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兰河传》中的女性形象

2023-12-20 06:04:29吴桐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5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生命意识自我意识

[摘  要] 萧红的《呼兰河传》塑造了与旧文化共生的女性和富有新与美的女性,两种女性形象的呈现来源于乡土文化对萧红创作的影响和在经历伤痛以后所形成的自我意识的投射,从中也可以看出两类女性形象背后对峙的漠视生命与热爱生命两种生命观念,这两种观念,表达了作为觉醒女性的萧红对女性“真我”生命力的呼唤。

[关键词] 《呼兰河传》  女性形象  自我意识  生命意识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呼兰河传》于1940年完稿,1941年萧红去世,因此这部作品不仅是作者对故乡的记忆,也是对整个人生的回溯。隔着时间与空间回望,萧红对那些幼年不理解、不明白的人与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幼年的稚拙和成年的老练都同时存在于记忆的呼兰河中,对故乡、故乡中的人、故乡的景产生的复杂情绪一涌而出,构成了这部“回忆与生命之书”。

“千百年来,女性就像一面赏心悦目的墨镜,将镜中男性的影像加倍放大。没有这种魔力,世界恐怕仍然遍布沼泽和丛林。”[1]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出现加深了表达的意蕴,也反映出特定地域、时代下的文化特征,这在许多作品中得到了体现,如鲁迅的《祝福》《伤逝》,沈从文的《边城》《萧萧》等。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塑造的一系列人物,表现出了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女性对女性振振有词的迫害、被迫害的女性对爱欲的追求,同时也蕴含着萧红对女性、地域、文化的种种思考与解读。

一、“呼兰河女性”形象及其特征

1.与旧文化共生的女性

封建宗法制度在中国土地上延续了几千年,在“家”这个小空间内完成了对个体精神的塑造与桎梏,“呼兰河是个小城”这句话反复出现于文本中,这座城市完整又封闭,是所有呼兰河人的“家”。宗法家族制度统治着呼兰河的人们,时间在这里循环,人们在这里循规蹈矩,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封闭的生活赋予人们闭塞的认知,人们习惯冷漠的旁观,与旧文化、旧习俗共生。

以王寡妇、老胡家婆婆为例,王寡妇死了儿子、被偷了豆芽菜,都去庙里或在大街上狂哭一场,“她仍还是静静地活着”[2],过着古井无波的生活,被生计压着,除了现实的吃饭穿衣外,没有反省力,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东西,这背后体现着的是一种“认命”的精神。而老胡家婆婆与无声认命的王寡妇不同,她是“振振有词”的迫害者,在她的意识里,人要因循守旧,才是好人。所以小团圆媳妇到老胡家的第一天,因为活泼开朗、吃得多,引起了老胡家婆婆的不满,便不分昼夜地打了小团圆媳妇一个月,企图将小团圆媳妇“打”成一个集体认同的好人。她认为的“好”来源于传统封建文化,集体的认同才能体现出人的价值,只有被集体认可的人才是好人。可见,在老胡家婆婆的认知里没有真正的“人”的概念。“打猫怕把猫打跑了……唯独打小团圆媳妇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会跑掉又不会丢了,又不会下蛋,又不是猪,掉了斤两也不要紧又不上秤。”[2]老胡家婆婆认为“人”是不能换钱的,所以人的价值是比不得牲畜的。她以金钱为标准,以封建文化为尺衡量人的存在,没有作为人的自觉,也看不到“人”的真正的价值。

无论是王寡妇无声的认命,还是老胡家婆婆振振有词的迫害,二者都是封建宗法制度的维护者。中国旧文化中的封建宗法制度的核心是男权中心意识,从宋代开始,按照程朱理学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丈夫死了女子必须守节,不能再嫁。王寡妇死了丈夫和儿子,便只能一人“静静地活着”,由于家里缺少男性,被人偷了菜也不敢反抗,只能狂哭,这不仅是王寡妇个人的悲剧,也是制度的悲剧,在制度的束缚下,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能一生孤苦伶仃地走到生命尽头。老胡家尚有男丁,但在老胡家婆婆对小团圆媳妇实施迫害的过程中,老胡家的男丁从未在文本中出现过,以一种暗线的形式穿插其中。老胡家婆婆之所以能够对小团圆媳妇施虐,是因为她将男权意识自我接受并消化后,用这样的意识对小团圆媳妇下判断,认为小团圆媳妇不是个“好人”。在这一过程中,小团圆媳妇的丈夫始终没有出现并拯救妻子,由此可见,作为封建陋习的受益者,老胡家的男丁不仅是施虐的帮凶,也是造成女性悲剧的助推者。

“中国妇女运动不发达实由于女子之缺少自觉,而其原因又在于思想之不通彻,故思想改革实为现今最应重视的一件事。”[3]《呼兰河传》中与旧文化共生的农村女性缺乏自我认知、自我反省的自觉,封建宗法制度压抑、束缚着女性,因此,女性不自覺以扭曲的观念和规矩生存,同时充当了压制女性的帮凶,制造了女性的悲剧。

2.充满活力与生命力的新女性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呼兰河有封建传统的重压,自然也有“揭竿而起”的反抗者。与将封建宗法制度奉为圭臬的农村妇女相对应的是充满活力与生命力的新女性。

文中的小团圆媳妇,虽然也是个农村妇女,但她与生俱来的活力与周围的一切形成对比。因为长得高被周三奶奶嫌弃,第一天来就吃三碗饭被胡家婆婆嫌弃不懂规矩,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也被人批评。最后,一条鲜活的、年轻的生命被扼杀。小团圆“吃三碗饭”的行为本质是人追求生理满足的行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生理上的需求是人维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要求。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都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也是实现其他需求的最大动力。小团圆媳妇“吃三碗饭”正是满足个人的最基本需要的行为,这种迫切的需求,让小团圆媳妇与旧制度、旧文化束缚的女性有本质的不同,饿了就吃、疼了就叫,这些人类的正常表现,在呼兰河的女性眼中都是需要“救治”的病态表现。在这样的对比中,小团圆媳妇虽然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但恰恰在懵懂之中,让读者看到其中“人”的意识。从第一天来婆家就吃三碗饭,到主动和“我”攀谈,再到被打后哭喊着“要回家”,对比老胡家婆婆口中的“哪个团圆媳妇没有被打过”,其他团圆媳妇被打后默默忍受,被宗法制度、男权意识所“驯化”,小团圆媳妇用温饱的追求、哭喊声来反抗一切压迫与束缚,继而用激烈的反抗来追求女性命运的自主权。

反抗自身命运的还有王大姐,相对于小团圆媳妇激烈的反抗,王大姐的反抗是一种无声的反抗。王大姐最初被周围的女性称赞“这姑娘将来是兴家立业的好手”,[2]在王大姐和冯歪嘴自由恋爱、“非法”育有一子后,呼兰县流言四起,那些称赞变成了“一个姑娘长得跟一个抗大个的似的”,[2]从被称赞到被指责,王大姐没有一句附和或反驳,专注于自己的人生,追求爱情与自由,这不仅是在行使作为人的自由权利,也是一个女性对爱情、幸福的向往,是对封建礼教无声的反抗。“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和人之间最自然的关系。”[4]这种最自然的关系在呼兰河被纳入到了伦理道德的规约中,自主恋爱、结婚的王大姐必然被认为是不守妇道、不遵纲常的,正是如此,王大姐身上才闪耀出了反抗封建伦理、追求个性解放的光芒。

从小团圆媳妇到王大姐,两人基于人的本能追求幸福的生活,小团圆媳妇基于生存的基本需求,希望吃饱饭、过不被打的生活,王大姐渴求幸福,追求爱情,希望和冯歪嘴过幸福安稳的生活。小团圆媳妇的激烈反抗和王大姐的无声反抗,都体现出个人对人欲的追求,因此,这两个女性形象有了个体的独立意识和自觉抗争命运的品格。

二、女性形象特征形成的原因

1.乡土文化对萧红女性书写的影响

1.1 河流与女性

小说名为《呼兰河传》,目的是为呼兰河立传,作者写在这片土地的成长经历,蕴含了作者对呼兰河的情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萧红虽在少女时期就离家出走,但归巢心理驱使着她在生命的最后回忆呼兰河与呼兰河的人。海德格尔说:“返乡首先是从漫游者过渡到对家乡河流的诗意道说的地方开始的。”[5]所以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对女性的书写和以呼兰河为象征的乡土文化是双线并行的。

地域空间特有的物质和文化精神与生存空间内的人的生存状态有着密切的联系。河流常被人当作是孕育生命的核心意象,它是生命过程的表达和生命力的展现,而女性是孕育生命的群体,河流与女性具有紧密的联系,如《西游记》中的“子母河”。

在历史长河中出现以女性为尊的母系氏族制社会,女性有着温柔宽厚坚韧的品性,女性在生产生活中受到尊重,成为不依靠男人的强者,在社会活动中取得主导地位和支配地位,但女性感受到的韶光消失的残酷要比男性更为深刻,母系社会注定被父系社会取代,“一个人在被奴化前,必定经过了依赖他人的经历”。[6]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女性在很长的时间内话语权处于被剥夺的状态,在这一时期里,女性并未形成坚固的联盟,而是习惯依赖男性,在潜意识里形成了某种奴性。“呼兰河是一个小城”,[2]完整又封闭,人们过着内循环的生活,女人们在这样的空间内,长期在家事上打转,嚼舌根、看热闹是在循环的生活中找寻乐子的表现,如杨老太太、周三奶奶对老胡家的事异常热情。王大姐与冯歪嘴自由恋爱后,呼兰河的女人们将矛头直指王大姐,即便王大姐闭门不出,女人们也要寻着理由围观,对王大姐指指点点。这样的女性不能自觉从河流中汲取正向的精神,也不能以河流般宽广的心胸接待生活,产生了奴性与依附性。

1.2封建文化对女性的影响

跳大神仪式成了呼兰河人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是独立于平凡生活之外最重要的精神活动,因此她们崇拜、敬仰女大神、云游仙人,这一文化精神无形中支配着人们生活,“跳大神,大半是天黑以后跳起,只要一打起鼓来,就男女老幼,都往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2]跳大神是萨满宗教发展的请仙跳神的治疗鬼魂缠身、妖魔作乱的仪式,女大神被赋予了治病的能力,一是因为厚重的传统地域文化,二是因为人们的信仰相信女大神的能力。因此,老胡家婆婆愿意花巨款给小团圆媳妇跳大神治病。而那些看客们不关心跳大神是否有治病救人的能力,武断地得出结论:在女大神的照料下,疾病会痊愈,如果不能痊愈那小团圆媳妇便是污秽的东西,是要早早下地狱的。跳大神活动对女性的身体和精神同时进行了迫害,小团圆媳妇始终处于一种“受虐”的状态。婆家人为了“驱邪除鬼”,请来女大神,将她扒光了衣服放进滚热的水里烫得死去活来,无知的人们搅起滚烫的热水,一遍一遍地往她头上浇,直到她再也不能挣扎。在那个无知的环境中,女性的生命是何其的微不足道,她们的生与死,对其他人来说,似乎毫无意义。人们对一切迫害行为毫无感觉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导致了群体性的精神残缺。个体的愚昧也许只会带来自身的危机,群体的愚昧往往会招致灾难。

如果说信仰大神是呼兰河人的精神依托,那么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度就是呼兰河人的生存之本。在中国社会,家与家组成家族,族与族组成社会,家族是社会的基本结构,小团圆媳妇是被卖到老胡家的,王大姐自愿嫁给冯歪嘴子,二人看似成了家,实际都不是家族里的成员。小团圆媳妇的婆家不把她当人看,自然就不是家族里的一員;王大姐与丈夫住在草房子里,没有正式的家,且他们的婚姻不被接受也不被承认,“这事情一发,全院子的人给王大姑娘做论的做论,做传的做传,还有给她做日记的”[2]。“在一个愚昧落后的社会里,妇女的解放总是最先遭到妇女的反对,因为传统的意识往往在妇女头脑中沉淀得更加深厚。”[7]如同小团圆媳妇多吃几碗饭就被人议论和否定;在王大姐和冯歪嘴子的婚姻中,受到指摘的只有王大姐。两个女人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都处于家族之外,在家与家的缝隙之间,成了在缝隙中讨生活的人,最后两人也死于封建伦理道德的挤压与束缚。

2.萧红自我意识的投射

“讲故事者有回溯整个人生的禀赋。”[8]萧红无疑是一个优秀的讲故事者,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她将自己所经历的、可回忆的一切记述了下来。对萧红而言,这些经历和记忆浸透着她的自我意识和认知。小说的第一章和第二章,写的是家之外的故乡,写呼兰河的日常生活和特殊节庆,第三章和第四章写的是家之内的温暖和冰冷,“我的家是荒凉的”[2]一句多次出现,家对于萧红而言并不是温暖的港湾,是无言的寂寞和痛苦的开端。

“过去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父亲对我是没有好面孔的,对仆人也是没有好面孔的,他对于祖父也是没有好面孔的。因为仆人是穷人,祖父是老人,我是个小孩子。”[9]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萧红和父亲的关系非常冷淡,祖父的爱是她永生难忘的爱。“《呼兰河传》通过回忆来结构整部小说,不断闪现着童年的日常往事和场景细节。”[10]在后花园和祖父的点点滴滴的回忆,是萧红儿时唯一温暖的记忆。

用儿童的视角表达成年人的认知,这些认知附带了一个儿童对于现实世界朦朦胧胧的判断,当把儿童的判断排列起来后,可以发现这些判断具有批判意义上的逻辑感。“我”批判的对象是父亲以及父亲背后的以父权为中心建立的社会秩序,从这里看出,虽然萧红用了儿童的视角来叙述呼兰河的记忆,但其中夹杂了她对社会制度、社会秩序的观察与批判。

童年生活的经历往往对人的性格形成起着巨大的作用,萧红的性格便是这样形成的,这也是萧红女性意识最初的萌芽。在她短暂的一生中,童年时期家庭的伤害是她敏感、叛逆性格的根源,也是其女性意识觉醒的来源。蕭红作为知识分子,继承并践行了五四启蒙运动的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观念,但现实的社会状况是少部分女性知识分子刚刚觉醒,大部分农村妇女仍旧处于无知的状态,她们依附男性、攻击进步女性。因此,萧红叛出家门后,所面对的压力和歧视比在旧家庭时更沉重、更猛烈。“在抗战爆发以后,萧红发现自己身陷于民族、爱情、女性的三重危机,并且必须在主导文化阵营与女性自我之间做出紧迫抉择。选择前者是众之所愿,那里安全、稳妥,注定不会被历史抛弃,只需要稍稍顺从角色;选择后者则意味着孤军奋战,冒险而未知。萧红选择了后者。”[11]

萧红作品中着墨最多的是女性在无知时代和男权社会中实实在在的悲剧,这种悲剧意识里激励着她正视、剖析现实,不甘沉沦的反抗精神。《呼兰河传》中的女性形象被赋予了萧红独有的具有张力的生命哲学,尽管在那个无知的时代,仍有鲜明热烈的生命在抗争,这种抗争可能是无意识的,如小团圆,她身上的朝气是无意识散发出来的,与周围的死气沉沉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这种抗争也可能是有意识的,如王大姐,她主动追求真爱与幸福,打破封建婚姻制度,最后也因与传统相悖被迫害。两人的命运均是悲剧性的,显得这种抗争极为悲壮,又无可奈何,但正因如此,悲壮的自我拯救精神使作品更加意蕴深远。

三、《呼兰河传》女性形象的文化意义

1.“漠视生命”与“热爱生命”的对峙

“生命”是一个宏大又富有魅力的词语,生命最初的形态是与自然相连的,“在自然状态下,人类远离压迫之苦,使弱肉强食的规律全无施展之地。”[6]人类社会在发展中出现了压迫、奴役等不平等的表现,从而对生命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呼兰河传》中的两类女性的对立也是两种生命观念的对立,以老胡家婆婆为代表的“漠视生命”和以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姐的“热爱生命”相互对峙。

在老胡家婆婆看来,她对小团圆媳妇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作恶,是对小团圆媳妇进行的“改造”,“改造”的底层逻辑是小团圆媳妇不符合呼兰河的生活框架,加之老胡家婆婆以一个“打了也不会跑的物品”来看待小团圆媳妇,所以她可以随意凌虐小团圆媳妇,凌虐的背后是把生命变成生活的道具,老胡家婆婆为代表的“漠视生命”的观念实际是对生命缺乏敬畏的表现。

将物品与生命等同,这种观念由来已久。在封建文化的观念下,男性承担着延续香火的“重任”,在一些落后地区,当生活无以为继时,通常会卖女求财,甚至某些地方还保留着溺女婴的习俗。

《呼兰河传》中,萧红对当时东北女性的地位和悲惨命运的根源进行了比较深刻的探究,“那些烧香的人,虽然说是求子求孙,是先该向娘娘来烧香的,但是人们都以为阴间也是一样的重男轻女,所以不敢倒反天下。所以都是先到老爷庙去,打过钟,磕过头,好像跪倒那里报个到似的,而后才上娘娘庙去”。[2]可见当时女性地位低下,连祭拜神明都有严格的先后标准,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从肉体凡胎延伸到神明鬼怪,因此,漠视生命的观念也是人们深受封建陋习影响的结果。

《呼兰河传》是作者走过酷暑、悲秋后的回望,以轻盈的笔触描述故土的人和事,同时她也看到了女性悲剧的根源,呼兰河的人不仅深受传统文化的陋习所害,也没有外来的因素抑制世代相传的地域文化的发展,漠视生命成了常态。然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总会出现热爱生命的人进行反抗、斗争,小团圆媳妇对温饱的渴望,王大姐对爱情、幸福的追求,都是一个普通的、健全的人热爱生命的表现。正如沈从文所言:“生命是无处不存在的东西,一片化石有一片化石的意义……说到头来还是鲜鲜的人生。”[12]面对艰难的处境和处于社会边缘的人生,两人都不曾过上正常的生活,到头来没有逃离死亡的命运,但在这段生命旅程中,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鲜鲜的人生”,“人的精神向外投出去,表现为对别的生物的尊重;人的精神向内投进来,便表现在对孕育在自己身上的生命甚至死亡同样的尊重”,[13]虽然在当时呼兰河的环境下,女性难以与男性、社会文化相抗衡,其自我意识在她们的主观意识中存在感比较微弱,但二人都没有放弃对理想生命的追求。

2.对“生命力”的呼唤

生命是什么?人应该怎样生?是创作者们共同追问的永恒主题,冰心以女性的独特视野观照世界,探求知识分子的命运和出路。庐隐则注重“革命性题材”的写作,所以她笔下的女性温婉中透着刚强。丁玲笔下多为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女性,她们追求个性解放,具有强烈的叛逆心理,以时代新女性形象出现。萧红通过塑造具有生命力的角色叩问生命的意义,通过女性角色的悲剧命运表达了无论处于怎样封闭的环境中,人类旺盛的生命力依旧可以涨破坚硬的外壳,找到蓬勃生长之路。

《呼兰河传》中,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不仅是当时的封建陋习,也因为女性自我的迷信麻木和奴性心理,但大部分女性身上的迷信麻木和奴性心理又与封建文化和环境的封闭息息相关。世代相传的文化制度不易改变,更没有外来因素抑制其发展,而长期被男权意识压迫的女性被钉在附属的位置,萧红自己也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14]女性赖以生存的环境,看似为女性提供了生存空间,实际上则是不断从女性身体抽取血肉、力量,女性在这一过程中养成了自我牺牲的惯性与不加反省的惰性,身体和灵魂被封建文化禁锢,女性要得到解放,不能将责任仅仅归结为社会环境,还要从自我出发,找寻失去的生命力。

因此,《呼兰河传》不仅是萧红在经历一切痛苦后的意识投射,也是其从女性视野出发,观看女性,发现女性灵魂,关注在困境中、边缘中挣扎、彷徨、呐喊的女性,呼唤女性“真我”生命力的结果。

参考文献

[1]   伍爾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    萧红.呼兰河传[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

[3]   周作人.周作人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4]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    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6]    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邓冰艳,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

[7]     张抗抗.我们需要两个世界[J].文艺批评,1986(1).

[8]    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M].张旭东,王斑,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9]    萧红.祖父死了的时候[J].视野,2017(9).

[10]  唐小林.论萧红小说中的日常经验书写——从《旷野的呼喊》《呼兰河传》到《马伯乐》[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9(1).

[11]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12]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1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13]   苏鸣.敬畏着存在[J].当代作家评论,2003(1).

[14]   萧军.为了爱的缘故: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吴桐,成都文理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成都文理学院2023年度校级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编号:JGB20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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