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流域的凿泉活动与梁式堂“凿泉之说”的贡献和影响

2024-07-12 07:42闫伟光

闫伟光

摘 要:在20世纪20年代华北地区连续干旱的气候背景下,西北军冯玉祥幕僚梁式堂提出了“凿泉之说”,并自1928年起在华北各省开展了长达十年的凿泉活动,先后撰写了《凿泉浅说》与《凿泉浅说问答》两书,提出了一整套关于如何开发利用山前地带地下水的理论和方法。梁式堂于1934至1937年主持了海河流域山前地带的凿泉活动,为当时河北的引水抗旱开发了新的稳定水源,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凿泉活动虽因抗战爆发而中断,但其凿泉理论和方法却逐渐成为此后华北地下水开发的实用理论与经验。其学说是对中国古代传统水利之学中“用水之源”(即地下水利用)的继承和发展,是在长达十年的丰富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其理论方法后来被吸收入中国现代农田水利科学体系中,对近现代中国水利建设作出了较大贡献。

关键词:海河流域;凿泉;梁式堂;西北军;《凿泉浅说》;《凿泉浅说问答》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24)03-0083-10

20世纪上半叶,中国东部进入降水渐少的偏旱期,在这一时期内,华北平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旱情,1920年和1928年两次大旱尤为严重。为解决旱情问题,华北各省积极开展了以井灌为主的水利建设,充分利用地下水并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但是,由于凿井技术和灌溉模式的限制,加之受气候大环境下浅层潜水线下降的影响,严峻旱情下的井灌效果并不理想,因此,在“凿井”之外另有“凿泉”活动的兴起。学界对于近代海河流域的凿井灌溉(井灌)关注较多,而关于近代华北凿泉活动的研究则相对较少,多视其为凿井的补充措施;虽有戴建兵、潘明涛等针对凿泉灌溉的专题研究,但“凿泉之说”的缘起、核心人物、执行机构及其成效影响等问题均尚有待深入研究,故本文抛砖引玉,试作探讨。

一、近代以前海河流域的泉水开发

我国泉水开发的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即有“凿泉为井”“凿泉以饮”之说。明代徐光启曾对旱田用水之法有所总结,其一即“用水之源。源者,水之本也,泉也。泉之别为山下出泉,为平地仰泉”。明清时期京杭大运河山东段的重要水源补给之一,即运河沿线各县的诸泉,山西的太行山西麓、吕梁山东麓均形成了以泉源为中心、大大小小的“泉域社会”。

明清时期海河流域的泉水开发利用,集中在豫北三府和直隶顺天、保定、正定等府,主要分布于太行、燕山山脉的山前地带,有相当数量的泉眼和以泉为水源的灌渠,开发历史悠久。例如,元明清北京城和通惠河的水源补给均与西山诸泉密切相关,豫北地区辉县五闸的卫河水源即引自著名的百泉。此外,潘明涛对明清时期海河流域的泉水开发进行了梳理,冀南地区邢台县有达活、野狐、百泉等泉,正定县有周泉、大鸣泉、小鸣泉、旺泉诸泉;冀中地区满城县有北宋即已开发利用的鸡距泉、一亩泉,望都县有龙泉、坚功泉、曲家泉等。尤其是清代雍正时期的水利营田,京西、京南二局有相当数量的营田以泉眼为水源。

然而,以上泉水多为开发难度较小的天然涌泉,即徐光启所谓“平地仰泉,泉之瀵涌上出者也”,其水源补给来源为受降水影响较大的潜水。在气候干旱期,降水若不能及时积极补充,泉水多因水量压力不足而难以涌出,加之对泉池的疏浚不力,最终形成明清方志中经常出现的“泉脉衰弱”乃至断流现象,“迫使民众想方设法寻找新泉眼或疏浚旧泉源,以增加河流水量来扩大灌溉面积”。近代以来,国家面临严峻的统治和财政危机,政府对畿辅之地的投入不断削减,但仅靠小农为主的民众自发地去改善水利设施,难以遏制海河水利的衰退之势。于是,由地方军阀主导的凿泉活动登上了历史舞台。

二、梁式堂“凿泉之说”的提出与实践(1925—1930)

海河流域历经民国初年的数次旱涝灾害后,在自1920年起华北地区大面积旱灾的背景下,寻找水源成为北方地区农业生产最主要的难题。在一系列前期实践的基础上,1928年西北军冯玉祥的核心幕僚梁式堂提出了“凿泉之说”,并发展完善出一整套凿泉理论和具体方法。

(一)梁式堂其人与西北军

梁式堂(1871—1937),名建章,字式堂,河北省大城县人。1892年考中秀才,旋入保定莲池书院学习,受业于清末桐城派大家吴汝纶。1904年考中庚子辛丑并科举人后,梁氏被保定武备学堂(保定军官学校前身)录为教习,后经严修推荐,官费留学日本法政大学。1908年归国后他先后就职于直隶省巡抚署、浙江省巡抚署,担任参事、参议等职。

民国成立以后,梁式堂担任北京政府的总统府陆军部秘书、国务院秘书等职务,得到了段祺瑞的赏识提携。1913年,他调任直隶省实业司司长,在任期间首创内河航运,筹办了天津纺纱厂、天津炼钢厂等项实业。1914年,他调任浙江省宁波道道尹,在任期间,大力发展工商业。1916年起,他又先后担任国务院顾问、国会事务局局长、国会选举委员会委员长等职,其寓所曾是安福国会的重要活动场所之一。

五四运动的爆发使梁氏思想受到震动,他开始厌恶军阀战争。1923年,曹锟贿选,他愤懑辞职,在京赋闲之余,潜心研究经史及水利之学。至1924年,冯玉祥慕名拜访,并特聘其为西北军高等顾问。1925年,他应冯之邀赴绥远,担任西北开发委员会委员长,拟定《垦务大纲》,在察哈尔、绥远两地倡办移民垦殖事业,兴办农林试验场等机构。1926年9月,冯率西北军在五原誓师,宣布参加国民革命,梁氏亦随西北军出征,被誉为西北军“四老”之一,尊称“式老”。

1927年,冯玉祥任河南省政府主席后,聘梁为河南省政府高等顾问。时值河南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梁受命兴办水利事业,并兼任黄河水利委员会顾问。1929年,蒋冯关系破裂,冯被阎锡山软禁,梁式堂赴晋斡旋,促成“冯阎合作”。1930年中原大战,冯玉祥失败下野,梁不久后辞任韩复榘幕僚,再次回京闭门治学,编写《儿童白话歌》等传世。

1933年5月,冯玉祥召集旧部,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梁式堂前往任同盟军总部顾问。8月,同盟军被蒋介石解散后,梁应时任察哈尔省主席宋哲元之邀,任察哈尔省政府顾问,并主持编修了《察哈尔省通志》28卷。宋哲元1935年6月主政河北后,梁又任察哈尔省、河北省政府顾问等职,为二省农田水利事业做了很多实际工作。全面抗战前夕,梁任南京国民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等职,1937年7月28日,为奔走抗日而病逝。

(二)梁式堂《凿泉浅说》的问世

如前文所述,梁式堂曾追随西北军领袖冯玉祥、宋哲元等为其幕僚,先后辗转于察、绥、豫、冀等地,担任政府顾问等职,所历地方均是旱情严峻的缺水之地,这使他积累了丰富的抗旱找水的实践经验,并最终促成了其“凿泉之说”的诞生。1935年6月,梁氏于《察哈尔省通志》序言曾总结道,“夫察省形势……河流虽无巨川,而可引渠灌田,泉源遍伏,有以开凿,足防旱荒,兴大利”。

梁式堂最初的凿泉实践,在于绥远包头等地,扩宽并新凿泉眼6处,为1928年冯、梁二人在豫北倡导凿泉抗旱和《凿泉浅说》(以下简称《浅说》)的问世提供了实践经验和基础。其所著《凿泉浅说》一书《序言》有载:1925—1926年,梁受聘于冯,“倡办移民垦殖事于察哈尔、绥远两区……辟地千余亩于包头东关外,为农林试验场,苦不得水。乃缘阴山山麓觅泉试凿,水出沛然,次第以启者六,各刊其名于石,将加嵌焉,曰利农、曰新月、曰云洞、曰雪岩、曰蕴璧、曰涌珠。利农为冯公所凿,余为之名,因而扩充之,余则为余所觅而施工者,已而以兵事不果成”。

1928年秋,为应对河南的严峻旱情,梁式堂依靠自己对水利方面的知识和实践经验,“进凿泉之说”作为应急之策。因冯玉祥此时驻军辉县百泉修整,遂“试行于豫北缘太行山各县而为之倡”,在汲、淇、辉等县凿泉修渠,引水抗旱。结果竟大见成效,“乃不匝月,凿泉百数,合拦河导渠,灌田种麦至数千顷”,蔚然成风,“于导河、浚井、凿泉三大端同时并举”,帮助冯渡过了难关。其中,最有成效的就是对辉县百泉泉源的疏浚凿宽,当地百姓在此影响下纷纷自行组织凿泉,邀请梁式堂前去指导。此事亦见于冯玉祥自传《我的生活》,据冯氏自述:“(百泉)地方随处都有泉眼,掘地数尺,即得泉水,但百姓不知利用这种泉水来灌溉土地,我乃和梁式堂先生带着一团弟兄,察看地势,着手掘泉开渠,以为百姓讲求水利之倡导。”

梁式堂在豫北凿泉百数、灌田数千顷的成功,影响颇大,引起各地的效仿和学习,他“与父老相邀,将试行凿泉于豫南、豫西”,遂将实践经验总结编写为《浅说》十二则作为指导之用,并创办“凿泉训练班”,将凿泉经验逐渐传播到河南、河北、山东多地。《浅说》由序言、十二则“浅说”和事迹附述组成,又酌情加以“说明”。前五则为寻找泉源之经验,六、七、八则为修建泉池,九、十、十一、十二则为架槽修渠。事迹附述前四条为事迹举例,后二条强调凿泉之意义。

(三)梁式堂“凿泉之说”的内容与原理

受当时近代自然地理学、水利学的传播影响,梁氏认为泉水是由于地心火汁发热,水分外蒸而从地出,泉“如树之有根”,泉之大小随地孔与蒸力大小而变。其所凿之泉多为沙石所压,凿地一二尺即可见水。其泉孔大小则有指、杯、碗、斗的区别。其“凿泉之说”的核心理论有二:

1.“泉苗”与“真泉”“假泉”

首先,梁氏根据自身在冀、晋、鲁、豫等省山前地带的实践经验,认为泉的分布空间主要在“凡山上山下或近山三四十里之平地”或“凡在过水沟间或过水河道”,并以泉水涌出特征、是否可以开凿引灌为标准,将泉分为真泉、假泉两大类。1929年末,河北省农矿厅所编《豫北凿泉调查报告》中,梁氏等人进一步明确了真泉的判断标准,进一步提出了“泉苗”的概念。

总结起来,“真泉”主要有五种情形:1.“常有小孔出水,盛夏不断,隆冬不冻”;2.“地面常湿,盛夏不干,隆冬不冻”,遇大雪“立时融化”;3.水面冬季早晨“有白气上蒸”;4.“地面潮湿,常有杂草丛生,经霜仍不变色”;5.“潮湿之地覆置粗碗,至翌朝日出以前见碗内有水垂滴”。任何泉眼,只要符合其中一种,都被视作可以开凿阔深、使水长流、引灌田亩的“真泉”。

“假泉”则有三种情形:1.水由下直上涌起,水源深且稳定;2.水从旁出横涌或地面偶蓄;3.过水沟间或过水河道,去平地甚低,已于淤没。此类“假泉”多无法开凿利用,即使有水涌出,短时间内即会干涸,不适宜进行开凿引灌。

其后,1934年春,梁式堂在《浅说》的基础上,结合五年来(1929—1933)于各省凿泉的实践经验和指导凿泉时所遇的疑难问题,“条而列之作为问答,使人易读,以作参考……都百九十有六条,分章十有五(含序)”,书名为《凿泉浅说问答》(以下简称《问答》)。实际上,《问答》分十四章,问答总计201条,内容涵盖了凿泉原理、经验等内容:第一章为总论(1—15),阐述凿泉与凿井的区别和原理,第15问罗列凿泉经验20条。其余内容分列为第二章至第十四章,分别为泉苗、水量、开池、旧泉、开渠、渠线、保渠、测渠、购地、备器、调查泉苗、分配工程、引水、标志、合作、导河、余论。在《问答》一书中,梁氏根据实践所得又补充了数条“新得经验”,扩大了可开发“真泉”的范畴,并且总结了四种因地势不能开的真泉。同时,他提出了“泉苗”的水量计算方法,即通过泉孔大小(指、杯、碗、盆)和数量计算泉水的密度,通过泉孔水流急缓、地势坡度计算泉水的流速,并采用了以煤油铅桶作为标准量器,计算每分钟泄水桶数的简便估算办法。

在凿泉之时,他主张对地方旧有淤塞、干涸的泉眼和新发现的真泉,应力加疏凿,其原则为“或泉小而扩之使大,或泉浅而浚之使深”,从而增加出水量。凿泉时务必开出泄水地、泄水渠,以便一面开泉一面泄水,避免水泛塌淤泉孔。

2.泉水涵养

真泉开凿后,需要通过修建泉池的方式涵养水源。其具体方法为:“必于其地开一大池以蓄水,虽不引水时亦必令其水常向外流,否则恐水久渟,为空气所压,泉不得出,久则变迁或淤塞,故泉水愈流则愈旺。”即通过开挖泉池清理淤塞泉孔的杂物并修建泉池来涵养水源,使泉水畅流。

修建蓄水泉池的目的在于养泉,“有泉无池则泉易淤塞”。受空气和水面压强影响,泉水上涌之时,如若“泉孔小而池面大”,则泉脉被压,会导致泉水“改变方向而由地中潜移”。杂草、树叶、泥沙沉入泉孔,则会导致淤塞。因此,有必要通过凿泉的方式使泉眼涌水畅旺。

为了保证蓄水泉池能够长期利用,要保持一定的蓄水深度,使水向外长流,并以石、砖砌池,避免堆淤,并留有缝隙,使周围泉水能流入池内。池岸则需要培高,使地面雨水沙土不入池内,同时保护泉池不因人为取水或饮畜损坏。这一方法很早就成为梁氏凿泉之法的核心内容,如冯玉祥最早率军在辉县百泉疏浚开宽挖深,就周围砌以石块,上盖巨石以防游人投掷砖石。

根据《问答》,凿泉深度宜二三尺,面积大小以地下有无伏泉为定。提前划定地段,以泄水渠口方向为定,从近处着手。工人与渠口同向,倒退开凿,这样工人可以常在干地,便于泄水。面积大者于周围试凿多孔,面积小者自中心向外扩张,以有无伏泉为扩张方向。

关于蓄水的深度,梁氏也有总结,“必在一尺以上,使水力稍大可以冲动沙芥,不至沉滞,使泉眼填淤”。原因在于,池水过深会压强过大,影响泉孔涌水。因此凿泉时“必须先行试凿,逐渐扩充”,不能贪图池大,否则只会浪费财物人力。此外,架槽、修渠也是必要的。通过人工堤堰、架槽可以使水流平缓稳定地输送,故要预先测量规划渠道的宽窄深浅、干支渠系统,具体规划按用水量而定。

整体而言,梁式堂“凿泉之说”是在察绥、河南、山西等地实践经验和观察总结的基础上,结合一定的近代地理、水利知识,整理出的朴素、实用的泉水开发经验,具有一定的科学性。梁氏主张要充分利用传统时代开发相对较少的地下水——涌泉。他所认定的“真泉”,多是以承压水为补给水源的山坡泉、断层泉、岩隙泉(即上升泉),而“假泉”则多以地表潜水为补给水源的谷泉(即下降泉)。

三、海河流域凿泉活动的进一步开展(1934—1937)

(一)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与《问答》的问世

梁式堂《问答》之成书实与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之请及水利建设的现实需要密切相关。在1929年8月到1930年4月徐永昌担任河北省主席期间,曾主持成立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致力于兴办河北灌溉事业。为了委员会的运行,他亲自筹措资金:一是与银行界交涉,以长芦盐作抵押,从银行借款350万元;二是从庚子赔款中借到350万元,共计700万元,用于开展打井、修渠、建水库等水利工程。1930年,徐永昌离职,该委员会被裁撤。

1933年秋,河北省主席于学忠谋议复设,至1934年春,于北平召开成立会,于任会长,以梁式堂列入委员会,并决议以十万银币为凿泉专款,请梁氏“作计划书以资讨论”。委员会将《问答》出版,与《浅说》一并印颁河北省各县,预为准备和研究之用。1934年7月14日,察哈尔省建设厅亦曾刊印二书数千册,分发各县。当年9月7日,察哈尔省颁发省政府聘书,聘梁式堂为凿泉训练所所长,于张家口试验凿泉即有5处,且使用两书作为教材。1935年5月,宋哲元主政河北后,河北农田水利委员会于9月28日在保定召开全会,会议推商震等7人为常委。1936年,宋哲元将组织加以健全,设立常务委员会,作为主持日常重要事务的决策执行机构,执行上级主管部门及委员会托付及决议的事项,宋哲元与冯治安都曾担任过本会委员,张吉墉(时任河北省民政厅长)、梁式堂(时任河北省政府顾问)、王秉嘉(时任天津市政府顾问)等则担任过常务委员。

(二)筹办凿泉计划的准备和实施

1934年秋,根据《问答》和《河北省农矿厅凿泉计划大纲》,梁式堂先从凿泉人才传习入手,于察哈尔省张家口建设厅衙署内设凿泉传习所,招收河北学生13人,察哈尔学生20余人,附学者10余人,讲授、实习各半月,30日毕业。后将河北诸生分为6组,分任各县凿泉筹办员,每组历3县,并加设巡视员4人,前往河北各县调查泉苗并筹办凿泉。自秋末至隆冬40余日,以其调查报告7册汇交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梁式堂将之汇编为《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第一届筹办凿泉成绩书》。

第一届成绩书刊印于1935年春,记载了1934年冬调查泉池的情况,涉及24个县,阅泉315处,调查的每处泉池均编制有开凿计划书。该书将所调查泉苗分四类:确为假泉者若干处;真泉为地势所限不便引用者111处;真泉可开凿者124处(均编订了开凿计划书);旧泉已淤可整理以增其水量者20处以及淤没可开出原泉恢复其水量者2处。第二届成绩书刊印于1936年12月,主要记录了1935—1936年两年间调查、开凿的各县泉苗情况,是对第一届工作的复查和补充,并分别拟定后续凿泉、开渠的计划。第三届成绩书刊印于1937年,记载了1936年调查和建设的情况,以及通过贷款、合作等方式开展的凿井、开渠、浚河等水利工程的尝试。

第一届筹办凿泉,确定了《编制报告划一办法》《凿泉计划书划一办法》作为调查报告的依据。《编制报告划一办法》分9目12项,即总纲、分载、绘图、泉名、新泉、特报、难工、阻碍、文字9目;《凿泉计划书划一办法》则分7项,分记泉之方位和交通、泉之所处地势和土质、泉之形状、泉之水量、施工之法、所需工费、开渠长度等内容。

1937年全面抗战前夕,在梁式堂的主持下,以凿泉为主要形式的河北省农田水利建设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效,经过长达四年、连续三届的筹办凿泉活动,据日方调查的1936年河北省开凿涌泉及灌溉面积,每分钟总用水量为6 307平方尺,灌溉总面积为51 735.6亩,平均每处涌泉可灌田319.4亩。梁氏主持的凿泉活动仅仅经过两届的筹办,便有如此成就,称之为“凿泉运动”亦不为过。可惜,随着华北局势日益危急,河北省农田水利委员会随之停办,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河北地区陷入战乱状态,凿泉建设亦因此停止。

四、梁式堂“凿泉之说”的贡献和影响

(一)梁式堂“凿泉之说”对当时水利建设的贡献

1929年,河南、山西、陕西三省大旱,尤其是陕西关中发生了大饥荒,史称“大年馑”。河南省政府因“上年秋间,各县地方迭遭蝗旱,受灾已深,本年入春以来,雨泽愆期,旱象复成……地方官竭力倡导,兴水利以图补救,因特编印《凿泉浅说》”,于1929年首次出版印刷,分发至所属各县各8册,并要求县长“认真查勘县境各地方,就泉脉畅旺之地先行试凿,以资提倡,仍将遵办情形具报查考”。其中,豫南南阳地区宛西九县对“凿泉”最为踊跃。1929年3月,“宛西自治”的领导人彭禹廷(名锡田)邀请梁式堂前往检查指导“凿泉”工作,次年10月梁再临镇平县检查凿泉成绩。与此同时,陕西省政府亦于1929年刊发训令,要求发放《浅说》册子作为参考,并于《陕西财政周刊》连续6期专刊《浅说》全文,以提倡凿泉抗旱。

1929年6月,冯玉祥被阎锡山囚禁于太原晋祠,为解救冯,梁式堂前往山西,得到阎锡山的礼遇和赏识,支持并宣传《浅说》,省府计划印刷15 000本“发给各县县区人员及各村村长各一本”,作为凿泉抗旱的参考;并于“太原城西十余里”的晋祠一带,培训“专门研究凿泉学员”并实地试验,先后在太原晋祠、阎锡山的家乡五台县、晋南解县等地凿泉。阎锡山所支持创办的《来复》报刊,也刊载有各县办理凿泉奖惩规则的相关事宜。梁式堂为此编订了《山西凿泉计划案》,为山西的凿泉事业制定了详细可行的具体方案,将凿泉计划分为研究实习、分区调查、分期分段等四个部分,尤其是编制了各县《未凿泉调查表》《已成泉调查表》《某年凿泉报告表》,于9—10月在《山西村治旬刊》上连续6期刊发,王鸿一、梁漱溟等乡村建设派主办的《村治月刊》对此计划亦有转载。计划案虽未能实际执行,但为日后的梁式堂在河北主持的凿泉工作提供了具体可行的操作方案。

对《浅说》一书的出版和传播,梁式堂曾在《问答》的第一章《总论》第一问答中回忆:“此书始印于河南省政府,其后陕西、甘肃、山西、河北各省政府,皆有重印之本,多或二三万册,少或万册,颁之民间。而河北省在天津工业学院,山东全省乡村建设研究院等处,亦曾一再重印,皆可取阅。”其所述与上文基本相合无误,但并未对村治学院的作用和影响予以提及。

1929年底,彭禹廷、梁仲华、梁漱溟等在韩复榘的支持下,于“凿泉之说”的创始地——新乡百泉创办河南村治学院,梁式堂与彭禹廷即为村治学院中的“实践派”,村治学院将《浅说》和《山西凿泉计划案》刊于《村治月刊》(后改为《乡村建设》)和《村治必读》。之后,村治学院随韩复榘主政山东而东迁邹平,改建为邹平乡村建设研究院,《浅说》亦一再重印,将凿泉纳入乡村建设的具体工作之中。其间,梁式堂本人亦曾应邀前往泰山、曲阜、济南等地指导凿泉,例如,梁式堂前往泰山拜访冯玉祥期间,就专门为冯凿饮水之泉一所。

河北省亦是“凿泉之说”的风靡之地,并执行了详细的凿泉计划。当时,河北、京津等地为阎锡山所控制。1929年8月,阎部将徐永昌任命为河北省政府主席,听闻豫省凿泉成绩,即令河北省农矿厅厅长李竟容派员前往调查,于9月21日行文《咨河南省建设厅派员赴豫调查凿泉咨请指导保护》,于10月2日收到回咨,豫西、豫南则因交通困难、伏莽潜滋,未便前往,允许派员赴豫北汲、淇、辉、安阳等县分别调查凿泉及灌溉情形。农矿厅派其计委会委员陈临之前往参观月余,于12月编写《豫北凿泉调查报告》(以下简称《调查报告》)和《河北省农矿厅凿泉办法》,并制定了《河北省农矿厅凿泉计划大纲》,建议于太行山前南自磁县、北至密云、东及临榆的30余县开展凿泉,细分为预备、试办、推广、报竣四个时期,逐步完成凿泉工作。

1929年11月至1930年4月期间,河北省农矿厅曾将《浅说》印刷万份、《调查报告》印刷千余份,发给各县区机关人员及各村村长研究,并遴选视察员前往沿山各县调查,报告该县可凿之泉数量。据1929年度的《河北农矿公报》,此次凿泉调查范围包括磁县、内邱、元氏、沙河、望都、昌黎、大兴、满城、完县、唐县、玉田、临榆、邢台、赞皇、房山、涞水、永年、涞源、遵化、密云、易县、临城、滦县、蓟县、平山、行唐、新城等27县,规模为晋冀鲁豫各省之最。此外,《冀南新声》亦曾于1929年底专刊推广《浅说》。

可惜,随着中原大战阎、冯一方的失败,东北军再次入主河北省(王树堂、于学忠先后任河北省主席),尽管其后的河北省实业厅(1930—1933)亦曾继续提倡和支持凿泉,但地方各县政府督促不力,地方士绅推诿,规模无法与此前相比,该省的凿泉计划也随之沉寂,未能继续贯彻执行,至宋哲元主政河北后,方有起色。

(二)梁式堂“凿泉之说”对我国农田水利学的影响

“凿泉之说”由梁式堂首先提出并实践,之后,随着华北各省凿泉活动的陆续开展,其学说被其他水利学者吸收和进一步发展。抗战前后,农田水利科学进一步发展,水利学家对民国时期的华北农田水利工作和农田水利科学又进行了总结。

民国水利、铁路工程学家李吟秋时任北洋大学教授,兼任华北水利委员会委员,其1930年前后所著《凿井工程》曾对泉水提出三种利用方法:“开源,即凿泉使出,辟泉使大;聚流,即浚渠幵池,引聚泉之水,汇于一处,使涓滴之流,皆无废弃也;探潜,即凿山穿山,使地内之潜流,涌现于外,且注于一方。”其所述与梁氏凿泉之说,堪称异曲同工。农田水利学家沙玉清于1933年编著出版的中国第一部《农田水利学》教材,将灌溉水源分为五类,即引水、蓄水、凿泉、浚井、戽水五工。其《凿泉工》一章即全面吸收、借鉴了梁氏之说,对“凿泉之说”的探泉、试凿、蓄泉方法等进行了科学的概括和总结。

葛荫萱1945年所著《凿井工程》第五章《凿泉法》将过去所凿之泉命名为“涌泉”,总结了我国涌泉的分布和分类(根据涌出地点和地层的关系分为7类)、固有的探泉方法和掘泉引水方法,也是在梁氏“凿泉之说”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发展的成果。应廉耕、陈道则利用整理北京大学所存日人经营华北农业资料的机会,对华北地区(河北、北京、山东、山西)利用涌泉灌溉的成果进行了总结,改绘了日本人所制的华北涌泉地质图、分布图。

梁氏“凿泉之说”总结了丰富的地下水开发尤其是凿泉的经验,对新中国初期华北地区的水利建设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1958年,河北、山西二省开展了以寻找地下水为宗旨,以打井、凿泉为中心的水利建设活动,并将二省各县寻找地下水尤其是凿泉的经验汇编成为《寻找地下水经验汇编》,作为指导地下水开发的指南。

梁式堂的“凿泉之说”和凿泉实践,是对中国古代传统水利之学中“用水之源”(即地下水利用)的继承和发展,是在长达10年的丰富实践中得出的经验知识,梁式堂对此进行了理论提炼和方法总结,为察绥、河南、山西、陕西、山东及河北等华北地区的引水抗旱提供了新的水源和可能,取得了良好的成效,逐渐成为华北地下水开发的实用理论与经验。其理论和知识最终被吸收入中国第一部《农田水利学》教材中,为我国水利事业的发展作出了较大贡献。

Spring-Chiseling Activities in the Haihe River Basin and the Contribution and Influence of Liang Shitangs “Spring-Chiseling Theory”

YAN Wei-guang1,2

(1.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 Haihe River Basin Governance and Regional Social Development Research Base,

Langfang Normal University, Langfang Hebei 065000;

2. Institute of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Against the climate background of continuous droughts in North China in the 1920s, Liang Shitang, a staff member of Feng Yuxiang of the Northwest Army, put forward the “spring chiseling theory”, and carried out ten years of springs chiseling in various provinces of North China from 1928 onwards, and successively wrote two books, namely Spring Chiseling: A Handbook and Q & A on Spring Chiseling in a Simple Way. By doing this, he proposed a whole set of theories and methods on how to develop and utilize the underground water in the pre-mountain area. From 1934 to 1937, Liang Shitang presided over the spring chiseling activity in pre-mountain area of the Haihe River basin, opening a new stable water source to fight against the drought in Hebei at that time and achieving good results. Although the chiseling spring activity was interrupted by Anti-Japanese War, the theory and method of his chiseling spring gradually became the practical theory and experience of groundwater development in North China. His theory is an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from “using the water source” (i.e. groundwater utilization) in ancient Chinese traditional water conservancy, which is the experience summarized in ten years of rich practice. These theories and methods were later incorporated into Chinas scientific system of modern farmland water conservancy, making a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to Chinas water conservancy construction.

Key words: Haihe River basin; spring chiseling; Liang Shitang; Northwest Army; Spring Chiseling:A Handbook; Q & A on Spring Chiseling in a Simple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