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物呈情:跨媒介艺术的交互介入性

2024-01-01 00:00:00岳文黄立一

摘 要:从技术升级下的意象创生切入,当代跨媒介艺术具有拼贴式联物、碎片化呈情以及系统关联性三个方面的主要特征,相较于传统艺术,表现出从物料到情感层面的差异。当代跨媒介艺术与媒介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带有特定媒介化生存指向与社会目标,试图重建艺术与社会的紧密关联。相较于传统艺术,新型跨媒介艺术与媒介社会相互介入,体现出交互介入性。媒介社会介入跨媒介艺术实践,表现在“联觉”呈情、参与性自律与介入性他律三个方面;跨媒介艺术对媒介社会的介入,以物媒至情感为行动进路,表现在媒介转换、意象再现与情动体验三个方面。

关键词:跨媒介艺术;交互介入性;物质媒介;艺术情感

作者简介:

岳文文,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传媒艺术学(E-mail:1415059638@qq.com;北京 100024)。黄立一,华侨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中图分类号:J0-05;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4)05-0142-08

“艺术发生的机制在于探索我们对物质世界反应的本质”,[英]恩斯特·贡布里希:《艺术与错觉:图像表现心理学研究》,杨成凯译,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26页。社会综合性因素形塑艺术实践及其理论研究。当下艺术实践基于生产性与复制性相耦合的逻辑机制,遵循“跨媒介性”但汉松:《跨媒介性》,《外国文学》2023年第6期,第96—110页。的艺术实践准则,具有典型的跨媒介特征。跨媒介成为当代艺术的主要存在形态。赵奎英:《西方诗学文化的时间化传统及空时性趋向》,《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1期,第146—157页。跨媒介艺术,即多种媒介参与的艺术形式,它在不断勃兴的新技术场景中赋予艺术更加丰富和立体的媒介化呈现,体现出媒介交互作用对于艺术生产的重要性。随着跨媒介艺术的理论与实践发展,它对艺术社会学领域的研究也有所启迪。20世纪30年代,“人类关系的媒介化”“媒介化政治”“媒介化社会”等议题就在社会学研究中获得诸多探讨,而艺术领域的媒介化研究则于20世纪下半叶渐入佳境。迪克·希金斯(Dick Higgins)于1966年提出“跨媒介艺术”概念,用于强调艺术实践在不同媒介中的融合,而非简单并置。Dick Higgins. Apparatus, Art and Medium 2:Media in Art. Intermedia.2017, vol.18, p.11.维尔纳·沃尔夫(Werner Wolf)针对音乐与文学的“外部构成”,提出“跨媒介性”;[德]维尔纳·沃尔夫、裴亚莉、闪金晴:《文学与音乐:对跨媒介领地的一个测绘》,《中国比较文学》2020年第3期,第13—37页。延斯·阿维森(Jens Arvidson)等研究者对“媒介间性”及跨媒介艺术的社会性关联等作出论述,强调跨媒介“共通性”。施畅:《跨越边界:跨媒介艺术的思想谱系与研究进路》,《艺术学研究》2023年第4期,第55—69页。从跨媒介艺术的多模态研究对本体论的关注,到“媒介间性”以及跨媒介艺术的社会学研究,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问题发生了转向。

跨媒介艺术既包括指涉意识交互的单媒介性艺术,如“诗中有画”;也包括基于多种物质媒介交互的多媒介性艺术,如戏剧、电影、虚拟现实叙事艺术等。周宪:《艺术跨媒介性与艺术统一性——艺术理论学科知识建构的方法论》,《文艺研究》2019年第12期,第18—29页。单媒介性艺术以单一物质媒介为物料,也可以凭借“通感”等意识交互方式实现跨媒介,但仅表现为虚拟的、意识层面的跨媒介交互,更多体现为“超媒介性”。所以,本文从物质层面定义“跨媒介艺术”,聚焦于多种物质媒介交互形成的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问题。单一媒介艺术的介入性研究以“艺术家、作品、观者、场景”为四项基本要素,分别作为介入性研究的切入端;褚楚:《“民族互嵌”视域下的民族类博物馆介入性艺术研究》,《东南文化》2023年第2期,第174—182页。而跨媒介艺术具有物质媒介融合的边界性,转向艺术家、欣赏者、艺术品的关系维度,展示艺术空间建构的“剧场性”,赋予艺术作品居于社会系统的媒介间性。彭欣:《论当代跨媒介艺术思维形态的探索与构建》,《文艺理论与批评》2023年第2期,第183—192页。当下,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研究侧重于分析跨媒介艺术生产、传播与接受中不同社会元素间的动态关系,转向物质与情感共在的社会、文化系统。本文从物质与情感两个层面,探究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媒介社会介入艺术的表现以及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进路,分析跨媒介艺术与社会、文化系统关联的物质性与情感性转向。

一 物料与情感:媒介交互中的意象创生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新技术与新物质媒介不断进入艺术领域,跨媒介艺术充分展现文学与感官艺术、语言与图像(影像)符号为基础的跨媒介特征,在媒介交互中创作意象、生成意象、呈现意象。叶朗的“美在意象说”认为,“意象生成”统摄着艺术的一切,也统摄着物料和审美主体抒发的情感。叶朗:《美学原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48页。跨媒介艺术作为多媒介交互下的感性直观形式,在意象创生基础上敞开交互性意义,表现出艺术物料的跨媒介生成以及艺术情感的间性表达。

(一)由情成物:艺术意象的拼贴式呈现

艺术作品区别于其他物料媒介的本质在于“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这里的存在者既指物料媒介,也指艺术作品。[德]马丁·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年,第37页。艺术作品区别于一般物料媒介,本质在于它由艺术家与观者双向敞开的内在真理构成,这一真理主要表现为“艺术家的情志输出”与“观者的诗性乍现”。朱清华:《lt;艺术作品的本源gt;中真理发生的五种方式与本真状态》,《哲学研究》2021年第3期,第87—97页。单一媒介艺术作品以单独成型的物质媒介促成艺术意象表达,如:雕塑作品、绘画作品等,它们以物料媒介成型,在审美情境中被赋予主观化情志。跨媒介艺术不同于单一媒介艺术作品,本身不具有特定的物质形式,而是必须由情志串联形成物质媒介。情志是跨媒介艺术的先在条件,或者说,情志是跨媒介艺术的艺术性核心。

跨媒介艺术须经由审美主体的情志串联、情感融入以及情意交互,才能生成艺术性,“灵韵”并非消解于艺术的跨媒介实践中,[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涌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51页。而是转向艺术情志的媒介化、技术化输出,拼贴跨媒介符号碎片,生成跨媒介艺术作品。跨媒介艺术伴随着跨媒介审美经验的转向而生成,比如:多媒体小说、混合型空间艺术、新媒体互动装置艺术以及混合影像艺术等。这些艺术作品通过拼贴符号、意象,以情志表达串联起整体的艺术设计,形成跨媒介艺术作品的物料形式,这是“由情成物”的物归性艺术实践。当下影像类艺术作品尤其是短视频作品,常常被置于“短视频/纪录片/综艺等是不是艺术作品”的争论中。不同于单一媒介艺术因物料而先在的艺术性,它们通过音乐、文字、影像混合拼贴成情志/情感符号,表现出媒介作品的艺术性,在跨媒介艺术实践中完成由情成物的艺术创作。

(二)以物呈情:艺术情感的碎片化表达

单一媒介艺术的审美发生依赖于艺术意境,“以境传情”“以意传情”也是其常用的情感表达方式。观者立于艺术作品之外,神思于艺术作品之内,以精神层面的诗性直觉触达艺术意象的呈情,淡化物料本身的存在。但是,跨媒介艺术不再局限于艺术作品的系统性意义阐释,而是以物料或物化意象本身呈现艺术情感,以碎片化的情感符号传达艺术内容。在经典艺术意象解读中,跨媒介艺术作品对传统民俗文化意象以及艺术符号等的运用,突破了环境、时代等系统性因素对意象创生的局限,仅以碎片化的图像符号、文字符号、声音符号等呈现特定的情感。

跨媒介艺术的情感呈现方式倾向于“以物呈情”,共通性情志不再隐于艺术的系统性表达,而是通过多媒介共生、交互的间性联系体中碎片化的艺术意象,以间性共生的方式呈现艺术情感。从文字类艺术作品到图像类艺术作品,再到影像类艺术作品,乃至多媒介交互下的新型跨媒介艺术形式,同一意象作为碎片化符号,在不同媒介间跳跃,生成不同的意义。“媒介即讯息”,[加]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18页。在跨媒介艺术中同一艺术意象阐释方向依赖于不同媒介类型的表现形式,媒介意象本身只作为艺术符号的物归形式,成为碎片化表达艺术情感表达的象征。跨媒介艺术对意象具有更强的包容性,以碎片化的表达直接刺激观者的神经皮质。艺术审美体验转向符号群集的感官享受。在“以物呈情”阐释方式中,艺术情感具有物化趋势。

(三)情符共生:艺术媒介的系统关联性

透过跨媒介艺术的传播景象,物料、符号、情志表达、艺术意象等借助多种新媒体技术,“共同构建出作品复杂的跨媒介形式和跨媒介内容”,跨媒介艺术具有多层跨界关系。彭欣:《论当代跨媒介艺术思维形态的探索与构建》,《文艺理论与批评》2023年第2期,第188页。随着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跨媒介艺术从情感与符号互融共生的层面观照艺术作品的生命性与情感性,展现艺术作品中多元共生的意象系统。跨媒介艺术将媒介物料与符号统一,协调象、物、意三元关系,形成“情感—生命—符号”有机体,实现审美情志与媒介符号和谐共生。在多种物质媒介参与的意象创生与情感叙事中,这种和谐共生促成了跨媒介艺术对媒介系统的融入,表现出艺术媒介对媒介系统、经济系统、文化系统等其他社会子系统的关联。这也催生了艺术审美与传播话语的深度融合。

现下,从语言艺术、视觉艺术到表演艺术,都需要信息传播手段协助完成跨媒介实践,化艺术情感为媒介符号,构成“情感—符号共生”的媒介系统,在新媒体平台消费审美主体的注意力。作为“情感—符号共生体”,跨媒介艺术不仅是逻辑形式,也是媒介信息的艺术化表达,在融入媒介系统的同时,融入更宏大的社会系统,并尝试关联社会话语。因此,艺术系统与媒介系统同样作为社会子系统,在情符共生的跨媒介艺术系统中实现交融,并关联其他社会子系统。艺术表现的不仅是个体化的情感,而且是关于生命与现实的情感,[美]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刘大基、傅志强、周发祥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55页。即艺术创作是寓关联现实的情感于媒介(物料)的意象实践过程。在跨媒介艺术实践中,媒介符号作为寓情感于意象的外在表达,媒介系统成为拼贴艺术符号的映像,而情感与符号共生于这一映像之中。元宇宙技术、互联网空间技术等,将跨媒介艺术的信息化手段进一步升级,艺术形式更加多样化。但本质上,元宇宙艺术、互联网空间艺术、AI艺术等跨媒介艺术形式仍是“情感—符号共生体”,只是在技术加持下,更迭了艺术呈现方式。从物质媒介到艺术情感,跨媒介艺术借助最新的信息传播手段,以“情感—符号共生体”融入大众传播,与各类讯息一同争夺注意力。审美体验混杂在观者的日常信息浏览活动中,这意味着,跨媒介艺术更深入地贴近社会、文化情境,能够通过审美意象创生,直接介入社会公共话题的讨论与引导。

二 “联觉”、自律与他律:媒介社会介入跨媒介艺术的表现

“媒介社会”源于卡斯特、齐美尔等多位学者的理念汇流,后被引入传播学乃至社会学研究领域,作为一种媒介化范式。戴宇辰:《走向媒介中心的社会本体论?——对欧洲“媒介化学派”的一个批判性考察》,《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年第5期,第47—57页。媒介社会理论强调媒介在个体行为和社会制度两个层面的建构作用,主张从“实践行动—媒介社会—结构属性”视角梳理媒介社会视阈的议题、理论和方法。“媒介社会”作为一种人类社会系统指称,指向其公共性建构,强调其实践主体的回归,个体化媒介实践嵌入社会结构。陈龙:《新型媒介制度实践的“质的规定性”及其演化逻辑》,《新闻与传播研究》2023年第10期,第5—19页。媒介社会主要从交往互动、“自律”与“他律”三个层面介入媒介化实践。跨媒介艺术实践与媒介化时代关联紧密,它是一种带有特定媒介化生存指向与社会目标的艺术实践,也作为一项试图重建艺术与社会事物间关系的辩证行动。鲁明军:《跨媒介、后媒介与泛媒介:从视觉艺术实践到艺术史方法论的再思考》,《美术》2023年第11期,第132—143页。因此,媒介社会也在介入当下的跨媒介艺术实践,这主要表现在“联觉”呈情、参与性自律与介入性他律三个方面。

(一)跨媒介艺术的“联觉”呈情

当下跨媒介艺术具有较强的媒介意识、科技意识以及人文意识,体现科技、人文、艺术等多领域、多门类的协同互动。基于媒介技术革新,跨媒介艺术改变了含蓄、内敛的呈情方式,转向具身的、多感官共在的“联觉”呈情方式。依照艺术意象的创生与艺术符号的表现,“呈情”与艺术媒介之间存在一般对应关系,要求“心智系统”参与艺术审美体验。跨媒介艺术不局限于媒介形式和物料介质,调动物质媒介对艺术情志的多重凝练与呈现。赵奎英以白南淮(Nam June Paik)的《电视佛》(TV Buddha,1974)为例,指出,跨媒介艺术作品既呈现多重艺术意象、调动多重感官感知,也将“实在与媒介、空间与时间、虚空与物质、宗教与科技、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等多元实践关系纳入跨媒介艺术审美体验的抒发与感知。赵奎英:《当代跨媒介艺术的复杂共感知与具身空时性》,《文艺研究》2021年第8期,第17—28页。再比如,广播剧仅依靠听觉语言、音响和声音三种元素来表现剧情、营造空间感,但叙事内容由听觉媒介向视觉媒介、嗅觉媒介、触觉媒介等多种感官感知扩张,延展艺术内容的呈情面向。跨媒介艺术作品调动多种感知媒介,以多感官感知延伸出虚幻的“想象”,从而呈现审美情志。这是一种带有虚幻色彩的呈情方式,即“联觉”赵斌、张玮:《从当代艺术到电影:触感及其理论的合法性问题》,《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第37—50页。呈情。

媒介化技术高度发展的当下,跨媒介艺术的呈情行动作用于打通“传—受关系”后的多重感知,依靠听觉、视觉、触觉等多种感官调动,实现多元呈情元素间的互文与流通,以“联觉”体验表现艺术情志。跨媒介艺术的“联觉”呈情实现了多种物质媒介间的“通感”审美,弱化了艺术意象表达中的“区隔”,降低文化背景、社会立场等导致的认知误差,最大限度趋近无偏差“呈情”。张荆芳:《从通感到共情:视觉主导范式下的“触感阅读”》,《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22年第1期,第134—144页。从无声电影到有声电影,再到VR/AR电影,跨媒介电影艺术最大限度调动多种感官感知,减小不同文化间艺术意象的审美“区隔”,寻找“人类共同体”面向的共情机制。因此,在面向社会系统时,“联觉”呈情作为一种感知方式,具有浸润性;跨媒介艺术能够以具身体验牵动观者对内容的感知,也赋予媒介社会的介入性行动以浸润性。

(二)跨媒介艺术的参与性自律

跨媒介艺术在媒介空间中联物呈情,参与社会文化空间建设,因而,媒介社会以综合性因素的发展与变化,介入跨媒介艺术的形态嬗变与内容表达。“参与性”的表述源自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提出的“参与式文化”,强调用户的媒介使用行为与媒介社会的介入性。Henry Jenkins. Confronting the Challenges of Participatory Culture:Media Education for the 21st Century,Cambridge:The MIT Press. 2009, p.5-6.当代艺术审美的关键方法在于“参与性介入”[美]阿诺德·伯林特:《艺术与介入》,李媛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2页。,“参与性”成为约束审美创造的因素之一。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指出,媒介生活中“参与性社会文化的有机性”,认为媒介文化在艺术、哲学、社会等领域相互转化。[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9年,第245页。跨媒介艺术实践直接参与媒介文化空间的建设,从社会、文化、哲学等领域中提取审美元素,形构有机的现代艺术空间。这意味着,建设和维护现代社会的诗意空间成为跨媒介艺术的一项行动导向。它不得不向媒介社会让渡部分主动权,自觉遵循参与性自律。

因循媒介社会赋予的参与性自律,跨媒介艺术更迭了艺术生产模式,并形塑艺术表现形式。这是媒介社会从技术发展、文化审美等层面,介入跨媒介艺术的表现。这种参与性自律表现在两个层面。其一,外在物质层面,跨媒介艺术作为媒介文化空间的物料组成部分之一,受到媒介技术元素的直接渗入。而伴随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人类和机器共同参与艺术生产,身体与机械实现物质性共振,艺术形式显现出技术自动化、身体机器化与内容生成式等特征。除此之外,在ChatGPT与Sora等人工智能技术迭代发展背景下,跨媒介艺术实践引入相关技术,实践主体由肉身人类转向机器人类,赵立诺:《虚拟现实艺术的“参与性诗学”》,《中国文艺评论》2023年第8期,第39—56页。艺术内容来自互联网现存数据与信息的智能抓取,媒介社会的原型信息成为跨媒介艺术创作的重要素材、灵感来源以及模仿对象。其二,艺术情感层面,跨媒介艺术参与社会文化建设,遵循社会公共价值与意识形态,受制于媒介文化空间的情感导向。虽然,智能生成范式中,跨媒介艺术创作具有“类人性”王琦:《人工智能艺术是艺术吗?——以艺术生产为视角》,《社会科学辑刊》2024年第2期,第230—236页。,以算法为逻辑机制,但是,中立的内容向度仍受制于社会公共空间的话题倾向;此外,引发情感共鸣的艺术内容仍基于现实社会的情感原型,如: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家国情等。总之,参与性自律体现出艺术形式与经验的相对自足性,艺术创作承受着社会系统、文化系统等对艺术实践的规制。跨媒介艺术实践参与并协调于公共空间,也是其得以长久稳定发展的保障。

(三)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他律

现下,“艺术自律”冯黎明:《审美现代性与艺术自律论》,《浙江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第107—112页。是相对的。跨媒介艺术对话社会现实,这也是介入性他律发挥作用的过程。跨媒介艺术以审美情志与物质媒介相耦合,看似游离于社会公共空间,实则浸润于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形构的社会系统中,并在一定程度上受限于公共话语系统。社会现实对跨媒介艺术实践与理论研究形成介入性他律。格兰特·凯斯特(Grant Kester)的“对话性艺术”和“协作艺术”概念将艺术介入的意义原理融入对话关系中考察。[美]格兰特·凯斯特:《对话性创作》,吴玛俐、谢学明等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第25页。经验在主体与世界的对话中形成,[美]约翰·杜威:《艺术即经验》,高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22页。跨媒介艺术作为一种“对话性艺术”,强调多元主体的交互,为社会交往关系提供更多交流空间。物质媒介与艺术情感共同参与现代社会的信息传播,以各子系统之间的关联,体现媒介社会介入艺术生产带来的他律作用。

除政治、经济、文化等原初社会因素外,现代媒介作为一种信息系统,构成跨媒介艺术新的介入性因素,汇合原初社会因素,共同形成介入性他律的合力。现代媒介技术强化了跨媒介艺术的公共属性,突出了媒介社会对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他律。媒介社会将数字智能、算法平台、机器生产、智能生成等时代性特征携入艺术实践领域,导致跨媒介艺术的创作、传播与鉴赏等机制随之发生改变,形塑跨媒介艺术实践的呈情形式与内容。传播机制与流量分发机制通过控制传播范围与媒体平台的热度,影响跨媒介艺术的审美风向与创作方向等。比如,在人工智能技术成为媒介热点的时期,AI生成类艺术在算法传播下受到推崇,引导跨媒介艺术的创作方向。在现代社会,传播广度与深度直接影响艺术作品的经济价值,所以,媒体平台的传播机制也会介入跨媒介艺术实践,进而形成他律。而随着新型艺术创作实践的增多,形成现象级媒介景观,相应的艺术规则与标准也发生了动摇甚至改变。所以,凭借物质媒介层面的介入性,媒介社会得以从他律层面介入跨媒介艺术实践。可见,在当下媒介化时代,外在物质媒介产生的能量直接渗入跨媒介艺术实践。跨媒介艺术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更甚于单一媒介艺术,“介入性他律”表现得更加明显。

三 媒介至情感:跨媒介艺术的介入性进路

“艺术形式与经验固然有自足、自由的一面,但仍是社会生活的部分”,[美]迈耶·夏皮罗:《绘画中的世界观——艺术与社会》,高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227页。作为一种现代社会生产方式,跨媒介艺术无法脱离审美主体的现实经验以及媒介技术构设的物质条件,它既作为媒介社会的组成部分,也以艺术实践介入现实社会。艺术以形式和审美的方式介入现实,具有坚实的理论基础,例如:苏珊娜·莱西(Suzanne Lacy)主张以艺术介入社会现实,创造一种新型的公共艺术;Suzanne Lacy. Mapping the Terrain:New Genre Public Art,Seattle:Bay Press,1995,p.19.居伊·德波(Guy Debord)提出“建构的情境”理念,倡导艺术家在社会现实中建构情境来推动社会进步;[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风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7页。马克思也在“艺术生产论”中,姚文放:《两种“艺术生产”:马克思“艺术生产”理论新探》,《中国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第144—167页。鼓励艺术以“主体性介入”的方式把握世界。杨立、许斗斗:《艺术活动与真正自由的劳动——对马克思自由观的一种解读》,《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6期,第5—12页。实践层面,跨媒介艺术深涉信息化社会,展现社会现实、超脱社会现实,又以想象化创作形构群体性的社会认知。当下,跨媒介艺术对媒介社会的介入,以媒介至情感为行动进路,表现在媒介转换、意象再现以及情动体验三个层面。

(一)媒介转换:作为社会变迁的象征物

从实体媒介到虚拟媒介,新型跨媒介艺术再一次转换了艺术传播的媒介形式,传统艺术也需要借助数字化媒介,变换艺术内容的呈现方式。作为文化系统及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媒介形式变换象征着社会风尚变迁,是社会变迁的显著表现之一。跨媒介艺术从技术层面重构了艺术作品的内部与外部,构建以“画意”为核心的艺术传播路径,释放跨媒介艺术形塑公共空间转型的潜能。

作为社会变迁的象征物之一,跨媒介艺术借由艺术空间发展,形塑社会公共空间转型,主要表现在数字化、智能化、视听化、沉浸化四个转型方向。首先,跨媒介艺术的数字化图式摒弃了线性模式,基于“块茎图式”,产生“多元异质链接”,形成具有自生长、自传播力量的数字媒介艺术。麦永雄:《光滑空间与块茎思维:德勒兹的数字媒介诗学》,《文艺研究》2007年第12期,第75—84页。面向公共空间的数字化表征,跨媒介艺术带来了自生长性、自传播力等传播效应,以媒介技术助推跨媒介艺术在网络公共空间的复制、传播,扩大跨媒介艺术空间的审美面向与影响范围。其次,跨媒介艺术的智能化特征随数字化特征而生,这也是智能生成技术渗透艺术实践领域的表现,以AI生成艺术为代表,逐渐渗透到绘画、雕塑、设计等艺术模块,带动传统艺术在社会公共空间的形态嬗变。再次,视听化特征表现在传统艺术作品的跨媒介转型上,绘画艺术以及装置艺术为适应媒介传播方式,将经典艺术作品转化为视听形式,既有利于扩大传播范围,也能给观者带来多感官沉浸式体验。最后,跨媒介艺术的沉浸化特征既是视听化媒介艺术的延伸,也在虚拟现实技术发展中进一步升级。虚拟现实艺术将艺术场景敞开,观者具身进入其中,多感官沉浸于跨媒介艺术的审美体验,如以“千里江山图”“清明上河图”等传统名画为原型建造的沉浸式虚拟现实艺术,将现实空间与艺术空间联通、互融,形构沉浸式体验的复合艺术空间。跨媒介艺术分别从数字化、智能化、视听化、沉浸化四个方面引导现代艺术空间发展,进而形塑公共空间的转型,成为媒介社会变迁在艺术空间层面的象征。

(二)意象再现:作为社会意识的映现者

多位学者从现代美学视域出发,推进“意象生成论”理论建构。其中,朱志荣认为,在社会系统中递进生成的艺术意象,反映出群体性的社会生活经验。朱志荣:《论美与意象的关系》,《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第186—192页。艺术实践通过创生、再现审美意象,表现文化内涵、价值底蕴等,形构审美主体对社会公共空间的认知。赵渺希、陈汝霜:《网络社会视角下的城市意象理论辨析与规划应用》,《人文地理》2023年第1期,第71—78页。这种表现社会意识的方式,不是直接表达,而是通过形象的、感性的艺术内容,映现出隐喻与意义,间接形塑观众对社会意识形态的感知。个体接触社会环境具有非直接体验的特征,主要有公共舆论传播以及包括跨媒介艺术在内的文化生产实践两种方式,间接认知媒介社会的意识形态。其中,跨媒介艺术的意象再现以感性认知输出为主。唐宏峰:《通向跨媒介间性艺术史》,《当代文坛》2020年第5期,第148—153页。这意味着,跨媒介艺术通过对审美意象的再现,在审美主体的认知系统中映现社会意识,并在传播环境中形塑公众对社会意识的认知。

传统艺术学研究旨在解释艺术与社会的关系,而现代艺术社会学研究重提艺术与社会交互影响的关系,促进了社会、文化系统的“审美回归”。卢文超:《将审美带回艺术社会学——新艺术社会学理论范式探析》,《社会学研究》2018年第5期,第93—116页。从意象再现的媒介形式到意象阐释的现代性意义,跨媒介艺术深挖媒介、艺术与社会三者之间的关系。它从媒介社会的现实情境出发,通过审美想象构造艺术内容,形成跨媒介艺术对社会意识的映现。此外,相较于其他艺术形式,跨媒介艺术能够置造双重认知空间,即现实艺术空间与虚拟艺术空间,使审美主体置身于社会意识的“二度区隔”之外,赵禹平:《论二度区隔与短视频叙述之“真实”》,《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3年第1期,第76—83页。意象的映现作用间接影响公众的社会意识获知。一方面,桌面艺术、影视艺术、虚拟现实艺术、AI艺术等新型跨媒介艺术将传统艺术意象以新的形式再现于公共空间,直观展露审美意蕴,融入社会意识的表达与传播,从技术逻辑层面改变社会意识的映现方式。另一方面,跨媒介艺术的意象阐释蕴含着现代社会价值,在艺术传播中展现多元文化价值,拓展社会意识的映现维度,从意义逻辑层面形塑观者对社会意识的接受。从表现形式到意义阐释,跨媒介艺术通过转换意象再现的方式,从技术与意义两个层面,发挥其作为社会意识映现者的作用。

(三)情动体验:展现具身情感的浸润力

情动体验常用于分析包括艺术在内的感性实践。“情动”源自巴鲁赫·德·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提出的“大众情动力量”,Baruch de Spinoza,A Spinoza Reader. The Ethics and Other Works, Edwin Curley trans amp; e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4,p.155.它显现为感性实践活动的情动体验。[德]M.萨尔、宋一帆:《力量、情动与社会:批判理论与(新)斯宾诺莎主义的挑战》,《世界哲学》2022年第3期,第46—56页。“情动”以德勒兹(Gilles Deleuze)对斯宾诺莎相关理念的阐述为核心,在马苏米(Brian Massumi)和塞奇维克(Eve Kosofsky Sedgwick)及后续学者的研究中分支成两条路径,刘芊玥:《“情动”理论的谱系》,《文艺理论研究》2018年第6期,第203—211页。但这里所引用的“情动”,仅限于斯宾诺莎到德勒兹这一本体论维度。在此维度,“情动(affect)”作为“身体的情状”,“这种情状使身体的力量增进或减退、顺畅或阻碍”。[法]吉尔·德勒兹:《斯宾诺莎的实践哲学》,冯炳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55页。因此,情动体验指向情感体验的具身化。这种具身化的情感体验,在跨媒介艺术的审美实践中得以实现。它以身体区隔拉开情感距离,以情动体验融入审美实践,表现出媒介与艺术之间的情感张力。当下,跨媒介艺术实践活动既生发社会情动力量,也转化这一情动体验,并且,以具身化审美体验浸润情动体验,展现具身情感的浸润性。

作为媒介社会中情感表达的新通道,跨媒介艺术构建多感官感知模式,展示出“联觉”呈情的浸润力,从基本的“视—听联觉”“视—触—听联觉”到“多感官联觉”,它打通了不同感官之间的感知壁垒,创造较浸润的情感体验。在约瑟夫·卡苏斯(J.Kosuth)创作的《一把和三把椅子》(1965年)中,引入了“组建空间”这一跨媒介艺术创作方式,作品的内部空间也是观者游览、进入的现实空间,以浸润的、身体的情动体验,完成情感表达。在组建并介入公共空间方面,跨媒介艺术具有较通透、较迅捷的优势,使观者浸润于公共空间中。另外,借助虚拟现实技术置造的艺术空间以及3D影像艺术等,它的意象创生、阐释与情动体验的“生成-转化-传递”路径同步进行;将观者的情感体验即时反馈给跨媒介艺术的创作端,及时调整内容,以不断优化具身体验,提升浸润力。因其具身情感体验的浸润力,跨媒介艺术通过更迭了审美主体的情感交互方式,影响社会公共空间中情动体验的方式、效果;同时,结合它在艺术媒介转换与社会意识映现两个方面的更迭,对社会公共话语的参与、体验形成介入性。

综上所述,跨媒介艺术以联系物质媒介的形态嬗变来调整“表意”“呈情”的方式,它以物质媒介至艺术情感的审美转向为进路,与现下媒介社会形成交互介入的关系。从意象创生的角度切入,跨媒介艺术的交互介入具有内在特征。跨媒介艺术与当下媒介社会文化具有交互介入性,这重新发现了艺术空间的社会性价值。跨媒介艺术以新型媒介作为统合感知系统的界面,现实经验既构成艺术实践的源泉,也通过更迭意象再现中意识、情感的映现方式、体验效果,一定程度上影响公众对社会意识的感知、接受。以跨媒介艺术与媒介社会的交互介入为路径,跨媒介艺术实践可以推进公共空间中社会话语的发生、传播与接受,同时,公共空间的话语权重也会影响跨媒介艺术创作的方向。这两个方面仍有进一步探究的价值。然而,跨媒介艺术的交互介入性仍需基于“艺术自律”的自主性,为审美主体留存自洽的空间。如若“艺术自律”在交互介入过程中的辩证成立,后续研究或许可以再作探究。

Show affection from material media:

The Interactive Intervention of Transmedia Arts

YUE Wen-wen, HUANG Li-yi

Abstract: Starting from the creation of imagery under technological upgrading, contemporary cross-media art has three main characteristics: collage-like associations of substances, fragmented rendering of emotionality, and system relevance, which show differences from the material level to the emotional level, 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art. Contemporary cross-media art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media technology, with a specific media-based survival orientation and social goals, trying to reconstruct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art and society. 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art, the new type of cross-media art intervene with the media society each other, reflecting the interactive intervention. The media society intervenes in the practice of cross-media art, which is manifested in three aspects: synesthesia, participatory self-discipline and interventional other-discipline. The intervention of cross-media art in the media society takes the material media to the emotion as the action approach, which is manifested in three aspects: media transformation, image reproduction and emotionality experience.

Keywords: transmedia art; interactive intervention; material media; artistic emotion

【责任编辑:陈雷 汪邦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