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移就的界定及其心理机制

2013-04-11 01:29王世群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语义上中心语修饰语

王世群

(1.南京师范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2.南京审计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江苏南京 211815)

谈谈移就的界定及其心理机制

王世群1,2

(1.南京师范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2.南京审计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江苏南京 211815)

学界对移就的界定多有偏颇,我们通过比较移就与比喻、比拟、通感等近似辞格的区别,从语法和语义两个角度将移就重新界定为:把甲事物的性状移来修饰乙事物或行为,构成一个偏正结构,修饰语在语义上不指向中心语。移就从形式上看,可分为定中式和状中式移就两种,它们有着共同的心理机制和修辞效果。

移就;界定;心理机制

移就虽是一种常用的修辞现象,但修辞界对这一辞格的范围界定并不一致,从而造成了移就与比喻、拟人、通感等辞格的纠缠。本文拟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将移就与相关辞格进行比较,对其范围进行新的界定,并简单分析移就修辞产生的心理机制。

一、移就的界定

1.学界对移就的界定。

目前移就的定义五花八门,可见对什么是移就,各家还是有不少争议,以致很多现代汉语教材讲到修辞格的时候,并没有将移就列入。这里我们大致列举几家有代表性的定义。

(1)《辞海》:甲乙两项关联,就把原来属于形容甲事物的修饰语移属乙事物,叫移就。

(2)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说:“遇有甲乙两个印象连在一起时,作者就把原属于甲印象的性状移用于乙印象,名叫移就辞。我们常见的,大概是把人类的性状移属于非人的或无知的事物。”其后举例:“我们的车子缓缓地驶过快乐的绿林翠木,驶过那阳光下奇花盛开的山谷。”其解释是:“快乐本属于‘我’,今移属于绿林翠木。”[1](p115-116)

(3)邵敬敏《现代汉语通论》:描写事物或行为时,将不能与甲搭配的词语直接嫁接过来修饰甲,与甲构成定心关系,但在语义上并不真正限制甲,而是限制与甲相关的人,这种辞格叫移就。根据修饰语与中心语的搭配形式,移就可以分为两类:1.移情式;2.移觉式(通感)。[2](p296)

(4)张斌《现代汉语》:把描写甲事物的词语移来描写乙事物,这就叫移就。[3](p368)

(5)王希杰《汉语修辞学》:移就,就是有意识地把适用于甲事物的词直接运用于乙事物。移就是多种多样的,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词语换位”和“移情”。词语换位,指的是把适用于甲种事物或场合的词用于乙种事物或场合,例如:大词小用,小词大用,古词今用,今词古用,褒词贬用,贬词褒用,洋词中用,土词洋用等。“移情”手法,其实就是比拟,就是把人的感受用于事物。[4](p410-413)

从以上各家的定义,可以看出,目前修辞学界对移就的界定主要有广义和狭义两种。狭义的移就以陈望道先生为代表,移就格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辞海》基本沿用了陈先生的定义。邵敬敏《现代汉语通论》将这两个定义进一步的明确化,指出移就必须是定心结构的,这实际上是将陈先生的定义形式化了。略有不同的是,该定义还明确指出,语义上修饰语不是指向中心语而是指向人,而这在陈先生的定义中是移就的一种,是常见的一种移就。所以,这个定义最狭义,也最明确。但该定义将定心结构的通感也归入移就,值得商榷,下文我们将会论证这类通感其修饰语仍是指向中心语的。

广义的移就以王希杰先生和张斌《现代汉语》为代表。根据这两个定义,凡是不适用于描写甲事物的词语用来描写乙事物就算是移就,不仅上面狭义的移就包括在内,而且我们常常见到的词语换位使用和超常搭配都属于移就,移就也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形式。问题把换位使用和超常搭配归入移就,就显得把问题简单化,移就的范围就太大了。而且就移就的字面意义来看就是移而就之,不是移而换之。再说“适用于”和“描写”这两个词太模糊,按此说法,有些辞格的界限都会模糊。比如拟人就是把描写人的词语用在物上,这样所有的拟人都必须归入移就了,显然这样的定义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辞格的定义还是明确可辨为好,在界定移就之前,我们不妨先来比较一下移就和比喻、比拟、通感、移情这几种易混的辞格。

2.移就与相关辞格的比较。

传统上一般把比喻、比拟和通感看成是三个不同的辞格,但是从本质上讲,这三种辞格都是建立在相似联想的基础上,可以统称为“隐喻”(MetaPhor)。李国南认为比喻、比拟(笔者按:其实还包括通感)和移就的心理基础迥然不同,前者是基于相似联想;而后者却如借代,基于邻接联想,这是人类所共有的两种绝然不同的联想方式。[5](p29-30)

但为什么两者常常难以区分呢?我们先看一组例子。

(1)北京太可爱了!开国之初,生机蓬勃。虽然百废待兴,但已经是万紫千红的局面。

(2)吴荪甫突然冷笑着高声大喊,一种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在他酱紫色的脸皮上泛出来。

(3)打王琳转学进我们班起,教室里每天都可听到她甜甜的声音。

(4)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眼角出现了。

(5)看着丈夫手握着支无精打采的笔,半天没写一个字,萧雅知道他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这五个例子通常都被认为是移就,它们有着相同的定心结构;也都是把形容甲事物的词来形容乙事物;定语从语义上看似乎也不指向中心语。这跟通常我们对移就的定义是吻合的。但是我们仔细推敲一下会发现它们的不同。

先看例1,“万紫千红的局面”中,修饰语和中心语其实存在一种隐含的相似关系,该结构的深层结构其实是“当前的局面就好似万紫千红的某种事物”,可见目前的“局面”(即本体)与“这种事物”(即喻体)有着某种相似的关系,映射到语言结构的表层,略去了喻体成分,直接用喻体的修饰成分来修饰本体,于是就形成了“万紫千红的局面”这样的表层结构。这其实是一种很隐含的比喻,汉语修辞学界也有人称之为“潜喻。”[5](p30)此类的例子还有寂寥的青春、跳动的篝火等。例2,“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与例1的情况类似,由深层结构“苦闷和失望就好像铁青色的某种物体”映射到表层形成的。只不过,我们一般把它称之为拟物。与此类似的例子还有“燃烧的爱情、孤独的吉他”等。例3,“甜甜的声音”也是这样,我们一般称之为通感。传统上一般把比喻、比拟和通感看成是三个不同的辞格,但是从本质上讲,这三种辞格都是建立在相似联想的基础上,可以统称为“隐喻”。

例4,“悲惨的皱纹”则与上述情况不同,“悲惨的事物”与“皱纹”之间并没有相似关系,但两者的确存在着语义上的联系。其实“皱纹”是“悲惨”的一个非强制性的语义成分,一般称之为因事,可以还原为“皱纹令人悲惨”。可见这类结构中,定语在语义上仍然是指向中心语的。这种语义关系隐含的定心结构在汉语中是很普遍的,不过语义关系不限于谓词-因事,比如:愉快的星期天(谓词-时间)、悲惨的世界(谓词-处所)等等。汉语定中结构的修饰语和中心语关系本就很复杂,这是用有限的结构形式编码复杂的语义关系造成的结果。很多这类结构由于经常使用甚至都失去了修辞意义,成为凝固性很强的结构,如开心酒,冤枉路等。“相思枕”、“伤心碧”等很多学者认为属于移就的结构,我们认为也属于这种情况。

来看最后一个例子,“无精打采的笔”这一结构与上述的各种情况大不相同,首先,我们无法找到一个建立在相似关系基础上的深层结构,不能说“笔好像无精打采的事物”;其次,我们也找不到“无精打采”和“笔”之间有语义上的联系,“笔”无法成为“无精打采”的一个语义格,修饰语在语义上指向的是宾语小句的主语“丈夫”,而在句法结构上却用作定语,修饰与之无任何语义关系的“笔”。我们认为这种情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移就。

最后,我们再来比较一下移就和移情的问题。移情在中国传统文论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手法,严格讲并不算是一个辞格。通俗的讲移情就是人们在观察事物的时候,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情感赋予外物,结果好像这些外物也真有这种感情似的。而移就也“大概是把人类的性状移属于非人的或无知的事物。”[1](p115)这样,移就和移情看似也差不多。但正如王希杰说:“文学上常说的‘移情’手法,其实就是比拟,就是把人的感受用于事物。”[4](p412)美学家朱光潜也说:“一切制情作用都起类似联想,都是拟人实例。”[6](p64)可见,移情的例子基本上都是拟人。试比较:

(6)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7)辛媚和李梅亭吃几颗疲乏的花生米,灌半壶冷淡的茶,同出门找教育机关了。

例6属于移情,“梧桐”带上了人的情态“寂寞”,这其实是把非人当作人来写的,属于拟人。而例7,“疲乏的花生米”“冷淡的茶”,并没有将“花生米”和“茶”当作人来写,只是生硬的把属于人的性状,安置在无生的事物上。

隐喻也好,移情也好,它们与移就相似之处首先是形式上的巧合,一部分隐喻和移情恰好采用了移就最基本的格式:定中结构;其次,由于修饰语和中心语的语义关系很隐含,所以不仔细分析,我们往往会认为修饰语跟中心语并没有语义关系,从而错误地把这类结构都归入移就。总而言之,移就与隐喻的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修饰语和中心语的有没有语义关系,如果修饰语指向中心语,且两者有隐含的相似关系,那么就是隐喻;反之就是移就。

3.移就格的来源和演变。

移就其实是一个舶来品,纳斯菲尔德和伍德将“移就”(Transferred Epithet)和“借代”(Metonymy)一起归入“以邻接为基础的辞格”(Figures Based on Contigult)。我国学者唐钺于二十年代引进纳氏的辞格体系,他的《修辞格》也把“迁德”(即“移就”)跟“伴名”(即“借代”)一道归入“根于联想”的辞格。他的所谓“联想”也就是“邻接联想”,他给“迁德”下定义如下:“两个观念联在一起时,一个的形容词常常移用在另一个上头。”[5](p29)也就是说移就跟比喻没有任何关系,反而跟借代有关系。这跟我们对移就的看法正好是相符的。陈望道先生引入这个辞格时,也遵循了移就格引入时的原义。我们来分析他引用的例句:“我的车子缓缓驶过快乐的绿林翠木,驶过那阳光之下奇花盛开的山谷”。[1](p115-116)联系上下文就会发现,形容词“快乐”并不是真正在描写“绿林翠木”的,而是在描述“我”驾车缓缓驶过绿林翠木时的心情,为了达到一种超常的修辞效果,才从“我”移属于“绿林翠木”。

可见,早期的移就定义基本上是符合移就本来的状况的,但是随着修辞学在中国的发展和深入,移就被赋予了很多新的内涵和外延。这么做其实并不是不可以的,因为对于语言研究来说,我们还很难做到对每个概念都有共同一致的明确定义,只要每个研究者在自己的理论体系中给出明确定义,不互相矛盾就可以了。但正如上文分析的那样,目前很多关于移就的定义其实与其他平行的辞格存在着交叉关系,从而把一部分隐喻也划入移就,这样做违背了概念分类的“对内一致,对外排他”的原则,我们认为是不妥当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移就就是把甲事物的性状移来修饰乙事物,构成一个定中结构,乙事物必须出现,且处于定中结构的中心语位置,而甲事物可出现可不出现,但其性状必须出现,在结构中处于定语的位置,语义上不指向中心语。

二、状中式移就

我们再看一类与移就相关的语言现象,试比较:

(8)我举起懒洋洋的筷子/我懒洋洋的举起筷子。(常式)

(9)辛媚和李梅亭吃了几颗疲乏的花生米/辛媚和李梅亭疲乏地吃了几颗花生米。(常式)

我们可以看出,多数移就,尤其是修饰语是形容词的移就,其实可以看作是从谓语部分的状语移至宾语的中心语之前作定语。他们的语法基础是形容词兼作定语和状语的功能。

基于这样的观念,我们就会进一步设想,有没有一种反向的移动,即从宾语的定语位置,移至谓词的状语位置呢?我们马上就会想到语法界常常讨论到的一种语义指向现象。

(10)A老王喜滋滋的炸了一盘花生米。(“喜滋滋”指向“老王”)

B老王早早的炸了一盘花生米。(“早早”指向“炸”)

C老王脆脆的炸了一盘花生米。(“脆脆”指向“花生米”)

一般,我们把它们都看作是语法现象,但凭我们的语感,C句的陌生感很明显,这种格式的使用频率也不高,我们认为把它看作是一种修辞现象为好。因为,这种格式的效果与上面提到的移就基本上是一致的,试比较:

(11)A老王炸了一盘脆脆的花生米。

B老王脆脆的炸了一盘花生米。

A句是常态的句式,而将原本在定语位置的词移至状语位置,这样就会造成一种超常搭配的陌生化效果,因而B句,给人一种很新奇的效果。

那么这种定状之间的移位,可不可以看作是一种移就呢?我们认为它们与上文讨论的移就实例基本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着共同的语法和认知基础,我们可以认为他们都是通过将本不属于A的修饰语移至B上,从而造成一种新颖的修辞效果,可以称之为状中式移就,与前面的讨论的定中式移就区分开来。

我们认为按照修饰语与中心语之间的关系,移就可以分为两类:定中式移就和状中式移就。这样我们就必须再修正对移就的定义:移就就是把甲事物的性状移来修饰乙事物或行为,构成一个偏正结构,修饰语在语义上不指向中心语。

三、移就的心理机制

状中式移就和定中式移就都有着共同的心理机制。

信息交流是一种双向活动,一方面是表达,一方面是理解。从表达的角度看,说话者故意设置了一种没有语义联系的定中结构,制造了一种修辞文本,这正是一种积极修辞的方法。说话者还利用了人们理解语言的心理特点。理解的过程伴随着预测和试误(即尝试与错误)的过程。所谓预测是说听读者在理解过程中并非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往往根据自己的经验作选择性理解,理解过程中又伴随着猜测,猜测的范围与接收信息人的文化修养、交谈背景、双方关系等密切相关,我们这里仅关注语句结构方面的猜测。语言预测的基础是联想,语言符号引起的联想无非受两种规则的支配:一是聚合规则,一是组合规则。[7](p155-156)“吃几颗疲乏的花生米”人们听到“吃”马上会把它归入动词一类,继续听到后面还有成分往往会把它们归入动宾结构。同样,听到“疲乏的”倾向于归入形容词,听到后面的“花生米”成分,往往倾向于归入定中结构。预测的过程中往往伴随着试误,即不断尝试,不断纠正,让词与词的组合得到合理的解释。“疲乏的花生米”这种不合理的组合,让信息接受者,纠正原来的理解,得出“疲乏”是指前面的施事者的结论。同样对“老王脆脆的炸了一盘花生米”这种状中式移就的理解,也经历了同样的心理过程。听到“脆脆的炸”,人们会把它归入状中式结构,但这一组合在语义上的不合常理,使得听者不断纠正,并继续尝试,直到得出“脆脆”指向“花生米”的结论。

这样,说话者就制造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俄国文论家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指出:“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8](p33)移就的那种新颖奇特和含蓄朦胧的修辞效果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1]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2]邵敬敏.现代汉语通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3]张斌.现代汉语[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0.

[4]王希杰.汉语修辞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5]李国南.“移就”与“比拟”的心理基础比较[J].修辞学习,2000,(3).

[6]朱光潜.朱光潜全集:卷二[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

[7]张斌.现代汉语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8]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批评[M].内布拉斯加:内布拉斯加大学出版社,1965.

责任编辑邓年

H05

:A

:1003-8477(2013)07-0124-03

王世群(1971—),男,南京审计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讲师,南京师范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对外汉语专业博士研究生。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BXW 007)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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