人公的形象也成了教学的重点,但史传散文在创作时有两个关键对象需要厘清:作者与传主。小说文体中人物众多,如《红楼梦》中书写的人物数不胜数,《水浒传》刻画了108位英雄好汉,这些文体中代言人的确立是便捷的、自由的。而史传散文是历史真实与个人抒情的结合,叙述是核心表达,作者在叙述过程中也需要转换立场。这时,真实生活中的作者也就变成了隐含某种形象的第二自我,即隐含作者。从真实作者到隐含作者,作者的情思、形象隐含在文本中,史传散文的中心是叙述传主的生平,而对传主生平的叙述中自然也隐含了作者的某种形象和面貌。

《刺客列传·荆轲传》是司马迁《史记》中的名篇,其中对荆轲辞别燕太子丹的画面做了生动的描写,众人皆白衣礼送,诀别荆轲,高渐离拍击筑乐,荆轲放声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画面如此悲壮,放置在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性作品中也十分吻合。可想而知,司马迁在给荆轲立传时,对荆轲整体的把握是有的,但荆轲诀别的场景是作者的个性化言语表达。荆轲为报太子党知遇之恩而献身自我的侠义精神,同时也是司马迁本人的“好侠义”之审美倾向,作者的面貌是在荆轲身上发现的。

中国的史传散文呈现出一个特征,传主是主要人物,立传者(作者)往往是以欣赏、钦慕、批评和讽刺的审美情感集中笔墨书写传主。真实作者在以个性化言语表达书写传主时,转化为隐含作者势必将选择传主为代言人,以达到同声同气的效果。这也说明,在史传散文中,传主即作者(隐含作者),对传主人物形象把握的同时,要揭露出隐含作者,并试图向真实作者行进。然而,真实作者向隐含作者转化的机制是作者个性化言说的形式美所在,史传散文的教学路径不仅要看到隐含作者的浮现,也要探求形式美的内生机制。

二、形式美的形式:解密作者与传主的对话

作者于真实性下对史料的梳理,开始有意图地编排、改造史料,在尽可能地客观下书写另一个面貌的第二自我。在史传散文中,真实作者向隐含作者的转变,核心在于作者与传主的对话,这本身就是具备美学意义的两个生命体跨越历史的际遇。

《张衡传》中,作者范晔叙述张衡的生平至他闲居在家多年,闭门造地动仪后,不忍看到“政事渐损,权移于下”,作为士大夫的担当意识觉醒,终于“上疏陈事”。即便多年不在朝廷,张衡对政事弊端依旧是独具慧眼的,与此时权力架空的皇帝相投,“迁为侍中”。侍中一职自秦朝开始设置,最开始便是“往来殿中奏事”,到了汉代,则侍奉皇帝,常伴左右;上亲皇帝,下接百官。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也急需他来打破权力失衡的局面。皇帝曾向他询问天下人所痛恨的人。这番对话也已被身边的宦官集团听到,作为权力的实际掌控者,他们自然不允许张衡来损害既得利益。“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张衡早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此时只能以退为进,避开正面冲突,“衡乃诡对而出”。张衡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正直在政治棋局里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鲁莽与冲动,甚至有杀身之祸。早年的政治仕途已磨平了他的正直,吓退了他的正直,一番热血卫国的正直只能退缩与避让,士大夫此时是软弱的文人形象,而非勇猛的斗士形象。可即便是张衡的退让也不能明哲保身,宦官集团多年以来苦心经营,小心谨慎,张衡的出现就像是天平的中间来了一个滚珠,不确定性让宦官们无法容纳他。等待张衡的是“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宦官是他们的官职称谓,但阉竖则不同,既是蔑称,又很鄙俗,语气里都是对这类人的蔑视与不满。

作者在叙述这段历史时,为何会将同一类人分作不同的称谓?前后的变化反映了作者怎样的感情?《张衡传》中,作者对宦官前后不同的表达,不是笔误,只是自然而然的书写,可偏偏是如此自然的书写之下,毫无违和感的艺术效果中,隐含着的是另一个愤懑不平的作者。

范晔其人,在《宋书》上说他少年好学,博通经史,善为文章。元嘉初,彭城太妃卒,夜中酣饮,开北牖听挽歌为乐,左迁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删众家《后汉书》,成一家之作。《张衡传》的创作是在作者被贬之后,郁郁不得志的情况下书写的。当范晔在忧愤中整理到张衡的史料时,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在政治斗争中无奈的文人形象,虽正直,但软弱。而他的软弱不是内心的真服软,而是来自外界压力之下的被迫服软。范晔对此,十分同情,也对张衡的人格心怀钦慕,他不会责难张衡的服软,他相信张衡面对宦官的步步紧逼,心中满是愤懑不平。作者此时何尝不是如此,被贬之后,无人赏识,心中的忧愤在补修史书的夜晚与张衡共通,自我的认同感相互达成。两人精神的契合之下作者唯有将张衡的愤懑与自己的愤懑化作文字书写出来。

张衡已经“诡对而出”,没有与宦官正面冲突,可奸佞小人始终容纳不下一再忍让的文人,居然“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此时,面对这样的结局,作者以愤懑不平的面貌称宦官们为“阉竖”,破口大骂虽非文雅,但用什么词才能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怒呢?恐怕在这种极度情绪的控制之下,作者只能辱骂宦官。這是自我性灵的抒发,读者不会因为这个词的粗俗而对作者、对传主有失真的认识,反而于此体悟到宦官的可恨、张衡的无奈和作者的忧愤。“不慕世事”的还有作者自己,此时,“第二自我”已然藏匿不住,借用人类原始的表达方式,喷发而出。其情感是内敛的,这种含蓄的书写方式是中华民族的共同审美取向;其情感是真实的,面对史书编写的客观性,也无法阻挡内心情感的释放;其情感是会通的,作者与传主跨越时代的隔空心灵共鸣,难得知己之情,在此刻实现了相连。

《张衡传》中作者个性化言语表达的形式是在作者与传主的对话后以“宦官”和“阉竖”的言语形式呈现出来的。基于双主体的美学对话,史传散文中以传主之口言作者之情,评传主之人言作者之志,是谓言语形式之美的形式。

三、隐含读者:史传散文言语形式的教学门径

布思认为隐含作者“有意或无意地选择我们会读到的东西”,作品是隐含作者“选择、评价的产物”,他是“自己选择的总和”。真实作者会在创作时预设理想的读者,理想读者可以完全符合作者设定的阅读体验。而真实的读者很难完全领悟到作者的叙述真意,明晰作者言语表达的美感。史传散文的教学应该让学生向隐含读者靠拢。

所谓隐含读者,就是隐含作者心目中的理性读者,或者说是文本预设的读者,这是一种跟隐含作者完全保持一致、完全能理解作品的理想化的阅读位置。于此,理想读者,即隐含读者的出现给史传散文教学一种路径,那便是要不遗余力地在教学中挖掘隐含读者,并使学生向隐含读者靠拢。阅读本是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交流,然而史传散文往往将作者淡去,留以传主的形象供读者欣赏,打通的也是与传主的对话交流。现在将隐含作者重新挖掘出来,学生也必须向隐含读者靠拢,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理解史传散文言语形式之美。

《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时期左丘明《左传》中的名篇,文中叙述了一个因出生时“寤生”而被生母厌弃的郑庄公处心积虑杀害其弟共叔段的故事。整篇文章的点睛之笔在标题——郑伯克段于鄢。在教学时,尽可能让学生思考一些文本叙述的矛盾之处,故事中是国王杀弟弟,史书中如是国王杀某人,会直接书写“杀”字,为何此处是“克”?且将弟弟杀害为何要在“鄢陵”这个远离国都的地方?于此,再进行文本细读会明晰郑伯的处心积虑,不顾亲情大义的形象,“克”字所包含的是作者对人物的贬低,即便追到遥远的鄢陵也要杀害弟弟,这样奇诡的情节编排艺术,含蓄的“春秋笔法”,是作为儒学继承者的左丘明个性化言说的表现,其要以传主之口言说儒家的仁爱之心。而在《烛之武退秦师》的教学中,教师应关注到“矣”字作为虚词在文中的用法,每个虚词“矣”的出现都隐含着不同的情感意味。更有《五代史伶官传序》中对“伶官”一词褒贬情感的把握均是在探求隐含作者中让学生向隐含读者靠拢的有效门径。

对言语形式的关注应该成为史传散文教学的共识,教学时本着挖掘隐含作者的思路,思索作者个性化表达的形式,并从作者与传主的对话中探寻,不断还原学生的真实阅读感受,关注不寻常的个性化言说。

史传散文的教学需要再次确立语文言语性的核心立场,在言语形式的教学中深入挖掘文本的艺术魅力。隐含作者的揭露开辟了史传散文新的教学视角,以此出发,把握作者与传主的对话,细心发现“代言人”的言语存在,顺势追索作者个性化表达的形式美,以求学生向隐含读者的靠拢,实现史传散文教学的应然境界。

[作者通联: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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