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话语标记与言语规范

摘 要：话语标记是人们日常会话中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话语标记语数量众多，其中“然后”一词是典型的代表。“然后”由基本义表条件关系发展为表顺承关系，进而虚化为表事理顺序，最终成为不具有真值意义的话语标记。“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具有特殊的功能与特征，同时新的功能和特征的出现，也对这一用法和言语规范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关键词：然后 话语标记 言语规范

一、引言

汉语中“然后”一词在自然口语会话中，其功能常常超出了它作为连词所具有的功能。当“然后”在使用中弱化成为“话语标记”时，已不表示时间关系或逻辑语义关系。这时，它作为话语标记在特征、功能及规范化上都表现出了突出的个性。本文所使用的语料为作者与一位好友徐同学（与作者同校）的自然会话，会话采用非结构式访谈，主题为“理想与人生”，时间约为两小时。为了采集到最自然的话语，访谈之前没有告知被试者，只是正常的交谈。

二、话语标记的判别

在人们的自然会语中，由于受到语境或者心理等因素的制约，说话者往往会在会话过程中加入一些与会话内容不相关的词，使话语表达更流畅，双方的交谈更顺利，这个加入的词就起到了标记话题的作用。目前，对于话题标记的定义还没有达成共识。比如，Mascher·ler认为：“从结构角度来说，这个语句必须出现在语调单位的开始位置上，要么出现在换个说话人的时候，如果出现在同一个话语者的话语中，通常紧跟着的是一个语调的曲折改变而不是语调的连续。当然也可能出现在一个语调连续的状态中，但这必须出现另一个标记。①

高春明先生明确提出了判别是不是语题标记的标准：第一，“如果标记语从言语中移去，所关联的语言成分仍具有原来的语义关系。第二，移去标记语后话语仍然合乎语法。”②方梅指出：“在实际的自然交谈中，不少连词不表达逻辑语义和时间顺序等真值语义关系，只用作辅助话语单位的衔接，我们把连词使用中的这类现象称作语义弱化。”③

三、“然后”作为话语标记的特征

上文着重探讨了话语标记语的判别，从判别的标准中我们可以概括出话语标记语的一些特点。即它出现在自然的会话中，语义已经弱化，其作用是话语单位的衔接转换。下面具体分析“然后”在实际会话中所表现出的特征。

（一）语音方面

“然后”充当话语标记后，其发音不再像作连词那样饱满而突出，而是变得轻而弱。例如：

（1）胡：你为什么来河师大上学？而且你家在陕西，路途这么远……

徐：嗯，原本我报的第一志愿不是河师大的，但是第一志愿没有被录取，然后就被调剂到河师大了。

在这两句对话中，“然后”表语义上的连接。交谈中，明显地感到对方在发“然后”一词时语气弱于其他词的发音，且语速较快。

（二）语义方面

“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常常发生语义弱化，不表达真值语义关系，而是用来组织言谈。同时，当把它从结构中抽掉之后，语意仍然能说得通，仍然符合语言规则，不影响句子的表达和理解。例如：

（2）徐：在高中时，按平时的成绩，可以考一个重点的，然后老师都可看重我，但高考发挥有点失常了。

胡：嗯，其实很多同学都有这种情况，也许受心理影响。

在此对话中，“然后”不表任何语义关系，只是为了顺承前半句话语，这也许是心里一种不自觉的反应。因为从心理角度看，“句子可以分割，是由一个个不连续的语段成分组成的。”④

（三）句法结构方面

“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出现在结构之外，跟句子结合并不紧密，但在一定的语境中却起到了很好的协调作用。例如：

（3）胡：徐同学，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徐：我的理想很多，比如说吧，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当官（双方大笑），然后1就刻意模仿领导人的动作，双方大笑，然后2当我上初中时，发现小时候的思想很幼稚……

在这段会话中，出现了两个“然后”，然后1用在因果复句中，然后2用在两个时间跨度之间，即处于由两个时间单句所组成的复句结构中，不作任何成分，所以它们都是独立于句型结构之外的，但却起到了重要的协调作用。正如方梅所说：“连词从表达真值语义关系到不表达真值语义关系而仅仅用作话语标记，服务于不同话语目的，这中间是一个词汇意义衰减，篇章功能增强的过程。”②

（四）语用方面

“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其特点突出表现为：口语特征多，书面语特征少，用于自然会话中的非正式场合，出现的频率较高，并且较随意。

据方梅统计的4小时的自然会话中，“然后”的出现次数如下表所示：

表1：

词目 总次数 话语标记（非真值语义） 比例

然后 15 12 80%

许家金研究了即席会话中的话语标记，他研究的语料是8小时（总计141619字）的现场即席青少年的自然口语语料，其中“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出现了223次。

四、“然后”作为话语标记的功能

“然后”作为话语标记所具有的功能，不少学者都从不同的角度作了很多的研究。如马国彦从修辞意图的类型、它们在话语结构中的位置、与话语单位和言语行为的关系角度，将其功能分为“语篇组织功能和交流互动功能”。方梅认为语义弱化的连词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功能：话语组织功能和言语行为功能。其中“话语组织功能包括前景化和话题切换，言语行为功能包括话题轮换和话轮延续。”下面结合具体实例着重分析话题顺接、话题转换与话轮延续、语义停顿等功能。

（一）话题顺接

“话题跟说明中间隔着一个停顿或一个可能的停顿”⑤，这个停顿或可能的停顿又不好用或不必用一个大的关联词来连接，这时，用“然后”充当标记，既满足了说话者的心理需求，又起到了连接语义的功能，同时也达到了经济简洁的要求。例如：

（4）胡：你毕业了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你学思政的，考公务员应该好考。

徐：想考公务员，但是现在的官场太暗了。比如说我们那村，村长经常占用我们土地，然后占了之后，他还什么都不种，也不让我们种。

胡：呃，这确实没有理。

例（4）中的“然后”之前是讲占用土地之事，“然后”之后是占用土地后发生的情况，在这两个层次之间有一个语义间隔，如果不用“然后”，则可用“当他们”，因为对于话语双方都知道事件主体是他们，所以不必重复。如果省去“然后”，语义上给人感觉就不连贯，而“语义连贯性重要体现之一就是语篇中概念实体的重复体现。”⑥用“然后”作为标记，既避免了话语的重复，又满足了说话者的心理需要。

（二）话题转换和话轮延续

“在语用学中将那些上下话语之间有密切联系的最小单位视为‘语轮，话语在围绕话题的前提下可以关联，也可以更替，人们将这种关联和更替称为话轮的衔接和转换。”⑦“然后”作为话语标记就经常发挥这种功能。例如：

（5）胡：徐同学，你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或者说你的座右铭是什么呢？

徐：其实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或者说一个词就是“高瞻远瞩”。比如，当我迷茫或被现实的境况困扰之时，我就用“高瞻远瞩”这个词来激励自己，警醒自己，然后呢，这个词胡锦涛好像还用毛笔写过，而我又很崇拜国家领导人。

例（5）中，“然后”前一部分讲的是“高瞻远瞩”对自己的激励作用，后半部分则转到另一个话题——谁题的字。“然后”在这里起到了很好的过渡作用，实现了两个话题的平衡转接与延续。

“然后”加“呢”经常用作话轮延续及话题转换，同时答话也用“然后”加“呢”承接，形成一个有序的话对。例如：

（6）胡：你刚才说你很崇拜国家领导人，其实我也很崇拜国家领导人。

徐：然后呢？

胡：然后每想到这，就倍感鼓舞。

“然后”一词使话轮得到有序的转换，保持了对话的流畅和顺利进行。

（三）语义停顿

我们通过观察发现，自然会话过程中，在说出“然后”之后，经常下意识地停顿一下，进行一次瞬间的缓冲思考。即当说话人言谈内容没有组织好时，他先把这些连词说出来，赢得组织下面话语的空间。这样可以给听话者以暗示，避免被随意打断，也使得话语更有层次感。

五、“然后”作为话语标记的规范

“任何新的思维方式，新的时代精神都需要一种与社会状态和人的心理状态相对应的新的语言形态，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会引起与原有事物的矛盾，汉语因发展变异也存在一系列矛盾。”⑧用作言谈连贯与衔接的连词语义弱化，虽然不表达真值语义关系，但使用上也不是任意的。“在先事与后事、条件与推断、原因和结果等几对关系中，只有表示后事、推断、结果的连词具有非真值语义的表达功能。”⑨这一差异的根源在于连词的基本语义仍然在起着制约作用。例如：

虽然“然后”具有话题转换功能，但我们不能据此说它也具有话轮转换功能，只有“然后”加“呢”才可用来作话轮转换。在自然会话中，如果“然后”出现得过于频繁，则会掩盖说话者的意图或话题中心，不利于听话者的接收、解码，容易造成听觉疲劳。这样，语言就会显得不简洁，不符合经济原则。所以，说话主体在会话时，有必要根据语境和规则有选择的使用“然后”，不可滥用。

对于“然后”用法的规范，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考虑：

（一）自然会话中，说话人在遵守合作、礼貌等原则进行交流时，总在想与说、思维与语速之间寻找平衡点。通过这一平衡点，我们可以将无计划的零散的语片组织起来，使话语单位之间、言语行为之间衔接更为紧凑，从而保持语流的的连贯。“然后”一词由“表条件关系发展为表顺承关系，虚化出表事理顺序及非顺序关联功能”，并最终成为话语标记。这一特点符合说话者心理表达需求。同时，在实际的观察与记录中，“然后”已经远远超出了话语标记的常规用法的范围，如下表所示：

表2：

功能

实例 语篇组织功能 言语行为功能

话题设立 话题顺接 话题链修补 话题转换 话轮延续 话轮切换

然后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从上表可以看出，“然后”在实际运用中已经不仅仅起到话轮延续作用，其实现的功能已进一步扩大，使用频率不断提高，进而成为某些人群的口头禅。针对这种趋势，我们更要尊重人们选择使用语言的自由，在不违背语法和语用规则的情况下，保护和鼓励语言使用的个性，以满足人们的表达需求。

（二）要分层次规范。赵元任先生说：“什么是正确的语言，这要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和——话人（或作者）是什么身份。”⑩ 对于“然后”一词，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们强调“然后”是在自然会话中实现了话语标记功能，这一特点决定了“然后”多数用在自然状态下的非正式场合中，而像在课堂上或正式的会议上就少使用或不使用，以免有损场合的严肃性。

（三）要加深对“然后”的本体研究。我们对“然后”的研究不能仅仅局限于常规的语法研究层面上。“然后”作为话语标记的使用暂时还不具有稳定性，它和其他标记语一样，“往往以黏附于话语结构和言语行为的方式出现”k，暂时还没有规约化而使语言系统发生改变。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它还不稳定、还没有规约化而放松对它的研究力度。只有对其进行深入研究，才能把握其特点、掌握其规律，只有这样，语言规范才能有依据。

“然后”在人们日常的口语会话中的使用愈来愈频繁，这符合语言在交际中产生又在交际中实现的规律。语言的使用离不开规范化制约，作为话语标记语的“然后”也不例外，同样需要我们从语法、语用、认知等方面进行规范，以促进会话与表达更加准确、得体。

注 释：

①②转引 徐赳赳著，《现代汉语篇章语言学》，商务印书馆，2010

年1月版，第263页。

③沈家煊《现代汉语语法的功能、语用、认知研究》，商务印书

馆，2005年1月第1版

④周丽颖《现代汉语语序研究》，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年12月

第11版，第7页。

⑤方梅《自然口语中弱化连词的话语标记功能》，《中国语文》

2000年第5期。

⑥赵元任《中国现代学术经典·赵元任卷》，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年版，第77～78页。

⑦高卫生《语篇四指的功能意义解析》，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

年11月出版。

⑧周明强《现代汉语实用语境学》，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年7

月第1版。

⑨张先亮《生态观视野中的汉语言和谐》，《语言文字应用》2010

年第2期，第37页。

③⑩沈家煊《现代汉语语法的功能、语用、认知研究》，商务

印书馆，2005年1月第1版第284页。

k赵元任《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年版，第59页。

参考文献：

[1]徐赳赳.现代汉语篇章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沈家煊.现代汉语语法的功能、语用、认知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周丽颖.现代汉语言序研究[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

[4]方梅.自然口语中弱化连词的话语标记功能[J].中国语文，2000，（5）.

[5]赵元任.中国现代学术经典·赵元任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6]高卫生.语篇四指的功能意义解析[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

[7]周明强.现代汉语实用语境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

[8]张先亮.生态观视野中的汉语言和谐[J].语言文字应用，2010，（2）.

[9]赵元任.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10]马国彦.话语标记与口头禅---以“然后”和“但是”为例[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0，（4）.

（胡项杰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200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