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杰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北宋立国,力图革唐、五代以来藩镇霸国之弊,一统宇内,但北方契丹国盛,西北党项强劲难平,最终形成宋、辽、夏三分对峙之局。三方相互攻伐,尤以宋与西夏之征战,最为频繁。为抗御西夏,北宋最终采取筑堡建寨、步步为营、渐次谋取之策。鉴于此,城、镇、堡、寨之研究对于厘清宋夏关系有着特殊的意义,尤为学界所重视。本文所论之淮安镇位于北宋庆州北部,近接西夏。从史籍记载来看,它控扼车箱峡路,即庆州北去盐州之路,东接夏白豹、金汤等寨,西连环州木波等诸镇、寨、堡,在环庆路防御系统之作用尤为重要,又其在环庆路中所辖蕃部最众,盐、酒税额较其他镇、寨为多,这在环庆路诸镇、堡、寨中殊为少见,因此其在宋夏战争中的地位值得深入探讨。但有关淮安镇之道里记述诸书颇不一致,殊为紊乱,严重地影响了对淮安镇地望的判断,关于其地位亦少专述,故这里就淮安镇的形成和道里及其功能演变作一分析,以对淮安镇在环庆路中的地位做出正确的认识,进而管窥宋代西北沿边城、镇的发展规律。
关于北宋淮安镇①北宋淮安镇,同时期,史书中亦有称“怀安镇”“怀安寨”,《续资治通鉴长编》称为“淮安镇”,此处依《长编》言。,《武经总要》庆阳府条下有这样的记载:“淮安镇,古怀安县地,北控通塞川道路,宽平最为要害之地,咸平 (998-1003年)中筑。去环州木波镇八十里,二镇兵马为诸路之援。按唐史开元 (731-741年)中检校逃户置,因为怀安字讹谓之淮安。东至五交镇三十里,西北至柔远砦五十里,南至州七十里。”[1]523《太平寰宇记》记载:“废怀安县,在州东北一百六十里,隋柳谷城也。居近党项,民无产税,唐开元十年 (722年)以检括逃户所置,故以 ‘怀安’为名。”[2]710分析上述两则材料,应得出以下两点结论:其一是北宋淮安镇之 “淮安”,当属唐代怀安县之 “怀安”的讹称;其二是北宋淮安镇由唐怀安县废置,咸平年间筑,后经范仲淹扩筑。但仔细分析,不难发现《武经总要》和 《太平寰宇记》关于北宋淮安镇(或唐怀安县)到州或府 (今甘肃庆城县)之道里记载并不一致且相差较大。北宋淮安镇由唐怀安县废置而来,那么唐怀安县之道里又是如何记载呢?《元和郡县图志》载:“怀安县,下,南至州一百六十里。古居近党项蕃落,开元十年 (722年)检逃户初置,故以 ‘怀安’为名。”[3]69一般认为,古代里制越到后世越大[4]122-132,《太平寰宇记》与 《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完全一样,应是因袭唐史记载,并非淮安镇实际道里。那么是否如严耕望先生所说是 《武经总要》脱 “百” 致误[5]197,为 “百七十里”呢?显然需要考察由唐至宋庆州到怀安县(淮安镇)的交通路线有无变动。
北宋庆州 (今甘肃庆城县)位于马岭水 (今环江)与延庆水(今东河)交汇处,古有庆州——盐州路。严耕望认为:“关于盐州路亦可略考。由庆州北行,略循白马川而上,四十里至延庆县,在白马川东岸,又一百二十里至怀安县。又西北入通塞川,取车箱峡路三百九十里至盐州,治所五原县。”[6]197这是唐代庆盐路路线。关于宋元至明清之庆盐路,有记载道:“庆州以北略循延庆水而上,中经业乐城,北行160里 (按:此处采用了唐道里)至淮安镇。”[7]642“自淮安西北入通塞川,经大胡泊、静边镇、香柏砦,取车箱峡路,过庆州就蕃戎地 (今为建安州)。北入盐州约五百里。”[8]524而该地区现在的交通,《华池县志》亦有记录:“从庆阳经悦乐、五蛟、怀安、元城、铁角城,通往定边、宁夏。”[9]205如此看来,囿于山川形胜,本地区交通路线从唐至今变化不大,上引材料表明北宋庆州至淮安镇之交通与唐时之交通一致,出庆州,循延庆水北行,经业乐镇,淮安镇,西北入通塞川,取车箱峡路,至盐州。如此,淮安镇之道里即可通过,沿线镇、寨、堡之道里来推定。现将 《武经总要》中沿线或经由淮安镇到庆州的堡寨的道里梳理如下:
(1)淮安东谷寨:西南至庆州170里,南至淮安镇30里,北至西界5里[10]523。
(2)淮安西谷寨:西南至庆州180里,南至淮安镇40里,至西界50里[11]523。
(3)业乐镇:西南至庆州70里,淮安镇70里,柔远砦50里[12]523。
根据以上三则材料,可以得出如下3条道里示意图:
图1 淮安东谷寨、淮安西谷寨、业乐镇道里示意图
由此不难推断,北宋淮安镇至庆州之道里应为140宋里。显然 《武经总要》对于淮安镇道里的记述自身就抵牾不堪,不是简单 “脱百致误”[13]197。又 《华池县志》记载:“怀安城,唐怀安县遗址,唐时筑。……宋范仲淹扩筑,改为镇。遗迹尚存。”[14]16考其地望,东北控怀安沟,西控元城川,南循白马川水接庆城县 (北宋庆州),西有小道与环县相通,依山邻水,与史书记载及北宋筑城习惯相符,当为北宋淮安镇地无误,与谭其骧主编 《中国历史地图集·宋辽金时期》标注之淮安镇方位对照,基本吻合[15]18-19。
综上所述,北宋淮安镇在今华池县怀安乡所在地附近,是废怀安县治所在地。史载:开宝六年(923年)“六月甲戌,庆州言:怀安镇属国戎人,诱诸族为寇,护军赵继升率兵击败之,获羊马数千计,斩首三百级。”[16]737怀安镇即是淮安镇,可见,北宋淮安镇建置当不晚于开宝六年 (973年),曾公亮认为:“淮安镇……咸平中筑”[17]523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范仲淹知庆州时对其进行了扩建。结合宋夏形势,西夏强盛时,占领金明、白豹等地,并以此为基地进攻鄜延、环庆路,淮安镇西经延庆水与淮安西谷寨共控车箱峡路,东经山谷与淮安东谷寨共扼白豹寨来路,西经小路与环州木波镇相通,南循延庆水与庆州有大道相通,在宋代庆州北路地位极其重要,如图2所示。
图2 北宋淮安镇周边城、镇、堡、寨区位图
由于区域经济的发展,交通的开发,人口的增加,北宋城、镇发展迅速。就其功能而言,由于所处地理环境的差异,政治形势的变化,又呈现出诸多不同。北宋西北及北方城、镇受宋夏、宋辽对峙关系的影响,军事考量较多。一般城、镇在区域内的地位是由其在区域中的功能决定的,那么这种影响因素的可变性和常变性,必然导致城、镇在区域内地位的动态变化。淮安镇位于环庆路极边,境内蕃部众多,又近接西夏,尤为特殊。
蕃部是北宋对生活在西北边区少数民族的称号。根据其与北宋政府的关系、对汉文化的认同以及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同,又将其分为 “熟户”和“生户”。正如宋琪所言:“接连汉界,入州城者谓之熟户,居深山僻远,横过寇者谓之生户。”[18]9129大体来说,“熟户”承认北宋统治,认同汉文化,生产生活方式近于汉族,又生活在边区,熟悉山川地形,尚武彪悍。北宋招募其入武,为御边的强力军,有史例可征引。“邠宁环庆部署王守斌言夏州蕃骑千五百来寇庆州,内属蕃部击走之。”[19]160“生户”往往处在两国交界,利则附,势则归,反之则叛,趋利附势,叛服无常。如此,“西戎以山界蕃部为强兵,汉家以山界属户及弓箭手为善斗”[20]3600。故控御蕃部是北宋经营边疆的重要方面之一。
北宋淮安镇位于庆州北部,近接西夏,蕃部分布较广。“国初至盐州蕃部并内附”[21]524。又 《宋史》记载:天禧四年 (1020年)“十月,以淮安镇六族都军主乞埋为三班借职。”[22]1448不难看出,淮安镇管控蕃部不少,尤其淮安镇六族不仅数量多,而且影响力大。《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内属戎人,与贼界错居,屡为协诱。臣领兵离木波镇,由新开路径至八原州下寨,招降得岑移族等三十三族,又从淮安镇入分水岭,招降得麻谋三十一族,又至柔远镇,招降得巢迷等二十族,遂抵业乐,招降得树罗家等百族和四千八十户。”[23]1186淮安镇及其周边之蕃部形势由此可见一斑。材料中 “新开路径”于咸平五年 (1002年)由张凝开通,“自木波镇直抵淮安,才八十里,路不甚险,环庆路部署张凝遣戍卒开修已毕。”[24]1148由前道里考中可知,这条路的开通使得淮安镇西接环州木波镇,加之其南连庆州,北控车箱峡路,东邻鄜延蕃部,成为庆州北部控御蕃部的重镇。查 《宋史》兵志条目,可知环庆路诸城 (镇、寨、堡)所控御族帐、强人、战马数量相当多。整理得如表1。
表1 环庆路诸城 (镇、寨、堡)族帐、强人、战马数量表[25]4754
(续表 1)
可见,淮安镇在环庆路28个城、镇、堡、寨中,控御族帐最多,强人、壮马最盛,达 “二十七族,强人四千三百六十八,壮马三百二十一,为一百七十队”[26]4754。结合史籍记载:“西戎以山界蕃部为强兵,汉家以山界属户及弓箭手为善斗。”[27]360。淮安镇在环庆路控御蕃部最多,既是其地处边地,蕃部众多等客观环境的产物,亦是其地位的体现。分析前述征服、招降蕃部的路线,“领兵离木波镇,由新开路径至八原州下寨,招降得岑移族等三十三族,又从淮安镇入分水岭,招降得麻谋三十一族,又至柔远镇,招降得巢迷等二十族,遂抵业乐,招降得树罗家等百族。”[28]1186即木波镇(环州)——淮安镇——柔远镇——业乐镇,其余三镇分别位于在淮安镇西南、南、东南,表明此一时期,淮安镇已处于庆州北路的中心,体现其地位的是其镇抚蕃部的功能。
淮安镇控御蕃部的措施主要是镇抚相交,即对于 “桀黠难制”之蕃部实行武力镇压、威慑政策,如咸平六年(1003年)环庆路都部署张凝领兵招降岑移、麻谋、巢迷等百族[29]1186。又“庆州蕃族胡家门等族桀黠难制,(张)凝因袭破之”[30]9480。然而,单纯的武力高压政策容易招致蕃部反叛,“怀安镇种豪屈爹有谋勇,种落胜兵数千,边臣失于抚御,拔族背去,”[31]750故淮安镇在高压政策的同时亦注重绥抚。如张凝在武力招降蕃部的同时,还 “第给袍带物彩,慰遣还族帐”,遂 “以功就加宁州团练使。”[32]1186在 “抚纳不疑”的政策下,前已判去的 “怀安镇种豪屈爹”重新归属内附[33]750。又如,“以淮安镇六族都军主乞埋为三班借职”[34]14148这种赐给少数民族官爵的方式,实际上是北宋一贯实行的 “以夷制夷”的策略。当然北宋镇抚相交、控御蕃部的方针,还包括经济上的优厚赏赐等,但总的来说都是一种 “君长人身控制”,具有深层次的不稳定性。
淮安镇位于宋夏对峙的前沿,兼有军事进攻和防御功能,又因其西连环州,东接鄜州,具有应援诸路的功能,是北宋泾原、环庆、鄜延边防体系的重要一环。六宅使刘承珪言:“庆州淮安镇,尤为重要,屯兵甚重。”[35]1148其地位殊为重要,《宋史》记载淮安镇控制有大量蕃部,“淮安镇,二十七族,强人四千三百六十八,壮马三百二十一,为一百七十队。”[36]4754族帐、强人、战马为环庆路最多(见表1),是北宋御夏之前沿重镇。
如前道里考所述,淮安镇是庆州北部交通枢纽,北由车箱峡路通盐州300多里,西接环州木波镇80里,东连鄜州白豹镇50里,南经业乐至庆州140里。历来都是外敌入寇之地,朝廷进军之基地,扼守之要冲。 “至道 (998-997年)中五路出师,丁罕从此路 (车箱峡路)进军至盐州。”[37]524咸平五年 (1002年),灵州陷落,北宋环庆路军事压力增大,如张齐贤言:“今朔方陷没,所虑沿边蕃族中有从来二心者,因此转更煽惑熟户,致令向背,贼迁因而乘之,为患非浅。”[38]1121庆州北部之淮安镇首当其冲,史载其军事活动增加,有北宋从淮安镇发动进攻的战例,如康定元年 (1040年),“淮安镇都监、西头供奉官、閤门祗候刘政,东谷寨主、左侍禁贾庆,各部领兵马入贼界驻泊,牵拽策应,破荡却吴家、外藏、土金、舍利、遇家等族帐。”[39]223是役大胜, 各将领嘉赏有差[40]223。庆历元年 (1041年)重要,“好水之役,惟序领骑兵数千由怀安路破贼三寨,斩首数百级,获马牛千计。”[41]3115可见,淮安镇位于宋夏对峙前沿,是北宋政府进军的基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但同时,亦有西夏寇掠淮安镇的战例,如熙宁三年 (1070年),“夏人自壬申倾国入寇,攻围大顺城、柔远寨、荔枝堡、淮安镇、东谷寨、西谷寨、业乐镇。”[42]5220据孙昌盛考证,西夏王陵西夏文残碑M10X:54中曾记录此事,译文为:“□诱导义军,敌淮安城”,碑刻中 “淮安城”就是指淮安镇。[43]23-33由此足可窥见这次战役在西夏历史上的地位以及淮安镇在这次战争中的地位。已然,灵州陷落后,西夏不断地南侵,宋夏疆界南移,淮安镇军事压力增大,军事地位上升。
另外,淮安镇是庆州北路应援诸路之基地。淮安镇 “北控通塞川道路,宽平最为要害之地……去环州木波镇八十里,二镇兵马为诸路之援”[44]523。宋夏好水川之战,环庆路由淮安镇出兵应援泾源路,“好水之役,惟序领骑兵数千由怀安路破贼三寨,斩首数百级,获马牛千计。”[45]3115康定元年(1040年),西夏攻鄜延路承平寨,环庆路打援策应发动后桥之战,“淮安镇都监、西头供奉官、閤门祗候刘政,东谷寨主、左侍禁贾庆,各部领兵马入贼界驻泊,牵拽策应。”[46]223元昊恐断归路而退兵。这种以淮安镇为中心的庆州北路 “应援联防”体系的建立,是宋夏长期军事实践的产物,是北宋抗御西夏大军团集中作战的一种有效策略。另外,史书记载:“陕西四路经略使夏文庄公奏改陕都监,再任移庆州淮安镇都监,管干东西谷寨。”[47]808即是说,淮安镇东谷寨、西谷寨在军事上由淮安镇都监统领,实际上就形成了一个以淮安镇为中心的作战集体和攻防体系。
鉴于淮安镇在西北边防中的重要地位,北宋政府审慎度量,在环庆路置将过程中,将环庆路第四将置于淮安镇,史载:“以环庆路正兵、汉蕃弓箭手、强人,联为八将,第一将驻庆州,第二将环州,第三将大顺城,第四将淮安镇,第五将业乐镇,第六将木波镇,第七将永和寨,第八将邠州。”[48]7206将淮安镇设为第四将是其军事功能的折射,在更大程度上则是其军事地位的体现。
淮安镇处于庆州北部,地理环境、民族环境以及军事环境使得其有别于同时期的一般城、镇,具有控御蕃部和军事攻防、打援策应功能。但是应该注意的是,淮安镇在庆州北部扮演着重要的经济角色,且颇具特色,主要表现在商业内容和贸易方式上。淮安镇蕃部众多,“淮安镇,二十七族,强人四千三百六十八,壮马三百二十一,为一百七十队”[49]4754。又地形崎岖,少平地,这限制了农业的发展,但又 “尤为重要,屯兵甚重”[50]1148。这种产出能力与需求能力的巨大矛盾,反而促进了淮安镇商业贸易的发展。
淮安镇地处宋夏边界,与西夏存在传统的贸易关系,就形式而言,主要是民间贸易,政府没有开辟榷场。“环庆都钤辖曹玮发兵开浚庆州界壕堑,赵德明移牒鄜延路钤辖李继昌言其事,盖德明多遣人齎违禁物窃市于边,间道而至,惧壕堑之阻也。朝廷方务绥纳,庚辰,诏玮罢其役。”[51]1599由此可知,宋夏民间经由庆州北部淮安镇及其周围的传统贸易非常广泛,为息事宁人,北宋政府通常采取默许态度,其贸易物品甚至包括违禁物品。
如前所述,淮安镇驻军数量庞大却自身供给能力不足,这个矛盾使得商品交换在该地尤为繁荣。其中以盐和酒的买卖为最盛。查 《宋会要辑稿》中庆州诸城、镇、寨、堡盐税岁额,可得如下数据(表 2)。
表2 庆州诸城、镇、寨、堡盐税岁额表①本表根据 [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食货》二二之一《盐法五》庆州条制,中华书局,1986年,第5156页。
不难发现,在庆州17个城、镇、寨、堡盐税岁额中,“淮安镇六百八十三贯三百文”[52]5156,仅低于庆州 “在城千九百五十二贯八百文”和 “华池镇八百贯八百文”[53]5156,排名第3。然而仔细观察,就可看出庆州和华池镇相对靠近内地,环境相对和平,而淮安镇位于极边,那么在极边之地盐税岁额中为最多,这样在严峻的军事斗争环境中,仍保有较大额度的盐税收入,一方面说明了以盐为对象的商品交易行为在淮安镇普遍存在;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淮安镇在庆州北部地位的特殊性,以盐为交换的商业活动至为繁荣;又 《宋会要辑稿·食货》之酒曲杂录记载:“庆州旧在城,及淮安、业乐、景山、华州、合水、凤川、司川、平戎镇、顺城、西谷、东谷、柔远寨十三务,岁十六万三百四十一贯,熙宁十年 (1077年)祖额九万五千三百六十九贯二百一十六文,买扑八千二十九贯五百六十文。”[54]5126由上可知,庆州酒曲收入岁额很高,与相邻州比较可得到以下表格 (表3)。
表3 庆州、延州、环州酒曲、买扑岁额及场务均额表②本表据《宋会要辑稿》之《食货五》酒曲杂录制;计算公式为:酒曲岁额(场)务均额=酒曲岁额总额/场务数量;买扑岁额(场)务均额=买扑岁额总额/场务数量,场(务)均额保留小数点后两位。参见 [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九之七《酒曲杂录》,中华书局,1986年,第5126页。
由表3数据分析,庆州、延州、环州三州酒曲贸易繁荣,尤其是延州和庆州两地,酒曲场 (务)均额达到数万贯,这一方面说明该地驻军众多以及他们喜好饮酒的生活习性;另一方面也说明该地商业活动的频繁。淮安镇设有场务,若把庆州13场(务)的酒曲均额作为各场 (务)的酒曲岁额,那么,淮安镇的酒曲岁额可达12 333 923.10文,又因其屯兵甚重 “为诸路之援”,控御蕃部众多,“达二十七族”,蕃部又甚爱饮酒,故淮安镇之酒曲业应较其他镇、寨、堡为发达。另外,从表格中的数据,我们不难看出庆州买扑岁额总额和 (场)务均额均为诸州之首,这说明在庆州买扑发达。材料中税额以熙宁十年 (1077年)为 “祖额”,说明相关数据应是熙宁十年以后的情况。根据杨永兵研究:“从真宗大中祥符元年 (1008年)起,宋代买扑酒务进入到第二个发展时期,即实封投状时期。”[55]5淮安镇之买扑亦不例外。同上,若将庆州13场务的买扑场 (务)均额作为各场 (务)的买扑岁额,淮安镇买扑岁额达617 658.46文,这说明淮安镇买扑盛行,尤其是酒曲行业,由于酒曲获利丰厚,甚至有官府将其 “购收入官”,与民争利的情况[56]5137。综上所述,淮安镇商业主要集中在盐和酒曲两大行业,这是由其自身所处的军事、地理环境和复杂的人口构成因素决定的。
显而易见,北宋淮安镇因地处极边,又军事、地理和人口构成等因素较为复杂,这使得其商贸活动亦呈现出诸多不同,淮安镇与夏 (主要是指沿边蕃部)有传统的贸易关系,贸易内容甚至涉及违禁物品;淮安镇商业以盐和酒曲两大行业为重,买扑在酒曲行业广泛存在,经济地位尤为特殊。
总之,淮安镇在庆州之地位极其重要,但具体到各历史时期,其具体表现则随宋夏关系及本区域自身的发展呈现出动态变化。将史书中涉及淮安镇的史料简单排列,可得如下结论:景祐 (1034-1038年)以前(包括景祐),提及淮安镇大多与蕃部有关;此后一直到元丰年间 (1078-1085年,包括元丰)淮安镇相关史料大多与宋夏战事有关;熙宁以后,出现了关于淮安镇经济活动的记载。固然这可能是由资料的存在状况决定的,但却与宋夏关系的变化相契合。详述之,李继迁时期谋求自立,不断南下攻宋,并于1002年攻陷灵州,蕃部蠢动,如张齐贤言:“今朔方陷没,所虑沿边蕃族中有从来二心者,因此转更煽惑熟户,致令向背,贼迁因而乘之,为患非浅。”[57]1121为此宋朝采取诸多行动控御沿边蕃部。1004年,李继迁亡,李德明立,宋夏关系缓和,经理蕃部是这一时期的主题,淮安镇处于庆州北路,蕃部众多,是为镇蕃边镇。及至西夏立国,宋夏关系激化,经由或针对淮安镇之军事行动增多,此一时期,淮安镇之军事地位上升,后置为环庆路第四将,是为边防军镇。经宋神宗和哲宗两朝宋夏征战,尤其是宋绍圣 (1094-1098年)、元符 (1098-1100年)开边,宋夏疆界北移,淮安镇北部又开筑通塞堡、横山寨和定边城[58]2151。这样淮安镇相对内移,环境相对稳定,史载其经济活动增加,经济地位上升,尤以盐酒交换最为繁荣,是为盐酒商镇。如此,我们在以镇抚蕃部、攻防西夏、经济方面这样一条横向线索论述淮安镇的地位时,实际上也遵循着另一条纵向线索,即随着宋夏关系和城、镇自身发展规律的推进,淮安镇的地位在不断地变化,与北宋其他区域之城、镇发展一样,经济地位不断地上升。
淮安镇在北宋庆州乃至西北边防体系中地位重要。其距庆州140里,位于甘肃省华池县怀安乡所在地附近,其位置并非废怀安县县治所在地,而是南移建置,时间不晚于开宝六年 (973年),后由范仲淹扩建。因其地处极边,军事斗争环境、地理环境、物产资源以及人口构成状况复杂,使其地位的表现形式动态发展。如前所述,文中呈现其地位的三个模块是就横向而言的,但实际上也是将其置于动态中考虑的。随着宋夏关系和城、镇自身发展规律的推进,淮安镇地位略有变化,这是其纵向线索。我们姑且以淮安镇自身的发展为主体,将前述三个时期景祐前 (含景祐)、元丰前 (含元丰)、元祐后 (含元祐)作为其发展的初期、中期、后期来讨论其地位,那么可有如下结论:淮安镇在环庆路中控御蕃部最多,初期,有效控制蕃部是淮安镇首要关注的问题,亦是其地位的特殊性之一;中期,处于极边,军事斗争环境使得淮安镇负担有沉重的军事任务,主要表现为军事进攻和防御以及打援策应功能,淮安镇成为北宋西北边防的关键一环;后期,淮安镇环境相对稳定,经济地位上升,这符合镇自身发展的规律,与北宋时期非边城、镇的发展有共同性,但在淮安镇,商业活动主要集中在盐和酒曲两大行业,而且在酒曲行业,买扑相当盛行。论述淮安镇的道里,确定其地望,对研究古代城镇建制沿革有重要参考价值。淮安镇是北宋极北沿边镇中的个例,但其发展规律或许在宋夏沿边城镇中具有普遍性,这对北宋边镇研究以及边镇与其他区域城、镇的比较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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