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为拓宽南京云锦图案的研究视野,本文从生态美学的研究视角梳理和分析其审美特性,分别对其素材、纹样、口诀、色彩所蕴含的生态美学特征加以分析论证。研究表明,南京云锦图案在素材体系上饱含积极的生态审美整体性特征,在纹样形态上不乏鲜活的生态交融性特征,在纹样口诀上积淀着深厚的“生生律性”特征,在色彩运用上具有鲜明的生态审美自然性特征。以上四方面特性是“活态”传承云锦文化遗产的创新点所在,这一研究成果表明,对云锦图案生态审美元素的研究、保护、传承、应用推广是生态经济时代发展云锦工艺的有益尝试。
关键词: 南京云锦图案;生态整体性;生态交融性;生生律性;自然性;推广路径
中图分类号: TS941.11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3)05-0127-08
引用页码: 050302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5.017
作者简介:
孙仕荣(1974),男,副教授,主要从事美术创作及美术教育研究。
长期以来,对于南京云锦图案的研究多从图案本身所具有的工艺美学特征分析它的审美属性,这一方面的研究成果可谓相当丰硕。20世纪70年代末生态批评问世以来,将生态审美应用于艺术创作及研究渐趋增多。本文认为,将云锦图案的美学生成置于生态审美关系中加以考察,不失为一种新的研究尝试,其研究价值在于改变以往人类中心主义式的美学研究方式,为当下逐渐泛化的生态美学研究积累新的研究成果。为此,本文对云锦图案素材的选择、纹样形状的设计、设计口诀的律性和图案色彩的搭配组合进行新的审视与评价,从生态美学的研究视角分析南京云锦图案在素材、纹形、口诀、色彩四个方面的审美特征,以期为南京云锦图案艺术的当代传承、生态推广提供新的参考。
1 南京云锦图案生态审美特性分析
1.1 图案素材上的生态整体性
曾繁仁先生指出:“从生态文化的发生来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生态文化是一种原生性文化或者叫做‘族群原初性文化,是在原始形态农耕文化中形成的亲和自然的文化形态……中国哲学以‘天人相和为其文化模式,中国古代艺术基本上就是一种自然生态的艺术。”[1]南京云锦图案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本质上是一种亲和自然的艺术,其素材的选择大部分取自现实生活中人们所熟悉的自然类素材,受各种礼制文化、宗教文化、民俗文化的影响,也部分融入富于想象的意象素材,形成了素材与寓意的特定组合。总体看,其图案素材囊括了动物、植物、山水、人物、仙道宝物等诸多内容,这一选择充分反映出云锦素材在亲和自然方面的原生性特征。作为中国传统织物图案的一部分,其素材体系是在民间艺术深厚文化土壤滋育下逐渐走向成熟与完整的。张道一先生指出,云锦织造虽分官民两种,但它们之间相互影响是避免不了的,中国传统艺术虽有宫廷、文人、宗教、民间之别,但相互影响也是明显的,一般说,民间艺术质朴面广,带有原生态的意义,其他艺术在其基础上发展成熟后,又给民间艺术以影响[2]141-142。南京云锦图案艺术源于民间,兴盛于明清宫廷,在传统文化各要素的交互影响中,其生态审美文化与民俗文化、宫廷文化、官制文化、佛道文化等不断走向深度融合,逐渐形成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2]186的文化理念,反映出古代先民期盼美好生活的积极文化心理。如明代云锦纹样题材广泛,在宫廷生活中,有一年四季随时令节日改换衣着及其纹样的习俗[3]。
从体系角度而言,南京云锦图案素材是一个有机和谐的吉祥文化系统。从生态存在角度而言,云锦图案素材是一个以“天人相和”为最高理念,以人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为根本目标,以尊重生物多样性、生态系统等级性为具体架构的完备概念系统,即生态审美上的“整体性”。与西方环境美学所强调的“整体性”不同的是,云锦图案素材体系并不以还原自然万物为目的,也不以“无人美学”为标准,而是以天、地、人和谐共生为标准的“整体性”。
具体而言,云锦图案素材在生态审美的整体性上有两个鲜明特征:一是等级性,与“族群原初性文化”有关;二是多样性,与自然生态的多样性有关。其中,素材的等级性常应用在皇家服饰或官服设计上,并在寓意上有进一步的限定,形成了文化内涵与表现形式上的高度统一。如龙纹被皇家专用,是皇权的象征,非帝王不准用,即便是龙的素材,在身份上因不同等级划分而多种多樣。再以官服设计为例,清代官制体系分两大类,一类是地域体系上的京官和地方官,另一类是职能体系上的文官和武官,在等级划分上采用“九品十八级”的基本制度。因此,官服补子图因素材设计上的官品礼制等级性而折射出一定的生态等级性(表1)。
云锦图案素材之所以具有极高的生态审美价值,其主因还在于选材的广泛和多元,而这一多样性的源泉又与深厚的民俗文化底蕴休戚相关,人们通过吉祥文化寓示美好愿望,借用谐音这一语言艺术期盼和谐生态愿景,并综合儒、道、佛文化理念祈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本质而言,这是古代先民敬畏自然、尊重生态多样性的一种反映。表2所列云、水、花、果、仙道宝物等素材体系,部分展现了云锦素材所具有的生态多样性。
1.2 纹样形态上的生态交融性
所谓生态交融性,是指人与自然的和解与融合,在审美状态上,审美主体全身心投入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4]。从生态审美关系看,南京云锦纹样形态不乏鲜明的生态交融性特征,这主要体现在纹样设计方面,设计者会根据实用要求、物质材料、制作条件和织成效果,进行配色及意匠安排[5]82,较之于其他织锦图案,南京云锦的单位花本、纹样组合、造型方法都更为丰富,表现出亲和自然的审美特性,因而花形大、形式美,这一成就是在继承中国古代丝织图案优秀传统基础上,融合自然的、生态的、人文的要求而逐渐发展成熟的,它体现了农耕文明下人与自然的和解,见证了人对生态存在的能动反映。
1.2.1 单位花本上的形态多样性
所谓单位花本也即单位花纹,当一个图案中不具有可再被分解的部分时,它就是一个单位花纹[6]。从生态审美而言,单位花本的形态是花本艺人对自然风物、生存状态、现实生活等的一种微观体察,与其他织锦纹样不同的是,南京云锦单位花本的生态交融性更为丰富,它充分尊重了自然物种生态多样性原则,以系列单位花本表达这一生态理念。以云纹为例,在古代,人们认为有云就会有雨,而雨又是农耕文明赖以生存发展的生态保障,因此,云预示着风调雨顺,花本艺人根据云的形态特征及人所赋予它的文化心理,将云纹分为单岐云、双岐云、三岐云、勾云纹、卷云纹、朵云纹、云头纹、云气纹、流云纹、四合云等(图1)。
1.2.2 纹样组合上的生态规律性
生态美学家程相占认为:“生态审美必须借助自然科学知识、特别是生态学知识来引起好奇心和联想,进而激发想象和情感;没有基本的生态知识就无法进行生态审美。”[7]因此,把握南京云锦纹样组合上的生态规律性就应以生态学的一般性规律去分析其生态审美属性。从纹样组合看,单独纹样主要应用于“织成料”上,连续纹样主要应用于“匹料”上,其中单独纹样有龙袍、蟒袍纹样,官服补子纹样等,连续纹样有团花、散花、满花、缠枝、串枝、折枝、锦群等。从生态学角度而言,花本艺人往往以循环往复、相克相生、阴阳交错、相互依存与制约、互为补偿与协调、动态平衡、生生不息等生态规律应用于纹样组合,形成了灵活多变、繁而不乱、层次分明、主题突出的艺术效果。以团花中的纹样组合规律为例,“车转法”借用生活中的车轮运转或石磨运转规律来组合纹样,“二合法”以左右平衡、相互依存与制约的规律来组合纹样,“咬光法”以阴阳交错、相克相生规律组合纹样等。再以补子图为例,虽为独立纹样,但特别讲究图形的寓意功能,皇帝用圆形补子(团龙),官员用方形补子,分别代表天地各执一方,即“天圆地方”。南京云锦研究所高级工艺美术师朱枫在其《从对立和谐的美术观点看云锦风格和技法》《云锦云纹的艺术规律》等著作中详解过这一规律。
1.2.3 造型表达上的综合性
与其他织锦艺术不同的是,南京云锦的纹样形态充分吸收了其他造型艺术的特点,一般能够综合所处朝代的审美需求,不断充实和发展其表现手法,最为突出的例子是工艺与绘画的融合。古代画家以“师造化”强调主体对自然的审美感受,以“写生”亲近花鸟鱼虫,以“卧游”表达主体对自然山水的融入,受此影响,花本艺人将绘画艺术的生态审美理想有机融入纹样设计中,提升了纹样造型表达的生态交融性美学内涵。以明清一品文官补子图为例,明代官服的补子图充分借鉴了工笔花鸟的造型特点,突出以线造型的特点,装饰性与写实性自然融合,图案呈现出悠远、祥和的生态意境。清代官服的补子图与明代不尽相同,早期尚有明代补子图的造型特点,但线性有所减弱,装饰性增强,波纹、云纹起伏较大,富于朝气。中晚期几何纹样显著增多,且占据整幅画面,动植物造型偏概括和抽象,在题材上增添了蝙蝠、蟠桃、勾云等内容,体现出绘画与工艺的高度融合(图2)。
1.3 纹样设计口诀上的生生律性
客观而言,南京云锦图案所具有的生态学底蕴特征是多维显现的,其图案造型元素在表达某一生态审美特征的同时,又处处显现着古人敬畏天地生命的生态伦理思想,即“生生”理念。“生生”理念是儒家生命伦理思想的基础,其伦理原则包含对生命起源的敬重、对天地间万物的敬重和对天地人相通的敬重。曾繁仁先生结合生态审美,将其发展为“生生美学”,并概括出这一美学的五个特点:“天人合一”的文化传统;“阴阳相生”的古典生命美学;“太极图示”的艺术思维模式;“总体透视”的艺术特征;“意在言外”的审美模式[8]。这一研究成果是理解南京云锦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重要参考。
何谓“纹样设计口诀的生生律性”?本文认为,它是指云锦花本艺人在设计纹样过程中,以“生生”美学为基本理念、以生态学基本规律为组织原则,在长期的师承实践中形成的规律性表达系统。熟悉云锦艺术的人知道,云锦图案设计在形式美的探索上有很高的成就,云锦艺人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总结出极其宝贵的经验口诀。徐仲杰先生在《南京云锦史》中将图案创作口诀概括为八句:“量题定格,依材取势;行枝趋叶,生动得体;宾主呼应,层次分明;花清地白,锦空匀齐。”[9]1954年,张道一先生曾与陈之佛先生一起走访张福永老艺人,记有厚厚一本笔记(后失传),后根据回忆总结出十句“纹样总决”,较之于八句口诀,该口诀增添了“写实如生,简便相宜”,强调了纹样设计的生动性和灵活性。他指出,南京云锦的口诀非常丰富,可以说是一部图案教科书,现代图案學所建构的一整套形式美的系统法则,与中国古代纹样处理颇为吻合,有的甚至如出一辙[2]136。作为织锦艺术的杰出代表,南京云锦纹样设计口诀综合了多种表达系统,将图形设计原理、自然生态规律、社会伦理、生命美学、民俗风尚、文本表述等系统融为一体,在多个维度契合了“生生美学”特点。基于这一认识,本文将云锦纹样设计口诀所反映出的“生生美学”特性统称为“生生律性”。以花卉结构设计口诀为例,花本艺人根据创作中所遇不同问题,会扬长避短、巧妙处理,充分尊重自然万物的生长规律,灵活运用对立统一、阴阳相生、连续反复、虚与实、气与韵、藏与露等“生生律性”设计各样花本(表3)。
南京云锦纹样口诀的“生生律性”不仅体现在图形设计上,也体现在织造实践中,其丝织技术不乏众多经验口诀,如练梭口诀中的“五平三靠”,抛梭口诀中的“落平、撒直、点织拨”等。大花楼木织机与贾卡织机作为中西方织造技术变革时代的经典产物,因发展路径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历史影响。在生态文明视域下,研究其织造技术上的“生生律性”,或许可为中国当代丝织技艺的生态转型找到属于自己的“原型代码”。正如法国当代技术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所言:“计算决定了现代化的本质,随之而来的是人们对最初原型记忆,这个一切毋庸置疑的推理和意义的基石丧失。计算带来的技术化使西方的知识走上一条遗忘自身的起源、也即遗忘自身的真理性的道路。”[10]在信息科技时代,“生生律性”为那些被忽视的具有原初生命气息的“技术原理”打开了新的认知窗口。
1.4 图案色彩上的自然性
生态美学的对象首先是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这是基础性的,然后才涉及人与社会及人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11]。自然性特征是南京云锦图案艺术的重要特征之一,其色彩在生态审美上有四个显著特征:色彩名称上的自然性,色彩质料上的天然性,配色上的“活性”和色彩寓意上的生态伦理性。
云锦色彩在名称、原料、质性上具有鲜明的自然性特征。
从命名角度而言,云锦色彩以大量自然物命名其色相,如藏驼、羽灰、葵黄、藕荷、石青、玉白、鸽灰等。在色系划分上,以黄绿、青紫、赤橙为三大色系,每一色系又含有大量自然物名称的色相,组成瑰丽多姿的“生态色谱”(表4)。所谓云锦图案的“生态色谱”,是指云錦色彩因材质、加工工序、运用场景、色彩组合、视觉感受上的生态自然性特征,而形成的色彩审美谱系。以黄绿色系为例,其大部分色相是以人与自然的视觉交互感应来命名,使人产生亲和自然的生态审美心理(图3)。从色彩质料而言,其丝织染料多出自天然材料,如栀子、姜黄、黄柏、槐米是制作黄色的原料;五倍子、槟榔是制作黑色的原料;红花、茜草、苏木是制作红色的原料;孔雀羽是显现蓝色的原料;金银丝线是显现金银色的原料等。
在色彩的配置关系上,南京云锦色彩以典丽、灵活、多变而著称。最能体现其色彩“活性”之处为“妆花”,而“妆花”在织造工艺中最为复杂,花头大,配色方法多样(表5),是提花丝织工艺的典范。在配色特点上,用色多,色彩丰富。在织造方法上,用各种绕有不同颜色的彩绒纬管,对织料上的花纹做局部的盘织妆彩,配色极度自由,没有任何限制[5]77。在一些妆花缎上,同一纬向排列的数个连续单位纹样,由于采用通经断纬、挖花盘织的妆彩工艺,每个纹样色彩能做到不尽相同,俗称“逐花异色”(图4)。因此,南京云锦的妆花配色显示出高度的“活性”特点,以至于机器无法取代。在色彩寓意上,云锦色彩以阴阳五行色寓示人在环境中的生存状态或高低等级,是配色原理在生态伦理特性上的精彩体现;在审美取向上,它又灵活运用各种“生生律性”,创造出“和谐典丽”之美。陈之佛先生指出,中国人向来爱好温暖、明快、鲜艳而强烈的积极色,而不喜欢弱色和多次的间色,云锦色彩也接受了这个传统,中国的艺人发挥了他们的智慧,虽采用强烈的色彩,由于利用对比和调和这一法则,不至于过分强烈刺激,而且感觉鲜丽、愉快和庄重[12]。
2 云锦图案生态审美元素推广路径研究
2.1 素材整体性审美元素的推广
当今地球是命运共同体的世界,云锦素材“生物多样性”审美原则与“社会形态多样性”治理理念不谋而合,其生态整体性审美特性高度吻合了当今人类社会共同发展的生存理念,其生态理念是中国生态批评、生态文化、生态审美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广当代中国生态文化的宝贵资源,在可持续发展理念指导下,继续发挥其文化寓意的积极一面是当前生态推广的重点。
综合而言,其生态推广主要分为“传承”与“创新”:其中“传承”体现在研究所、博物馆、数字馆对云锦素材的研究与保护,高等院校民艺课程的开设与研究,中小学校校本课程、特色课程的开发与建设等;而“创新”体现在云锦图案素材的“活态”传承,通过移植、嫁接、改良、增补、删减等方式,将之运用于现代社会生活领域,让丰富的云锦素材走进日常生活的基本面,这是“活态”传承云锦文化遗产的重要举措,如生活日用品、建筑饰品、数字媒体等产品的开发推广。关于素材的创新,还应充分考虑设计与生活之间的关系(经济、适用、美观),设计与文化之间的关系。陈之佛先生曾在20世纪50、60年代对一印花布厂滥用素材现象就提出过批评,如在印花布上印牛,在漂亮的织花毛巾上加一枝红绿花,图案设计师只知道将花花草草、几何纹样拼凑起来,缺乏思想性,有时庸俗理解思想性,甚至在缠枝牡丹纹饰中加红星等[13]。这些观点对当今生态推广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新时代以来,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参与到云锦图案素材的推广运用中。2020年,国家非遗传承人金文在六朝博物馆举办了题为“锦绣金陵”的系列展,作者将云锦创作素材扩展至帝王肖像、装饰风景等方面,契合了生态文明时代云锦素材创新发展的需求。
2.2 纹样形态交融性审美元素的推广
客观而言,要使南京云锦图案的生态交融性走向当代,就必须在纹样形态设计上体现当代人类与自然世界的生态融合。古代挑花艺人在农耕文明的生态语境下,对自然及社会生态所做出的图形反应只能作为文化遗产而存在,当下如何建立符合新的生态需求的图形体系是当代实践问题的核心。“新形态”应是建立于新的生态矛盾基础之上,体现当代人的生存意识,在古与今、中与西的矛盾交织中完成交融性审美元素的推广,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复制加工。
在当前生态文明视域下,纹样形态交融性审美元素的当代推广路径集中于“艺术性开发”和“应用性推广”。“艺术性开发”主要包括对“濒危纹样”的抢救性保护、复制,高档消费品的开发。“艺术性开发”需要广泛吸收中西方现当代造型艺术中的表达经验,大胆吸收其他画种的优秀造型经验,不排斥写实的、写意的、抽象的造型语言,在内容与形式上尊重当下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生态交融,立足于传统,致力于创新。“应用性推广”主要集中于数字化体验及生活日用品应用上。《云锦织道》是一款基于IOS平台的移动应用程序,它从历史、工艺、织机三个板块介绍了云锦织造流程,其中纹样设计的介绍注重交互性、多感知性体验[14]。在日用品、工艺品纹样设计上,新的纹样设计从现代审美需求出发,依托品牌优势发挥消费文化的影响力,充分利用计算机“JCAD”绘图技术,增加图形种类,节约出图时间,顺应生态文明时代的文化需求。
传统云锦因服务皇室及官僚集团的需求,工艺复杂,不计工本,价格高昂而不能适应现代市场需求,这就需要通过解构或重构的方法,将云锦纹样生态元素、符号特征以新的“简态”出现于当代装饰文化中。胡欣蕊在《中国传统纹样》中认为:“(传统)纹样设计变化的方法很多,主要有简化、添加、分解、组合四大类。”[15]1957年南京云锦研究所建成后,以“继承传统、推陈出新、古为今用”为方针,结合现实生活开发出一批新花色、新品种。如生产试制的雨花锦、敦煌锦,全国工艺美术大师朱枫设计的“蓝地凤戏牡丹妆花靠垫”“万紫千红金宝地”等。这一创新既吻合了当时的社会审美需求,又对纹样发展作出了有益尝试。2003年央视春晚主持人身着云锦舞台服装登场,总设计师汪平以“吉祥和谐、繁花似锦的小康生活”为设计主题,男装用四喜图案做底纹,女装以祥云图辑做底纹,服装主体图案以奔放的牡丹为纹样,凸显富丽典雅。2009年,南京云锦研究所设计织造的《万寿中华》(150 cm×300 cm)以红日、龙舟、江涛、楼宇、仙鹤为素材,纹样形态上大胆创新,设计师以展现当代生态人文画卷为主题,在参考传统水纹、鳞纹基础上,融合壁画、工笔、山水等造型手法,所创纹样堪称形态生态交融性的代表之作(图5)。
2.3 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研究与传承
如何传承和发扬纹样口诀的“生生律性”,将图案设计理念、原则、方法运用于当代设计领域,是一项值得探究的时代命题和系统工程。为使纹样口诀“生生律性”代代相传,有必要在博物馆、研究所、生产企业、专业院校、师范院校、中小学之间建立起一整套完备的“产、学、研、育”体系。
陈之佛先生对图案真义洞察深刻,力倡工艺教育,他认为工艺品是由图案和制作两部分组成,工艺教育应两者兼顾,互为融合,他写道:“培养人才,奖励作家,改良教材,促进图案和工艺的知识,务使作图者明了图案的目的,使图案和实际相接近,是最切要的。”[16]現如今,越来越多的馆、所、院、校参与到云锦图案的当代传承中来。截至目前,云锦研究所共培养了24名传承人,这是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宝贵人力资源。1953年初,现代美术教育家庞薰琹调任中央美院实用美术系研究室主任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筹备会主任,4、5月赴南京调查云锦[17],并与陈之佛见面探讨云锦事宜,完成了《图案问题的研究》一著,为系统研究云锦图案“生生律性”拉开了序幕。1955年,陈之佛先生带领云锦研究工作组成员完成了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如《南京云锦调查报告》《云锦艺术成就》《云锦图案旧稿注释和分析》《云锦构图简略》等,为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当代研究提供了最重要的初始积累。1982年,国家轻工部在云锦研究所基础上建立了“中国织锦工艺研究生产实验中心”,2006年该所承担了保护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南京云锦木机妆花手工织造技艺》的任务,这一举措从生产工艺层面保障了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当代传承。2005年,教育部在《全国普通高等学校美术学(教师教育)本科专业必修课程教学指导纲要》中为《中国民间美术》课程的开设做出具体的指导性意见,为纹样口诀的教育传承提供了制度保障。2009年6月,“中国非物质遗产保护中心暨南京云锦传习基地”在南京云锦研究所挂牌,同时被中宣部命名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为纹样口诀“生生律性”的代代相传提供了人才保障。
2.4 色彩自然性审美元素的推广
南京云锦作为农耕文明下服饰文化的发展高峰,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古代先民对自然生态的审美观照,在当前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战略背景下,其色彩的自然性审美特征对打造生态文化品牌,构建生态型文化创意产业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其推广路径有:第一,对生态色彩谱系的数字化保护;第二,对色彩自然属性的推广;第三,对晕色技术的合理开发。
因云锦图案的天然质料属性,使得有些织物在不同光线环境下呈现不同的色彩效果,这为其生态色谱的保护、传承带来不小的挑战。清末以后,由于传统师徒制的弊端,一些色名、色彩原材料制作配方也遗失殆尽,当务之急是对已有色谱研究成果进行有效保护,通过数字化、信息化手段予以传承。2019年10月,“云锦数字化保护成果展”在南京举办,云锦色彩数字化保护工作正式启动,首部“色谱标准”发布了27种常用色。在色彩自然属性的推广开发上,节日庆典礼服、会议礼服、中式婚庆礼服的色彩自然属性被广泛运用,高雅、庄重、华丽的色彩感受深受消费者喜爱。2010年第63届戛纳电影节上,服装设计师劳伦斯·许设计的明黄色龙袍礼服惊艳全场,这件名为“东方祥云”的礼服充分运用云锦织料色彩的黄、蓝对比效果,将华贵的金色与璀璨的明黄有效融合,将云锦色彩自然之美完美展现。在晕色技术的合理开发方面,一些设计师发挥传统晕色技巧,成功地运用解构、重构的方法,将“两色晕”或“三色晕”技术整体性运用到服装色彩搭配上。一些研究机构成功运用“接晕”技术开发出系列丝织书画工艺品。晕色技术虽妙,但其运用场景也极为讲究,为此,张道一先生提醒道:“如果织一幅画,效果是很好的,但若做衣料,立体的花朵穿在身上,会感到凹凸不平。因为绘是不宜穿在身上的。”[2]206
3 结 论
本文从生态审美视角分析论证南京云锦图案各构成要素的生态审美特性,对各构成要素生态审美元素的保护、研究、传承、推广路径进行归纳总结。主要结论如下:
1) 南京云锦图案的素材选择因生态多样性、生态等级性而体现着积极的生态审美整体性特征;南京云锦图案纹样所具有的生态交融性主要体现为单位花本上的形态多样性、纹样组合上的生态规律性、造型表达上的综合性;南京云锦纹样的设计口诀蕴涵着深厚的生态审美“生生律性”特征;在图案色彩的设计表达上,其色彩体系具有独特的生态审美自然性特征。
2) 南京云锦图案所具有的生态审美特性是“活态”传承云锦工艺的主因之一,其图案各构成要素的生态审美特性具有广阔的应用推广价值,这主要体现为,对素材整体性审美元素、纹样形态交融性审美元素、纹样口诀“生生律性”元素、色彩自然性审美元素四个方面的研究、保护、传承与推广。
南京云锦图案的素材体系、纹样体系、口诀体系、色彩体系处处体现着中国人的生态审美智慧,为当代织锦业的健康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在历史的生态长河中,南京云锦以其瑰丽与天成深刻影响了中国人的起居生活,成就了中国古代服饰文化的经典记忆。时至今日,云锦工艺经过几代人的传承、改造、创新,正以新的面貌迎接生态经济的世纪挑战,其生态审美属性正为当下逐渐泛化的生态美学研究提供了最基础的研究本体,为新时代中国民族服饰文化增添了新的发展活力,并以崭新姿态快速融入互联网经济发展的血液之中,走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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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Most of the previous studies have analyzed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ar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raft aesthetics. It can be said that fruitful results have been achieved. However, the limitations of this art are inevitable on the horizon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Research is conduc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aesthetics. It is of important value for broadening the research scope of Nanjing Yunjin brocade cultural heritage and changing the traditional anthropocentric aesthetic research paradigm.
With reference to the relevant theories of ecological aesthetics, craft aesthetics, and folk art, the author studied the ecological aesthetics characteristics embodied in the materials, patterns, pithy formulas, and colors of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s through reasoning analysis, essence analysis, and systematic analysis.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are drawn: (i) the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is full of positive integral ecological aesthetics in the material system and its integrity is reflected in the ecological hierarchy and ecological diversity, thus forming the auspicious culture system of the Yunjin brocade material. (ii) The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boasts a vivid ecological blending feature in terms of pattern shape,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morphological diversity of unit flowers, the ecological regularity of the pattern combination, and the comprehensive model expression. (iii) The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enjoys a profound feature of “rules of aesthetics of fecundity of life” in the pithy formulas for pattern design. In the pattern design and weaving practice, the “rules” are of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significance for mankind to seek the “technical prototype” with the original breath of life. (iv) The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enjoys distinctive aesthetic and natural characteristics in terms of color name, color material, “active” color matching, and colors implication. The above four characteristics are the innovative points of the “living” inheritance of Yunjin brocade art. Based on this understanding, the ecological aesthetics elements of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s can be promoted from the following four points: (i) the resonating with the theme of the era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an be realized through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he material system. (ii) The “artistic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based promotion” of the pattern shape can be deeply blended with the contemporary regenerative decorative culture. (iii) A continuous stream of “rule codes” can be conveyed to the contemporary textile industry and traditional cultural education through the inheritance of the “production-learning-research-education” system for the pithy formulas of design. (iv) Chinas ecological culture and weaving culture can be vigorously disseminated through the digital protection of ecological color spectrums, the application and promotion of natural attributes, and the reasonable development of color shading technology.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analyzes the ecological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Nanjing Yunjin brocade pattern art and applies the latest research results of Chinas ecological aesthetics to traditional textile pattern research. The extracted ecological aesthetics characteristics represent the key to the living inheritance of the Yunjin brocade pattern design art. They are of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enhancing the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of Nanjing Yunjin brocade, improving their own “living” function, and advancing the exchange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ivilizations.
Key words: patterns on Nanjing Yunjin brocade; ecological integrity; ecological fusion; rules of aesthetics of fecundity of life; naturalness; promotion p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