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动物伦理一直是库切小说中的一项重要议题。在小说《耻》中,主人公眼中动物形象的变化展现了人类与动物之间伦理关系转向的可能:从浪漫主义视角下纯粹作为人类精神世界映射的抽象载体,到理性主义视角下不具备思想能力的低等生物,最后到动物伦理关怀下与人类共生共荣的实在生命。通过这三种动物形象的呈现,库切揭露了诗化动物观与理性主义背后潜在的人类中心主义,并通过最后一种动物形象的建构展示了人类与动物在共同的生命体验中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的可能性,倡导人类与动物建立以共情为基础的平等同伴关系。
[关键词] 库切 《耻》 动物伦理 共情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正如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所言:“库切是一个有道德原则的怀疑论者,对当下西方文明中浅薄的道德感和残酷的理性主义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在小说《耻》(Disgrace, 1999)中,库切塑造了一个“白皮肤的、自由主义的、情欲勃发的大学教授”卢里,并将其置于被黑人、动物环绕的环境中,使其从中心走向边缘,迫使其对一直以来自身所处的特权位置进行反思。在库切的小说中,动物伦理一直是一项重要的议题,有学者认为:“有关库切作品中伦理问题的各类研究大多持有一个相同的观点,即库切为了进行有效的价值观阐释,必定会赋予动物以价值。”[1]而库切于同年出版的演讲稿《动物的生命》(The Lives of Animals,1999)可被视为《耻》的互文与注疏,两者对动物伦理进行了讨论,并对人类对动物生命权益的漠视进行了反思和批判。
许多学者从后殖民主义及女性主义的视角对《耻》中的动物意象进行了解读,然而这类研究中聚焦的往往是动物作为意义象征的喻体身份,并非人与动物的伦理关系本身。在《耻》中,库切以具象化的文学想象呈现了卢里眼中动物形象的转变,小说中不同动物形象的背后所蕴含的是人类与动物他者之间伦理关系的转变可能。从仅仅存在于主人公的文学想象中,作为人类情感和欲望的载体;到被主人公的理性主义思维划归为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低等存在;再到与主人公分享生命的体验,成为与主人公惺惺相惜的同伴,这三类动物形象的转变过程展示了人类与动物相互尊重、相互关爱的同伴物种关系的建构可能,也引导读者对传统思维模式中极易被忽视的人类中心主义进行客观的思辨性审视。
二、浪漫主义视角下被架空的动物
直至卢里在露西的农庄中与真实的动物相遇并相处之前,出现在小说中的动物大多以喻体的形式出现,作为卢里欲望和情感投射的载体。在小说的开篇,卢里便将情人索拉娅比作蛇,以表现其多变的特质。之后,卢里入侵了索拉娅作为母亲的个人生活,遭到后者的严词拒绝,卢里所联想到的则是“当捕食者闯进母狐狸的窝里,冲进了那一窝幼崽的家中,它还能指望什么呢?”而在与学生梅拉妮交合时,卢里将梅拉妮的反应形容为:“好像她决定使自己放松下来,在整个过程中如同内心死了一般,仿如一只被狐狸咬住了脖颈的兔子。”
卢里在形容与异性的交往时所使用的比喻大抵带有猎食的意味[2],而这与卢里所处的浪漫主义立场不无关系。从小说的一开始,卢里便以英国浪漫主义门徒的形象登场[3],他所出版的三部著作分别是关于《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中世纪神秘主义者圣维克多的理查德、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这三本专著分别指涉了三个主题:“欲”“性爱”和“自然”,这与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上半叶浪漫主义运动的主张契合。在浪漫主义时期,想象力与欲望成了讴歌的对象,打破道德藩篱、追求纯粹愉悦的性成了寻求自由的潜在场所[5]。诗人拜伦便是浪漫派中个人自由的绝对追求者,其对欲望的大胆索求在其个人生活以及作品《唐璜》中都有淋漓的体现,卢里所要创作的《拜伦在意大利》便是有关这位诗人的爱欲与激情。而在浪漫派诗人的作品中,动物时常被视作是精神投射或是寄寓情感的客体,拜伦对动物的热爱更是身体力行,不仅家中豢养了各式珍禽异兽,更是为爱犬波森写下名篇《一只狗的墓志铭》(Epitaph to a Dog, 1808),其在诗中真挚地赞颂了爱犬的高尚品德,并对人类社会的各种陋习恶行进行了批驳。
长期沉浸于浪漫主义的视野中,卢里或许没有像英国浪漫派诗人那样热爱诗化的动物,但他却同样习惯于以人和动物的互拟方式进行思考。这一自我动物化的倾向为卢里的情欲增添了生物本能的色彩,从自然角度将其进行了合理化,但这一思维模式的背后实质上是对男性霸权逻辑的粉饰。在初次引诱梅拉妮时,卢里要求对方留下来陪自己过夜,并扬言梅拉尼“应当”这么做:“因为一个女人的美丽并不只属于她自己。那是她带给世界的恩惠的一部分。她有责任要分享這份恩惠。”在此,卢里认为女性的身体并不属于她们自身,向有欲求的男性献祭自己的身体是女性应尽的义务,这与猎物被猎食者杀戮的丛林法则高度相似。之后,卢里因为性侵学生而被要求参加学校纪律委员会的听证会,并被勒令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忏悔,他认为这一切是迫使他承认自己“不受控制的冲动”是一种需要纠正和治疗的“不适宜的欲望”,周遭对他的攻讦和审判就像是“一群猎人围住一只奇怪的野兽”,逼迫他为动物性的本能忏悔。但是卢里并不认为服从本能的冲动、成为“爱欲的奴仆”是一件可耻的事,因为在浪漫主义视域中情欲冲动是真诚的人性表达,而在以动物作为喻体的修辞之下卢里对欲望的求索更是蒙上了自然本能的面纱,是被爱欲之神附身后的作为,甚至可以说是高洁的。在露西询问这起风波的真实情况时,卢里讲述了在露西幼年时他们隔壁家所饲养的一只金毛犬的故事,那只金毛犬因为对雌犬的情欲表达而不断遭到惩罚,因此形成了另一种巴普洛夫反射,每当嗅到雌犬的气味时便悲鸣着想要躲起来。通过讲述这一故事,卢里将故事中的金毛犬视作了自己的动物化身:二者都是因为服从了自己的情欲本能而受到惩罚,但是这一惩罚在卢里看来是对人类天性的强制性压抑,是有失公允的。
学者但汉松曾评价:“虽然《耻》的主人公想象动物的方式更像是‘六经注我,但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构成了对浪漫主义时期动物话语的一种指代。”在指涉这些动物时,卢里仅仅是将他们视作是诗意想象的载体和自身欲望投射的容器,对动物本身的真实存在并不抱有任何理解和共情。在《动物的生命》中,库切借伊丽莎白·科斯特洛之口也指明了动物在自古以来的诗作中大多扮演着人类品格象征的角色,但是在这些诗作中“不管诗人的情绪多么强烈,他们都对客体保持彻底无关的态度”[6]。而沉湎于这些抒情表达中的文人面对动物所产生的共情也并非关乎于动物的共情,而是对它们所映射出的自身精神世界的顾影自怜。
三、理性主义视角下被贬斥的动物
在寄居于露西的农场之后,卢里与真实存在的动物产生了接触,但是在初期与动物相处的过程中,长期身处于理性主义氛围中的卢里始终抱有一种主人身份的意识。这种主人身份的意识拒絕承认人类与动物之间存在共通性,从根本上将动物视作与自身不同的他者[7]。在小说中,卢里曾经就动物是否有灵魂进行过一番论述,认为在宗教意味上动物并不拥有真正完整的灵魂。而当露西耸了耸肩,对人类是否有灵魂表达出怀疑态度时,卢里则断言道:“这可不对。你就是灵魂,我们都拥有灵魂,在我们诞生之前我们便以灵魂的形式存在。”而这正与《动物的生命》中科斯特洛所发出的诘问相呼应:“我们是否跟其他动物拥有相同的东西——理性、自我意识、灵魂?”
库切在《动物的故事》中通过斯科特洛的演讲对人类所引以为豪的理性进行了反思,认为人类对理性高度推崇的背后其实隐含着对人类特权的合理化。自古以来西方哲学家们对理性的强调使人类自觉于与动物的区别,将貌似不具有思考能力的动物判定为“二等生物”,并以此为由将自身凌驾于动物之上。学者哈根认为科斯特洛对西方理性文明的批评揭示了其背后所蕴含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整个西方哲学史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冗长的、以理性为借口的自圆其说,它纵容了人类对动物开展暴行,将自然视为人类的可再生资源并加以践踏[8]。人类自诩为达尔文演化树最顶端的神明,以理性为工具对他者进行征服和控制,将动物视为物件、财产、“家具和报警系统的一部分”,“随心所欲地对待它们,囚禁它们,屠戮它们,羞辱它们的尸体”。而这份傲慢也与库切一直反对的食肉具有关联。
在《耻》中,卢里被塑造成一名肉食者的形象。当贝芙·肖称赞卢里看起来很喜欢动物时,卢里对此的回应是:“我喜欢动物?我吃动物,所以我猜一定喜欢它们,喜欢它们身上的某些部分。”在此,卢里以工具理性的视角将动物划分为可食用的部分和不可食用的部分,动物作为个体生命的存在被异化为供人类食用的“肉”的载体,消失在了食肉行为的背后,成了“缺席的所指”[9],而此间人们视而不见的则是动物在成为“肉”的过程中所遭受的残酷对待。面对卢里的回答,贝芙·肖若有所思地回应:“是的,我们国家的人要吃很多动物,这么做其实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向动物们解释这一切。”而卢里则在内心讽刺道:“解释?什么时候去解释?最终审判的时候?”通过贝芙·肖的话,库切试图阐明食肉行为并非不可或缺。西方以肉类为中心的食谱是随着殖民征服与殖民扩张而发展起来的,食肉文化与后殖民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随着群体中的某个个体或整个群体变得更加富有之后,其饮食就更有可能从素食向“食肉”转变[10]。有学者认为食肉行为与其说是一种必需,不如说是一种象征:大多数人类的食肉行为无非是对他人展示自身的霸权,尤其是妇女、动物以及穷人[11]。食肉行为的背后不仅是对动物所遭受痛苦的漠然,更是蕴含着强者对弱者的示威和霸凌。
而卢里的反应更是将食肉文化的产生追溯至宗教的影响。《创世纪》中上帝向人类允诺:“凡活着的动物都可以做你们的食物。”当卢里提及“最终审判”时,他暗示的是上帝对于食肉行为的许可,人类根本不需要对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解释什么。而在《动物的生命》中,科斯特洛对此提出了质疑:“也许,我们创造神明,就是为了能够把自己的过失转嫁到他们身上。他们许可我们吃肉……这不是我们的错,而是他们的错。”宗教的崇高是否只是人类为满足口腹之欲而创造的“方便”借口,对上帝旨意的奉行是否只是合理化人类对其他物种统治罪恶的开脱?科斯特洛的质疑和卢里没有说出口的嘲讽背后,是库切对人类霸权的批判和反思。
相较于其言语中充斥的理性主义的倨傲,卢里对待动物的实际态度其实更为复杂。他曾在露西后院的笼子中与母狗凯蒂一同躺下并感到“四肢放松”,他能意识到小狗在用充满愤怒和恐惧的眼神瞪视自己。在贝芙·肖因无法为时日无多的山羊进行安乐死而感到遗憾时,他如是安慰前者:
也许他所理解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也许他早就看透一切了。也就是说,他生来就已经对此有了了解。毕竟这里可是非洲。自旷古之时这里便有山羊了。铁是用来干什么的,火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们全知道。他们知道死亡是如何降临到一只山羊身上的,他们生来便做好了准备。
因此,卢里的转变并不是毫无预兆的,而是在与动物的接触和交往之中以“小插曲”的形式逐渐生成[12]。他正像是科斯特洛所言的那类人:“具有共情的能力,但是不想施展出来。”而与动物的相处使得卢里的共情能力被有效地引导,并发展至一个相当可观的层次。早在他产生自觉之前,他内心与动物相通的部分便已经悄然与后者建立了联结和共情。
四、通过共情与动物共生共荣的人类
卢里真正摒弃主人身份意识的转变是在遭到黑人袭击之后开始的。目睹了后院中的狗在受到黑人枪击后的垂死凝视,自身也经历了被酒精灼烧的濒死挣扎,卢里意识到了自身和后院中的狗们与那些在诊所中接受安乐死的动物们之间的共通性。在死亡这一极端的暴力之下,人类与动物共同承受着肉体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苦难,而在朱迪斯·巴特勒眼中,这种“共同的”肉体上的脆弱性可以促使个体意识到之前被架空的“他者”的苦难,进而成为人道主义的新基石[13]。
在与死亡的真实遭遇之后,卢里认识到了自身和动物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二者在死亡面前的易朽以及所蒙受的耻辱是何其相似。因此他在接受贝芙·肖的治疗时,开始思考诊所里那只受伤的山羊在接受治疗时“是否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平静”。在看到佩鲁斯特为搬家宴席准备的两只绵羊时,他并没有心平气和地接受“它们存在的目的就是要供人享用,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如此:肉被吃掉,骨头被碾成齑粉,喂给家禽”这一现实,而是开始思考它们的灵魂是否就存在于那“没有人吃的”“黑暗的、苦涩的胆囊之中”,他甚至思考着是否应该买下它们:“他和这两只波斯羊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无关情感,甚至与这两只特定的、若是放在草原上的羊群中他根本就无法辨别出来的绵羊毫无关系。但是,突然且毫无道理的,他们的命运对他来说成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此时,卢里承认了动物也可能存在灵魂,人与动物之间也可以产生重大的联系。这种以平等的同伴身份出发的共情使卢里能够嘗试着理解动物在死亡面前所遭受的苦难与耻辱,它既不能以浪漫主义自恋且疏离的诗化语言作为桥梁,更无法通过笛卡尔式的、理性且淡漠的“我思”得以实现。因此,卢里感受到了“他如此纯熟运用的这种语言已经疲惫了,破碎了,像是被白蚁蛀蚀一般从内里空洞了”,因为他所使用的语言正是确立人类特权的主谋,其背后纠缠的是对理性的片面强调、对人类优越性的盲目推崇以及对其他物种的贬低和排斥,这样的语言在真实的动物生命面前是苍白而空虚的。正如科斯特洛所说:“我以丰满、具身、存在的感觉来反对思想和思考,并非把自身视作思想的幽灵一般的理性机器,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热烈的关爱的感觉,一具肢体向周围伸展的实在肉身,一种活在这世上的感觉。”真实的个体遭遇所承载的是鲜活的生命感知,而这与梅洛·庞蒂所说的“与世界直接而原始的接触”颇为相似[14],这种接触使得我们能够将关注由思想转移至身体,感受相生相在的现实,进而与他者、与世界产生更为紧密的联系,促进共生共存、相互依赖的生命模式的萌芽。因此,当卢里在贝芙·肖的诊所中协助对动物实行安乐死时,与动物生命历程中病痛、耻辱以及死亡的直接接触让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习惯死亡这件事,作为受难者主体的动物更是如此。与动物生命的真实相遇使得卢里心中的悲悯愈发深切,“他帮助杀掉的狗越多,他越感到不安。在一个星期天的夜晚开着露西的货车回家时,他不得不停在路边喘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他的双手颤抖不止。”
除却思维模式的转向之外,卢里的转变亦包含着对于动物伦理关怀的道德实践。在将动物的尸体送往焚化炉时,卢里坚持要将动物与垃圾分开,并且在看到工人用铁锹将动物僵硬的尸体拍平、敲断它们的肢体再送进火中之后,他便打算自己亲手操作焚化炉,因为“他不想让它们承受这种耻辱”。与此同时,这一举动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理想中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人用铁锹敲扁尸体只为了更加方便处理”。在《动物的生命》中,在与儿子约翰分别的最后,约翰疑问科斯特洛为何热心于动物权益事业,后者无法给出正面的回答。“我似乎能够很自然地在人群中生活,与他们建立完全正常的关系。是否有可能——我扪心自问——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场骇人听闻的罪行的共谋?我是否只是在臆想这一切?我一定是疯了!可每天我都得到新证据。那些嫌犯为我制造、展示和提供这样的证据。动物的尸体。人们花钱买来的动物的尸体碎块。”语毕,科斯特洛泪流满面。回看《耻》中卢里对于动物尸体的尊严的观照,库切亦是为人类对动物生命权益的冷漠发出喟叹,“他在挽救尸体的荣誉,因为再没有任何人愚蠢到会做这种事。”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离死亡的耻辱,卢里在此实现的是受耻之人对受耻之动物的共情,是人类对于他者存在的共情,这种共情使得卢里能够“替他者分担”,能够肩负起给予这些动物弃民最后关怀的责任,能够“用自己不再感到难以启齿的那个字眼——爱,来恰当地描述所干的事情”。
在此,库切以文学作为实践的场域建构了唐娜·哈拉维所倡导的同伴物种关系。通过死亡这一普世的耻辱和苦难,人类得以除去自身的社会属性和文化属性来进行自我审视,认识到“人类的存在源于人类和非人类他者很多相同或者相似弱点的相互交织和依赖”[15],学会与动物以实在生命的身份共生共荣、惺惺相惜。在此间的人类与动物之间产生的是真正的关系性。最后,正如同嗅觉灵敏的狗一般,卢里将死亡形容为一股气味:“陨灭的气息,灵魂被释放出来的微弱而短暂的味道。”经由共情达成了自我的卸防之后,卢里终归是平静地接受了生命无法逃避的痛苦和耻辱,能够“像狗一样地生活”。
五、结语
在动物权利杂志《赛亚》(Satya)的一次访谈中,库切曾经说过:“非人类物种的意识模式与人类存在巨大的差别。有许多人认为人类是无法了解动物的意识的,但是却可以通过共情洞悉作为同伴的其他人类的感受。”[16]在《耻》中,库切呈现了人与动物在共同的生命体验中相互尊重、相互依赖,从而建立以共情为基础的同伴关系的可能性。从最开始以浪漫主义的诗化想象将动物视作承载自身欲望的容器,到后来与真实的动物遭遇后依然以理性的主人身份意识对动物进行物化和贬斥,卢里对动物的接纳、关怀和共情最终是在死亡的耻辱和苦难中诞生和完成的。通过展示卢里眼中动物形象的转变,库切亦在引导读者对日常话语体系及主流价值观背后所潜藏的人类中心主义产生觉察并进行反思,进而促使读者认识到与动物、与他者进行共情的意义与价值。虽然库切在《耻》中所传达的“人类与动物共生共荣”的愿景暂时如同《动物的生命》中科斯特洛的宣讲一般前路未卜,但是正如在小说的最后,主人公卢里选择了承担作为同伴的责任,对动物的生命做出了道德的回应,只要人类依然怀抱与他者共情的意愿,尊重一切生命的生态伦理必然能在时代的浪潮中突破层层阻碍,成为人类发展航路上的灯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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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邱天,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