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约翰·巴思是美国最出色的后现代作家之一,他的短篇小说《迷失在开心馆》被认为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元小说创作文本,被国内外学者广泛阅读与研究,学者多从元小说特点、创作手法、实验性等角度进行研究分析,阐释了后现代作品的独特性和文学价值。书中14篇短篇小说以一种复杂的、无限循环的结构模式把看似杂乱无章的情节构成了一个彼此之间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本文主要从空间批评的新视角,包括小说中的家庭空间、“开心馆”空间以及心理空间三方面来分析小说主要人物安布鲁斯的身份追寻历程,体会主人公安布鲁斯在追寻个人身份的过程中所经历的自我意识斗争和自我反省,在身心的痛苦和磨难中对自我身份的迷失与重新探索,同时也为巴斯作品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关键词] 空间 身份 建构 安布鲁斯 后现代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约翰·巴思热衷于在小说中进行各种后现代文学创作的实验与创新,他的作品有着荒诞离奇的特点,“看不到凸显的主体,作风肤浅真实,也不再刻意迎合历史”,[1]后现代主义小说倡导个性解放、自由舒展,黑色幽默、语言游戏、迷宫和戏仿等成为描述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主要关键词。约翰·巴思在小说艺术形式上不断进行实验和创新,他发表的短篇小说《枯竭的文学》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巴斯认为文学创造的技巧与形式进入一种枯竭的状态,“某些形式被用尽了,或者某些可能性被穷尽了”,文学创作的实验与创新亟须发展,也就是说“讲故事者不应该保持沉默,而应该变原创为悖论,再利用悖论来创作新故事”,[2]而《迷失在开心馆》正是巴斯进行“文学实验的成果之一”。[3]巴斯认为,后现代主义小说能够“以某种方式超越”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鸿沟,对传统小说的态度不应该是“抛弃和否定”,[4]而应创新发展,兼收并蓄。
《迷失在开心馆》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小说文本,14篇短篇小说以一种复杂、无限循环的结构模式把看似杂乱无章的情节塑造成一个彼此之间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各个故事具备内在统一性,从整体看,每个故事的主角实际上都是安布鲁斯的化身,整部小说围绕着安布鲁斯的成长经历建构出其自我意识发展的过程。
国外学者对于巴思《迷失在开心馆》的研究更加具体和深刻,Vitanza指出,《迷失在开心馆》的主题是“文学创作的过程,是作家在试图用新的东西或寻找新的方式来讲述已经被反复讲述的故事”。[5]Kiernan讨论了这本书的一系列故事并将其总结为“Kunstlerroman”,[6]也就是说,这部作品的主题是成长小说。另一位学者Jac Tharp也展示了类似的观点:“尽管形式和内容令人不安,但《迷失在开心馆》一般呈现的是传统英雄的生活方式,是艺术家作为英雄的肖像。”[7]国内研究起步相对较晚,学者们多从主题分析、后现代叙事风格以及语言游戏等角度对巴思的创作进行了研究分析。魏艾主要从巴斯反传统的叙述方法、文字游戏中叙述的不确定性和元小说创作方法三个方面探讨小说实验性的语言特点和艺术特色,鼓励学者积极参与作品的研究并肯定了巴斯对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贡献[8]。褚丽娟通过小说探究了巴思的宗教怀疑主义、多神论的复杂宗教观,为小说研究提供了一个新颖的宗教思想研究视角[9]。在国内外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力图从空间相关理论出发,通过安布鲁斯这一人物形象,从物理空间、“开心馆”空间以及心理空间三个空间意象来分析其身份建构过程,发掘安布鲁斯在身份寻求过程中的自我意識与自我发现。
一、家庭空间下的身份寻求
《迷失在开心馆》由14个短篇故事组成,第一篇小说全文只有十个单词,按照作者的提示和要求阅读,读者会看到一个莫比乌斯环式的故事。读者沿虚线将文字剪下会得到一张纸条,将纸条两端标注的字母AB连接ab,CD连接cd,小说就变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故事:“从前有一个故事开始于从前有一个故事……”[10]这个故事是通过一个环形结构的形式来叙述的,这种叙述的冲动与张力“使文学得以反观自身,形成了对创作过程和形式的自觉意识”,[11]同时也暗含小说故事的结构是首尾连接、相互连贯统一的,小说的主题则是内在呼应、彼此联系的,整部小说的故事都围绕着安布鲁斯的孕育、出生与成长展开,他在纷乱如麻的过去、当下与将来中不断地追寻自我的身份。
安布鲁斯出生于二十世纪初的美国,他从出生起就背负人类世世代代所追寻的身份问题,又在成长过程中深刻体会到了生活本身的漫无目的性和毫无意义。他的身份寻求过程始终是充满忧郁、不定和挫败的,这种荒谬性的情感在家庭空间中逐渐显露并扩散,“家庭居住空间,在内部生产着家庭的伦理关系;在外部则再生产着社会关系”。[12]父亲去了精神病院,母亲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无精打采,全家人都很关心母亲的健康和状态,因此安布鲁斯的命名和受洗仪式被耽误并不断拖延下去,大家对他的称呼都是随性而来,各不相同,妈妈喜欢克里斯汀(Christine)这个像电影女主角的名字,姑妈称呼他为霍尼格(Honig),同时又觉得叫托马斯(Thomas)可以拉近祖父和小儿子的关系,甚至用“它”来指代安布鲁斯,叔叔支持赫克托(Hector)并深信美洲印第安人的想法是正确的,“你还不认识一个人,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合适呢”,[10]除此以外,他还有许多别的名字,这些奇怪的名字让人感到迷惑,安布鲁斯的无名状态象征着他身份的不稳定性。最后,由于他被蜜蜂蜇了,这一经历与米兰主教圣安布鲁斯十分相似,他才因此获得了一个名字,名字象征着身份的获得,这标志着安布鲁斯自我的存在,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家庭环境下的这一物理空间对安布鲁斯的成长有着潜移默化的重要影响,获得名字的经历仅仅是安布鲁斯寻求身份的其中一个表现,他从未出生时就开始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惑,“我是谁”这个本体论问题也贯穿着小说始终。
二、“开心馆”空间下的身份模糊
“开心馆”是在二十世纪初的美国的社会背景下,作为人们情感与活动所需的娱乐设施集合体而诞生的,人们穿梭在多种多样的娱乐设施之中,肆意享受其带来的新奇冒险与感官刺激。梅洛-庞蒂强调“空间平面”的产生是与人类活动相适应的,空间之中不同物体产生的作用都是与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和把握息息相关的[13]。“开心馆”是以提供快乐,使人们忘掉烦恼的目的而建成的娱乐场所,起初确实能够让人们暂时地抛弃生存压力与烦闷,但实际上在多次变更与发展之后,开心馆的地板上装满了旋转圆盘,道路设置了各种路障,馆内挂满各种哈哈镜使人眼花缭乱。安布鲁斯身处其中,无法体会娱乐设施的快乐,伴随他的却是摆脱不掉的忧郁、困惑与惶恐。而开心馆内大部分空间都是昏暗、颠倒、没有光线的,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空间迷宫,人们在其间丧失具体的方向感与空间感,对空间的探索也成了构建自我认知的过程。主人公在开心馆中行进的活动也是没有方向、没有始末的。他们的视觉被蒙蔽,听觉成为辨别方向的重要方式。彼得的“哇哇大叫”以及开心馆中播放的声音成了对空间方位进行模糊指示的方式,在视觉感知无法起作用的迷乱状态下,听觉系统成为感知“开心馆”这一空间的媒介与方式。尽管安布鲁斯身处其中,却并未惊慌失措、慌不择路,但在蜿蜒曲折的空间内前行,依靠听觉对空间方位进行辨别最终也失败了,安布鲁斯被困在开心馆这个迷宫内,日复一日地讲故事。他的悲惨结局映射出他对自我身份探寻的挫败与不安。
开心馆扑朔迷离的内部空间以及概念上模糊的内涵都加剧了安布鲁斯身处其中时的茫然,含混的空间让他的感知与意识也变得十分模糊,他在开心馆空间内的探索印证了他对自我知觉的感知和自我身份的追寻,而开心馆中哈哈镜的存在更加剧了安布鲁斯对自我身份的不确定性,镜子的反射遮蔽了人的视线,让人混淆现实与非现实,也使安布鲁斯看不清前进的路,内心感到更加混乱与不安,“镜中的自我也会混淆对现实世界空间的认知”,[14]不断迷惑着真实的安布鲁斯的存在。错综复杂与无常诡谲的开心馆空间从侧面象征着生活的复杂多变,也象征着安布鲁斯对自我身份的模糊感和丢失感。
三、心理空间下的身份建构
从出生到长大成人,安布鲁斯从未停止怀疑自己的存在与生活的意义。《迷失在开心馆》中,安布鲁斯的心理空间能够表达出文本的内涵与作品的主题,也是其探索身份的一种表达空间。心理空间是指人物在与外部物理空间联系与交往后产生的体验,这种体验投射到内心之后形成了不同的感悟和认知。“心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社会的建构物”,[15]作为一个隐喻式的概念,心理空间并不具备具体的物质形态,[16]只是对外界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的映射。
《夜海航行》实际上代表着安布鲁斯出生以前,即孕育阶段的发展变化,故事中的精子不断地询问自己夜晚和大海是否真正存在,反复询问自己存在的目的和航行的意义,在深海夜航的过程中对于自我的身份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在这趟黑暗旅程中,精子认为试图自杀与继续航行是一样的,这两种选择都无法确定其中的意义与目的。他缺乏坚定的信念,不知身处何处,又要航行到何处,即使内心充满了疑惑、怀疑,甚至绝望和陌生的情绪,精子仍然执着地继续他荒谬惊奇、充满矛盾、自杀与反抗的致命旅程,以探索出它的“本质与动机”。最后,当一个卵子不停地呼唤“爱!爱!爱!”时,精子的探索旅程和怀疑之路也就到此结束了。这趟充满疑惑的旅程也是精子探索自我身份的过程,由夜晚、海洋、黑暗与精子的独白构成了精子发现自我意识,探索自我身份以及挖掘航行意义的依托与形式。
在安布鲁斯出生前,他的母親爱着他并希望他是个可爱的女孩,为了迎合母亲的愿望,满足母亲对自己的期待,安布鲁斯在心目中假装自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这种记忆和心理暗示不仅影响着安布鲁斯的一生,也在无意之中塑造了他敏感柔弱的性格,他因为自己的女孩子气而被同学取笑,并因此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表现和身边的男孩有些格格不入,他对母亲说“你把我当成一个女孩子来养”,[10]这一意识的转变也使安布鲁斯回到对现实世界的反思之中,努力摆脱因母亲喜欢女孩而产生的牵制,开始对自我进行重新的认识和思考。尽管安布鲁斯因为自己的敏感性格常常遭受同学的玩笑与排斥,但如果是受欢迎的哥哥彼得带着安布鲁斯,身边的同学就会允许他参加集体活动,这时,彼得的存在成了安布鲁斯进行自我身份建构的方式与媒介,他将哥哥彼得视为自我的另一面,进而以彼得为对照对自我的身份进行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索。
安布鲁斯对自我的追寻贯穿着整本小说,生命孕育阶段的怀疑成了前进的动力,13岁的安布鲁斯曾幻想自己成为作家并安家立业,他的憧憬与个人心理历程的变化也推动了故事的发展,同时,包括《梅内莱奥斯》中主人公梅内莱奥斯也是安布鲁斯的化身,他极端缺乏自信心,无法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妻子海伦,深深地怀疑海伦对他的爱情与忠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海伦会选择和他结婚并爱他,他否认海伦无条件的爱并不断地询问,希望能够从海伦的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这种对爱的渴求变成了对身份的渴求,安全感的缺失从根源上来说也是对自我身份不确定的表现。
四、结语
《迷失在开心馆》表面上是由14篇小说随意、杂乱地串接成的混沌文本,但实际上各个故事在情节与主题上具有连贯性,寻求身份这一主题成为紧密连接各个故事的统一体。巴斯笔下的主人公都在追寻个人身份的过程中经历了自我意识的斗争和自我反省,在身心的痛苦和磨难中追寻着自我身份的建构,实现了从身份模糊、身份探寻到身份建构的突破与转变。本文正是通过家庭、“开心馆”空间以及心理空间三个视角,对安布鲁斯身份追寻的过程得以一窥,了解到安布鲁斯在家庭的物理空间下开始了身份探寻的旅程,在开心馆空间中加剧了对自我身份的模糊感和丢失感,通过对其心理空间的描写体悟到安布鲁斯的追寻过程,巴斯运用语言游戏和文学创作的实验展现了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艺术特色,进一步揭示了安布鲁斯对自我身份探寻的挫败感与模糊感,深化了身份建构这一共同主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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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栗瑞,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