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华
摘 要:伍尔芙是一位有着诗人气质的小说家,她追求的“真实”不是一种客观真实,而是人的心灵世界的真实。她对客观景物细致入微的描写,折射人物的内心世界,表达对大自然的主观感受,她运用内心独白和含混不清的句式,表现人物飘忽的意识流,她淋漓尽致地展现着“自然”的原貌,而我们从中感受到的却是她对社会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自然性;真实性;诗意
伍尔芙是一位有着诗人气质的小说家,她的作品无论是环境描写还是人物刻画都表现出一种独特的“自然性”,在伍尔芙看来,客观世界只是“外来的异物”,人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受和印象才是最真实的,她追求的“自然性”,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而是内在心灵的真实。她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触,描写人们对客观世界的瞬间的印象以及触发的联想和回忆,以直觉和幻想表现人的潜意识。她注重生活本质和人性本质的真实性揭示,而不是像其他作家那样定位于对生活表象和细节的描摹和刻画上,她淋漓尽致地展现着“自然”的原貌,而我们从中感受到的却是她对社会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一、景物描写表现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受
伍尔芙曾说:“写小说是主动的创造而非被动的模仿,创造出来的小说是件艺术品,它构成一个与客观世界对等的审美世界,它毋需依赖于现实生活而独立存在”。[1]作品中的景物是人的内心所看到的自然和社会,而不一定是人的肉眼所看到的外在世界,她的写景就像是后印象派的绘画那样,表现她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感受,强烈地表达了作者的个性与激情。在她的作品中,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常常是占有很大的篇幅,如《在果园里》,可以说整篇除了零星几句写主人公米兰达之外,其余的都是对果园景物的描写,她将自然景物的描摹与人物的主观感受结合在一起,果园与人物的愉悦心境相映衬,充满浓郁的诗意。在《邱园记事》中,伍尔芙开篇就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大自然的杰作:“椭圆形的花坛里栽着一百枝左右的长茎花卉,那花从半腰起满是团团的绿叶,有心形的也有舌形的,花的梢头上则是冒着一簇簇的花瓣,红黄蓝白,色彩纷呈;花瓣则点缀着各色斑点,引人注目。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花,那隐隐约约的花托上总是伸着一根笔直的花蕊,粗头细身,顶部附着一层金色的花粉。那红朵花瓣四敞,芬芳吐尽,即使一丝夏日的微风吹来,也能拂动花瓣,牵动花卉下面被各色光彩交叉四射的褐色泥土上满是水彩似的杂色斑点。那些花瓣色彩的闪光落在光滑的灰白色鹅卵石顶部,或是落到一只蜗牛棕色螺旋形的壳上,或者射到一滴水珠上,散射成一道道极薄的水光之墙,红的,蓝的,黄的,色彩的浓郁,真让人担心它会浓得迸裂,化为乌有。然而它没有迸裂。转瞬间闪光已消逝,于是水球又恢复了其银灰色的模样。闪光继续前移,射到天棚般密密麻麻的心形叶和舌状叶上,使一大片幢幢绿影中造出了光亮。此时高空的风吹得强劲起来,于是色彩的闪光就上移而反射到头顶那广阔的空间,映入了这七月的日子里来游植物园的男男女女的眼帘。” 这样大段的景物描写,细致入微,贴近自然,折射人物内心的喜悦,表达了作家热爱大自然的情怀,“景语即情语”,她诗一般的语言使她的小说就像一首首优雅、清丽的长诗。伍尔芙笔下的大自然并不都是这样风和日丽,它也有让人类感到恐惧的一面,《到灯塔去》的第一句话“当然,要是明天天气好,我们一定去”,便暗示了自然对人类生活无处不在的影响,随着小说的展开,读者越来越能强烈地感受到自然的威力,天气的时好时坏,空气的潮湿,风的撕吼,海浪的涨落,这一切都对人类构成了威胁。而人类拯救自己的努力,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海浪的高低决定着希布里特岛的存亡,而希布里特岛象征着人类的生存环境,天气的好坏决定着到灯塔去的旅程的成功与否,而到灯塔去的旅程在这里象征着对人类终极意义的认识和实现。小说用大自然的反复无常表达了对人类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恐惧,这也是伍尔芙自己对世事的主观认识。
二、内心独白折射人物真实内心世界
伍尔芙强烈地意识到传统的、自然主义的描写方法已无法描写复杂的现代人,无法揭示真实的生活。纷繁芜杂、动荡不安的社会使人们整日生活在惶恐之中,使人的精神得不到安宁。面对着巨大的异化压力,一些人绝望了,一些人厌倦了,一些人麻木了,自然的神秘莫测,社会生活的压抑恐惧,人际关系的虚无冷淡,以及自身的矛盾挣扎,使人们身心受到摧残,痛苦不堪,为了还原人物的自然面貌,伍尔芙甚至运用“病句”和“残句”,这使得她的小说中的句子常常缺少主语或谓语等主要成分。但是,句子的残缺不但不会对读者的理解构成多大的障碍,而且这些松散、破碎和残缺的句子有助于读者领悟和感受人物纷乱复杂的精神世界。在伍尔芙的小说中,由于人物通常对外部世界即刻做出即时的心理反映而对句子缺乏从容周密的组织,加之他们是在自言自语,句子成分的雷同与重复也成为作品突出人物心理、塑造人物的鲜明性格和形象所不可或缺的手段。例如:“她简直要哭出来了。糟糕,糟糕,真糟糕极了!当然她原可以不这样画的;颜色可以涂得薄一点淡一点;轮廓可以再虚一点;为了真实地表现人物头脑中混沌的意识和飘忽的思绪,伍尔芙抛弃了传统的语法规则和句法结构,大胆采用了人类语言史上绝无仅有的模糊句式。内心独白是一种叙述者潜入人物内心,主要用于人物无意识或接近无意识状态的直觉表述方式,与传统小说的心理描写不同,内心独白则是非理性、非逻辑的表现法。例如:“那天傍晚,她正坐着喝茶,达洛维太太的请柬到了。那时候她想的是,她当时赶不上时髦,连装装时髦也显得滑稽可笑——时髦就是剪裁好,样式新,至少得花三十个畿尼——可是为什么不能别出心裁?为什么不我行我素,不管其他?于是她站起身来,拿起一本从前她母亲的老时装样本,帝国时代的巴黎时装样本,她想,那个时候她们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有气派,多么的有女人味,比现在强多了,于是就决心就那样来装扮自己——唉,那可真蠢——一心要像她们一样,其实是炫耀自己端庄古雅而令人着迷,毫无疑问她让自己陷入了一种该当受罚的自我狂恋。” 这段独白把梅尔布在选择着装时的矛盾心理揭示了出来,表现了她空虚无聊的精神状态。在《星期一或星期二》中,作者开篇就用心理独白形式描绘了一幅恬静清新的晨图:“天穹下,苍鹭飞跃过教堂,慵懒的,淡漠的,从容地从双翼上抖落空间。无尽的天空,白蒙蒙的而又辽远,沉浸于它自身中,遮蔽了然后再揭示出来。是一片湖泊吗?若抹去它四周的堤岸就对了!是一处山峦?哦,真像——它的坡上闪耀着金色的阳光,坠落的在飘飘而下。是羊齿草叶,或是白色的羽毛,永远永远——” 伍尔芙所注重的人物的心理真实,是积累在人物内心深处而又不断地涌现到意识表层的各种印象,是一日的生活印象剔除了外表因素之后留下的本质,是往昔岁月和爱憎之情在内心的积淀。为了揭示人物的内心真实,伍尔芙采用了意识流的叙事手段,写出了人物一系列的感觉、想法、回想和反思,她不仅从人物自身的视角出发去展现他们的内心世界,还通过其他人物的回忆、评论来刻画人物,这大大丰富了人物的形象。也正因为如此,伍尔芙笔下的人物往往也是最真实、最“自然”的,他们将内心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使我们看到了生活在社会中的人物的自然状态。英国传记作家福斯特这样评价伍尔芙:“她属于诗的世界,但又迷恋于另一个世界,她总是从她那着了魔的诗歌之树上伸出手臂,从匆匆流过的日常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从这些碎片中,她创作出一部部小说”[2]
法国作家安德烈·莫洛亚说:“她希望给小说找到一种新的技巧,好让小说家能够非常真实地把内在的现实描绘出来;而且,她还要表明这种现实只能是一种内心的存在。成熟时期的伍尔芙既不像萨特那样判断,也不像劳伦斯那样说教。她所关心的只是为读者提供一种更清晰、更新颖的生活视域,以开阔他的眼界,使她能从表面事件之下发现那些难以觉察到的思想感情活动。”[3]她不仅从人物自身的视角出发去展现他们的内心世界,还通过其他人物的回忆、评论来刻画人物,这大大丰富了人物的形象。也正因为如此,伍尔芙笔下的人物往往也是最真实、最“自然”的,他们将内心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使我们看到了生活在社会中的人物的自然状态。同时,作品所表现的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与自然状态下的社会现实是高度吻合的。伍尔芙的小说为读者提供了再创造的广阔空间,读者可以驰骋想象,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心灵意向,充分感受奔涌在心灵深处的意识之流。
参考文献:
[1] 拉尔夫 · 科恩编, 文学理论的未来 [M].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153.
[2] 张廷琛, 20 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丛书总序 [M]. 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 1989, 52.
[3] 安德烈 · 莫洛亚著, 伍尔芙评传 [M]. 伍尔芙研究,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8:116-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