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人朱建信的诗情诗思和诗家语

2023-09-28 13:51吕家乡
百家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灵感

吕家乡

内容提要:军旅诗人朱建信大大突破了关于“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理解,他的诗作彰显了独出心裁,乃至出人意料的深邃新颖的情思。他的独出心裁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来自“长期积累,一朝得之”的灵感,又在灵感的基础上加以精益求精的构思。由于诗情诗思不同于日常情思,因此传达这种诗情诗思的“诗家语”也不同于日常语言,而显得陌生化。朱建信的佳作善于处理灵感和构思的关系,也善于掌握语言陌生化和亲切化之间的平衡。但偶尔也有以构思代替灵感的情况,致使个别作品缺少灵气。

关键词:军旅诗  灵感  诗情诗思  诗家语

阅读军旅诗人朱建信诗集《钢铁的血液或泪水》(中国言实出版社2023年4月),不由地想到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的自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所谓荒唐言,就朱建信的诗集来看,用诗歌美学的术语,就是陌生化的诗家语吧。书名《钢铁的血液或泪水》就很怪异,钢铁怎么会有血液、泪水呢?带着这个疑问,我逐渐沉入了朱建信营造的常常让我拍案叫好的诗美世界。

(一)

我在阅读朱建信的诗歌时往往感到意外,因为他的思路和体会跟我们一般人不同,他思维的触角伸得更远更深。

作者在华北某地的博物馆里看到一个在抗日战争中立过赫赫战功的大刀片,有感而发,写了《把大刀片救出来》。他不是简单地赞扬大刀片的战功和英勇杀敌精神,而是更关注“时间吃铁”,“它已被时间吃得差不多了/刀柄尾环上的红绸布如过水糙纸/已经很难再旗帜般飘动起来”。他甚至“听见锈层里不时发出叫喊”(求救的叫喊),于是,“如有可能,我想把它从展柜里救出来/把它从时间的牙缝里救出来/放在自己肋骨上,蘸着泪水磨它”。这就提示了大刀片精神被时间遗忘的可能性,并针对性地表示要把大刀片救出来的决心,这就比一般地呼唤发扬大刀片精神更有震撼力也更有感染力了。

想到边防战士,我们总会想到他们保卫边疆的爱国主义情怀和高度敏锐的警惕性。朱建信笔下的边防战士却更有冲破边界,“环球同此凉热”的憧憬。他们把这种憧憬寄托在能够自由穿越国界的甲壳虫和飞鸟身上。这情怀的确高出一筹。(《穿越国界的甲壳虫》《自由的两栖公民》)

《孫子兵法》的作者孙子被尊为兵圣,他的塑像备受尊崇。但朱建信的《兵圣站在春秋里——谒孙子铜像》却对孙子兵法的核心“兵不厌诈”表示质疑。作者在炎热的盛夏到泉城广场瞻仰古代圣贤塑像时,一面担心孙子的铜像受不了炎热的炙烤,一面设想也许孙子的真身“正在柳荫下品茗”。作者想上前和孙子铜像握手时,又担心“浑身都是兵法的祖师爷/铜袖里会不会暗藏着伏兵?”这种审美想象是不同寻常的,又是令人赞赏的。

一场战斗的硝烟刚散,一个战士在井边拆卸、擦洗旧的枪支,另一支新枪藏在旁边桑树的浓荫下。在我们一般人看来,这场景当然是为了迎接新的战斗的准备,洋溢着战斗豪情和杀敌取胜的决心。作者在诗中却极力渲染和平宁静的气氛。新枪也成了和平宁静氛围的组成部分,“枪管如一支闪着紫色幽光的洞箫,含于一位身着丝绸的淑女芳唇”。富有张力的寓动于静的场景,形象地显示了战士们热爱和平、打仗是为了和平的内心世界,也揭示了战争与和平的辩证关系。(《拆卸一场战争》)

面对舍己救人的英烈,我们会激起无比痛惜和崇敬的心情,朱建信却有更深的体会。一个青年毅然以自己的献身从车轮下救出一个孩子,作者的体会是,“他突然撒手,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更像一个预谋:换一个角度/从大地背面,更有力地抓紧了/他放弃的事物,一瞬间停止衰老。”可见不假思索的壮举是早有思想基础(“预谋”)的,不是偶然的;牺牲意味着“一瞬间停止衰老”,这是作者的,‘也是青年烈士早有的信念。这就把整个场景的壮烈色彩彰显出来了。(《一瞬间停止衰老》)但在某种情况下,作者对见义勇为的效果也会感到困惑。一个男青年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免遭强暴而失去右臂。作者说“他用被砍刀拿走的右手/抓住了人性中最美的部分”,这当然是赞美,但作者对此又不是单纯歌赞,更有冷峻思索:男青年为此成了失去宝剑的残疾者;他的爱人并没有因此对他更加爱戴,而是离他而去。他所援救的少女虽然保住了处女贞宝,并没有得到幸福,而是心怀愧疚地常常感到如利剑插进心头。这样写当然不是否定见义勇为,而是让人们更全面深入地思考这人间悲剧的复杂性和何以更有效地避免悲剧的可能性。(《走失的剑》)

在日常生活中,匍匐行进的姿势是很少出现的,这却是军人操练的必修课,在实战中更常常用到。这是“一个潜伏在险境中的危险姿势”。朱建信的《危险姿势》没有按照我们的审美期待去抒发匍匐者披艰历险、以苦为乐的豪情,而是把这个“危险姿势”放在各种生活场景的对比下,放在深远广阔的时空坐标下,展开了想象和哲思。在诗人笔下,匍匐姿势和任何生活场景都不相融合,它和人的生命欲望、人性的发展趋势背道而驰,但它“在已经逝去和尚未到来的岁月中”,早已存在并将继续存在下去。诗篇结尾做了这样的概括:“匍匐,一个危险群落的危险姿势/一个打进正午阳光里的黑色楔子/一束楔进子夜黑暗里的光。”留给读者的思考是:这违背人性的危险姿势怎样才能废除呢?阳光灿烂的朗朗乾坤何时才能消除黑暗角落,使美好的人性不受扭曲地自由发展呢?

这是一些有深度的诗,情绪的感染和思想的启迪融为一体,令人有“发人之所未发”的惊喜。这又是一些不合常规的诗,军旅诗人朱建信以其出人意料的独出心裁把关于“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理解大大突破了。

(二)

给人启迪的深度是不是刻意求深的结果呢?刻意求深往往会概念化,朱建信的佳作却是富有灵气的。灵气来自灵感。灵感的特点是“长期积累,一朝得之”,是平时心中的积累和当前新鲜印象遇合的结果。只有新鲜印象,而没有相关的平时积累,不可能爆发灵感;虽有很多积累,但没有新鲜印象去激活,也不会爆发灵感。这个“激活”很要紧,新鲜印象虽然和平时积累有关系,但如果两者并没有相互“激活”,即没有“遇合”,也不会爆发灵感,这时候新鲜印象只能也进入平时积累的仓库。下面看几首由灵感产生的好诗。

先看短小的抒情诗《题叶欣雕像》:“玉臂舒两条春风柳枝,/纤手开两朵清水素莲。/袅袅如一柱祷香飘升之芬芳烟缕,/为他人祈福,把自己燃成灰烬。//成为一块汉白玉的灵魂,而非雕像。/莹莹楚楚,一滴饱满的泪/因被春天忍住,永不坠落。//由是我无法忘却那片揪心的白了。/由是我确信世间没有任何一种事物,/比爱和春天更加有力和不朽。”

作者并不是看了叶欣雕像才了解叶欣的事迹和精神,他对此早有了解,但是没有写诗的灵感。直到看到叶欣雕像,平时对叶欣的了解,和雕像的新鲜印象遇合,才产生了灵感,于是日常的思想感情升华为诗情诗思。诗篇处处扣着雕像来写,写了雕像的玉臂、纤手,雕像眼里含着的一滴泪,等等。按照我们平常的思路,这些对于英雄人物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是当你进入诗的境界细细品味就能够体会到,那一个个细小的意象里都暗含着对叶欣事迹和精神的深刻体会。诗人由雕像的玉臂、纤手看到了春风柳枝、清水素莲,当然不是用眼睛直接看到的,是联想、想象到的,其中不是渗透着对叶欣高尚品质的体会和敬爱吗?雕像本身是不会有芬芳气味的,诗人却嗅到了芬芳的气味,进而嗅出这是祷香发出的气味,进而又体会到祷香具有的“为他人祈福,把自己燃成灰烬”的特點。如果没有对叶欣舍己为人品质的深刻体会和由衷敬佩,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美感受呢?诗人特别注意到雕像眼里的一滴泪是“被春天忍住”的,这不仅揭示了叶欣的坚强刚毅品格,也揭示了叶欣的大局意识。在诗篇的感染下,读者会像作者一样,牢记那一片“揪心的白”抗疫的白衣天使的“白”,并且确信没有什么比“爱和春天”更加有力和不朽,全篇看来,第一节写对雕像的视觉嗅觉,第二节进而写对雕像灵魂和眼泪的体会,第三节又进而写叶欣雕像在作者内心形成的记忆和信念,构成了连续的心理活动流程,具有心理的节奏和思维活动的节奏。思想和感觉,思想和感情相互渗透,是感情意象化和思想知觉化的范例。

《魂诉》是献给新中国成立52周年的抒情长诗。作者不是以自己的口气写,而是以烈士之魂“我”的口气向新中国“你”抒情,这就不同寻常,具有新意了。选择这样的抒情角度也不是刻意求新的结果,而是灵感的赐予。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诗情的酝酿过程。首先是在第52个国庆节到来的时候,诗人深情缅怀为新中国的诞生而献身的先烈,进而想到如果烈士地下有知会如何如何;由设想进入想象,想象继续延伸,以致变成了幻觉,于是进入亦真亦幻的境界,这时诗人和烈士之魂合二为一,“我”成了诗人和烈士之魂的复合体。诗中处处是烈士之魂的口吻,处处渗透着诗人对烈士的理解体会,字字也是诗人的心声。“我为你幸福得流泪/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只能把自己的肌肤投进风雨/熬成唇膏或粉霜/等待春风的手指/为你打开无边的绚丽与芬芳……”诗情中既有对新中国的深情,又有对烈士的缅怀之情,因此比较深沉厚实。诗中烈士之魂的情怀其实是诗人情怀的移植和投射。只有这样“过了心”的移情和投射,写起来才会从心所欲,酣畅淋漓,才能产生感染读者的魅力,不然,如果仅仅把移情当作一种手法,一种技巧的操作,写起来就会处处吃力,顾此失彼。这种“过了心”的移情必然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审美化的流露,是丝毫不可能掺假骗人的。

再看一首叙事诗的例子。《被一支枪修改》写的是一个青年农民参军后受到的培养教育。我们习惯地把军队称作“熔炉”,称作“大学校”,作者为什么不把军队比拟为熔炉、大学校,而比拟为一支枪呢?这也是灵感的作用。作者了解许多关于新兵在军队接受培养教育的材料,但是一直没有写作叙事诗的灵感。有一天,在某种情境的触动下,士兵手里的一支枪忽然活了,有了灵性了,于是诗人的灵感爆发了,军队培养教育士兵的故事,变成了一支枪修改士兵的故事,实际的故事就变成诗化的故事了。诗中的“他”是来自农村的、具有独特的家庭出身和经历的“这一个”,“一支枪”则是“真想变成一棵/怀抱金字塔的玉米/长到他家地里”的富有个性的“这一个”,都不是概念化的符号。这种有血有肉的个性贯穿在全篇,使“他”和“一支枪”由初识到分别的五个段落都那么栩栩如生,情趣盎然。第一节,初次相识时,枪觉得“他”的农民习惯不符合要求。——第二节,枪对“他”进行训练,着重培养坚定不移的意志和视同“生命的金子”的荣誉感。——第三节,“他”和枪亲热地拉家常。——第四节,“他”和枪分别时恋恋不舍,“只好带走了枪的影子”(带走了枪所培育的效果)。——第五节,“他”回到家乡,“他和家好像互不相识”(他对家有了更高的审视眼光)。整个故事似真似幻,又合情合理。例如,士兵和“一支枪”拉家常时,“他向枪炫耀自己的学识”,让读者想到,他已经能够把农业生产的技艺和军事训练的技能融合起来了。“枪说真想变成一棵/怀抱金字塔的玉米/长到他家地里”。这样写也有艺术说服力,因为一支枪和一棵玉米的形体是相似的。如果写的是大学生参加空军,学习驾驶飞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灵感了。

以上的例子说明,抒情诗中的诗情已经不是日常的感情了,我对叶欣的抒情变成了我对叶欣雕像的抒情,我对新中国的抒情变成了烈士之魂对新中国的抒情。叙事诗中的故事也不是日常的故事了。军队对士兵的培养变成了一支枪对士兵的改造。这种改变也叫升华,是灵感照射的结果。艾青说“灵感是诗的受孕”。有了灵感才会有内在的诗情诗思。当然,如何进一步充实这诗情诗思,如何把内在的诗情诗思落实为动人的诗歌文本,还需要诗人的精心构思。但构思一定要以灵感为前提。如果没有灵感,单靠苦思冥想的构思,是很难有好诗的。下面也举两个例子。

抒情诗《把那幅画挂起来》正面写的是把中国地图挂起来,再用图钉楔进去,固定住。作者借此喻写军队保卫祖国的决心,读后总觉得牵强。用图钉钉牢中国地图这件事和解放军保卫祖国这件事,两者之间不可能遇合并爆发灵感,这是作者通过构思生硬地把两者捆绑在一起的。构思没有灵感做基础,写得费劲又捉襟见肘。诗篇把国家的屹立比喻为把中国地图挂起来,把保卫国家的军队比喻为固定地图的图钉,又把军队和士兵的关系比喻为大图钉和小图钉的关系,都显得不伦不类,难以得到读者共鸣,更不可能唤起读者美感。

叙事诗《光荣与疼痛——致冯思广》写出了作者对英雄事迹的认识和思考。作者围绕冯思广展开的思维只是一般性的思维,并没有进入浮想联翩的灵感思维。因为没有灵感的照射,故事没有升华,内容就平平淡淡,缺少耐人品味的内在诗意。为了打破平淡,作者本来应该去期待灵感爆发,促使故事升华,却没有这样做,转而在结构上下功夫。诗人在开头直接出现,作为陪衬和英雄冯思广对话,这种对话的视角贯穿全篇。诗歌的主体分两条线索交叉展开冯思广的事迹。1、2、3、4、5、6所标示的线索是写冯思广从小到大的日常生活,这是他成为英雄的基础。A、B、C、D、E所标示的线索是写冯思广成为空军飞行员之后的形象,包括领空意识的形成,刻苦训练的表现,最后舍生取义的情景,这是他英雄事迹和内心世界的展示。E这一节作为全篇结尾把两条线索绾合在一起,并和开头呼应,再一次强调了诗人自己对英雄冯思广的认同。煞费苦心的结构提示给读者:英雄的事迹不是偶然产生的,是平时积累的结果。可惜,这种认知上的提示并没有升华为艺术想象,也就是说逻辑思维没有转换为形象思维。因此诗篇就缺少内在的诗美魅力。根本原因就是殚精竭虑的构思并不是以灵感为基础的。全篇缺少了灵感之光的照射,就必然缺少活灵活现的灵气。反映在诗歌语言上也显得呆板滞涩。例如,“你发现了太阳的特点——/把光和热分发给人间万物/并不从人间拿走什么//小小的年纪小小的手/抓住了太阳的本质/太阳对你构成了影响”。如此言说是不是少了点灵动活泼呢?

(三)

由于诗情诗思不同于日常的思想感情,传达这种诗情诗思的语言也就和日常语言有所不同,这就产生了陌生化的诗家语。这就是说,陌生化的诗家语不是诗人故意要花样翻新,避熟就生,而是为了贴切地传达诗情诗思的需要。古人有“修辞立其诚”的说法,用到诗歌创作上,就是诗歌的修辞要以诗情诗思为根基。名句“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一节一节都是社会问题。”(辛笛:《风景》)在平常的语境中是说不通的,可是在诗人的形象思维世界中却是最贴切生动的表达。朱建信诗篇中也有很多这样乍看怪异,越细品越觉得贴切的例子。

《军旅诗人自白书》:“我是阳光的一条裂缝,/和修补裂缝的一颗钉子。/我是钢铁生产的孤儿眼里的一滴泪,/和擦去孤儿眼中泪水的一块糖。/我是藏身于钢铁内部的一根鱼刺,/活着就是为了卡住钢铁的喉咙。//我在深夜写诗时关闭台灯,/打开窗户,用星月照明。/关闭声带,打开血管和骨头。/我的诗不要词语,只要火和磷,/以及高强度金属。……”句句都是不同于日常语言的陌生化语言。在标题的提示下,我们不难领会到这里的大意是:我关注阳光下的阴暗角落,我也要消除阳光下的阴暗角落。我的诗歌是孤勇者的一滴泪,也是抚慰孤勇者的一块糖。我像专门卡住喉咙的一根鱼刺一样,不讨某些人喜欢,但不可能被置之不理。我的诗歌是在星月照明下写出的,体现着天地良心。我歌唱,与其说是用声带,不如说是用我的血性和骨气。我的诗用的不是一般的词语,用的是火和磷,能够散发光和热;用的是高强度金属,具有刚毅坚强的品质。我们这样用松散的平静的语言,只能传达原文的大体意思,知道大体意思后,再回头品味原文,就能体会到,用那样跨度很大的一个又一个比拟,用那样精炼的、富有节奏感的句子,密集地排比起来,使读者心目中不断涌现着一幅又一幅想象的镜头、画面,不仅具有鲜明的形象性,而且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这就是陌生化的诗家语的特有魅力。

前面提到的《题叶欣雕像》里也有很多陌生化语句。雕像不会冒出芬芳烟缕,诗人却感受到“袅袅如一柱祷香飘升之芬芳烟缕,/为他人祈福,把自己燃成灰烬。”原来这是诗人的幻觉,芬芳的嗅觉来自前面写到的“春风柳枝”和“清水素莲”,芬芳的嗅觉幻觉伴随着崇敬的心情自然延伸为“祷香飘升之芬芳烟缕”,进而自然地又体会到祷香具有的“为他人祈福,把自己燃成灰烬”的特点。这是想象的延伸,落实到文本上就是意象的流动。又如,眼泪本来是被叶欣忍住的,为什么却写成“一滴饱满的泪/因被春天忍住,永不坠落”呢?这就促使读者捉摸了。哦,那个SARS肆虐的严峻的春天是不需要眼泪的,需要的是以坚定意志扑灭疫情,叶欣是按照那个春天的需要把眼泪忍住的,因此说眼泪是“被春天忍住”的。这说法不仅表现了叶欣的坚定意志,也表现了叶欣的大局意识。这也是“思想知觉化”的例子。

诗歌不仅是作者自我欣赏的艺术,也是作者和读者交流的艺术。既然要交流,就要适应读者的阅读心理。读者不喜欢一览无余的诗,也不喜欢无法进入的诗,喜欢既有门径可寻又有再创造空间的诗。就诗歌语言来说,既不喜欢太平朴,又不喜欢过分陌生。尊重读者的作者要力求使陌生化和亲切化能够适当衔接和平衡。据此品评,朱建信诗集里的佳句真是琳琅满目,偶尔也有败笔。

“青春多么有力,对世界的控制/像露珠咬紧大山的肩膀/流水咬紧河床/因为单纯而分外有力”。(《一瞬间停止衰老》)这里有诗人多重的特殊的体会。“像露珠咬紧大山的肩膀”这个比喻是诗人独特的发现和创造。是啊,露珠不仅咬紧山石的表面,更咬紧石缝呀。

“陷进阳光里的桑树亭亭玉立/一支新枪斜倚树干,枪身被浓荫藏起/枪管如一支闪着紫色幽光的洞箫/含于一位身着丝绸的淑女芳唇”。(《拆卸一场战争》)枪管如洞箫,由洞箫想到吹箫的玉女,玉女身着丝绸则是由桑树(可以养蚕抽丝)联想到的。诸多意象之间和谐一体。

“请送我一条小鱼吧,最小的就行/让我把它放进眼窝里带走,用泪水养着它”。(《海西,我可以带走什么》)在日常说话时就有类似的“放在眼里带走”的说法,意思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诗人的说法更加生动,也更富有情味了。

但是如下的语言却难以引起共鸣。“你说我是一柱碑/石化的骨头/内心有血/血使石头变热/血拍打着石头/在人群中走动/穿过人群/也让人群穿过”。(《碑语》)拟人化的石碑怎么能在人群中走动、穿过人群呢?

2023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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