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观——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性反思

2013-04-11 01:29曾庆娣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齐泽克克劳墨菲

曾庆娣

(广州中医药大学 人文社科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史上,意识形态概念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角色。恩格斯和列宁都曾对意识形态理论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意义和重要作用进行过深刻的揭示,从卢卡奇到哈贝马斯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甚至把意识形态理论置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位置。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元叙事权威的式微,历史唯物主义受到普遍的质疑,凸显而出的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能否成为分析和解决当代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的科学理论工具?后马克思主义对这一问题作出的否定性回答近年来在国际国内学界引发广泛关注和热议。本文就这一问题进行批判性的考察,并将视角集中于拉克劳、墨菲与齐泽克,通过比较发现,后马克思主义为当代意识形态理论的发展提供了富有启发性的洞见,但无论后马克思主义为意识形态问题重构怎样复杂的学术谱系背景,历史唯物主义始终是探讨当代意识形态问题无法超越的基本理论视界。

一、拉克劳与墨菲:“话语接合”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类比的颠覆

20世纪的最后15年,在意识形态的一般问题上,最重要和最富有争议的著作是拉克劳与墨菲的《霸权与社会主义战略:走向激进民主政治》。这本书引起重要争议的原因在于,拉克劳与墨菲试图在全球政治地形发生转型的背景下提出一种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规划。这种理论规划实际上是通过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反本质主义”逻辑把客观的“社会”存在改写成一种主观的话语空间,在其中政治的对抗性基础变成一种与社会条件无涉的个体对抗,政治本身变成一种霸权斗争(即话语争夺的斗争)。拉克劳与墨菲的意识形态观,其理论实质是彻底地抛弃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地形学类比,把意识形态变成非阶级主体之间的话语接合实践。

无可否认,后福特制的来临导致了西方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及政治过程的重新分裂,资本主义一度具有的庞大的工厂管理部门以及给工人提供发展其集体反抗意识的机会大体上都被破坏掉了,伴随而来的是意识形态热情的式微。在拉克劳与墨菲看来,导致意识形态理论衰落的真正原因在于:一是随着整体主义和自然主义社会观危机的出现,“意识形态”一词膨胀得越来越厉害。有人模糊了意识形态与非意识形态之间的界限,意识形态由此也泛滥成灾,在这种情况下意识形态批判可能会推进新实证主义和客观主义。二是能够为形形色色的被扭曲的意识提供中性视角的元语言学立场的土崩瓦解,由此导致的后果是意识形态侵入了整个社会领域,同时失去了分析的视角。[1](p201-220)在这种背景下,意识形态是否有复兴的可能?拉克劳指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愿意完全抛弃意识形态观念。我认为,如果它的意义发生了特定的变化,它就能够得以继续存在下去。”[2](p115)

所谓“意义发生特定的变化”,即是用“话语接合理论”去改造传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观。拉克劳与墨菲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地形中一直存在两种主要的意识形态观念,第一种观念认为意识形态是虚假意识;第二种观念认为意识形态是任何社会形态所必需的一个层面。在他们看来,这两种饱含本质主义的意识形态观念都应该受到抛弃。因为意识形态并不是由对实证主义本质的误认组成的,相反,它是由对任何实证性之稳定性的茫然无知组成的,是由对任何终极缝合之不可能性的茫然无知组成的。意识形态是由话语组成的,通过意识形态话语,社会试图把自己建构在闭合的基础上,建构在意义固化的基础上,建构在对无限的差异游戏的茫然无知的基础上。因此,拉克劳与墨菲认为,意识形态是任何总体性话语的总体性之意志。“话语”在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一般而言,结构主义最重要的贡献就是认为语言是理解文化和社会生活的关键,后结构主义则把社会生活消解为话语。拉克劳与墨菲进一步认为,政治化的对抗是由话语建构起来的,颠覆性行为从来不会从剥削与压迫的单纯事实中自发产生出来。拉克劳与墨菲的中心论点是,只有当民主革命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被重新借用和界定,并被切换到相关的社会场所时,一种对抗话语才成为其被政治化的话语。

根据拉克劳、墨菲的理论逻辑,他们关于意识形态理论的主要观点包括以下三点:1.意识形态是一种政治,作为意识形态的政治是社会行为者的话语偶然连接的过程与效果;2.政治意识形态具有一定程度的社会本体论的意义,而不是简单的上层建筑;3.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所有意识形态都是一个开放的政治话语与社会运动领域。在拉克劳、墨菲那里,政治就是意识形态的代名词,这种政治意识形态是一种社会存在,意识形态的存在场所弥散在各个领域,无处不在,但又无处可寻。在拉克劳、墨菲的理论视野中,所有的实践就是政治,就是政治话语连接,而且是偶然的连接,因此,意识形态各要素和环节之间的连接关系不能被简单地还原为具有总体性、必然性和因果性的辩证关系,而是一种更为松散的、去中心化的、多元而疏离的对抗关系。基于对意识形态的这种认识,拉克劳、墨菲认为,作为一种现实存在的意识形态理论与实践,马克思主义理论已经陷入僵局。左派的任务并不是去抛弃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理论,而是应该沿着激进多元民主路线去深化和发扬它。

由此可见,拉克劳与墨菲的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观的主要特征是:1.它是非阶级的意识形态;组成意识形态的因素并不必然带有阶级属性,这些因素可以被表述成各种意识形态话语,表现为不同的阶级。2.它是一种话语游戏,拉克劳、墨菲抹空了意识形态的实质性内容,意识形态批判不再是对真实的社会生活的揭示,而是成了话语的构造和链接。显然,在拉克劳与墨菲看来,彻底的结构主义认同形成理论比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更加深刻,因为后者仅仅承认政治话语能够影响利益形成。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分析不能为反对资本主义剥削、种族歧视主义、性别歧视主义和同性恋恐惧等当代各种形式的社会运动提供一个充分的理解框架,而后结构理论和身份认同形成理论能够把握当代西方社会压迫性权力关系的多样性本质。拉克劳与墨菲的这一判定来源于这样一个理论定位: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阶级是必然分裂的,并且重构它的统一体只有通过革命过程才出现,革命重构的形势由特殊机制组成,这一形式与机械论的解释没有任何关系。不同主体立场之间的分裂已经变成资本主义国家持久的现实,这就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范畴要退出社会地平线的政治话语领域,激进民主多元主义将为社会主义者提供新答案。[3](p9)

显然,后马克思主义在葛兰西、阿尔都塞和后结构主义方法之间取得的合成性成就,实质上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总体性误判。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中,葛兰西首先阐发了一种非还原论的意识形态概念,同时他的霸权概念从根本上远离了经济主义。在葛兰西看来,意识形态并不是资产阶级用来欺骗工人的简单战术性工具,而是起着一种结构性的作用,也就是说,界定政治领域的术语就是通过意识形态的斗争建构起来的。意识形态也具有本体论的效应,意识形态不仅提供借以解决冲突的协调性因素,也建立起政治斗争的规定性框架。矛盾的多元决定理论是阿尔都塞思想中的重要内容,多元决定论指出所有的社会现象都有着复杂的因果机制,不能借助于任何“基础”归结为简单的因果关系。但在阿尔都塞看来,这种多元决定论的思想却充分体现在马克思关于上层建筑的讨论中。即是说,虽然葛兰西和阿尔都塞都反对将马克思的思想解释为一种简单的经济决定论,但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仍然是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框架内分析意识形态。拉克劳与墨菲却执着于彻底清除还原主义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模式。这其实是对葛兰西和阿尔都塞思想的语境性误用。

二、齐泽克:“无意识幻象”对“社会存在”的“幽灵化”改写

在拉克劳与墨菲的合著《霸权与社会主义战略:走向激进民主政治》出版后不久,齐泽克发表了代表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两部著作在理论逻辑上存在着许多重要的连续性。这些连续性最关键地体现在“话语接合”方面。在拉克劳与墨菲那里,意识形态就是“话语接合”的实践。个人的阶级结构地位通过某些具体而有力的政治话语与个人接合从而取得一致性,但是没有哪个个人的结构地位能够保证必然与某一特定的政治话语产生认同。即是说,意识形态的运作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性的、流动的。齐泽克则进一步揭露这种开放性的意识形态的微观运作机制。齐泽克认为每一种明确的政治话语都为一个隐藏的虚幻结构所支撑。一种政治话语能够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不是因为它明确地声明了什么,而是因为它对我们并未言明的欲望作出了隐蔽的回答,它引导我们如何产生欲望。产生欲望的机制也就是意识形态的运作机制,这种机制隐藏在人的无意识中。基于此,齐泽克把意识形态的本质归结为无意识幻象,这正是《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的理论主题。因此,幻象是个关键术语,它的含义可以分两个层面来探讨。

第一,幻象是建构现实的先验图式。图式是康德批判哲学的关键性概念之一,根据康德的论述,图式是想象力的一种先验产物,它既不是事物的具体形象,也不是经验的概念,而是一种概念的感性结构方式、结构原则,是作为接通具体感性材料的中介和途径的一个环节。就康德而言,通过先验图式论可以把主客体的统一置于一种具有内在结构和内在机制的必然联系之中,呈现出主体对客体的建构具有一种能动性和创造性的过程和方式。就齐泽克而言,康德的图式说正好为幻象提供了一个借鉴意义,主体的身份和现实感就是来自于幻象的建构。在齐泽克看来,幻象相当于先验范畴的图式,如果没有了先验理念,那么感性世界不过是一堆杂乱无序的经验而已,难以构成一个有序的现实世界。主体的现实感需要幻象框架来提供,幻象是一种避免精神崩溃的方式。

第二,幻象是建构欲望的脚本。欲望,是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关键词之一。拉康关于欲望的经典命题是: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拉康的这种观点来自科耶夫对黑格尔主奴辩证法的解释:人的欲望指向的不是一个实在的、既定的对象,而是指向另一个欲望。从这个意义上说,欲望是一种社会产物,是语言结构出来的。齐泽克就是在这个维度上展开了欲望与幻象的关系。齐泽克认为,幻象与人的欲望有关。从欲望的关系角度来看,幻象显现为对“你到底想怎么样”的回答,显现为对他者欲望之谜的解答。正是幻象本身,给我们建立了一个框架,使得我们能够欲求某物。幻象具有某种误导性,在幻象场景中,欲望不是被实现、被满足,而是被建构(提供其客体,等等)。通过幻象,我们学着如何去欲求。

从这种对幻象的理解入手,齐泽克得出的一个关键性的结论是,意识形态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虚假意识”,而是成为建构社会现实不可缺少的中介,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一种社会存在。他指出,“这大概就是意识形态的基本维度:意识形态不仅仅是‘虚假意识’,不仅仅是对现实的幻觉再现,相反,它就是已经被人设想为‘意识形态性’现实自身。‘意识形态性’是这样一个社会现实,正是它的存在暗示了参与者对其本质的非知。”[4](p33)这段话表达了齐泽克对当代意识形态性质的基本看法。意识形态幻象的意图是要构建一个有关真正存在的社会的景观,构建一个没有被对抗性的分工所割裂的社会,构建一个其各部分的关系呈现有机性、互补性的社会。就像他所说的,“它是一个‘幻觉’,能够为我们构造有效、真实的社会关系,并因而掩藏难以忍受、真实、不可能的内核。意识形态的功能并不在于为我们提供逃避现实的出口,而在于为我们提供了社会现实本身,这样的社会现实可以供我们逃避某些创伤性的、真实的内核。”[5](p64)

显然,齐泽克的理论逻辑是从精神分析理论出发把意识形态归结为现实的活动,归结为社会存在,进而归结为无意识主体的欲望,提出当代社会中“意识形态直接就是社会存在”的命题。一直以来,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最基本原理就是,任何意识形态都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而在齐泽克眼里,意识形态已经成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幽灵。他指出:“‘意识形态’可以指称任何事物,从曲解对社会现实依赖性的沉思的态度到行动取向的一整套信念,从个体赖以维系其与社会结构之关系的不可缺少的媒介,到使得主导政治权力合法化的错误观念,几乎无所不包。”[6](p3)意识形态如幽灵一般,化身为观念的、物质的、现实的社会存在的形式,并以诸多境界深入到所有的社会生活。可以这么说,齐泽克的“无意识幻象”理论对社会存在的“幽灵化”改写,已经超出了历史唯物主义自身的逻辑结论。

一方面,“意识形态直接就是社会存在”这一命题导致的必然逻辑后果是无法把握社会的历史性与结构性,也就抹杀了意识形态的阶级性。在马克思看来,在阶级社会中意识形态的意义就是充当阶级社会的维护意识,意识形态具有阶级性。他对意识形态的经典表达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7](p98)显然,马克思认为,意识形态都是统治阶级进行阶级实践的观念表现,体现着阶级实践的内容。虽然马克思也强调在全部人类历史中意识形态承担着人类文化发展载体的角色,但是在马克思那里阶级性是意识形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齐泽克把意识形态定位于一种社会现实,实质上是抹杀了意识形态的阶级性。

另一方面,“无意识幻象”理论揭示出了意识形态这种社会文化现象背后的人类心灵机制,这是它的价值所在;但它把意识形态本身当做一个社会存在,实质上是抹除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区别。这是“经济决定论”的另一种激进版本,即夸大了意识形态这种社会文化现象的自主性。这也是后马克思主义共同享有的理论框架:对意识形态进行非还原论的理解,对文化——政治决定机制进行了更为复杂的解读。事实上,意识形态虽然作用于社会存在,能通过社会存在推动或阻碍社会的发展,但意识形态毕竟是观念层面的精神活动,是人们认知的结果,并不直接就是社会存在,就是经济基础,或者直接就是“物”本身。把意识形态等同于社会存在,泯灭意识形态与社会存在的区别,实质上表明齐泽克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从而无法说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真实动因。意识形态与社会存在的关系非常复杂,我们既要避免抽象的决定论,也要避免意识形态作用的无限夸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寻找到意识形态批判的最好路径,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

三、批判性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性

显然,拉克劳、墨菲与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观之间存在着差异,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拉克劳、墨菲延续了经典意识形态概念,仍然是在意识层面上来探讨意识形态的建构功能。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观则实现了对经典意识形态概念的扩展,把意识形态定义为无意识幻象。但是,从理论的总体逻辑而言,拉克劳、墨菲与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观具有根本的一致性。两者共同质疑了历史唯物主义这样的宏大叙事的适用性和恰当性,一致强调抛弃“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二元划分方式和去阶级化,凸显意识形态与文化抗争的重要关联。以拉克劳、墨菲和齐泽克为代表的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从基于社会经济的分析完全转向文化领域的话语分析,从以阶级为中心转向以权力为中心,从政治一元论转向政治多元论。显然,去阶级化的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观从政治上否定了工人阶级政治本体论,以权力抗争取代阶级斗争,以激进的多元主义文化抗争和民主建构否定劳动对资本的反抗,否定了以推翻资本的统治为目标的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

拉克劳、墨菲与齐泽克的意识形态观清晰地标示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到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路径的转变,这种转变以是否在意识形态领域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为分水岭。以卢卡奇为代表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观奠基于对第二国际理论家的“正统历史唯物主义”深刻批判之上,他们批判第二国际理论家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成经济决定论的错误,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总体性方法论探索无产阶级改造世界的阶级使命的产生机制,实施对资本主义“社会总体的总体改造”。[8](p91-92)无论是卢卡奇还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意识形态观,都重视研究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问题。发端于20世纪70年代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有一个明显的方法论转折,即在哲学方面嫁接后现代主义和后解构主义理论。显然,齐泽克接纳的主要理论资源是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而拉康主义的学说主要是一种后现代文化分析理论。虽然拉克劳、墨菲的理论主要表现为一种政治理论,但是,正如鲍曼所说,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理论更多地得益于所谓的文学理论、大陆哲学、解构主义和符号学,而不是“正统的”政治理论。[9](p13)他们从方法论上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批判和解构,直接的理论后果是,特别突出地强调种族、代际和性别冲突,把性别和种族提高到与阶级等量齐观的重要地位,以社会经济为基础的阶级分析被文化的话语分析所拆解。当代西方各种新社会运动所表征的无固定阶级载体的无政府主义状态,正是这种后现代主义理论取向的文化权力抗争的现实版本。

从西方马克思主义到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路径的转变,既体现了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观的合理性,又暴露出其严重的理论缺陷。不可否认,拉克劳、墨菲与齐泽克的研究基于当代资本主义最新发展的一些经验事实。当代资本主义革命的口号是放松管制和拆除凯恩斯主义在资本和劳动之间设立的社会契约,资本主义的结构调整和全球扩张产生了新的资本主义秩序和劳资关系。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观对新形势下如何实施革命作出了有益的探索。但是从今天的现实来看,尽管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使西方社会结构经历了重要的变化,当代西方社会的政治对抗却更突出地表现为经济领域的权力统治和不平等。这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资本主义体制内的阶级对抗根本没有消除。马克思曾经断言:“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10](p589)这个论断仍然具有现实性。实现人类解放的关键在于解决资本和劳动的关系问题,探讨当代意识形态离不开历史唯物主义,否则无法说明当代西方社会的根本性质和其结构性演变的根源,也无法真正揭示当代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后马克思主义的去阶级化的意识形态观非但不能说明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危机,相反恰恰验证了80年代以来西方左翼在新自由主义强势压力下的总体意识形态危机。

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观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二元划分的彻底抛弃,从根本上消除了历史过程内在矛盾的自我运动,彻底否定了历史发展的内在本质,最终将历史运动归结为一种开放而不确定的未来趋势。然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科学的理论与批判的哲学,具有巨大的确定性的信念引导价值。它在不同的层面上实现对人的现代性处境及其面临的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的深刻理解,能够创造性地把握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并历史性地反思现代社会的根本矛盾,它不仅能为我们理解当代复杂的意识形态问题提供真实的思想框架,而且其所蕴含的深刻的批判性也为当代人类所面临的重大而紧迫的意识形态课题划定了基本的思想方向。

但是,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观提醒我们,在当代语境中,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叙述方式已面临严峻的挑战,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些具体结论应随着时代变化和经验科学研究的深入而改变。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剖析确实发挥着独特的批判功能,但这种功能并不是以一种固定不变的图式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而是以一种辩证的方法论与思维方式来对时代问题和社会现实进行具体考察。赖以存在的实践基础和所反映对象的变迁,决定了历史唯物主义也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要想以现时代的问题为中心,重新发掘和认知历史唯物主义对于分析和解决当代复杂意识形态问题的理论价值,就必须继续完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体系并丰富其内容。

[1]Ernesto Laclau.The Death and Resurrection of Theory of Ideology[J].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a,1996,(13).

[2][英]恩斯特·拉克劳.意识形态与后马克思主义[J].陈红,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6).

[3][英]恩斯特·拉克劳,查尔特·墨菲.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走向激进民主的政[M].尹树广,鉴传今,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4][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幻见的瘟疫[M].朱立群,译.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4.

[5][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M].季广茂,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6][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图绘意识形态[M].方杰,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9][英]保罗·鲍曼.后马克思主义与文化研究[M].黄晓武,译.南京:凤凰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1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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