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互嵌式易地扶贫搬迁社区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实践

2023-05-02 07:47黄菡薇陈宇佳胡文兰
民族学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易地扶贫搬迁实践逻辑

黄菡薇 陈宇佳 胡文兰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3.09.003

[摘要]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当前党的民族工作主线,全国各地经实践得出大量成功经验。但由于地理、人口、社会经济条件等因素,没有微观层面关于社区(村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探索。本文以贵州阿妹戚托小镇为案例,分析多民族互嵌式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村落)中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路径,提炼这一类型社区(村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中的普遍模式,以期为其他社区(村落)提供参考。阿妹戚托小镇是贵州省第一个实现整乡搬迁的易地扶贫社区,又是民族互嵌式社区,同时还是国家级旅游景区,这三重属性几乎能包含所有社区(村落)的特点,同时也决定了它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有一些独特的经验和实践逻辑:一是重视顶层设计到基层落实,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夯实政治基础;二是转变救济式扶贫为“易地扶贫搬迁+”模式,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创造物质条件;三是坚持实现空间互嵌到情感互嵌,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化情感认同。

[关键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阿妹戚托小镇;民族互嵌;易地扶贫搬迁;实践逻辑

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3)09-0018-08

基金项目:

贵州省2021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课题“贵州‘文旅+多产业高质量融合发展路径研究”(21GZYB3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黄菡薇(1991-),

女,布依族,贵州清镇人,新发展理念与多党合作高端智库研究员,贵州省社会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民族理论与政策、南方民族历史文化;陈宇佳(1993-),女,汉族,贵州贵阳人,贵州开放大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讯作者:胡文兰(1986-),女,布依族,贵州安顺人,贵州民族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南方民族社会文化。

自2014年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关表述以来,其深内涵、重要意义、践行路径经不断论证和实践,逐步发展完善,形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原创性论断,并发展成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主线;在2021年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对该理论进行深刻阐述;在2022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再次强调:“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加强和改进党的民族工作,全面推进民族团结进步事业。”[1]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原创性论断提出至今,学界掀起了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经验和实践逻辑学理化阐释的热潮。以宏观层面国家视角研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逻辑的成果较为丰富:从人民为中心的理论视角探讨加强新时代多民族国家建设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2];从统一战线视角强调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统领新时代民族工作并提出具体实施路径的[3];从综合民族学、历史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多学科原理,讨论如何从多学科视角加快创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体系的[4];从民族交融机制角度探讨民族交融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用意义的[5],等等。以中观层面区域视角下的研究成果重点关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民族地区和城市民族的实践,如沈向兴对云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经验的总结[6];罗彩娟对广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路径的思考[7];徐平以浙江北仑为例探讨如何在城市中通过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8]等。以微观层面针对社区、村落的研究成果目前较少,研究有待深入。故本文选取阿妹戚托小镇这一微观社区为调研对象,以小见大,丰富此领域可供借鉴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经验。

阿妹戚托小镇是具有三重属性的复合型社区,这决定它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中面对的情况较为复杂。首先,阿妹戚托小镇是贵州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成功范例,像所有易地扶贫搬迁社区一样,小镇居民面临迁居后如何打破“熟人社会”思维,适应城市生活和维持生计的难题。同时面临如何构建社区成员的个体新身份认同和社区共同体意识的难题。其次,阿妹戚托是民族互嵌式社区,小镇居民有各自不同的民族身份,除了要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还面临如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强化公民身份和国民身份的问题。再次,阿妹戚托小镇是旅游综合体,目前已建成国家AAAA级景区,具备旅游景区开放性、美观性、娱乐性等特征,所以它还需要兼顾社会经济发展与民族传统文化保护的双重任务。此外,本地居民与外来游客如何和谐相处、如何面对相互间文化差异等也是当地面临的难题。综上,阿妹戚托是富有特色的多民族互嵌式易地扶贫搬迁旅游景区(社区),它的三重属性决定它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形成了一些独特的实践做法,这些实践之所以取得成效,是因为他们既符合客观规律,又蕴含科学的逻辑和原理,对全面理解和深刻把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积极作用。

一、阿妹戚托小镇的田野概况:从扶贫搬迁示范社区到旅游示范点

阿妹戚托小镇位于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晴隆县东,距晴隆县城约4公里,是晴隆县的主要移民搬迁安置点之一,是由晴隆县委县政府倾力打造的全国整乡易地扶贫搬迁示范点,旅游扶贫示范点。

阿妹戚托小镇的主要搬迁群众来自晴隆县三宝彝族乡(已撤销)。三宝彝族乡旧址位于晴隆县城东南约40公里的望云山上,行政区域面积约25平方千米。2020年搬迁完成前,三宝彝族乡共有1233户5853人,其中彝族、苗族占比98%以上。三宝彝族乡平均海拔约1600米,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区,当地自然条件、气候条件、耕地条件欠佳,導致粮食产量少、林地产值低、交通条件差、生活环境恶劣等,进而造成当地大部分群众生计困难、受教育程度低、思维习惯固化,长期以来严重制约全乡经济社会发展,致使其成为贵州20个极贫乡镇之一,全乡近六成是建档立卡贫困户。为了解决当地“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困境,晴隆县委县政府在党中央和省、州党委政府支持下,对三宝彝族乡进行整乡搬迁。从2016年该工程谋划起,前后经历4年多时间,到2020年完成整乡搬迁。

除三宝彝族乡移民外,阿妹戚托小镇的人口还包括三部分:一是部分晴隆县其他乡镇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二是晴隆县外,少量属于黔西南州其他地区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三是安置完成后的外来务工人员和外来嫁娶人员,这部分人口占比最少,但随着社区的开放和发展,呈逐步增长趋势。

阿妹戚托小镇建成后,形成旅游景区项目规划用地面积1450亩,建设面积27.42万平方米,其中安置房17.63万平方米,配套商业及公共服务设施3.56万平方米,配套停车位2142个,安置搬迁对象8000人。[9]

因阿妹戚托小镇兼具三重属性,所以小镇的规划和布局呈现出一定特点:一是为保障居民生计和生活,切实做到“搬得出、稳得住、快融入、能致富”,社区功能性设施丰富。小镇建有社区行政办公楼、旅游中心、派出所、邮局、教育园区、工业园区、妇幼保健院、客运站、大型运动场、室外游泳馆等公共设施。二是为帮助居民适应现代化生活,同时保持各民族文化习俗,小镇绝大部分建筑保持民族特色、展示美观特点。安置房的外观全部按照当地彝族、苗族、布依族等民族特色建筑样式修建;部分公共设施如社区服务中心、派出所、邮局等保持整体风格统一;全镇整体布局突出民族特色,如彝族集中安置区俯瞰结构形似彝族图腾“虎头”,苗族集中安置区俯瞰呈苗族图腾“牛头”,公共区域修建金门、银门、铜门文化广场展示不同民族文化特色,在运动场投放大量民族体育项目器械等;同时修建展示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反映民族优秀文化符号的景观和建筑,如仿古建筑感恩塔、现代化主题展览馆、感恩馆等。三是为保证景区吃、住、行、游、购、娱功能,商铺、娱乐设施、交通等都很完善。小镇当街的安置房一层全部建成商铺,二楼以上保证居住功能,同时在小镇周边修建星级酒店、购物广场,打造人工湖、休闲步道,成立文旅公司、组织民族歌舞表演队等。

二、阿妹戚托小镇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实践经验:从夯实政治基础到改善物质条件

阿妹戚托小镇作为兼具三重属性的社区,建设发展过程中难免遇到“三种不适应”问题:一是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群众原有生计方式、文化惯习、思维模式与现代化城镇建设发展各方面不适应的问题;二是民族互嵌式社区中民族差异性和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一体目标之间存在张力的问题;三是在农村综合旅游景区中本地居民面对外来游客时出现生活被打扰、文化被冲击、心理不适应的问题。为了有效解决这些矛盾问题,阿妹戚托小镇开启长达六年的探索实践,形成一些科学做法,逐步构建起群众的社区共同体,推动社区各族群众共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些实践经验及其逻辑原理可以归纳为以下两个方面。

(一)夯实政治基础:注重顶层设计到基层落实

易地扶贫搬迁是国家精准扶贫的重要手段之一,长期以来为中国的脱贫攻坚事业做出重要貢献。我国的易地扶贫搬迁早期源于“生态移民”,是为了解决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地区贫困问题提出的有效方案,后经全国各地不断探索实践,逐渐发展为具有中国特色的重要战略工程。“十三五”期间,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国家层面制定出台一系列政策法规,如2016年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制定的《全国“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规划》,2020年十三部委联合印发的《2020年易地扶贫搬迁后续扶持若干政策措施》等,在顶层设计环节为易地扶贫搬迁提供坚实的制度保障。

2016年贵州省积极贯彻落实中央精神,开始对130万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施易地扶贫搬迁,阿妹戚托小镇工程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谋划实施的。2016年8月,经贵州省委省政府反复研判,决定将三宝彝族乡人口整乡搬迁至阿妹戚托小镇移民安置社区,吸纳周边其他乡镇的建档立卡贫困户进入,将阿妹戚托小镇打造成农村综合旅游景区。在搬迁工程规划实施过程中,州、县、街道三级党(工)委政府重点解决了社区定位、搬迁标准、实施方法三大方面难题,真正做到让群众“搬得出、稳得住、快融入、能致富”,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了政策保障和组织保障,夯实了政治基础。

第一,迁居目标定位准确。确定了“使农村变城市”“使山区变景区”“使杂居变互嵌”的总体目标,始终坚持高起点、高标准规划建设。使“农村变城市”是阿妹戚托小镇的第一个定位。阿妹戚托小镇的搬迁动因是为了解决建档立卡贫困户的贫困问题,所以小镇除了修建安置房满足居民基本居住需求,还配套了工业园区,并引进多家劳动密集型中小企业,帮助解决搬迁群众最急难愁盼的生计问题,帮助很多搬迁群众在文化程度不高、专业技能不强的情况下实现尽快就业。小镇同时还修建柏油路直达每栋安置房的房前屋后,修建客运站、妇幼保健院、涵盖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教育园区、大型运动场、文化广场、购物商店等公共设施,满足群众的日常生活需求和文娱需求。此外,每套住房设有独立厨卫、阳台,对外交通和网络通讯也十分便利。总体而言,阿妹戚托小镇的规划方案充分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对当地群众树立主人翁意识有重要作用,对增进“五个认同”也有很大帮助。

“使山区变景区”是阿妹戚托小镇的第二个定位。按照这一思路,阿妹戚托小镇不仅要有实用性,还应具备可观赏性、娱乐性,因此小镇从选址开始就充分考虑区位因素、地理环境、自然风光、民族特色等,坚持高起点修建配套设施,具体表现为扩大景区承载力,修建大型停车场、公共卫生间、观景台、步道等;坚持维护社区美观和秩序,在住宅周围种植大量观赏性植物形成园林式居住环境,聘用建档立卡贫困户担任保洁保安,不允许违规改建住宅、私设民宿等。通过以上措施,阿妹戚托小镇建成有承载力、有营收力的景区,搬迁群众获得优美居住环境,大部分居民实现本地就业,生活质量大幅提升。更为关键的是,通过一系列政策扶持和规范,阿妹戚托小镇建立起能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有序市场,社区居民在有序市场中获得均等的机会,各族群众借助良性的市场交易和市场竞争增加互动频次,增进彼此互信,加深彼此认同。

“使杂居变互嵌”是阿妹戚托小镇的第三个定位。小镇居民来源地多样、民族成份多元,彼此间存在地区差异、民族差异、思维差异等,只有合理规划小镇居民分布格局,才能有效避免矛盾冲突,保证社区长久稳定发展。出于保护民族文化、方便群众生活、促进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的总体考量,阿妹戚托小镇在大方向上按民族成份进行分区安置。搬迁群众中彝族人口占比最高,尤以三宝乡彝族群众数量最多,他们也是最早一批迁至小镇的居民,其次是苗族同胞,这两个民族的同胞在搬迁之前长期处在相对封闭的“熟人社会”中,有各自独特的文化和相对固定的惯习,所以在充分尊重包容民族差异性的原则下,对当地彝族群众和苗族群众分别进行集中安置,形成彝族住“虎头山”彝寨、苗族住“牛头山”苗村的分布格局,“虎头山”建筑摆布结构俯瞰形似彝族图腾“虎头”,“牛头山”建筑摆布结构俯瞰形似苗族图腾“牛头”,两大区域既相互区别又互不分离,形成两山对望的景象,同时也寓意民族平等团结、携手共进。对其他搬迁群众则综合考量其迁出地、民族成份、迁入时间等因素后进行安置,通常同一个地区同期迁入的相对集中安置,同一个民族的相对集中安置,最终形成各族群众“小聚居、大互嵌”的分布格局。这种分布格局与无差别的“杂居”“混居”有本质区别,与区隔化封闭式聚居也有很大不同。首先,这种分布格局充分尊重民族差异和地区差异,让拥有同样惯习和思维的人住得相对集中,有利于减少不同人群因文化差异产生的矛盾摩擦,进而达到社区整体和谐的目的,与无差别“杂居”相比更有利于社区民族团结。其次,阿妹戚托小镇是个开放式社区,公共设施是社区各族群众共享,一旦到户外从事生产生活,必定产生社会交往,因此社区各民族“小聚居”并不会阻碍民族交往,与区隔化封闭式聚居有所不同。

第二,迁居标准定位统一。住房面积是搬迁群众关心的第一个标准,这项标准关系到搬迁群众是否有房住、能住多大房的基础性问题。按照贵州省政府出台的文件,城镇安置的人均住房面积不超过20平方米,农村安置的人均住房面积不超过25平方米。[10]根据调研访谈得知,阿妹戚托小镇严格执行年满18周岁人均20平方米的标准,当地政府根据每户人口具体情况提供20平米、40平米、60平米、80平米等多种户型,在彝族、苗族分区安置的大前提下,又以抽签等方式决定具体住房位置。这一执行标准既满足群众基本住房需求,又兼顾不同家庭特殊需求,还很好地坚持公平原则,对于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成员的同一性和平等性有重要作用。

迁居补偿是群众关心的第二个标准,这关系到困难群众在搬迁初期缺乏经济来源的情况下能否实现不回迁的过渡性问题。“十三五”期间,中央对脱贫攻坚加大投入,贵州相应提高补助标准。经调研发现,阿妹戚托小镇严格执行贵州省委省政府制定的迁居补偿标准:同步搬迁人口建房补助1.2万元/人,旧房拆除獎励1.5万元/人,安置区基础设施2万元/人,土地复垦0.3万元/人,[10]高标准的补助对动员搬迁和防止回迁有重要作用。

就业、就学、就医机会是群众关心的第三个标准,这关系到小镇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不返贫的长期性问题。在阿妹戚托小镇,除直接间接提供就业机会外,当地党(工)委政府还为群众就业提供政策支持和组织保障,如在小镇设置就业创业中心,采取“人社中心+劳务公司+企业”一体化培训模式,广泛开展技能培训,社区党组织邀请刺绣能手帮助妇女提升技艺,组织群众进入表演艺术团等,使小镇大部分群众能发挥所长、自食其力,在集体中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让群众在集体中建立起个人价值认同和群体身份认同,增加集体荣誉感。除就业外,阿妹戚托小镇的教育、医疗也有保障,不出社区就能完成义务教育,社区内部有多家医院可供选择。小镇的区位优势也很明显,距县城仅十分钟左右车程,即使不愿在本镇就业、就学、就医,也有多样化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人对集体的信任感和认同感加深,有效实现了“稳得住”“能致富”。

第三,迁居帮扶定位精准。这一条主要体现在基层党组织在前期动员搬迁和后期帮助适应两项工作上发挥关键性作用。前期动员搬迁过程中,有的群众因不理解易地扶贫搬迁政策、担忧搬迁后生计问题和生活习惯问题,对搬迁表现出抵触和疑虑,晴隆县委县政府对此采取教育率先、干部带头、逐个动员、聚焦文化、压实责任的方式带动群众搬迁,[11]利用阿妹戚托基层干部的组织动员力,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战斗堡垒作用,最终完成易地扶贫搬迁任务,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奠定良好的群众基础。

搬至现代化社区后,群众最常遇到的问题是对新生活难适应、对新集体难融入。在阿妹戚托小镇,基层党组织通过建立“500米党员服务圈”等一系列帮扶措施,从马桶、灶具、防盗门的使用到家电维修、便民理发,帮助群众逐个解决生活难题,减少他们对新环境的不适感,推动群众建立社区集体观念,从而逐步形成对社区共同体乃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融入感和归属感。

综上,阿妹戚托小镇的易地扶贫搬迁从顶层设计到基层落实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充分尊重包容民族差异,其经验做法对树立搬迁群众的主人翁意识、构建市民身份认同和社区共同体归属感起到关键性作用,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二)改善物质条件:转变救济式扶贫为“易地扶贫搬迁+”模式

扶贫工作历来关系到民生和发展,根据不同时期国情,我国的扶贫政策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早期经济基础较为薄弱,各方面条件受限,只能采取救济式扶贫,通过“输血”方式维持贫困人口的基本温饱;随着国民经济稳健增长,逐渐认识到“输血式”扶贫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广大群众的贫困问题,开始变“输血”为“造血”,核心是通过政策扶持、资金投入等帮助群众获得自我发展的能力,即开发式扶贫,但由于种种因素,很多地方资金投入大,收效却不佳;党的十八大以后,国家开始实施精准扶贫,找准贫困根源制定脱贫方案,根据贫困程度制定帮扶标准,避免“一刀切”,落实责任制,完善跟踪机制,最终决胜脱贫攻坚。

在易地扶贫搬迁前,三宝彝族乡贫困群众获得的帮扶主要是救济式扶贫,尽管资金投入不断,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三宝彝族乡的贫困问题。在搬迁后,阿妹戚托小镇转变扶贫方式为:以易地扶贫搬迁为基础,依托轻工业、旅游业等多产业带动,打造民族文化、非遗文化品牌等,形成“易地扶贫搬迁+”的多渠道脱贫模式,多样化促进经济发展,真正实现精准扶贫。

从阿妹戚托小镇能切实看到脱贫工作对人民和社区的积极影响,一方面表现在人民群众生活条件的改善和文化思维模式向现代化的转变,另一方面表现在社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环境的和谐团结,这些对于社区群众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均有积极影响,因为发展是解决民族地区各种问题的总钥匙,实现共同富裕是化解矛盾、增进共同性的重要路径。阿妹戚托小镇的具体经验做法如下:

首先,增加收入,改善生活,提升幸福感,加强共同体内部成员的认同感。通过随机访谈发现,搬至阿妹戚托后,由于就业机会增加,群众收入普遍提高。搬迁群众黄某,男,20岁,彝族,在阿妹戚托艺术团工作,由于身材健硕相貌出众,肯吃苦善钻研,在艺术团中担任骨干演员,旅游旺季每月工资达到4000元以上,目前已通过自己努力购买一辆国产商务车。黄某表示:搬到阿妹戚托以后,日子比以前好过得多,只要想干,就能挣到钱。我本身就喜欢跳舞,我们这个舞就叫阿妹戚托,但最近疫情,表演取消了,我就先和人家出去找点别的事情做,也赚得到钱,等疫情没得了你们再来看,我们都是晚上8点表演……搬过来以后我还是感觉很高兴。由此可见,阿妹戚托小镇的成功关键在于创造了大量适合本地群众的就业机会,各族群众通过自身努力提升物质条件、改善生活,在干事创业中获得成就感和幸福感,有效避免“伸手要”“等救济”情况再次发生,久而久之形成社区群众干事创业的良好氛围,形成社区可持续发展的良好局面,各族群众在社区共同体中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从而增加对整个社会和国家的满意度和认同感。

其次,提供机会,保障公平,缩小差距,加强共同体内部成员的同一性。阿妹戚托小镇的成功不仅体现在就业、就学、就医资源丰富,更关键的是获取资源的机会均等。以就业为例,在阿妹戚托人人可以有事做,家家可以有钱赚。根据当地安置政策规定,保证每户至少一人能在工业园区的企业就业,以保障每户基本生活开销,同时提供其他就业机会、搭建对外就业平台,群众还可自主就业和创业,实现效率与公平的兼顾。值得注意的是,机会均等不等同于包干到底,随机访谈发现,搬迁群众杨某,女,在园区企业工作期间多次请假,其中最长一次欲请10余天丧假,后因“工作不满一年不允许请长假”的相关规定和其本人无法适应快节奏工作的原因最终辞职,其丈夫不愿工作,女儿存在轻微残疾不便工作,自己也不愿另找工作,导致家中只有女婿一人就业,短期内收入不稳定,生活质量下降。在此个案中,群众对搬迁工程的满意度不高,几度想要回迁,但从侧面却反映出阿妹戚托小镇就业机会均等、政策一视同仁的特点。案例中的企业规章在小镇工业园区普遍存在,可以理解为政府为了促进群众更快适应城市生活和扎根小镇,连同企业采取的“强制性”措施,这些措施意在帮助群众树立市民意识,使其更快适应“陌生人社会”规则,建立“有劳有得、多劳多得”的思维,某种程度也在警醒小镇群众,树立“不劳不得”的观念,以便减少思想懈怠。通过正面激励和反面惩罚并举,社区群众切身感受到处在共同体中的同一性和公平性,对建设社区共同体起到重要推动作用,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也奠定良好基础。

再次,强抓基建,促进资源共享,构建共同记忆,增进社区群众的共同性。如前所述,阿妹戚托小镇建有大量公共设施,所有设施为社区全体居民共享,这有利于构建属于阿妹戚托小镇居民的集体记忆,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情感基础和社会记忆基础。经观察发现,阿妹戚托小镇的大型运动场在每日午间和下午放学时使用率最高,使用人群以青少年学生为主,篮球、乒乓球等互动型项目最受欢迎,由此可知,运动场为阿妹戚托各族青少年提供了校园以外重要的交往交流交融场所。根据集体记忆相关研究结论,集体记忆的维系需要依赖于所在的空间[12],同时,在公共文化生活中,参与者通过回忆沉淀下来的有关“那个年代”的集体记忆,共享和传播着群体特殊的价值观和情感取向,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相应的群体认同。[13]在阿妹戚托小镇生活的青少年,不论哪个民族,课余饭后长期在运动场活动,即使不参加集体活动,也容易形成对运动场上各族群众互动景象的深刻印象,久而久之形成小镇青少年的共同儿时记忆,这种记忆是社会记忆和集体记忆的基础,有助于拉近群内共同体成员间的距离,形成亲切感。此外,阿妹戚托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各族群众交往交流交融的天然场域,人们在这个公共空间共享资源,减少恶性竞争,规避不必要的矛盾摩擦,长此以往形成对阿妹戚托小镇美好和谐的集体记忆,从而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奠定情感基础。

总之,经济的发展、收入的提高、公平的机会、共享的资源为阿妹戚托小镇的良性发展提供了很好的物质条件,而社会经济的发展带来的贫富差距缩小和社会资本存量增加,进一步促进共同体内部成员关系和谐,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

三、阿妹戚托小镇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空间互嵌到感情互嵌

中国的民族互嵌理论与实践自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后逐渐完善,该理论的核心内涵可以从四个维度理解:从结构上看,互嵌不等同于传统认知上的“杂居”;从主体上看,互嵌主体多元且平等;从目标上看,空间互嵌是基础,经济、文化、社会互嵌是过程,心理、情感互嵌是目的;从路径上看,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9月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提出的“共居、共学、共事、共乐”[14]以及族际通婚[15]是公认的行之有效的办法。

经调研发现,阿妹戚托小镇的很多做法印证了民族互嵌理论的可行性和优越性,依靠民族互嵌理论及其实践,阿妹戚托小镇真正实现了各族群众从空间互嵌到情感互嵌,而互嵌过程推动小镇各族群众构建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第一,共居实现空间嵌入,为族际交往提供场域。如前所述,阿妹戚托小镇各族群众分布特点为“小聚居、大互嵌”,这种居住格局为各族群众沟通交往提供场所、搭建渠道。值得注意的是,空間嵌入仅能实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第一步,即交往,这是共同体意识产生的前提条件,但实现空间嵌入并不代表各族群众交往时不产生矛盾,所以要想在民族互嵌式社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加强各族群众的交流与交融,即同步推进各民族“三交”。

第二,共学实现文化嵌入,通过交流增进彼此间了解互信,尊重包容差异性。阿妹戚托的“共学”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学校提供了“共学”的空间和平台,上学的过程即是各族青少年长期交往、交流的过程,学校为增进各族间彼此了解、打破刻板印象、学会尊重包容差异性提供机会。同时,学校还承担起大量“五史”教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的民族理论与政策等相关知识的传授,对学生了解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有重要作用,对提升小镇青少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自觉意识、自为意识有重要铺垫作用;其次是社区青少年共享同一套教育资源,小镇良好的就学环境有利于增进社区青少年的共同性,在义务教育阶段,各族学生所学文化知识、专业技术基本一致,高中以前的教育背景雷同,这对于社区青少年构建共同的价值体系和认知水平有重要作用;最后是针对社会人群提供了校园以外的“共学”机会,阿妹戚托小镇开展了大量社会教育,对未接受过国民教育的中老年人,政府帮助他们参与到短期培训中,让其了解国家政策、掌握专业技能。通过“共学”,各族群众间了解加深,认识更加客观科学,感情变得更加深厚;个人对国家政策、民族理论的理解更加深入,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更加丰富。通过“共学”促进文化认同,又通过文化认同这个“最深层次的认同”[14]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第三,共事实现经济嵌入,通过构建有序市场增进彼此互信,通过共同奋斗强化利益共同属性。根据阿妹戚托小镇相关政策,建档立卡贫困户不允许随意改建安置房,尤其不允许将安置房作商业用途、任意买卖,这一规定既保证精准扶贫政策的落实,切实保障群众有房住,又帮助社区建立良好的共事环境,避免安置房变商品房情况发生,避免市场恶性竞争,避免资本无序扩张,减少不和谐因素,加强建档立卡贫困户的经济共同性。又如阿妹戚托艺术团对全体社区居民实行公开招聘,擅长阿妹戚托舞蹈者均能凭借专长进入表演团队,舞蹈演员收入与个人劳动强度、工作效率、团队发展、公司收益、景区接待量等因素挂钩,充分调动各族群众积极性的同时充分尊重市场规律,兼顾公平与效率,久而久之形成良好的共事氛围,同时强化个人与集体的利益联结,帮助树立群众团结协作、合作共赢、公平竞争、共同奋斗的共事意识,强化社区群众利益共同属性,实现经济互嵌。

第四,共乐实现心理嵌入,在交融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因阿妹戚托小镇民族多元,所以当地节日众多、形式丰富,过节成为一大特色,当地群众不仅庆祝中华民族传统节日,还庆祝少数民族传统节日,节日庆典中大家不分你我、乐在其中,各族群众相互借鉴参考其他民族的庆典仪式和娱乐形式,久而久之,节日、仪式、音乐、舞蹈、饮食、服饰等文化符号就会表现出明显的融合特征,通过文化融合,形成小镇居民人人参与、人人尽力、人人享受的良好氛围,逐步实现心理互嵌,进而达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目标。

第五,借助社会各界力量加强情感互嵌。如目前景区唯一的度假酒店是民建贵州省委的一项重要社会服务项目,该项目帮助小镇居民就业,助力小镇居民增收;又如阿妹戚托小镇作为贵州首个引入社工服务的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在社工服务队帮助下培养一批本地社会工作者,在增加就业率的同时实现搬迁群众自身对社区的反哺,这部分人率先融入社区,形成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社区认同感,透过他们的示范,更能带动其他群众增强社区认同、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有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四、结语

总之,通过分析总结阿妹戚托小镇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经验和实践逻辑可知,阿妹戚托小镇取得成效的原因主要有:一是始终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以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指导,从顶层的制度设计到基层的政策执行,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战斗堡垒作用,尊重包容民族差异性,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夯实了政治基础。二是围绕发展这一主题,转变救济式扶贫为“易地扶贫搬迁+”模式,搭建平台,构建市场,提供机会,保就业、保公平,切实解决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创造了良好的物质条件。三是充分发挥社会调适功能,充分焕发群众的中华民族自觉意识和自为意识,用好社会各界力量,发挥所长,真正形成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新时代民族工作格局,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夯实了社会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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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4-17  责任编辑:叶  楠

The Practical Logic of Forg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n Ethnic Inter-Embedding

and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the Relocation of Communities:

A Case Study Based on the Fieldwork  at  Amei Qituo Town, Guizhou

Huang Hanwei1, Chen Yujia2, Hu Wenlan3

(1.

New Development Concepts and Multi-Party Cooperation Think Tank, Guiyang, 550005, Guizhou;

2. Guizhou Open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3, Guizhou;

3.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5, Guizhou, China)

JOURNAL OF ETHNOLOGY, VOL. 14, NO.9, 18-25, 2023 (CN51-1731/C, in Chinese)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3.09.003

Abstract: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s  a main task for the CPCs ethnic work in the new era  of China, as well as the guiding principles  for  all  actions in ethnic minority  areas.  Through practice and exploration, various areas of China have made considerable achievements in the work of forg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ndeed,a large number of successful cases have stood out and the town of Amei Qituo in Qinglong County of Guizhou Province is one of them: In fact, Amei Qituo is the first poverty alleviation-through-relocation site that has successfully completed a whole-town relocation task in Guizhou province. It is also a multi-ethnic embedded community, as well as a China 4A-level scenic spot. These three kinds of attributes  indicate that Amei Qituo Town has its own complexity and particularity  with regard  to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his complexity  revealed itself in three difficulties that the community has had to overcome: Firstly, due to  the unique and original way of living, cultural habitus,  and  mode of thinking of the people in the relocated communities  of Amei Qituo, it was difficult for them to adapt to modern urban life; secondly, how to properly deal with the commonality and differences of various ethnic groups  has been a problem that the multi-ethnic community has had to face; thirdly, local residents living in scenic spots  sensed  their life and culture  were disturbed by  tourists and therefore were psychologically unable to adapt to the situation. In dealing with these problems,  the Amei Qituo town community combined its own advantages and characteristics and  additionally gained valuable experience for later reference . The reason why these empirical  processes  have been effective is that there are some science, logic, and principles to  them.

This article furthermore provides an analysis of the practical logic of Amei Qituo town as follows:1) Findings demonstrate that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the town has been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both top-level design and grass-roots implementation. Grassroots party organizations hav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helping community residents adapt to urban life. These have laid a solid political foundation for the town to forge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2) When it comes to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the relief mode of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has been transformed into a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relocation +” model. Through measures such as growing income, improving quality of life, providing employment, building markets, ensuring equity, strengthening infrastructure construction, and promoting resource sharing, local peoples sense of happiness and identity have been enhanced. These indeed have created favorable material conditions for the community masses to forge a strong sense of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3) From the points enlisted above, it seems obvious that in the course of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the forces of all sectors of society have been made good use of, and the adjustment function of society has been given full play. Gradually the mutual embedding of space and emotions has been realized in the middle of co-living and co-learning, co-building and sharing, and working together and enjoying each other, hereby providing a good social environment for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forg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mei Qituo town; ethnic inter-embedding;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relocation; practical log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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