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娟 李瑾
摘 要:身为非裔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作品以“他者”的视角展现了美国黑人的生存状态,体现出她对种族问题与自我身份追寻的审慎思考,让读者跟随着她的脚步来还原历史。通过地理空间建构、心理空间建构和社区空间建构,莫里森表达了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以及种族意识,并试图重塑“他者”的“主体”性。莫里森将“他者”与空间相结合,将自身的文学观与政治观融于对“他者”的空间建构当中,在少数族裔文学发展中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他者;主体;空间建构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24)03-0057-07
引 言
托妮·莫里森是备受关注的非裔美国女作家,发表了《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柏油娃娃》《宠儿》《家》《爵士乐》等多部长篇小说,斩获了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奖、普利策小说奖、美国图书奖、诺贝尔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莫里森的小说在传承美国文学的同时也继承了非裔美国文学的空间叙事,她的空间建构与黑人的生存问题休戚相关。从漂泊无根的“他者”到有家乡归属感的“主体”,莫里森的空间书写展现了美国黑人的生存际遇问题。通过空间的不断转换,莫里森不仅再现了美帝国对黑人的空间剥夺,更以另一种方式为他们提供了生存与发展的空间可能。
现阶段,学界对于莫里森小说的空间研究主要集中于地理、性别、种族问题上。虽然取得的成果较为丰富,但大部分都是比较研究或个案研究,且多侧重于对黑人的他者性的研究,鲜少有学者以家、社区、心理空间为切入点,从整体上考虑莫里森小说中的黑人身份问题,对黑人的主体性研究也较为薄弱。有鉴于此,笔者将以地理空间、心理空间、社区空间为主要框架进行论述,将莫里森小说中的“他者”空间与“主体”空间进行串联,探讨她的空间政治意识。
一、地理空间建构:房屋与沉默的“家”
一般来说,“家”是一个能够为家庭成员提供庇佑、帮助他们抵御外界伤害的保护空间。然而,在莫里森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对美国黑人而言,他们的家庭空间逐渐受到挤压。黑人家庭的形成受制于美国社会力量,无论是奴隶贸易还是奴隶制,都使黑人失去了他们原本的家。在奴隶制被废除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黑人们也常常没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来支撑他们组成一个家庭。作为莫里森小说中的主要因素,“家”强烈地凸显了美国黑人生存空间的他者性。
(一)黑人生存空间的压缩
对于美国黑人来说,房屋的等级与肤色的等级是相关的。在西方帝国主义到来前,奴隶制在非洲是普遍的,奴隶们与主人一起居住,但并没有被看作卑贱者。当奴隶贸易兴起之后,欧洲殖民者建立起新的奴隶制度,黑人成了被压迫、被买卖、被剥削的对象。在奴隶制种植园中,奴隶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他们被放在与马厩平齐的矮棚里。从那时起的二百多年间,黑人与白人之间形成了鲜明的等级差异,黑人甚至在居住空间上被置于与畜类等同的地位。从种族问题来说,即便后来废除了奴隶制,黑人也始终无法达到与白人平等的地位,其生存空间——房屋的构建就是其种族地位的一个重要表现。同时,由于种种历史原因,黑人的流散性使得他们的经济、房屋存在着不稳定性,这也表现出明显的阶级差异。
在莫里森的很多小说中,黑人的生存空间不断地受到挤压,大多数黑人居住的房屋处于社会的边缘或恶劣地带,带有明显被边缘化的“他者”色彩。《宠儿》里赛丝把坐落于蓝石路124号的房子称作“我的房子”,其实这是白人鲍德温家的房子,并且鲍德温会随时把房子收走;《所罗门之歌》中,社区中人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并且随时会被人赶走;《爵士乐》里,维奥利特的家在他幼年时被白人抢劫,他们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
在《家》这部小说中,莫里森细致地描绘了黑人在北方城市和南方乡村的生存空间状况,为我们展现了黑人游离的生活状态与不确定性的身份。在北方城市,黑人的生存空间极为狭小,不断地受到挤压,他们的住处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人行道,被现代文明社会远远抛弃。作为漂泊在北方的黑人女性,弗兰克的女友只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当她终于能负担得起首付的时候,却被告知“此处列举之房产不可由下列人等使用或占有:犹太人、黑人、马来人或亚洲人,私人帮佣除外”。无独有偶,弗兰克也因为居无定所而被关进社区的精神病院里。二人的生活处境是千万个北方黑人的缩影。而南方乡村为黑人提供的生存空间更为狭小。尽管祖母莱诺的房子大得够两三个人住,但是对于祖父母、父母、叔叔以及两个孩子与一个婴儿来说,这样的房子还是太过拥挤。逼仄的生存空间加上不便的生活条件使得整个家庭毫无温暖的气息,成了“非家”之家的所在。茜在这种家庭环境中艰难求生,以至于受到祖母的虐待与男友的哄骗。当茜走入社区,来到白人医生家工作时,她发现白人医生的客厅比电影院还漂亮,而自己只有昏暗狭窄且没有窗户的小房子,一明一暗的对比更加衬托出黑人不断被挤压的生存空间的恶劣。
尽管黑人不断地涌入城市,然而法律严格规定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与居住空间,他们无法获得买房的权利,甚至不能轻易租赁房屋。无家可归的黑人们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公园、冰库等地方四处漂泊。从名义上来说,每个公民都有使用公共空间的权利,然而实际上,黑人饱受歧视,他们只能去专门供给黑人的场所,无法享受白人所享受的社会资源。黑人们的生存空间遭受着严重的挤压,处处受限,但他们却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社会准则与隔离秩序,这导致了黑人生活状态极不理想,进而造成了其生存困境的恶性循环。
(二)白人家庭中的“他者”
从到达美国的那一刻开始,黑人便成为白人世界中“他者”般的存在,他们附属于白人统治阶级,受到奴隶制无穷无尽的戕害。在《柏油娃娃》这部小说中,莫里森直白地叙述了黑人与白人种族对立的社会关系。对于黑人来说,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去融入,也只能是白人社会与白人家庭中的“他者”。
《柏油娃娃》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加勒比海骑士岛上的故事。白人商人瓦莱里安、玛格丽特夫妻与他们的黑人仆从西德尼、昂丁夫妇共同生活。接受瓦莱里安资助的西德尼的侄女吉丁成功在巴黎修完学业并成为一名模特。尽管西德尼夫妇与吉丁是黑人,但他们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白人的价值观深深根植于他们的心中。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莫里森将小说的背景设置在加勒比海的一个岛上。戴维·哈维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塑造与以区域为基础的政治关系(资本流动、劳动力雇佣等)是分不开的。《柏油娃娃》中,白人瓦莱里安就是通过使用产自加勒比海的蔗糖和可可豆,并雇佣当地的廉价黑人劳动力的方式才得以发家的。白人殖民者不断地掠夺,使富饶的加勒比海变成了一个“贫困的、受辱的、伤心的河流”,这有力地控诉了像沃勒润这样的白人殖民统治者对加勒比海地区的殖民化过程。
在这个家中,几人的关系融洽,黑人西德尼夫妇与吉丁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白人的一部分。然而,逃犯森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个家庭表面的平静,平静背后,暗藏的种族与阶级矛盾暴露得一览无余。当黑人逃犯森闯入家中,家中所有人都以白人的眼光看待森。西德尼、昂丁、吉丁一致认为森是强奸犯或小偷(白人对黑人的刻板印象)。当瓦莱里安把黑人逃犯森也安排到楼上入住时,西德尼的心里更觉不快。尽管西德尼只是暂住在房子里,但他觉得森侵犯了自己的“家”——西德尼与瓦莱里安共有的家。在圣诞节当天,玛格丽特为儿子迈克尔准备了丰盛的晚宴,由于迈克尔并未到场,瓦莱里安提出让房中的所有人共享这顿晚宴,这是唯一一次主仆共享空间的时候。席间,昂丁与玛格丽特爆发了非常激烈的冲突。由于日常生活在厨房间,昂丁早已将此处当作了自己的空间。昂丁在餐桌上抱怨玛格丽特把“自己的”厨房搅得一团糟,听闻此话,主人瓦莱里安大为吃惊,但昂丁肯定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厨房,甚至称呼女主人为“婊子”,认为她没资格做厨娘与母亲。在与玛格丽特爆发了激烈的矛盾冲突后,昂丁称呼她为“白种变态”,她称呼昂丁为“黑鬼”。三十年来的和睦与融洽在这一瞬间彻底化为乌有。西德尼与昂丁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虽然二人居于这个空间内,但是这个家并非自己所有,维系三十多年的友好关系终究是无法超越种族的。最终,这场闹剧以辞退西德尼夫妇告终。这顿不欢而散的晚餐让西德尼夫妇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他者身份与他者地位——厨房空间虽是二人常年居住的地方,但他们并不是这一空间的所有者。
莫里森的小说向我们展示了“美国梦”的残忍,“美国梦”的构建是在种族主义之上实施的,而空间的压迫与流动为种族关系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由于种族主义,在白人世界中,黑人只能以他者的身份存在,处在“非家”之家的空间之中。长期的奴隶制使黑人无法真正拥有掌握家庭空间的权利,而黑人的“他者”身份恰恰又确立了白人的“主体”地位。尽管奴隶制已经废除,但是在地理空间上来说,黑人的生存空间仍然不断地受到挤压,某种程度上他们依旧是依附于白人而生存的。
二、心理空间建构:强权之下的自我身份认知
心理空间是外部生存空间与人物生命体验投射于人物内心而产生的。爱德华·W.索亚认为,人与空间有着一定的互动关系,“我们生活其中的集体性或社会性生产出的更大空间与场所,也在我们只能去理解的意义上塑造着我们的行为和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心理空间是地理空间的产物,受到地理空间的强烈影响。文学作品中的人不仅和现实世界中的人一样处在地理空间下,也会在地理空间与社会意识形态的作用下产生不同的反映,形成心理空间。在莫里森的小说中,黑人心理空间的建构对小说主题有着阐释性的作用。在《最蓝的眼睛》中,莫里森通过几个有代表性的黑人形象向人们展示了黑人不仅承受着地理空间压力,他们的心理空间也往往因压迫而变得扭曲。
(一)文化霸权下的审美异化
阶级意识下的文化审美在《最蓝的眼睛》中俯拾皆是,如对秀兰·邓波儿的痴迷,审美更加“白”化等。受白人审美观影响最深的莫过于佩科拉。对于佩科拉来说,秀兰·邓波儿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了“美”的代名词。她试图将白人价值观内化,因而她的梦想便是拥有一双蓝眼睛。“一个黑人小女孩儿期盼得到白人女孩儿的蓝眼睛。这种愿望着实可怕,但是愿望得以实现更为罪恶。”当别人望向佩科拉时,她看到的是白人优越而鄙夷的眼神,以及接受了白人价值观的黑人社区对她与父母的漠视。佩科拉也懵懵懂懂地感知到自己之所以备受歧视与打骂,都是因为自己的黑皮肤。这样的认知完全粉碎了她的自我意识以及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其实,这样的审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佩科拉对这种审美的认同与对自我的否定。她接受了白人价值观并借此自我凝视,形成了自我厌恶与自我否定的强烈心理。“因为丑,老师和同学都不理睬她,都鄙视她。”因此,她疯狂地渴望拥有一双蓝眼睛。在这里,佩科拉并非想拥有一身白皮肤,而只是想拥有一双蓝眼睛,也突显了她在内心深处想要的与众不同。
代表着白人审美标准的“蓝眼睛”吞噬了佩科拉的主体性。在佩科拉看来,只要拥有了蓝眼睛,波莉与乔利的表现就会变得不同。在她的心中,蓝眼睛如同清晨般美丽。佩科拉在日复一日的幻想与祈祷中完全抛弃了黑人传统文化与身份,变得盲目崇拜白人思想,这也注定她会走向悲惨的深渊。结尾处,处在幻觉中的佩科拉终于实现了拥有蓝眼睛的梦想,但这双眼睛不仅没有使她回归现实并受到重视,反而让她更加痛苦。“大人们故意扭头不看她”,“胆大的孩子大声嘲笑她”。这种被禁锢的信念与审美的异化表现了黑人在白人精神统治之下的迷失。我们可以强烈感受到白人价值观对黑人文化的冲击与渗透,看到盲目认同白人文化给黑人带来的情感与精神上的双重错位。
佩科拉对于自我认知与自我审美的异化并非一蹴而就,在很大程度上,她是受到了母亲波莉的影响。原本,母爱的天性与自身文化可以让佩科拉健康成长,但是来到北方以后,波莉受到白人文化与“白”化黑人思想的影响,开始自觉为自己灌输白人文化,并渴望获得异族对自己的尊重。归根结底,波莉对于白人的热爱与佩科拉对于蓝眼睛的渴望都是自我身份认知错位的产物。由于贫穷与种族歧视的压迫,她们开始憎恶自己的肤色,盲目地遵从白人的审美标准,从而逐渐在白人社会中迷失了自我。在洛兰镇这个由白人文化统治的“精神监狱”中,波莉与佩科拉逃无可逃,最终沦落为一具“白”化的“驯顺的肉体”——一个没有自我认知的人,一个完全斩断了黑人文化根基的人。
(二)强烈的自我憎恶意识
刚出生的佩科拉,长着一头漂亮的头发,母亲波莉看到她后,却发出了“她可真丑”的感叹。这种“丑陋”是佩科拉一家的标志,当主人说出“你们都是丑陋的人”时,他们不知如何反驳。甚至,他们身边的每个人以及周遭的广告、电影都不断地论证着主人的评价。
受到环境的影响,佩科拉把“丑陋”认作是自己的外在形式,故而她总是长时间地坐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看看自己到底丑在哪里。成长中,她的身体不断发生变化,唯独黑皮肤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丑陋”,她被同学当作俘虏取乐;因为对蓝眼睛的渴望,她被牧师利用毒死了房东的狗,在狗挣扎的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得偿所愿。佩科拉盲目地追随着白人世界的审美,逐渐成了“沉默的螺旋”。她自卑,她沉默,她不敢发声,她自觉地进行自我监禁,最后彻底失语,沦落为白人强权政治之下的牺牲品。
与佩科拉形成对照的是克劳迪娅。克劳迪娅是一种反向的自我憎恶,她对洋娃娃的憎恨,是对白皮肤女孩憎恨的一种映射。克劳迪娅固守着黑人的文化传统,但当她看到莫林的浅黑皮肤时,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羡慕。这就表明了无论美丽与否,当黑人女孩长大后,势必会因为自己的肤色、外貌而感到羞愧,甚至产生强烈的自我憎恨与自我厌恶。浅黑皮肤的杰拉尔丁也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黑人文化逃离者。她讨厌黑人,不让自己的孩子与黑人孩子玩,因为她从心底认为黑人是肮脏的、吵闹的。比佩科拉的自我憎恶意识更可怕的是,她对于自己黑皮肤的否定上升到了种族自我厌恶的程度。她用橘色肥皂进行清洗、用特殊的化妆水软化皮肤、通过美白来淡化肤色,积极模仿与追随白人的审美。这种“白”化行为说明佩科拉不仅背叛了自己的肤色与民族,而且意图通过诋毁黑人以求“升格”为白人的手段跻身白人世界。这一方面显示出白人在物质、空间方面对黑人的压迫,另一方面也展现出白人在文化与精神上对黑人的间接摧残。
三、社区空间建构:民族整体与主体的生存
“社区”这一概念最早是德国学者斐迪南提出来的。社区是建立在相关人员本能的中意或共同的记忆基础之上的,是依据血缘、地缘等共同体而形成的。人们在社区空间中互相依赖,具有共同的归属感。在美国的社区空间的建构中,黑白对立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标志。白人种族压迫黑人种族,并对其进行他者化,进而在社区建构白人空间的主导地位。作为沉默的他者,黑人一直是权力阶层斗争的牺牲品,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劳作的工具,其地位与牛马牲畜相同。在黑人的“去家”过程中,黑人个体成为流散者与零余人,家庭空间无法支撑他们的生存,也无法满足他们的感情需求。莫里森的作品告诉我们,对于黑人来说,社区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存在,它给离散的黑人以集体力量,是一个休戚与共、极具人情味的社会利益共同体。同样,只有回归自我,将自己作为“主体”,才能找到自我的力量。
(一)民族的“桃花源”
由于长期被视作社会的最底层,这般共同的命运使黑人紧紧凝聚,他们会因为外在空间的压力而形成自己的社区,产生一个在美国社会上生存的“他处”之家。社区空间的功能是十分强大的,黑人们需要借助它的力量来生存,它是黑人走出创伤走向重生的场域。莫里森身为黑人,又来自黑人社区,她对黑人社区有着很大的移情心理,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宠儿》中对黑人社区的空间叙事。
在《宠儿》中,黑人们的共同记忆是遭受奴隶制度压迫的历史,黑人社区的形成帮助他们传承黑人文化,抵抗压力。塞丝由于不堪奴隶主的压迫逃出后,社区给予了她无限的帮助。社区的人们并非没有伤痛,但是她们依旧重拾积极的态度,乐观地面对生活,热情地对待塞丝。当塞丝做出弑婴的举动后,尽管在一段时间内她受到了排斥,但当她被宠儿的灵魂折磨到崩溃绝望之时,家门口却不时地会出现白扁豆、鸡蛋等食物,这是社区里的人们对塞丝释放的善意。非洲传统文化认为鬼魂有着自己的生命,如果生者没有尽到责任,鬼魂就会成为冤鬼,不停地折磨生者。由于塞丝的高傲与不屈,社区始终不曾为宠儿举行葬礼,她的鬼魂便常常在124号喧闹。最后,社区的女人们为了塞丝,为她的孩子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葬礼的歌声沟通了阴阳,帮助宠儿找到了通往阴间的路,也结束了塞丝的苦难。社区空间为诸如塞丝般的黑人提供了一个强大的生理与心理的滋养之地,在《宠儿》所处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黑人能够离开社区独自生存,团结始终是黑人社区的基调。同样,保罗·D也是如此。他曾五次出逃后又被抓回,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最后当他来到黑人社区时,人们给他工作与住所,给予他关怀。保罗·D因为塞丝弑婴之事住在教堂,斯坦普对此感到大为不解,并肯定地说出了“谁家都会收留他”的话。凡此种种都展现出社区对黑人无私关怀的精神。
莫里森的小说强调黑人的主体地位,并以此来抵抗毁灭黑人文化的主流社会力量。而社区空间的建构也恰恰是黑人通过对自我的重构、对传统的回归来对抗强大的白人文化。社区不仅为黑人提供了寻找历史的线索,也为黑人提供了探索未来的可能。群体是黑人力量的源泉,“黑人如果能从中汲取积极的养分,它就能帮助黑人拯救自身”。对于黑人来说,黑人社区为他们构建了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桃花源,给处于“他者”身份的黑人以生存的空间,不仅使黑人的身心得到滋养,也为葆有黑人文化提供了重要场所,对黑人的整体生存起到了积极作用。
(二)社区空间中的自我建构
在莫里森的笔下,个体的自我与社区是紧密联系的。莫里森反复强调社区的重要性,在社区中,每个成人都可以抚养孩子,同样,孩子也需要整个社区的教育。莫里森赞扬社区对于自我成长与建构的影响,认为背离社区的个体注定不会有良好的发展。
在《秀拉》中,秀拉是莫里森塑造的一个叛逆者形象,她自我切断了与社区的关联,放弃了自我建构与家庭建构的责任。在社区中,她破坏了奈尔的婚姻,不赡养自己的外祖母,被社区视为洪水猛兽。对社区的背离使秀拉逐渐走向绝路。虽然她的独立、反叛代表了某些新时代黑人女性的思想,但在很大程度上,她占有其他男人又将其抛弃的自我建构方式给社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当秀拉爱上阿加克斯时,她开始接受社区的价值体系。最终,阿加克斯的欺骗,使秀拉一病不起并离开了人世,她为自己背离社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秀拉》展示了充满个人英雄主义式的背离社区的行为导致的自我建构失败,《所罗门之歌》则通过新的视角来探讨社区空间中的自我建构。由于家人的自私冷漠,奶娃对黑人社区的态度是漠然、冰冷的,对于种族歧视更是毫不关心。由于奶娃失去了传统文化遗产,这种代际伤痛使他无法与社区建立联系,也无法在社区空间中重构自我。在寻金以及对逃离生活的渴望中,奶娃向父亲的故乡进发。在不断跋涉的过程中,他逐渐放弃了对黄金的痴迷,更执着于祖先的传统,踏上了寻找祖先足迹之路。在沙理玛小镇上,黑人社区中的长者们带领奶娃领略黑人文化(打猎、游猎猞猁等),使他融入社区。在这个过程中,奶娃也抛弃了旧有的、冷漠的自我。沙理玛小镇所有人都姓所罗门,奶娃不仅找到了自己的姓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认为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在这里的归属感使他重新建构自我。在从北走到南的过程中,奶娃从无知变得成熟,从冷漠变得有责任心,从疏离变得有归属感,从自私幼稚变得成熟。通过奶娃的故事,莫里森向我们说明了一点:个体只有融入社区,感受当地的历史文化与精神文明,才能真正地进行自我重构。奶娃的贫瘠是精神上的,他需要的是社会的成熟。一个冷漠疏离的碎片式人物在社区的影响之下重塑了自我,通过这样的书写,莫里森不仅反映出社区空间对主体建构的重要作用,也展现出黑人文明与黑人种族的代际传递。
结 语
莫里森关于“他者”空间的书写意义重大,在她的小说中,通过对处在社会底层的黑人的刻画,再现了他们作为“他者”的在场。通过对黑人在地理空间、心理空间、社区空间中生存状态的再现,莫里森让隐身于白人文化中的“他者”浮出地表,并试图重构“他者”的主体性。莫里森将“他者”与空间相结合,将自身的文学观与政治观融于对“他者”的空间建构中,在少数族裔文学发展中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From “Other” to “Subject”: The Space Construction and Its Meaning in
Toni Morrisons Fiction
DONG Xue-juan1,LI Jin2
(1. Public Course Teaching Department, Shanxi Tourism Vocational College, Taiyuan Shanxi 030031;
2.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Taiyuan College, Taiyuan Shanxi 030032)
Abstract: As an African woman writer, Toni Morrisons works show the living state of black people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ther”, reflecting her careful thinking on racial issues and self-identity pursuit, so that readers can follow her footsteps to restore history. Through the construction of geographical space, psychological space and community space, Morrison expressed strong self-identity and racial consciousness, and tried to reshape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other”. It is of profound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that Morrison combines the “other” with the space and integrates her own literary view and political view into the space construction of the “other”.
Key words: Toni Morrison; the other; subject; space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