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歌哭诉乡思

2023-09-28 13:51李尘光
百家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画卷

李尘光

内容提要:“乡思三部曲”采用散点透视的手法,有意将故事切碎成人与事的片段,用蕴含在文字中的气韵勾连成篇。作品可以从任一章节读起,每个段落都像钻石熠熠生辉的一个切面。活灵活现的人物,惊心动魄的故事,让人过目难忘的细节,蕴含在文字深处的哲思……,绘成一幅描摹乡思乡愁乡恋的巨幅画卷,唱出一曲幽邃苍茫、激越悠长的大地之歌。“乡思三部曲”是作者对田园牧歌和故土乡亲的“鼓盆而歌”,是他生命与灵魂最深处的歌哭。在充满激情的文字背后,在貌似轻松的语调背后,是因挚爱而生发的大痛、悲悯与呼号,是沉甸甸的生命与历史的见证,是幽远的思索与感怀,是对青春时光、悠悠岁月的缅想与眷恋,是对保卫土地、建设美好家园的殷殷期冀。

关键词:陈占敏 “乡思三部曲” 故土乡亲 画卷 长歌当哭

“乡思三部曲”《大水》《棉花树》《残荷》是陈占敏2021年底由作家出版社推出的一套长篇小说,是继“黄金四书”《悬挂的魂灵》《金童话》《金老虎》《倒计时》之后的又一精品力作。作者以胶东乡村为背景,以厚重凝练、沉郁激扬的笔触,书写了野马河畔、三河流域从晚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和改革开放的百年历史。作品视野宏阔,浩瀚广博,饱含着作者的万缕乡思、满腹愁绪,既有对土地和故乡的怀想眷恋,也有对生命、对历史的深思与慨叹。作者秉持“为消失的土地、逝去的生命、过往的岁月立传”的信念,追求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尽可能逼近真实的风格和效果。

作品没有按照长篇小说的惯常路数,以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和变迁来结构贯通全篇的故事,而是采用了类似散点透视的手法,有意将故事切碎成人与事的片段,用蕴含在文字中的气韵勾连成篇。作品可以从任一章节读起,每个段落都像钻石熠熠生辉的一个切面。活灵活现的人物,惊心动魄的故事,让人过目难忘的细节,蕴含在文字深处的哲思……,绘成一幅描摹乡思乡愁乡恋的巨幅画卷,唱出一曲幽邃苍茫、激越悠长的大地之歌。

文学版“清明上河图”。“乡思三部曲”,初读泛览时感觉整部作品宛如一幅文学版乡村“清明上河图”。浩大繁复、包罗万象的笔墨气势,人物众多、情趣盎然的表现内容,精雕细琢、工笔细摹的艺术手法,与张择端的用笔颇有相通之处。“乡思三部曲”中写到的野马河、三河、沙沟、犸虎顶、桃园、叫阵口、桃树汪、赵家,小村、山旺家……,每条河、每座山、每个村庄,都仿若“清明上河图”中一个细微的局部,作者用神工妙笔描绘着栩栩如生、意蕴深远的人事物件。每个人物和故事作者都倾注全力,一笔不苟。那么多妙不可言的乡风野趣,触目惊心的善恶之争、正邪之争,黯然神伤的生离死别,让人忍俊不禁、匪夷所思的各色人物,作者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作者笔触变幻多端,时而勾勒世态百相,时而通过意识流深入人物内心,时而工笔,时而写意,时而以知识、信息的深度链接延展叙述视域,时而以天马行空、凌虚高蹈的想象开拓意象空间。

“乡思三部曲”写了多个有理想、有精神追求的人物。《大水》中桃园村的先行者汪兆平为了让村人有口好牙吃好东西而奔赴异乡学习装假牙的手艺;为了让村人有好东西可吃而引进新物种——榆皮。种植成功后,让孩子一家一家分送分享,慷慨大方地应允,“家家给种子”。牟彦“为带领桃园的新生一代,奋起追上文明的步伐”而学吹笛子、种蓖麻购书办图书室、到“农中”当代课教师,却屡遭挫败,终于如其父牟先生预言那样“子规啼血”。《棉花树》中李良臣为了创造奇迹“一劳永逸地解决穿衣问题”而发明“棉花树”,在桃树、梧桐上嫁接棉花枝,失败后开始脚踏实地去北海晒盐。《残荷》中郭建邦的理想是让老本培植新式梧桐,“在短时间内植遍小村一切能够长树的空闲土地”,“三五年内快速成长起来,长成栋梁之材,小村盖多少房子都绰绰有余”,“接着旧房子往外扩建,四周建满,套起赵家那样一个大院”。

“乡思三部曲”中写了多个性格鲜活的乡野异人,让人印象深刻。《大水》中,曾经的北海丰花边庄账房牟先生“是读透了书的人,在大书老书中浸泡日久”,能洞察古今,能测断预卜别人的命运,常流连在《水经注》《山海经》等古书中,常说出古奥而惊世骇俗的话。说起王国维沉湖,“牟先生摘下眼镜,抹一抹眼角”,“为王国维的命运叹息,心情沉重得像个前朝遗老”。《残荷》中,作者字字泣血地写了嫉恶如仇、性格刚烈的赵建国,年少时曾童言无忌举报了偷集体钱的父亲赵洪升,长大后立志当作家,“是一个严肃的写作者,一笔不苟。他写错一个字,就用小刀子扣去,再写一个对的字补上去,用桃树鳔粘好”。不合时宜的作品被退稿后变成了疯子,把心血之作焚毁,狂笑,嘶喊,裸奔。

作者以鞭挞的笔触漫画般勾勒刻画了乡村鼠辈。“峥嵘岁月”中写了“天生坏”的林启年,“把所有人当成敌人,无缘无故生起仇恨,啮咬戮杀”,“他鼠牙毕露,按时还啃着木板磨一磨,龇出来亮亮齿光吓人”,咬下老书记牟声远的两根脚指头而呵呵笑,“听别人叫出痛苦的声音,他便快乐”。“妄自尊大”中写了劣迹昭彰、仗着力气大而肆意欺负人的姚成,“把自己的老婆一绊子撂倒,薅着头发就揍,毫不客气地威胁她:你敢管我,我就揍死你”。对程言春的威胁“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逃不了这顿揍”,让程氏夫妻“寝食难安”。这样一个因力大而横行乡里的混混,最终因犸虎顶上的化工厂污染而患病身亡,“死得异常痛苦,又极不甘心”。

“乡思三部曲”中描写了很多男欢女爱,这似乎不仅是增强作品可读性的技术策略,也不仅是“食色,性也”的三河版演绎之所需,更像是一种衬托和揭示——通过对欲望的纵情追逐,衬托物质匮乏、饥肠辘辘对人性的挤压,揭示精神贫瘠导致的灵性退化、视野缩狭和人性迷失与挣扎。寻欢作乐不过是应对身心饥渴的苦中作乐,欲望的过度追逐不过是婴儿口欲期的固结和对窒息境遇的本能宣泄。在封闭的乡野,在“吃风喝风了,真牙都不用了”“把桃叶刚刚长出的芽片捋下来,剁碎做菜团”的大饥饿中,男欢女爱成了仅存的可以隆重放大、昭彰显扬的隐秘而怒放的关乎尊严和价值实现的一件盛事。作者用很多笔触,描写了大量的情與爱的细节,有些章节不乏幽默、调侃甚至偶有戏谑之笔,但轻松的语调背后,却是血泪盈襟的感喟与悲悼。“乡思三部曲”中很多男欢女爱的结局是死亡,看水库的老五在水库里中被老鳖去势而死;林坂抱住林翠瓶点燃炸药瓶爆炸而亡;莲英走进水库而亡;马老四服毒而亡;茹萍“也是用剧毒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躺在玉米地里,小药瓶丢在旁边。她的头发上沾了玉米花”……“乡思三部曲”因着这些死亡叙述而隐隐回响着末日狂欢与乡野挽歌交织的旋律。

米勒油画般的气息。“乡思三部曲”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细读一些章节,能感受到比“清明上河图”更强烈、更深邃的灵魂冲击。那种感觉似乎与观赏米勒油画有些相近。《拾穗者》《晚钟》《牧羊女》等米勒名作的那些场景、那种色调、那些素朴沧桑、温暖忧伤的画面,那种卑微而神圣、充满深度、力度和诗意的内涵,能激发起每个观赏者心底最悠远、最温柔的爱和感动。罗曼·罗兰说米勒“从来就没有一个画家像他这般,将万物所归的大地给予如此雄壮又伟大的感觉与表现。”好的作品常常不是作者在创作,而是作品在通过作者而创作。米勒的油画似乎并不是他一个人在画,是天使在和他一起画,每一个线条每一抹油彩每一缕光都仿佛从天而降。“乡思三部曲”的很多章节也给人这样的感受,常有灵光闪烁、洞烛幽微的神来之笔,有纯朴温厚、意蕴深远的隽永诗意。三河古地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乡民们的青春与血泪,那些饱经风霜、顽强奋争的足迹,生命的大痛苦、大悲伤、大欢欣深深融化在作者的血液和魂魄中,融汇成“乡思三部曲”的字字句句。

“叫阵口”中涵春第一次回桃园村,看到“村头有人倚着墙根晒太阳,有一只大公鸡在草垛顶张开翅膀伸长脖子啼叫”,“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她走到哪里,只要看见草垛顶有大公鸡啼叫,她就会想起那个冬日,那个年底冬天的太阳。”“老汤”中十岁的小婉儿吃野菜太多得了水肿病,想吃碗白面条,她妈妈去借了一点白面,给她擀了一碗面条,小婉却死了。涵春一生都记得小婉儿叫她去学校“分老汤哩”“走,尽管走”。“峥嵘岁月”中老书记牟声远游街时义女小玉一直“陪游、陪斗”,游街途中眼前没人时就替爹爹“拿着差不多有她高的大纸帽子”,“风刮着大纸帽子刷刷响,她尽量搂紧它,又小心着不弄碎它”;一程一程,小玉从开始的害羞低头,到后来勇敢抬起头,不再怕人看她的脸。“黑暗时光”中马老四受辱后醉酒,“脾气越发温和了”,“他脚下发飘,在小村的街头慢慢走,小孩子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伸一根小指头轻轻捅捅他的背,他摇摇晃晃尽力撑住不倒下去,一回头看着小孩子,哧地笑了,跺跺脚笑嘻嘻地吓唬小孩子,小孩子不害怕,哄地一笑,像麻雀一般散开”。这些温暖、感伤、苍凉的场景,被作者用文字描绘成动人心弦的画卷——像米勒的油画一般散发着阳光、泥土、暮霭和风雨的气息,定格在大地的记忆中。正如作者所言“日月恒久,土地长存,生命的苍茫与土地的苍茫实为一体”。

泼墨大写意。“乡思三部曲”是作者倾注心力的作品,是对故乡的致敬之作。读罢全书,掩卷沉思,让人感觉整部作品颇有中国画泼墨大写意的气韵。作者说,“在我的长篇小说结构中,气韵起了重大作用,我好像是凭借气韵架构着小说”。“乡思万种,残荷秋影,一唱三叹,不绝如缕……”,这分明是用文字画出的一幅泼墨写意图。国画艺术追求写意精神与超然境界,不过度拘泥于细节的形似,而是关注生命的要害,直追形象之外的元神。“乡思三部曲”,既有对现实真实的执著追求,有细节的显微逼真描写,也不乏夸张、变形、写意与留白。作者笔墨酣畅淋漓,却似乎言犹未尽,意犹未了。作者在后记中说,“关于土地的忧思还不是我写‘乡思三部曲的全部初衷,我的忧思还要远为深广。土地之叹,生命之叹,岁月之思,历史之思……所有所有,综合起来,形成了这乡思万缕,愁绪满腹。”元代画家诗人倪瓒有言“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一表胸中逸气”。“乡思三部曲”中的气韵何止是逸气?何止是超尘拔俗?那更是满腔的幽思、慨叹、眷恋、伤生忧世和敢恨敢爱、汹涌澎湃的激情,是对公义正义真理的呼唤,是生命本质的追问,是跨越时空的对灵魂的永恒探究。

“午夜倾诉”中,“涵春经常会问柳静之一个问题,‘人到底有没有魂啊?”;“满腹衷肠”中,柳静之第一次看到已故岳父汪兆平的照片,“年轻,英俊,目光中有睿智,有执着,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他那不懈追求的理想,也不曾使他的灵魂安宁下来有所皈依吗?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哪?”;“山瘦水寒”中,涵春“一见小婉儿,就说她们早就见过了,她还记得前世来过桃园,她只是忘了她前世的身份,她是谁的女儿,她是不是女儿身。”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哲学的永恒三问,跨越时空的“天问”,也是“乡思三部曲”的执着探寻与叩问。一代一代先贤不断地给出答案,又不断地质疑答案。在迷失中确认,在确认中迷失。古代、近代、现代、当代、后现代纠缠交结在一起。似乎是确认无误的,又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确认无误的,可人在内心深处又是多么需要一种可以确认无误的力量与方向。作者在“午夜倾诉”中慨叹,“智慧离开了情肠,就只是一把解剖世界的手术刀,不是建构世界的血肉砖瓦”,“解构,永远不如建构更具有人情的温暖、家常的可靠。”

舞台与大戏。“乡思三部曲”是以三河古地为舞台的一部大戏。或许因为作者有年轻时在县文化馆工作的经历,使他对舞台、戏剧、演员、剧本、乐队等各种行当既熟悉又充满感情。书中有许多乡村演出的篇章,作者的笔触满含着青春的怀想和温情,栩栩如生,讓人身临其境。吕得水穿着大皮袄大皮靴来教一套“新的锣鼓谱”,“他的鼓槌急切地噼噼啪啪敲几下,突然停住,一根点住小鼓正中,一根在旁边颤动,点着颤着,忽然敲击两下,猛一劈止住,又擎起来疾击下去……”这样的细节比比皆是,让人过目难忘。“起霸”中写到“冬天的加拿大白杨掉光了叶子,树枝树干挺拔向上,拍一拍树干铮铮响,像扣动了万千琴弦。这时候乡村的演出季节到了,缕缕乡思,悠悠弹拨,岁月的丝竹管弦奏出了乡村难得的安闲,无限生机也深蕴其中”。“看船”中,“演戏能使人尽显才华,尽显风情,有条件的都想试一试” “演戏是青春的盛会,爱情的产床,欢乐的时光”。“得陇望蜀” “喜儿没有棉花树”“哈尔滨有棉花树”等章节都浓墨重彩地讲述了乡村演出的故事。“桃园的演戏大队伍通过了野马河上的大桥,沿河而下,溯流而上,翻山而过,走进哪一个村子,都令人称奇”;“看桃园演戏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经化好了戏妆,就知道桃园走进广阔的世界了”;村民们“让演戏的人吃大枣饽饽,豆腐菜。有的村子更舍得拿出好东西来招待,他们熬出了粉丝,用水桶盛了,让演戏的人又当饭又当菜,吸溜吸溜食下”。作者饱含深情地讲述乡村剧团冬季演出的故事,讲述夜晚的乡村舞台上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的悲欢离合。西方圣哲有言,“我们都成了一出戏,演给世人和天使看”。“乡思三部曲”是三河古地的一部大戏,一幕一幕环环相扣,波澜不惊中暗潮砰轰涌动,在梦与真、正与邪、食与色、魂与体、生与死这些主题之下,渐次演出了理想、饥饿、爱情、欲望、离别、远方、回归、奋争、改革、预言、牺牲等篇章。

其实,在更浩瀚的视野、更宏阔的舞台上,每个人都是一个演员,每件或大或小的事物都是这部超级大戏的一个道具。“乡思三部曲”的出版也是这幕大戏的一个章节,聚光灯照在《大水》《棉花树》《残荷》三本书上,照着历经坎坷而赤诚如初的作家,照着作家默然坚守、勤勉耕耘的身影,照着作家的梦想与记忆、爱恋与忧伤。编导和观众们看着舞台上的那一片光,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一定会感动而欣然鼓掌。

歌哭。作者在《写作的动力》(《棉花树》代后记)中写到,“我们到底为什么写作?”爱好?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名利?作者認为都有道理,却并不全面,“为名利而写作,并不能让作家终生跋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痛苦”,“看一看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就会明白他的痛苦有多么深重”。作者曾在万松浦书院做过《京剧·马尔克斯·贝娄——传统与革命》的演讲,对马尔克斯有很高的评价,对《百年孤独》的一些篇章,“我们哪怕能写出这么一段文字也好”,“马尔克斯这样的头脑绝无仅有”。“乡思三部曲”开篇即从“野马河大洪水那年”写起,写到“大雨自开始下起,一刻也不止息”,“她们装上了假牙,看上去比原来年轻”,牟先生喝过榆皮面条后说“这是桃园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乔洪林说“快的吧,生命短暂哩”……这样的文字当是作者向马尔克斯表达的一种特别的敬意吧。“马尔克斯的痛苦紧连着南美大陆,他才生命不止,写作不已,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孤独之所在”。作者的心与马尔克斯的心息息相通。

作者说“痛苦是写作的动力,也是一切艺术创作的动力”。毕加索对马蒂斯说:“我们因为不快活才画画,如果快活就不画画了。”作者还写到了曹雪芹、托尔斯泰、雨果、鲁迅等人的痛苦与创作。“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他有多么巨大的痛苦,他就有多么巨大的创作动力。”

这些小说之外的文字,或许可以让我们更精准地触摸到作者的初衷。循着这样的初衷,在“乡思三部曲”中我们就不只读到了作者浓浓的乡思,更读到了乡思深处那种发自肺腑的乡愁,读到了乡愁深处诚挚的乡恋和那一颗滚烫的心。作者在《后记》中说,他曾写过一篇《保卫土地》的文章。“坐上车西去,或者东去,常常会有挖开的青山触目而来”,“人,逝去了一代,还会有新的一代生起来;青山消失了,永远不会再生。从这个意义上讲,青山和土地,远远不如人的生命力顽强和坚韧。土地,青山,是那么脆弱,经不住折腾啊”。

读完“乡思三部曲”,二十多年前《南方周末》那篇著名的新年献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又一次浮现眼前,“为什么我们总是眼含着泪水,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是精神抖擞,因为我们爱得深沉;为什么我们总在不断寻求,因为我们爱得深沉”。

“鼓盆而歌”是庄子的故事。“乡思三部曲”是陈占敏的故事,是他对田园牧歌和故土乡亲的“鼓盆而歌”,是他生命与灵魂最深处的歌哭。“鼓盆而歌”不是勘破生死之后的欣然,更不是放下死亡之忧而敖然自乐。在充满激情的文字背后,在貌似轻松的语调背后,是因挚爱而生发的大痛、悲悯与呼号,是沉甸甸的生命与历史的见证,是幽远的思索与感怀,是对青春时光、悠悠岁月的缅想与眷恋,是对保卫土地、建设美好家园的殷殷期冀,是对乡民们为了幸福而勉力搏击、踔厉前行的深情致意。

“乡思三部曲”是三河古地的一部“百科全书”,又像是一本用文学语言写就的风格独特的“三河地方志”,从里边我们可以读到比惯常方志更形象更具体的建置区划、地理环境、气候物候、经济、城乡建设、政治、文化、社会、人物传记、史话、特载等等内容。皇皇一百一十余万字,几乎写尽了三河古地的沧桑巨变、乡土知识、乡野秘史传奇,写尽了乡民的喜怒哀乐和追逐理想的艰难跋涉,写尽了三河古地惊心动魄、叹为观止的各种细节。读“乡思三部曲”不由得让人感慨,作者何以有如此强大的记忆保鲜、记忆挖掘、记忆再现能力,作者关于家园、关于“三河古地”的所有阅历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湮没消散,一丝一毫也没有浪费,似乎一切都要经过作者充满激情和智慧的打量、省察与抚摸。“山瘦水寒”中,涵春夸赞柳静之的记性好,柳静之说,“一般人用脑子记忆,往事从脑子上走过,日子久了,就忘记了;用心记事,岁月的河流从心上流过,跟心脉心汁汇流在一起,心只要不死,就永难忘怀。”

《残荷》的结尾,郭建邦患了帕金森综合征,浑身颤抖。起初自己能挪动,后来需要妻子搀扶搬弄。他每天都要到门口向外看看,“小村还是那个小村子,他已经看过了七十多年,像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一样,熟悉了小村的每一条胡同、每一所房子”。后来,他的病持续加重,连他儿子也难以搬动,就买了一辆轮椅推着他,走到村头走到小村的边界,“去看一看草木青黄,日出日落,江山依旧,人去人来”,去看一看承包给个人的小水库,看一看水库里娇艳的荷花。“死亡的黄沙”中,郭建邦死了,“结束了小村的一个时代、一页历史”。他儿子捧着骨灰盒,走上他当年力排众议力主新修的道路,走到小村边界的集体墓地。“寒风呼啸,泪洒荒野。小水库结冰的水面上,夏日里艳艳莲花田田莲叶完全消失,残茎败叶枯立在那里”。

“乡思三部曲”——倾诉乡思乡愁与乡恋的大爱之歌,曲终落幕。

正是:长歌一曲诉衷肠,乡思万缕泪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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