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共同强调实践方法论的重要性、顺应历史潮流的必要性以及追求人类全面发展的目标,在实践观、历史观、价值观等维度有着深层次的思想共鸣。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与“天道酬勤”面向现实的共同立足点都是从事生产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强调实干精神以及人在实践中的主体性力量;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与“与时偕行”都以人的历史性存在为前提,在历史起点、历史发展和历史本质的认识上具有内在一致性;马克思主义的“人类性”与“天下大同”关注实现社会公正与全人类福祉的共同理想,是对当代人类所共同面对的发展危机、价值危机和意义危机作出批判性的反思和理想性的引领,其本质都是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我关系的把握。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内在的逻辑关系,对于建设中华民族现代化文明具有重要的启示。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第二个结合;契合性
作者简介:
卢鹏,法学博士,华侨大学华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化研究(E-mail:lupeng@hqu.edu.cn;福建 厦门 361021)。
基金项目:福建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项目(FJ2023XZB032);华侨大学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费项目(23SKBS033);2024年度福建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华侨大学研究基地项目重点项目(2024XZXND007)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4)05-0015-12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共产党人深刻认识到,只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坚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才能正确回答时代和实践提出的重大问题,才能始终保持马克思主义的蓬勃生机和旺盛活力”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7页。。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哲学根源、社会理想、价值观念、知识体系等方面展现了显著的差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植根于中国悠久的历史和哲学之中,强调天道酬勤、与时偕行、守中致和、民为邦本,以天下为公、天下大同为社会理想,是中华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文化精华。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理论形态的社会自我意识,对时代性的现实危机和意义危机具有深刻的理论自觉。其根本在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建立在人的存在及其社会关系结构的基础之上,
使得马克思主义能够对人类存在的本质及社会生活的丰富内涵提供一种理想的阐释框架,并在此过程中融入对信仰和信念体系的深刻构建,从而展现出强大的时代洞察力与实践指导价值。
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共同强调实践方法论的重要性、顺应历史潮流的必要性以及追求人类全面发展的目标,深刻反映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精髓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核心价值之间的思想共鸣。由此,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实践观、历史观和价值观呈现出内在一致性,能够为社会生活提供价值导向,并作为解决中国特定社会问题的方法论基础。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也强调,“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来源不同,但彼此存在高度的契合性”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年第17期,第4—11页。。因此,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内在共通性和理论逻辑关联,不仅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解,也关系到如何将其有效地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中,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化繁荣发展,以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实践的理论创新和应用发展。
一 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道酬勤”
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天道酬勤”都强调实践活动的重要性和通过人们的努力实现社会进步和个人发展的可能性,二者具有强烈的现实观照,以面向现实、认识现实和变革现实作为使命和责任。
第一,面向现实的共同立足点是从事生产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马克思以“哲学革命”所实现的对以往传统哲学的批判和摒弃,就在于马克思不是从“人的固有本质”即“抽象的人”出发讨论人性,而是从构成“现实的人”的“全部社会关系”为切入点建构了具有能动性和革命性的世界观,从而区别于以往的一切传统哲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立足点不过在于“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9页。。在马克思那里,对“现实的人”的考察归根结底就是对生产关系及社会关系的考察,“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4页。。马克思主义不是抽象的人类精神的思辨,也不是与现实世界隔绝的理想建构,而是对每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和人类解放的不懈追求宋建丽、贺东游:《马克思正义批判理论的逻辑演进及当代价值》,《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5期,第1—10页。。因而,“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一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重心,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断切近现实、理论反思、诉诸实践和变革现实的理论要求。“天道酬勤”作为中国传统思想的核心理念之一,体现了一种深刻的劳动伦理和不懈努力的价值观,认为勤奋劳动能够得到自然和天理的奖赏。在《尚书》中的“敬德配天”“天道福善祸淫”“天亦惟用勤毖我民”,《左传注疏》中的“禄以酬勤”等思想雏形,将生产劳动与“天命”范畴相联系,具有规劝农民勤劳耕种的涵义,赋予劳动神秘的宗教色彩。而孔子在《论语·宪问》中认为“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则奠定了中国古代“以农立国”和“民为邦本”的社会政治导向。就此而言,生产劳动在我国古代拥有着独特的社会政治伦理价值,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农民乃是我国古代的社会主体。“天道酬勤”对个人努力和勤劳美德的推崇与马克思主义将哲学焦点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本体所实现的哲学革命,具有共同的思想原点,也即从事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人”。
第二,在认识论层面凸显实践与行动的重要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根本要求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实干精神之间存在契合性。马克思主义强调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和基础,实践不仅是获取知识的途径,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驱动力。在马克思那里,人类意识的建构属性并非只能存在于人类的认知行为中,认知行为实际上被包含在现实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对世界发动革命有赖于对世界的充分认识和理解。马克思曾反对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的机械认识论,认为旧唯物主义的理论缺陷就在于把一种关于人的生存的消极观点——人由客观的物质条件所决定与一种暗示人类历史进程具有必然性的乐观主义相结合,而产生一种保守的、非政治的寂静主义立场。这就导致了人的认知行为与现实塑造之间发生了断裂,切断了人的自我解放的现实途径。在此理解基础上,马克思批判性地继承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认为现实并不是一种外在于人的、纯粹客观的事实,而是由人所塑造的现实。在马克思看来,绝不可能有一个与人类行为无关的单纯自然界的存在,自然作为人类认知的潜在对象早已受到前人行为的影响而成为人化自然。因而,“现实的人”总是生存于自己时代的现存世界中。一方面,现存世界由人的实践活动所创造,在人化自然和自然化社会的双向运动中逐步发展。另一方面,现存世界又对人的存在方式造成了影响,制约现实的人及其活动。因此,
对人的存在方式的考察与分析无法脱离对当前世界的深入剖析与理解。马克思认为,理论蕴藏着改变世界的能力,但在此之前,必须首先精准地阐释世界,揭示社会现实的历史脉络。从这个意义上说,整个哲学探索的历程可以视为是对准确世界图景的不懈追求。而一旦这样的世界图景被构建起来,它便会在辩证的过程中超越单纯反映现实的层面,转化成一种具有实践动能的力量,进而催生新的社会现实。
在人的认识活动中,认识现实的过程不仅能够改变认识的对象,也能改变认识过程中的主体,因而哲学一旦在为我们提供历史图像中达到极致,一旦现实与对现实的哲学解释之间的距离被哲学自身所具有的成就所克服,哲学便具有了能够改变现实的决定性的实践性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言,“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页。,也即哲学不扬弃自身就不能实现自身,不实现自身就不能扬弃自身。哲学只有达到了确切的自我意识,才能扬弃自身的理论局限性而具有实践动力。
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人们常将“实事求是,求真务实”作为为人处世的安身立命之本,“知之为知之”的求真精神和“不驰于空想”的务实本性构成中国人独特的认知结构,也是支撑“天道酬勤”理想信念的实践依据。“天道酬勤”将勤奋视为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鼓励人们通过不懈的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社会地位,而不是依赖命运或等待机遇的降临。这里的“天道”往往指自然规律或宇宙的道理,是宇宙万物运行的基本法则,暗示了一种对自然规律深刻理解的追求。换言之,在“天道酬勤”的理念中,对现实的把握体现在通过勤劳和努力实现对自然和社会规律的理解与利用,这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干精神的体现。一方面,揭示理解自然规律的重要性。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天道酬勤”通过勤劳的劳作,人们可以更好地适应自然环境,利用自然资源,实现农业生产和社会发展,它鼓励人们通过观察自然现象、学习自然规律,并将这些知识应用于实际生活中,从而有效地把握并顺应自然规律。另一方面,强调应用社会规律。在社会层面,“天道酬勤”体现了对社会规律理解的重视。社会的奖赏(包括物质和精神层面)是基于个人或集体的努力和贡献的,勤劳和努力被视为实现个人价值、促进社会和谐的重要途径,暗示了一种社会正义感——只要人们勤勉努力,社会就会给予相应的回报。因此,“天道酬勤”不仅是对个人行为的指导,也是一种社会秩序和进步的体现,鼓励人们理解并利用社会规律,通过个人的贡献促进社会的发展。
第三,在实践层面突出人及其实践活动所具有的改变既存现实的主体性力量。从实践论角度来看,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道酬勤”都是塑造现实和引领现实的实践活动的超越性力量,也即把现实变成非现实,把非现实(理想)变成现实。现实不是外在于主体的单纯客观的既存事实,而由人的主体性塑造。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只看到了哲学的前提——对现实的确切的知识,而遗忘了哲学的最终目标——不是单纯理解现实,而是改变现实。因而,在马克思看来,传统唯物论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唯物主义的关键问题就在于能动的、实践的因素的缺乏。由此,马克思之后的认识论不再是单纯反映的认知论,而成为人类塑造现实的历史进程中的媒介。由马克思所确定的人的意识与人塑造现实的实践进程的统一,构成了马克思思想中认识论与历史哲学统一。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哲学底色在于,它所寻求的最高境界是“即世间而出世间”,也即王阳明所说的“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讲究的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的辩证统一。就此而言,哲学研究不同于自然社会科学的地方就在于,哲学研究的是“现实”。哲学意义上的“现实”不同于简单的实存,哲学研究也不是类似历史学对事实的解释。“现实”这个概念是本质与实存的统一,事物的本质不可能通过直觉直接给予我们,我们只能通过理论去领会事物本质,因而是二者统一。因而,“现实性”这个概念并不是为一切实存做辩护,这个“现实性”是在展开过程之中表现为必然性的东西,体现的是历史发展的趋势。推动历史不断向前发展的正是以“天道酬勤”为表征的人的能动性作用。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天道酬勤”不仅是对勤奋价值的肯定,更深层次地体现了人及其实践活动在改变现实中的主体性力量。通过勤劳和实践,人不仅能够改造自然、推动社会进步,还能实现个人的自我完善和自我实现,显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人的主动性、创造性和改变现实能力的高度肯定。在自然改造层面,在古代农耕文化中,“天道酬勤”的理念鼓励人们通过辛勤耕作,不仅使自然资源得到有效利用,还能通过人的劳动提高生产力,改善生活条件,显示了人通过实践活动改变自然、适应自然并最终实现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的能力。在社会层面,“天道酬勤”体现了个人通过实践活动能够促进社会进步和文明发展的主体性力量。这一理念认为,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而是需要人们通过不懈地努力和实践来推动。从这个角度看,“天道酬勤”不仅是对个人勤劳的鼓励,也是对个体在社会发展中所扮演角色的肯定,突出了个人和集体在实现社会变革和提升文明程度中的主体地位和作用。此外,“天道酬勤”还体现了个人通过勤奋和实践活动实现自我完善和自我实现的过程,强调了个人主体性的重要性。个人不是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对象,而是通过主动探索、学习和实践来不断挑战自我、超越自我,从而实现个人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过程。这种过程不仅体现了个体对自我命运的掌控能力,也显示了个人在社会和历史进程中作为主体的活跃性和创造性。中国人往往重视行动力,主张以实践活动达成自身关于彼世的愿望,秉持“天道酬勤”的主体性力量和实干性精神,主张“务实”与“务虚”的辩证统一,以促成变革既存现实世界的实践意图。这与马克思以劳动奠定人类自身的主体性的力量的思想是不谋而合的只有在劳动行为、实践活动以及交往关系中,人的主体性力量才能得以对象化,以达到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理论与实践、理想与现实的统一。
综上,无论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下,还是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体系中,“现实的人”及其生产实践活动都是认识和改变世界的基础。这一共同立足点不仅为两种思想体系之间的对话提供了可能性,也为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文化的构建提供了重要视角。马克思主义的切近现实的历史唯物主义传统与中华民族的务实本性、勤劳、“抗争性”以及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气质具有内在一致性。正是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道酬勤”的运思方式及“不向命运屈服”的抗争精神,马克思主义哲学能够为处于生存困境和危难之中的中华民族提供一种有关理想和美好生活愿景的信念支撑。
二 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与时偕行”
人们面向现实、把握现实和引领现实的过程,离不开“历史性的思想”作为“前理解”和“支撑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以历史为解释原则,以“现实的人”为立足点,以“现实的历史”为研究对象的世界观,阐释的是以实践活动为基础的人的历史性存在,正是历史的解释原则使得马克思主义经久不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一种现实的历史精神,并展现为“与时偕行”的五千年文明绵延不绝且具有整体性的传统。“与时偕行”出自《易经》的乾卦象辞,强调顺应时代潮流、不断进步与发展的重要性,鼓励主动适应并引领时代的变革,体现了一种动态的历史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同为“历史性的思想”,在有关历史起点、历史发展和历史本质的探讨上又具有内在一致性。
第一,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历史的起点是追求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传统哲学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以往的哲学总是从“超人”“非人”“物”的立场阐释人与世界的关系,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则以历史中的人为立足点。因而,历史的起点首先是满足人的需求的生产实践活动。马克思以实践概念、从事生产实践活动中的人及其社会关系为思维原点,展开其思想中的历史性视域,感性实践活动由此获得了深厚的历史性基础。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前提一直“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页。。于是,历史性就蕴含在具体的现实的感性活动中。具体而言,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本质就在于,“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他使自身的自然中蕴藏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控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8页。。也就是说,人能通过实践活动将自身的本质性力量对象化,从而达到改造自然和改造自身的生产性目的,在劳动中蕴含着人类自我实现的本质,因而“现实的人”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生成的社会性存在。“与时偕行”的理念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体现了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观念。历史的起点是追求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通过顺应时代的变化,积极追求个人和社会的目标,以及通过创造性的实践活动,人们展现了在历史进程中的主体性力量,推动了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与时偕行”体现了一种动态适应和积极介入历史进程的态度,即人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必须不断地调整行为方式和策略,以适应变化的环境和社会条件。这一点在《孟子》中有深刻体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它揭示了人在自然与社会中的主动角色,强调了通过人的智慧和努力,可以克服天时地利的局限,创造更加和谐的社会状态,鼓励人们主动适应时代的发展,利用时代变化中的机遇,实现个人和社会的共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塑造了中国人脚踏实地、艰苦肯干的形象,在为解决温饱的日常劳作活动中得以建立中华五千年文明。早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轩辕黄帝作为远古文化的人文始祖为中国人奠立了生产实践活动的初始形态。据《史记》记载,黄帝就已经开始探索遵循自然规律从事生产实践活动,也即“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司马迁:《史记》(一),萧枫主编,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1页。。就此而言,劳动是人类历史生活的源泉,中国人以农业生产的实践活动奠定了体认自身主体性和实践能力的历史起点。
第二,人作为“历史的经常前提”,又总是“前一个过程的结果”,这种辩证运动是人获得创造历史的条件和实现社会历史进步的前提。人及其实践活动的历史性体现为人作为一种生成性的社会存在。人的生命活动以创造“文化”和“文明”的方式得以延续,因而呈现为“历史”的延续方式。在马克思那里,历史的发展不过是人类需要的不断创造、满足和再创造的过程,这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需要的满足和再创造所依赖的是人类劳动,劳动作为个人与其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环境之间的媒介具有特殊的社会性质。因而,社会发展首先是人与自然之间不断的生产性互动而形成的结果,人在其日复一日的活动中在无时不在地创造和再生产着社会。“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6页。其次,社会发展又表现为历史文化的连续统一,历史和文化构成了人对这个世界和自身的前理解,因而,人又是从属于历史的。对人及其活动的抽象规定无法把握“现实的个人”及其历史发展,正如马克思对那些“独立哲学”的批判,“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8页。。在马克思看来,人就是社会历史,是承继前人的基础上不断生发的社会历史性存在,“人,作为人类历史的经常前提,也是人类历史的经常的产物和结果,而人只有作为自己本身的产物和结果才成为前提。”《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50—351页。而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历史感则体现为如孔子所说的“不舍昼夜”地与时偕行,在不断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仍然坚守自身的文明底蕴,在新旧、内外、古今之间的文化冲突与文化融合中创建新思想、新传统和新理念,在观照现实的同时适应历史的需求。因而,从“逝者如斯夫”来观照每个阶段、时期的文化都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就此而言,中华文化的传统与现代并非断裂的两端,二者的关联性主要发生在不断的冲突中进行创新性的融合,因为人是会自我创造的生成性存在,在融合创新中才能成其所是。在马克思看来,人作为社会性的历史存在,历史呈现为有目的的实践活动的自觉展开,正是人的主观能动性赋予历史以指向性和未来性。海德格尔也说过,“‘历史’这个术语既意指‘历史现实’也意指关于历史现实的可能科学”[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7年,第428页。。因而马克思将历史看作塑造人和人将自身投射给世界的双向活动过程,这就否定了人的任何先天本质学说。但是,作为“基督教信徒的世界”,西方国家善用神性权威作为意识形态权力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并满足社会现实的具体需求,却忽略了历史维度在制定规范性秩序的基础性作用。基督教将犹太民族所特有的宗教扩展成带有普遍主义色彩的宗教,以《新约全书》为主,引入了诸如“原罪”“神恩”“拯救”等特殊的概念,与犹太教将上帝作为他们的救世主相比,基督教将上帝作为全人类的救世主。因此,“拯救”和“普遍主义”为基督教的时间观念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中国传统文化中并未将灵魂不朽等宗教设定作为制度规范的基础,相较于彼岸世界,中国人更在乎此岸世界的现实性,关注的不是灵魂,而是现实世界的肉体生命,在现实世界里的一切行为才是真实的生命体现。而且中国人普遍具有一种史学精神,擅长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寻找关于现在和未来的答案。传承五千年的“历史性的思想”体系提供给后人以经验和理论,作为面向现实和时代性问题的“阶梯”和“支撑点”。中国人很早就开始记录历史,可以说是世界上史学最发达的国家,深入的认识和丰富的经验已经印入中华民族的内心,一些历史事件具有持久性,不仅由过去影响现在,又会持续到未来。“与时偕行”倡导个体或集体应当根据时代的发展变化,灵活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和策略选择,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一方面,人被视为能动的主体,需要主动认识并适应外界的变化,即历史条件的客观性,同时通过自身的努力去影响和塑造未来。这与人既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结果的观点相呼应,是主观能动性与客观条件之间的互动和统一。另一方面,“与时偕行”强调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动态性,这与历史发展的动态性不谋而合。它要求人们认识到历史是不断演进的过程,不能固守旧有的成规,而要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而创新求变。“与时偕行”是关于人与世界和谐共生的深邃哲理省思,不仅是对个人修养的要求,也是对社会治理、国家发展的指导思想。这一历史发展观启示人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应采取最适合当下的政策和措施,以促进社会和谐与持续发展,是对社会历史发展内在逻辑的深刻洞察。
第三,历史的辩证运动本质,在于历史既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过程”,又是在人的活动中形成的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进程。人与历史的互动是一个动态的、辩证的过程,其中人的主体性与历史条件的客观性相互作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历史本质的理解与马克思主义存在着共通性。在马克思那里,“历史”不是外在于“人的活动”的抽象过程,“历史观念”也不是脱离“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的抽象观念,“历史”是人的存在方式,“历史观念”揭示人的存在方式、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世界的关系。人是历史的主体,人们自己创造着自己的历史。因此,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是文化的和历史的生命。就此而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历史生命的精华。中国历史最为长久,内容也最为丰富,中华民族的历史展现为五千年绵延不绝且具有整体性的文明连续统。钱穆认为中华民族的历史存续在于本身精神独立性得以随着历史一直变化、延续,因为“中国人的文化观,其基本只在道。道存,国家存,民族存,文化就传下。道灭,那就完了”钱穆:《中国历史精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89页。。马克思也曾说过,由地理位置的不同划分及物质生产方式的不同相应地产生了不同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4页。。因而,考察一个民族的发展历程总能窥探到其内蕴着的精神气节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主动轮作用。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总是寓居于民族性、时代性、个体性中,以具有特殊性、历史性和地域性的文化传统展现自身,继而反思、影响和引导人类的思想和行为。因而,历史文化代表民族之魂,是一个民族能够成其所是的立足之本,是民族主体性得以彰显的内在根源。
在马克思那里存在一种历史主义的态度,他认为每个历史范畴都是与世世代代的经验积累结合而来,因而,每一代人都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的。与此相印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经过五千多年历史积淀,逐渐凝聚而成的一种特殊的文明气质,作为中华民族的“活的灵魂”,代表了中华民族的内在气质和历史独特性,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并不断发展所仰仗的“精气神”。“与时偕行”虽然强调随时代变化而变,但这种变化并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它是在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价值体系基础上的创新与发展。每一代人在应对新挑战、探索新路径的同时,也会保留和传承前人智慧的精华,确保文化与价值观的连续性。中国历史上多次社会转型和文化革新,都体现了对外来文化和新思想的吸收融合,同时又保持了中华文化的独特性和连贯性。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就在于这种对传统思想和历史精神的传承性,不断融通和合、贯通古今。即使中华民族在百余年间经历了错综复杂的艰难困苦以及来自外强狂风骤雨般的干扰侵袭,但中华民族的国家命脉、历史精神并没有从根上被影响,反而不断以外来文化的再阐释来丰富自身的文化视域,更为深刻地体认自身的历史性精神。历史性的精神力量一直内存于每个中国人言行举止和处事风格之中,作为规范个人和社会的价值观在中国人的精神深处起着引导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民族的传统价值观念的归纳。“中华民族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了独特的思想理念和道德规范,有崇仁爱、重民本、守诚信、讲辩证、尚和合、求大同等思想,有自强不息、敬业乐群、扶正扬善、扶危济困、见义勇为、孝老爱亲等传统美德。”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44页。这些具有规范性作用的价值观念留存于每个中国人的内心深处,仍然发挥着重要的引导作用。
三 马克思主义的“人类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下大同”
正是因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实性取向和历史性特质,才能够针对人类性的时代问题进行哲学性反思,为人类思想和行为提供标准和尺度,进而塑造新的时代精神。马克思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和人类解放的论证构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类性”观念,正如马克思对“真正的哲学”的定义,也即哲学“关心的是一切人的真理,而不是个别人的真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5页。。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以抽象的“人性”为旨归,而是基于现实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发展,这就要求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0页。。作为中华民族精神的理论性精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一样构成了社会的自我意识,对当代人类所共同面对的发展危机、价值危机和意义危机作出批判性的反思和理想性的引领,其本质都是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我关系的把握,这是构成二者深层合理性和广泛解释力的理论基础。
第一,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发展危机”,求索天、地、人之间的和谐共存。马克思思想的独特理论品质就在于能够“深入到社会历史中去”,这一不断切近现实性和历史性的理论自觉注定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引向对人类性问题的探讨。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2页。。对于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的建构,马克思主要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阐释视角,探讨的是以占有性为特征的人对自然的能动性关系。自现代性的私有制财产关系建立以来,人的主体性地位于是具有了独特的社会历史内涵,意味着自然已经从独立于人的客体性存在变为主体性人类的附属品和所有物,并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实现价值化侵占的主要对象。而且作为人与自然打交道的主要方式,自然科学和作为其外化形态的技术受制于资本权力和资本统治,已经成为人类过渡征服自然的危险性力量,其本质是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结构恶化人与自然关系的主要手段。就此而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仁民爱物的天人关系理论奠定了中华民族追求和谐共存的文化基调。在这种传统的天人合一观念中,天地万物生成有序,人是自然万物的产物,人与自然共存于生命共同体中,主张天地同根、万物平等和天人合一,强调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古代思想家正是以此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推及探讨人与社会关系的“天下大同”理想。
第二,面对人与社会关系的“价值危机”,探寻你、我、他之间的“共在”之道。探析人与世界的关系已经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研究视域,其中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不仅包含人与自然的实践活动,也包含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社会交往活动。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实践活动不可能独自完成,由此推演出人的社会性和跨主体性。人的存在方式和与关涉他人的社会交往关系构成了检验社会关系结构的主要标准。马克思之所以对资本主义社会秩序持反对意见,原因之一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结构以个体主义模式作为意识形态,忽视了人的关涉他人的面向,在这种模式中的人际关系将是对立的和排他性的,将他人当做手段而不是目的。马克思认为个体和社会并不是两个彼此排斥、无法兼容的实体,个体本身即社会存在。个体只有在承认人的社会性和与他者相关的属性时,才能获得自身价值的实现,人的需要才不会被归于肉体实存的方式,因为人对其同类的需要构成了人的本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儒家学说对人的教诲,往往不在于人自身,而注重人与他人、人与国家的关系。不同于西方哲学体系对自然奥秘的锲而不舍地追索,中国哲学体系侧重于对社会关系结构的建构和阐释,孔子的儒家学说建立的正是关于人类社会与文明的哲学伦理体系。如何将外在的他律转变为内在的自律是孔子将“礼”与“仁爱之心”结合的思维原点,因而内与外、道德自律与行为规范之间如何实现由内而外的自然融合一直是中国哲学研究的重点探讨领域。就此而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政治抱负,实际上与马克思要达到真实共同体的理论愿景是不谋而合的。
在此理解基础上,马克思主义的自由人联合体是人类需要的最终倾向,是人作为社会存在和真正的人性的回归,在这个联合体中人对人的普遍依赖已成为人类行为的有意识的准则。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正是切中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性问题的研究取向,马克思主义思想与中国传统思想的历史发展具有内在的逻辑关联,促使二者发生历史性结合的内在机理就是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公”的理念,内蕴于中华民族思想深处的共同体意识就来源于此。孔子在《礼运》大同篇中具体阐述了“天下为公”的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戴圣编:《礼记》,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第39页。。这里倡导的“天下为公”旨在从政治道德立场对君主进行约束,提醒作为“天命”代表的君主勿以一己之私取代公平和公正,因为“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就其根本而言,国家最高权力并不专属于一人终身占有,所以“天下为公”不能等同于“天下为家”。后经清末民初的进步观念的洗礼,特别是通过康有为和孙中山等人对“公天下”概念的再阐释,将其与社会主义相结合,在切近中国民生问题的现实性要求中,使“天下为公”的传统思想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在康有为的《礼运注》中,“天下为公”获得了新的历史和政治意涵,“夫人类不平,则教化不均。风俗不美,则人种不良。此为莫大之害。……故公世,人人分其仰事俯畜之物产财力,以为公产,以养老、慈幼、恤贫、医疾”康有为:《礼运注》,见《康有为全集》第五集,姜义华、张荣华编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555页。。由此,“天下为公”的思想不再指涉远古的世外桃源般的理想愿景,反而获得了历史性内容,成为人类历史未来的发展方向,为之后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奠定了思想地平。
第三,面对人的存在方式的“意义危机”,寻求解决当代人类生存困境的解放路径。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推进,个体的生存困境却愈发凸显,其深层次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经济结构在全球范围内所引发的系统性挑战。
资本主义当下的危机主要展现为信用紧缩、通胀、不景气、猛涨的能源价格、猛降的房价、货币危机、生态危机等,这些现象所代表的只能算是资本主义危机的客观表象,更深层次的危机并不能立刻被经验性数据所把握,只能被意识到为生产性主体性所遇到的障碍。资本主义的发展正在更高水平上进行,但对资本表现的计量并不能通过生产力的发展速度来计量,而是需要考量人类的、社会的和主体性的力量,也即通过对人的能力和创造力是否得到了全面发展来进行考察和判断。因而资本主义的危机在主体层面面临着生存与发展这一时代问题的挑战:
一是技术革新导致人类对自然资源、全球性资源的攫取过度;二是市场经济中人的“物化”问题呈现为以“物的关系”代为表征的“人的关系”问题,资本统治、资本对劳动的支配等等问题,以及人类自身生存状况的“无意义”和“无根”问题,是现代人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困惑、时代性的意义危机主要呈现。就此而言,人的存在方式的时代性问题即“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现代化问题。马克思主义一直关注的是如何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以及人的全面发展结合起来,以人类解放和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地发展为根本目标。不同于马克思主义诉诸人类解放的现实道路应对人的存在方式的意义危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注重从理想与德性这种文化内倾方面探讨人的存在意义,不同于西方文化偏重物质功利作为体认自身价值和意义的外倾文化特性,东方文化注重从人内部和文化内部讨论人的德性和修养,也即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想的人生大道。就此而言,不同于西方的个体主义思想,中国社会里的个人是与家庭、社会、国家和天下紧密关联的,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内在于人自身的“经济人”与“政治人”“个体”与“社会”和“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矛盾分裂。因此,面对时代性和世界性的人的存在方式的意义危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够为人类解放的现实道路提供不同的参考方案。
当代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历史已经转变为世界历史”,面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我关系的时代性和世界性问题,建立和平的普遍交往关系已经成为全球化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多次使用“世界历史”概念以阐明指向未来的共产主义运动和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需要建立在普遍交往的历史发展趋势之中。一是“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动,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8—539页。;二是“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就像共产主义——它的事业——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一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0—541页。;三是“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0页。;四是“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是一致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因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重大世界历史命题的提出,既是对世界历史的新变化——全球化趋势不断扩张的现实性回应,也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交往关系的普遍性趋势预示的印证。在马克思看来,随着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人的社会关系的全球化过程日渐实现,这就意味着人的发展逐渐脱了地域、民族和传统等时间和空间界限的束缚,因此,马克思所谓的“世界的哲学”也就具备了现实条件。就此而言,作为人类普遍的自我意识的具象化,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诉求,更是关乎全球化未来的人类性诉求。面对不同民族文化的世界观差异,不同于以同一性一切为最终目的的西方普世真理,这种历史生成的人类性尊重差异性和异质性。中华民族以“和而不同”处事风格和“天下大同”的理想愿景奠定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民族底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声一无听,色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2年,第472页。的世界,是没有前进动力而必然灭亡的。中华民族从来都是一个主张和平、崇尚自然发展的自由民族,如钱穆所说,“中国民族是一个和平的民族,中国文化也可说是一种和平的文化。但从历史上看,中国民族也极有战斗精神。中国民族和其文化之和平,是一种强性的和平,它赋有很坚强很优越的战斗精神”钱穆:《中国历史精神》,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64页。。就连西方著名学者罗素也曾精准评价过中国独特的和平底色,“如果说世界上有哪个国家‘骄傲到不屑打仗’,那这个国家非中国莫属。……如果中国人愿意,中国会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他们只求自由,不愿主宰”[英]伯特兰·罗素:《中国问题》,田瑞雪译,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9年,第219页。
。中国坚持和平发展理念,探索出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模式,为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提供更多的中国经验。
四 结语
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思想逻辑和哲学基础上的共鸣不是偶然的,而是根植于对“现实的人”及其历史性的共同关注。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人的观念、实践原则以及对社会发展的理解等方面存在着不可忽视的联系和互动,在哲学的“人类性”和“时代性”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其一,马克思主义的“现实的人”及其历史性的关注,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文精神和历史连续性不谋而合。二者都强调人在社会和历史进程中的主体性,认为人的自由和发展是历史前进的动力。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不仅展示了一种理论的融合,更是对人的价值的共同肯定。其二,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实践上的共鸣,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将理论转化为现实的方法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天道酬勤”以及马克思主义中的实践观,共同强调通过人的努力和实践来改变世界,实现社会的进步和个人的完善。这种强调实践的思想,为我们指明了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道路,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基础。其三,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也体现了一种文化自信。在全球化背景下,坚持文化自信,既要承认马克思主义的普遍价值,也要深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贡献,通过“第二个结合”创造出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和制度。“第二个结合”既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转化和发展性继承,也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更是新时代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重要途径。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必须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增强文化自信,围绕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增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力量”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42—43页。。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就是要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的前提下,将代表中华民族精神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提取出来,转变为与社会主义相得益彰的当代中国文化。阐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共通性和理论联结点,是建立具有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逻辑起点。创造中华民族的“思想自我”,并非简单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性改造,而是面对时代性问题,提供中国答案和中国方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融会贯通也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面对现实性、历史性和人类性问题发出中国式的“独特声音”。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的思想共鸣,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上不断探索和前进的理论支撑和文化动力,是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杜国华、杨少涵、罗家旺等:《“两个结合”是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第5—19页。。通过不断深化这种结合,我们不仅能够更好地继承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更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力量。
Ideological Resonance between Marxism and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LU Peng
Abstract: Marxism and th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both emphasize the importance of practical methodology, the necessity of aligning with historical trends, and the goal of pursuing the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humanity. They have deep ideological resonance in the dimensions of practice, history and value. Marxism's “reality” corresponds to the concept of “heaven rewards diligence”, where both are rooted in the standpoint of \"real individuals\" engaged in productive activities, emphasizing the spirit of practical work and the subjective power of human beings in practice. The “historicity” of Marxism and the principle of “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 both presuppose the historical existence of humans and exhibit inherent consistency in their understanding of historical beginnings,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historical essence. The “humanity” of Marxism and the ideal of “universal harmony” focus on the common aspiration of achieving social justice and the well-being of all mankind. It is a critical reflection and idealistic guidance on the development crisis, value crisis, and existential crises that contemporary humanity faces. Its essence lies in comprehend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humans and nature, humans and society, and humans and themselves. A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intrinsic log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Marxism and th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has significant insights for construction of modern civiliz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Keywords: second combination; Marxism;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compatibility
【责任编辑: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