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的陌生化手法分析

2023-12-20 13:15王颖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5期
关键词:视角人物陌生化

[摘  要] 本文以日裔美国作家米尔顿·村山所著的《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为研究对象,从陌生化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阐释作者如何运用该手法描绘二战前后日裔美国人的真实境遇以及二代日裔美国人面临的困境和内心诉求,分析如何将习以为常的事物以全新的姿态呈现出来,打破以往对日裔美国人强加的刻板印象,探究这种艺术手法在叙述视角、叙事结构、人物形象及语言的运用四个方面所发挥的独特作用。

[关键词] 陌生化  视角  结构  人物  语言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米尔顿·村山是日裔美国小说家和剧作家,他所写的《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被认为是反映二战前后生活在夏威夷的日裔美国人生活经历的经典小说。小说共分为三部分:“我要梆梆地砸你的脑袋”“替罪羊”以及“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小说揭露了日裔家庭内部的矛盾冲突和种植园制度的残酷剥削,传达出二代日裔美国人对自由的渴求以及对正义的捍卫。

“陌生化”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存在是为了恢复人们对生活的感知,而艺术的目的是向人们传达被感知的事物而不是人们所知的事物[1]。陌生化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方式,使人们得以从熟悉的事物中获得新感受[2]。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也提出了陌生化概念“离间效果”,要求演员与角色在情感上保持距离,强调艺术创作过程中理性的思考过程,以做到让观众看戏但并不融入剧情,使观众能冷静地思考和评判艺术作品,从而实现更好的艺术效果[3]。这两种陌生化理论一定程度上存在相似之处。本文试图用陌生化理论对《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进行剖析,分析作者如何把陌生化理论运用到小说中,改变读者的思维定势而给人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和惊异感,同时打破当时美国社会对日裔美国男性的刻板印象,构建出复杂且真实的日裔形象,并呈现一个真实的日裔美国人社会。

二、小说的陌生化叙事视角:有限视角

米尔顿以有限视角为读者重新诠释了自由的真谛,有限视角就是对全知全能视角的陌生化。叙事视角是20世纪小说研究的热点,在那个时期叙事视角专指有限视角而非传统的全知全能视角,一些著名作家例如亨利·詹姆斯、福楼拜就采用有限视角使人们感受到了小说的新鲜感和生动性。以往的全知全能视角是将人物内心和盘托出,将文学独具魅力的留白剥夺,使读者流于无意识的、被动地阅读,最终对事物的感受自动化、机械化[4]。米尔顿采用有限视角让读者对习以为常的事件产生新鲜感,从而产生陌生化的新奇效果。事实上什克洛夫斯基十分关注小说家对叙事视角的选择来达到陌生化效果,比如他曾以托尔斯泰在小说《耻辱》中对鞭笞的陌生化描写为例,认为托尔斯泰的描写使人觉得初次见到事物,或者感到某事初次发生,而初次就是事物的新鲜感。“自由”原本是文学作品常见的主题,而关于“自由”的抽象定义几乎对每个人来说都不陌生。而在《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中虽然主人公真正所求的是“自由”,但作者米尔顿并没有直接用“自由”二字来直接表现主题,而是用“身体”来象征自由[5],这给读者一种新鲜感,让人好奇“身体”所代表的意义以及背后的故事,并且在叙事者圣志有限的视角下对自由的认知过程变得曲折而漫长,对自由的争取也几经挫折来之不易。“自由”在有限视角下不再是一个抽象且熟悉的概念,而是以叙事者整个的人生经历来重新诠释。正是由于叙事者如此不易的认知和为此拼搏的过程能够让读者重新发现自由的真正意义并感受它的可贵,而这种重新发现和感受让被忽略的二代日裔美国人群体的处境和心声重新得到关注。

米尔顿把陌生化技巧揉进儿童视域,透过年幼的孩子的视角透露出成长中的好奇与新鲜感,大大提升了读者对小说故事的兴趣。什克洛夫斯基在他的陌生化理论中举例托尔斯泰将一匹马作为叙述者以揭露人类社会的阴暗面[6]。而儿童视角作为一种与习以为常的成人视角完全不同的新视角,也成为后来一些作家进行视角陌生化的选择,比如英国作家奈保尔的《米格尔街》就是通过一个小男孩的视角来观察英属殖民地普通居民的生活,以揭示殖民时代殖民地人民精神家园的丧失。《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在叙事者圣志的儿童视角下由于对周边人物和事物产生众多疑问而不得不去思考那些对成人来说早已麻木的问题,这对读者来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说,艺术的目的是要使人感受到事物,而不仅仅是知道事物[7]。在小说《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中,最重要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年幼的叙事者圣志的所见所感,以及带给读者的感受。例如米尔顿在小说中对“去菲裔阿诚家吃饭”这一件小事专门安排了一个篇章来叙述小孩子交朋友时的所思所想和所感,在此过程中充满童趣的小孩子之间的对话和行动让读者感到新鲜,并且能够慢慢体会圣志在这个事件前后经历的思想转变。作者用无是非观念的孩子的视角折射出少数族裔间相互鄙视、明争暗斗、复杂残酷的成人世界,将一件极易被忽略的日常小事放大延伸,让读者慢慢去体会和认识这件小事所隐含的意义。米尔顿通过儿童视角延长了读者感受的时间,又使其产生前所未有的新想法,借由儿童的眼睛就可以把当时日裔美国人所经历的寻常事物淡化。这种独特的视角不仅基于作者本人的童年经历,也基于叙事者圣志的成长经历,引领读者重新去体会日裔美国人被埋藏的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而儿童的视角使得更多容易忽略的细节和问题被察觉到,引人深思。

三、小说的陌生化人物形象:反传统的人物塑造

米尔顿在《我所求的是我的身體》中将人物性格进行反传统的塑造给这篇小说带来了陌生化效果。人们对事物的认知经常脱离不开刻板印象的束缚,例如性别、种族等,在文学领域也往往存在典型人物。例如长相丑陋、性格凶恶的一定是反面人物,而英雄人物一定完美无缺。这样的文学人物塑造往往不会带给人新鲜感,审美也趋于自动化。以往英美文学作品中不被西方同化的日裔在美国白人眼中都是活跃在社会边缘的异类,他们有虚伪的日本礼仪、漠视生命的日本武士道精神、令人忌惮的集体主义甚至暗怀征服西方世界的勃勃野心,而努力和西方同化的日裔则厌弃与日本相关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日本血统。这种千篇一律的日裔男性形象似乎已经在白人读者心中根深蒂固。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认为,陌生化的内在实质在于打破陈规、解构先设的文本经验。例如,如果想把人物性格陌生化,首先意味着改变人物惯常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用反常规的表现方式给读者带来新鲜感。米尔顿笔下主要人物的性格对见惯了刻板印象的白人读者来说是“反常”的,也是违背常理的。《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中的利雄是米尔顿悉心刻画的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他的性格看似叛逆实则最为保守。而叙事者圣志与其相对,看似保守实则最为叛逆。这两个人物性格鲜明的对照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颇有戏剧性的转折让白人读者在陌生与诧异中看到了日裔男性反抗又保守的矛盾性格,而正是这样“矛盾”的人物不是像被刻板印象框定住的扁平人物那样一味地反抗或一味地保守只为迎合白人的想法。米尔顿刻画利雄和圣志这样的人物目的就是为了打破以往白人对日裔男性的刻板印象,同时不进行刻意的理想化处理,这样一来拥有反常性格的人物的出现却缓解了读者的审美疲劳,与此同时也带给读者新的审美体验。

四、小说的陌生化叙事结构:留白艺术

米尔顿用留白的艺术手法提高了读者阅读的热情和期待,激活读者深切的感受能力。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太司空见惯、太熟悉、毫无新鲜感的事物不能唤起人们的兴趣,只有通过对语言形式进行颠倒、重组、留白、强化等处理才会产生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在什克洛夫斯基之后,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也提出了自己的“陌生化”概念,只不过布莱希特专注于戏剧创作,他强调的是戏剧需要用一系列表演技巧和舞台特殊手段让观众和舞台演出保持特定的审美距离,所以在处理结尾时布莱希特经常设置开放性结局对结尾进行留白处理,鼓励观众自己去寻找一个结局,提出问题而不解决问题,引起读者反思。什克洛夫斯基和布莱希特对留白处理都很重视,尤其布莱希特还研究过中国画“留白”的艺术功能。留白艺术是可以实现陌生化效果的可靠手段,同时留白艺术是对叙事结构陌生化处理尤为重要的艺术手法。读者不知道圣志本人能否平安从战场归来,也不知道主人公之后的动向。这样残缺的叙事结构给读者一种奇特感,事实上的确有不少读者遗憾“结局”太過突然,意犹未尽。

米尔顿没有刻意美化二代日裔美国人的结局,即使是在文学作品中,作者也没有给予一个理想化的结尾,这正是米尔顿尊重历史、还原历史的表现。结合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概念来看,作者正是通过留白手法使读者意识到自己是在欣赏艺术作品进而引发思考,而不是使读者完全融入故事情节中而丧失了和小说的距离,只有和文艺作品保持一定距离才能产生更好的审美效果。这样的距离感激发人们不得不理性思考利雄的未来如何、圣志的命运如何。这也是米尔顿的目的,他希望人们真正去关注二代日裔美国人的真实处境和命运,而不是沉溺于理想化的美好中而忽略了历史现实的残酷。即使故事结束读者也并不会因此而马上终结对未知事物的好奇,留白处理更激发了读者的求知欲,正因如此读者会重新关注二代日裔美国人的结局和命运,并对其进行无穷无尽的想象、思索和探寻,体现出了“陌生化”的本质内涵。

五、小说的陌生化语言:标准英语改写

米尔顿通过改写标准英语给小说带来了陌生化艺术效果。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陌生化的前提是语言陌生化[8]。以往亚裔美国作家多用标准英语进行写作,很少体现本族裔语言和文化特色,使白人读者缺少新鲜感。假如作家以自己的方式改造习以为常的字词来进行创新,这种个性十足的语言风格会给初次阅读的读者带来震撼,当读者习惯了这种语言风格时,新鲜感也会渐渐消失。米尔顿的《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以凸显本族裔甚至多族裔语言特色闻名。虽然整体上米尔顿选择用标准英语进行叙述,但不同的人物却各自有符合其背景的不同表达方式。例如在小说中,叙述者圣志说过:“我们说四种语言:在学校使用标准英语,朋友间使用洋泾浜英语,与父母或年长的其他族裔使用标准日语或洋泾浜日语。”[9] 圣志的父母是来自日本的移民,他们深受日本传统文化影响,对英语比较生疏,因此米尔顿选择用罗马音替代,比如sake(日本清酒)、kimono(衣服)、sensai(老师)等。而二代日裔美国人出生在美国,对日本文化和日语认同感很低,在美国学校受到的西式教育让他们把标准英语当作成为美国人的标准。在家里由于父母只懂日语,因此他们只能和父母或长辈讲半生不熟的日语。日裔美国人生活在夏威夷地区,所以语言也受到夏威夷语的影响,比如“He too wahine”(“他太女人了”)。这些对白人读者来说极具异域风情的词句,给习惯了标准英语的读者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和惊异感。

被改写的英语有助于打破以往白人对日裔社区的刻板印象。米尔顿通过融入带有民族风格和文化特色的词句,不但展现了二代日裔美国人多姿多彩的人物形象,同时呈现了夏威夷多元文化共存的整体社会面貌。这种陌生化语言是《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的一大特色,也是这篇小说除文学研究外还颇受语言学研究青睐的原因。作者借用不同的语言也在强调不同的文化身份,而舍弃一种语言代表舍弃一种文化,舍弃了文化也就是舍弃了身份和尊严,那将是无比可悲的事情,而美国白人对夏威夷的殖民统治对其原住民语言的影响就是典型的例子[10]。米尔顿人认为日裔美国人在接受西方文化的同时也不能丢弃日本文化,因为日本文化是日裔美国人的文化特征,只有保持日本文化并以此为根基,日裔美国人才能找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作者将熟悉的英语进行陌生化处理,使英语语言的形式变得困难,增加白人读者阅读的难度,进而不得不对少数族裔文化有所思考和重视,使其能在被改写的英语中体会多元文化特色,并意识到多元文化的重要性,进而颠覆以往对日裔社区封闭且单调的刻板印象。

六、结语

“陌生化”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它是一种手段,一种打破“自动化”的手段。艺术通过一些手段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来达到审美目的,恢复人们对生活的感知,这些手段即“陌生化”。《我所求的是我的身体》在叙事视角、叙事结构、人物形象以及语言的使用上运用了陌生化的手法,有助于作者米尔顿描绘一个客观真实的夏威夷日裔美国人社区的全貌。通过陌生化的手法,读者不但能重新感受到自由的意义和可贵,同时也通过孩子的视角揭露了日裔社区乃至整个社会存在的矛盾和问题。米尔顿认为日裔美国人不能一味追求和西方同化,而应该保持族裔特色,以接受日本文化的洗礼为荣,所以米尔顿通过反传统的塑造手法刻画了具有矛盾性格的日裔美国男性利雄和圣志,力图打破被强加给日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留白艺术手法下没有结尾的故事暗示二代日裔美国人未来命运的未知和迷茫,留给读者无尽的思考。最后通过改写标准英语给白人读者新鲜感和奇异感,有助于破除日裔美国社区的刻板印象,展现多元文化的魅力。

参考文献

[1]   刘燕.原生态写作教学实践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17.

[2]   孙王燕.俄国形式主义之“陌生化”——浅析文学作品中的“陌生化”[J].考试周刊,2008(42).

[3]   于海静.对布莱希特“间离效果”理论的认识[J]. 科技信息:科学教研, 2007(27).

[4]    翟连峰.小城镇建筑风貌的地域性表达研究[D].重庆:重庆大学,2011.

[5]   周晓刚. 命运的抗争自由的渴望——评米尔顿·村山的成长小说《我仅要我的身体》[J].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5(6).

[6]   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方姗,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9.

[7]   范欣欣.“陌生化”理论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2).

[8]   李民.陌生化理论与文学创作实践[J].考试周刊,2007(24).

[9]   Murayama M. All I Asking for Is My Body[M].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8.

[10]  金惠经.亚裔美国文学作品及社会背景介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王颖,延边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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