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3.09.013
[摘要]
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作为指导解决民族问题和开展民族工作的重要原则,它不仅承接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科学内涵,还根据我国的实际国情丰富发展了马克思的民族团结理论。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对于维护我国民族团结、促进我国统一稳定具有重要意义。西藏作为我国民族问题较为突出且复杂的地区,毛泽东在和平解放西藏的过程中高度重视民族问题,对外坚持驱逐帝国主义势力,维护国家和领土完整,对内坚持民族平等团结和民族区域自治,始终秉持“一家人”合作友爱精神,用和平的政治的方式解放少数民族地区。这是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在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西藏地方)中的成功实践,对于新时代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乃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都具有重要理论和实践意义。
[关键词]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西藏和平解放;实践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3)09-0117-09
作者简介:周爱明,女,汉族,湖南宁乡人,文学博士,编审,中国西藏信息中心副主任、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理事,研究方向:西藏文史、《格萨尔》史诗。
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作为指导解决民族问题和开展民族工作的重要原则,它不仅承接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科学内涵,还根据我国的实际国情丰富发展了马克思的民族团结理论。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对于维护我国民族团结、促进我国统一稳定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意义。张少春通过归纳分析认为:“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在不同时期下的适用,旨在总结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在不同时期所拥有的不同的性质和重点。”[1]俸代瑜等认为:“毛泽东民族平等团结思想是数年来革命斗争的产物,还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创新优秀成果。”[2]邓磊等认为:“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对于我国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发展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3]。莫宏伟认为:“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是我国建国初期解决民族问题的根本政策”[4]。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作为指导我国解决民族问题和开展民族工作的重要准则,在不同历史背景下具有不同的适用效果,西藏的和平解放问题就是在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指导下的成功实践。
西藏作为我国民族问题较为突出且复杂的地区,毛泽东对此高度重视,在“进军及经营西藏”诸方面对民族问题作出一系列决策和部署,既保证了进军西藏特别是昌都战役的军事行动顺利实施,也保障了和平谈判、签订协议以至此后的执行协议,进而成功维护新中国主权与领土完整。西藏的和平解放,是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在西藏的成功实践,对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及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都具有重大理论和实践意义。[5]
一、解放西藏,“民族问题不应操之过急”
人民解放战争迎来胜利曙光,中共中央高度重视西藏的解放问题。酝酿决策的同时,围绕进军西藏开始了积极的军事部署和全方位的准备工作。
1949年以前,毛泽东就曾数度论及西藏,如1936年他与斯诺(Edgar Snow),1947年与龚德·施坦因(Gunther Stein)等人的多次谈话中都谈到西藏。随着战争进程的不断推进,毛主席及中共中央愈发关注西藏问题。1949年2月,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等中央领导同志在西柏坡会见了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A·米高扬(Anastas Ivanovich Mikoyan)(1895-1978)一行。在这次会谈中,毛泽东第一次谈到了西藏的解放问题,其中民族问题备受重视。
当时,由于江南、华南和西南尚未解放,在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考虑中,西藏解放并非当务之急。但毛泽东已经注意到解放西藏的方式,他认为因为西藏交通不便,进军的给养十分困难,又是“受宗教控制”的民族地区,“解决它更需要时间,需要稳步前进,不应操之过急。”[6]
毛泽东的这个观点科学而精准地把握住了西藏解放问题的关键特性。西藏作为民族、宗教问题双重叠加的典型区域,解放它更需要时间,不能太快,不能鲁莽,不应操之过急。因此,在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考虑中,西藏事务的解决既没有台湾那样急迫、复杂,也不像香港、澳门那样可以暂时置之不理,而是先要解决交通、给养、调查研究、训练民族干部等等,需要稳步前进。
当时,解放台湾与西藏,都是解放战争的必须之举。然而,两个区域都兼具“复杂性”和“麻烦性”。毛泽东及中共中央基于国内的实际情况,认为现下的关键目标是“肃清残敌”。然而,国民党军队并未进入西藏地区,而且行军去往西藏的路途遥远,再加上民族与宗教问题突出,考虑到迫切性、现实性的基础上,解放台湾是较为理想科学的选择。因此,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拟集中优势兵力,趁蒋介石在台湾立足未稳,乘胜追击,先解放台湾,最后再解放西藏。
在这个大的战略意图下,毛泽东高瞻远瞩,并不断因应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变化,灵活落下一些兼具深远战略战术意义的先手棋子。如他对解放西藏所发出的第一个指示,就是在进军大西北、开始解放兰州的隆隆炮火声中,于1949年8月6日,致电彭德怀:“你们攻兰州时请十分注意保护并尊重班禅”,以为解放西藏做准备。
可见,班禅这个西藏宗教界的关键人物,被毛泽东列为了解决西藏民族问题的一个着力点,而其后对班禅方面的一系列安排和部署以及班禅方面的积极支持与配合,确实为西藏的和平解放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二、解放西藏,以使西藏人民“永远摆脱帝国主义”
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民族分裂往往是在外部势力的操纵支持、内部分裂分子配合下才得以完成的。从十八世紀英国东印度公司对西藏的染指开始,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英国的两次武装侵略西藏战争,英帝国主义霸占西藏之心由来已久。英帝国在逐步完成对中国西南地区的清朝藩属的蚕食后,又悍然发动两次侵略战争。通过与腐败的清朝政府所签订的条约,英帝国取得了在西藏通商、设立口岸等等系列特权和巨额经济赔偿。但其野蛮行径却激起了西藏地方官民上下的同仇敌忾,迫使英帝国不得不改变策略,转而在西藏地方内部培植亲英分离势力,支持和纵容其分裂活动,并与这些分离势力做内外勾连,不断蚕食侵吞中国西藏领土,扩充英属印度版图。到二十世纪上半叶,英国和英印政府在西藏上层逐渐培植出以达扎为首的,以索康、夏格巴、帕拉·土登维登等为代表的一批亲帝分离势力,制造出“热振事件”等镇压西藏内部爱国反帝力量的阴谋活动。
1949年7月8日,“七八事件”的发生,“限令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和其他机关的全体人员尽快离开西藏,企图以此切断和内地的政治联系,阻止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7]
“七八事件”导致中央政府对于西藏的管理暂时处于“真空”状态。西藏地方分裂分子一方面积极制定抵制祖国统一的“文武策略”,一方面决定派出几个所谓的“亲善使团”,分赴美、英、印等国,寻求对其所谓的“独立”的支持和军事援助。[8]
西藏地方当局这一分裂祖国的严重行径及其后西藏局势的日益恶化,促使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加强了对西藏的关注,意识到不光台湾有美帝国主义保护,西藏同样有外国侵略势力。西藏的解放,最大的障碍在于帝国主义的干涉。不清除这一因素,解放西藏就不能顺利进行。因此,对外国的干涉进行了坚决的斗争。这种斗争既针锋相对,又策略理智;既坚持原则,又灵活掌握。
9月2日,新华社社论《决不容许外国侵略者吞并中国的领土——西藏》,直接指出“七八事件”是英、印侵略者嗾使西藏地方当局,以“反共”作为借口,发动的企图混水摸鱼的变乱,郑重宣告:“中国人民解放军必须解放包括西藏、新疆、海南岛等在内的中国全部领土,不容有一寸土地被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统治以外。”[9]
这是中国共产党在西藏事务上的第一次表态,公开、明确地向全世界表明,“西藏是中国领土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西藏人民是中国人民的重要‘家庭成员,不允许任何国家侵略分割。”[10]
随着对西藏实际情况和局势的调研越发深入,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制定了彻底驱逐帝国主义侵略势力、有利于长远的民族团结和西藏人民利益的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并从政治争取、军事协同和外交战线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在政治争取方面,中央令西南、西北局拟定同西藏地方政府进行和平谈判的条件,这些条件从进军西藏的口号发展而来,但其中“有些不适当,又太多”[11]380,毛泽东为此专门批示邓小平,“请你动手修改,或重拟一单”。1950年5月下旬,西南局拟定了十项条件,作为同西藏地方当局和平谈判及进军基础(亦称“十大政策”“十条公约”或“公约十章”),经中央批准后,向“西藏工作委员会转平措、甘孜台转天宝,并告云南省委、西康、川西区党委”发去电令,指示“中央已批准向西藏当局提出下列十项条件作为和平进军西藏的谈判基础”[12]。其中第一条,就开宗明义地指出,“西藏人民团结起来,驱逐英美帝国主义侵略势力出西藏,西藏人民回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祖国的大家庭来。”[13]
为免英美破坏,毛泽东在周恩来1950年8月14日关于拟同印度驻中国大使潘尼迦会谈的内容上,就“关于我对西藏的公约十章,拟经西藏代表团来北京后再告印度大使”条,特别批示:“同意这样办。公约十章待其代表团到时作为谈判条款似较妥,目前不要发表,也不要交印大使。”[14]
在通过各种渠道,向西康、西藏上层人士对十项条件进行宣传和政治争取工作的同时,如十八军进藏先遣部队指挥官吴忠、天宝向格达活佛和大金寺首领转告等,中央还先后从西南、西北向西藏派出三个团队,以图劝说达赖和西藏当局与中央人民政府进行和平谈判。遗憾的是,正如之前喜饶嘉措自愿取道青海前往西藏进行劝导工作,但到达那曲时被西藏的亲帝派用武力驱逐[15]947;中央派出的志清法师一行被阻金沙江以东;夏日仓、先灵、当采活佛等组成的“青海省各寺院劝告和平解放西藏代表团”,除十四世达赖之兄当采活佛被迎接到拉萨外,其他成员都被亲帝派百般刁难,先是设置种种障碍,使代表团滞留藏北黑河(今西藏自治区那曲市)一个多月,接着将夏日仓、先灵活佛与代表团其他成员分割开来,并将藏族之外的团员押解山南,使之不能工作,直到《十七条协议》签订、人民解放军和平进驻西藏后,才重获自由;中央派出的格达活佛(时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康省政府副主席),则在到达昌都后,遭到帝国主义分子及亲帝分离势力忌恨,噶厦电令“不准格达活佛前来拉萨,也不准放回去”[15]947,格达活佛被扣留昌都近一个月(1950年7月24日-8月22日)后,被毒害身亡。
与此同时,通过我驻印使馆申健代办和袁仲贤大使等,反复多次向西藏派往内地的代表团做工作,请他们在九月底前前往北京,与中央人民政府进行和平谈判。但在英美印等国的干涉和阻挠下,该代表团迟迟不动身。这些都再次说明,西藏的解放,除了内部的军事行动和政治争取外,从外部排除帝国主义势力的干扰和破坏,也是当务之急,因为“西藏为中国内政问题,任何外国无权过问”[16]1。
在精辟分析当时的国际形势,洞察印、美、英等国对西藏事务的不同心态和策略后,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决定以印度为突破口,制定了一个“一箭三雕”的“联印牵英制美”的外交策略。①
英国是所谓“西藏问题”的始作俑者,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为了把西藏变成英国—英属印度与中国的一个“缓冲国”,保护其英属印度的北部边境,英国一直企图用承认中国对西藏拥有所谓的“宗主权”的办法,来否定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实质就是以虚假的主权换取实在的治权,为国际反华势力模糊西藏历史地位制造了子虚乌有的历史依据。“宗主权”的要害就是试图把西藏变为形式上是中国的一部分,实质是“半独立”“变相独立”国家。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自身实力和国际地位大为下降,海外殖民地相继丧失,特别是印度独立后,英国也就失去了继续侵略和分裂中国西藏的最主要的利益驱动。对比中国西藏与中国香港,英国认为,其没有力量在西藏事务上插手过深,也不值得为了西藏当局而冒失去香港这个租借地并进而冒失去中国大陆这一巨大潜在市場的风险。因此,在印度独立后,英国就在西藏事务上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印度,并制定了一个关于西藏事务的基本国策,即在“跟西藏打交道时紧跟在印度的后面”,唯印度马首是瞻[17]555。
“在冷战格局中,毛泽东就意识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会极力阻止中国共产党上台执政,香港作为英国在远东政治经济势力范围的象征,暂时留在英国人手里,比立刻收回显然更为有利些。”[18]在这种情况下,香港暂维原状对中国大陆大有好处和用处。这也是毛泽东在与米高扬谈话中谈及香港、澳门问题时的基本立场。就这样,毛泽东利用香港的“原有地位”牵制住英国,同时也促进了香港成为新中国发展对外关系的前沿阵地,通往东南亚、亚非拉和西方世界的关键区域。
1950年1月6日,英国外交大臣贝文(Ernest Bevin)致电周恩来,表示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愿意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的基础上建立外交关系[19],同时,英国宣布撤消对国民党政府的外交承认。这样,英国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中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国家。此后,英国确乎信守了其“跟西藏打交道时紧跟在印度的后面”的国策。如1949年底,针对美国准备在“商务代表团”事件上援助西藏,并鼓动英国一起的动议,英国外交部再次向美国和印度申明其立场和态度:“我们过去之所以对西藏感兴趣,是由于它毗邻印度。”“无论如何,我们在西藏问题上肯定不会和印度的步调不一致。”[17]560
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共产党谴责尼赫鲁政府对印度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运动的镇压,谴责尼赫鲁的外交政策。在西藏事务上,中国共产党视印度与美英为一丘之貉。“七八事件”发生后,新华社在9月2日的社论中,指出该事件纯为“英、印侵略者嗾使”,警告其在西藏止步,否则必须承担全部责任。当印度否认以上指责时,9月13日《人民日报》发表《尼赫鲁政府辩不掉吞并西藏的阴谋》,严正指出印度的目的是企图否认中国主权,以确立它对西藏的宗主权[20]。
国际形势的变化使新中国领导人认识到印度等国对新中国外交的重要意义。而此时的印度为了保持其在藏利益,也正急于与新中国建交。中共对印度驻藏代表、英国人黎吉生(Huhg Edward Richardson)直接导演的“七八事件”的严正反应使印度政府意识到中国复兴已是现实。
1947年印度独立,但印度通过与英国订约,继承了英帝国主义的一切权益包括在中国西藏地方的特权,这些特权既包括英国在亚东、江孜、噶大克派有比领事职权还大的商务代表,还包括英印政府在亚东、江孜派驻军队,设立军营仓库,享有邮政、电报等特殊设施等等。因此,新中国成立前夕,印度政府对西藏地方的作为与英印政府、英国殖民主义政府毫无二致:为西藏地方持续提供军事武器装备,在政治上企图分裂西藏。加上印度与西藏特殊的地缘关系,新中国成立之时,印度成为影响西藏地方最大的外部力量,并力图维持、保留、继承英国在西藏留下的种种特权。尼赫鲁出于和平独立原则的考虑,并且为了维护印度政府在西藏地区的利益,认为印度政府需要与中国政府建立联系。
为尽快建立印度、中国两国政府间的沟通渠道,1949年11月初,印度拒绝了西藏当局向印英美等国发出的求援,公开拒绝援助西藏地方。21日,印度外交部秘书长拒绝了美国要求印度援藏的请求,表示印度不会以军事行动反对中国对西藏的管辖。对于12月22日西藏当局派团求援的再次请求,印度在拒绝的同时也反对他国接受。为了在“红色”中国和印度之间制造裂缝,美国不遗余力地利用中国解放西藏一事大做文章。遭到拒绝后,美国驻印度大使韩德逊(Henderson)仍不死心,24日又当面同尼赫鲁讨论。尼赫鲁直接答复,美国在目前不做为好,少说为佳,表明印度既不愿意同中国的关系因美国的插手而变得紧张,也不希望因西藏而被绑到西方冷战的战车上。30日,尼赫鲁以外长名义致电周恩来外长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愿建立外交关系。
“中国共产黨对印度的政策是通过斗争求联合,在坚持西藏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中国内政不容干涉的原则下,通过某种暂时的妥协和让步,解除印度对解放西藏的恐惧心理,求得其某种程度的合作。”[21]
因此,当尼赫鲁致电愿意建立外交关系时,新中国给予了及时回应。1950年1月4日,周恩来总理以外长名义复电尼赫鲁,希望印度派代表来北京就建交问题进行谈判。10日,毛泽东给中央的电文中指出:“现在英国、印度、巴基斯坦均已承认我们,对于进军西藏是有利的。”[22]20日,经毛泽东亲自批改,中国外交部就拉萨当局组织的所谓“亲善使团”事发表声明,将矛头直指美国,“只不过是美帝国主义及其侵略西藏的同谋们所导演的傀儡剧”[23],这里未点印度之名,表明中国政府在西藏事务上对印度的政策已开始变化。由于美英,尤其是美国敌视新中国是不言自明的事实,所以声明主要是为牵制和影响印度的。声明警告说:“任何接待这种非法‘使团的国家,将被认为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怀抱敌意。”[24]声明实现了毛泽东等新中国领导人声东击西、敲山震虎的战略意图。“在解放西藏的具体进程中,为安抚尼赫鲁及减少其对中国有关政策的忧虑,中方反复强调了和平谈判的方针和诚意,挫败了英国干涉中国内政的可能,破坏了美国借用印度之手侵略西藏的企图。”[20]
三、解放西藏,实行“民族区域自治”
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通过对中国少数民族的特点和状况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从我国各民族大分散小聚居的实际情况出发,创造性地“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环境”“使之在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主张各民族一律平等,“有自己管理自己事务之权,同时与汉族联合建立统一的国家”等[25]。新中国成立后,民族区域自治成为一项基本国策,写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26]。
基于民族平等原则确立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使各族人民真正获取到了平等的政治权利,彻底结束了民族压迫、纷争的痛苦历史,开辟了发展各民族平等团结互助和谐关系的新纪元。[27]
在进军及经营西藏全过程中,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新中国领导人自始至终都坚定贯彻和执行着民族团结平等合作和民族区域自治。从西南局拟定、中央批准的十项条件就可以看出,除了第一条涉及主权、第十条涉及巩固国防、保障领土完整不容协商外,其他各方面充分照顾西藏地方的特点,如“实行西藏民族区域自治;西藏现行各种政治制度维持原状概不变更,达赖活佛之地位及职权不予变更。各级官员照常供职;实行宗教自由,保护喇嘛寺庙等。”[28]2
而在拟定过程中,毛泽东对西南局的拟定稿第八条“有关西藏的各项改革事宜,完全根据西藏人民的愿望,由西藏人民采取协商方式解决”[29],又特别做了修改,指出“应加‘及西藏领导人员数字”[16]6,充分照顾到西藏地方当时及以后各级领导人员的权益。
关于民族地区的改革事宜,1950年6月9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中进一步指出,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改革,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必须谨慎对待,不能急躁,“没有群众条件,没有人民武装,没有少数民族自己的干部,就不要进行任何带群众性的改革工作。”[28]4毛泽东在这里对少数民族地区改革的种种必备条件进行了说明,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可以改革,但也“必须由少数民族自己来解决”[28]4。
8月23日,毛泽东在给西南局,并告西北局关于昌都战役部署报告的电报中指出:“现我们正采争取西藏代表来京并使尼赫鲁减少恐惧的方针”[30]。
这就说明,尽管这个电报中所指的西藏代表团并未到京、与中央谈判,但十项条件确实从最初拟稿到最后成文,其根本旨归都是中央和西藏地方和平谈判的谈判条件和协定基础。1951年4月下旬,西藏地方政府正式派出的全权谈判代表团到达北京后,与中央人民政府全权代表和平谈判时也确乎是以这个十条为基础条件的。
9月16日,毛泽东在中共西康區委9月6日关于建立东藏自治区域人民政府问题给西南局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军长张国华、政委谭冠三等的报告上批示:
“刘、周、朱、任、李维汉同志:区域自治问题,牵涉很广,包括西藏、青海、宁夏等处,有的须成立内蒙那样的大区域政府,有的须成立包括几个县的小区域政府,疆域划分,人员配备,政策指导,问题甚多,须加统筹。”[31]
毛泽东在这里把民族区域自治政府的筹建推向了更加细致化、具体化,即在大小、层级及其由此决定的“疆域划分,人员配备,政策指导”等等方面,指出必须统筹兼顾,综合考虑,程序上必须“事前得到中央批准”。
十项条件所列条款及其内容,在最后达成的《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中不仅没有削减,反而得到了加强和完善。仍以十条中的第八款为例,最后在协议中排到第十一条,协议文本是这样表述的:“有关西藏的各项改革事宜,西藏地方政府应自动进行改革,人民提出改革要求时,得采取与西藏领导人员协商的方法解决之。”[32]
1951年5月28日,《人民日报》在全文发布《十七条协议》汉、藏文正本的同时,配发了《拥护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的社论。对于协议的第九、十、十一这三个条款,社论进行了相关阐释。“对于西藏的内部改革事宜,采取了肯定的态度,但同时指明中央不予强迫进行,而西藏地方政府则应当主动地进行改革;人民提出改革要求时,则可以采取与领导人员协商的方式加以解决。”[33]
毛泽东在审阅该社论时,在此条下又特别加写了一段:“中央的这个政策,不但对于西藏是如此,对国内一切占少数的兄弟民族都是如此。因为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项固有制度以及风俗习惯的改革,如果不是出于各民族人民以及和人民有联系的领袖们自觉自愿地去进行。”[34]
可以说,毛泽东这段加写文字,精准、完美地阐释了他此前审阅十项条件时对第八条加写“与西藏领导人员”七字的因由。同时,通过毛泽东对此条款的审慎加写,也清楚地表明,对于中国境内各民族的民族区域自治,毛泽东既有针对西藏实际情况的特别考虑,也有“对国内一切占少数的兄弟民族”的整体战略衡量。总之,在坚持民族区域自治总原则下,又讲究实事求是,因地制宜,不搞一刀切,其最终目标和工作原则就是团结民族区域内部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向着共同目标前进。
四、和平谈判,“我们是一家人”
在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中,中国各民族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家庭中平等团结的一员。总之,“我们是一家人”。这个思想不仅体现在毛泽东亲自修改、签发的各种文告中,还体现在他对与西藏地方政府全权代表团和平谈判的整个过程的指导中。“一家人”原则不仅被所有中央人民政府全权代表在谈判中理解执行,在协议签订后的贯彻执行中一以贯之地执行;也为西藏地方政府首席全权代表阿沛·阿旺晋美在谈判中理解执行,在协议签订后一以贯之地落实。
1949年11月23日,毛泽东在回复班禅致敬电表示拥护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期望西藏早日解放的电文中指出:“西藏人民是爱祖国而反对外国侵略的”。1950年1月20日,中国外交部就西藏派出所谓“亲善使团”发表声明中称:“西藏人民的要求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家庭的一员,是在我们中央人民政府统一领导下实行适当的区域自治,如果拉萨当局在此原则下派出代表团到北京谈判,将受到接待。”[35]1951年4月29日,中央人民政府首席全权代表李维汉主持第一次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的谈判,他说:“我们是一家人,大家商量着把事情办好。”②两天后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天安门城楼上,在接见西藏地方政府首席全权代表阿沛·阿旺晋美时,毛泽东说,“我们是一家人。”对此,42年后的1993年12月,当全国人民隆重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100周年时,83岁的阿沛·阿旺晋美(时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八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深情撰文,“表达对毛主席无比崇敬和深切怀念”,对他与毛主席的第一次见面,这样记述:“谢谢你,欢迎你们到北京来。我们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就能办好。”[36]
毛泽东的接见,特别是“一家人”原则,让阿沛·阿旺晋美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谈判代表深刻认识到,“大家都是祖国大家庭的成员,和平解放西藏是祖国大家庭内部的事情,要商量解决”[37],这种商量是一家人坐下来,可以争执,可以论辩,但不可以分离,也不容外人置喙。
从5月8日起,中央认为,西藏地方内部长期以来的不团结问题也得解决,主要是达赖与班禅的关系问题,只有解决好这一问题才能有利于西藏的发展和进步。5月17日,中央全权代表孙志远与西藏首席全权代表阿沛·阿旺晋美晤谈。在会谈期间,阿沛·阿旺晋美详细介绍了达赖、西藏地方政府同班禅、扎什伦布(班禅)拉章的历史渊源,进入本世纪后的龃龉纠葛,通过班禅条款的难度等等。最后,孙志远提议:“在将要签订的协议中将要写的恢复班禅额尔德尼的固有地位和职权,可以界定为是指十三世达赖喇嘛与九世班禅彼此和好相处时的地位和职权。[38]”写双方都维持和好时期的地位和职权,既保障了达赖原有的地位,也消除了班禅返回西藏可能侵蚀达赖权威的疑虑。阿沛·阿旺晋美听到这里,认为这样写合情合理,当即表示同意。他认为,这样写只是讲班禅额尔德尼的地位和职权应予维持。由于这里又指明是第十三世达赖喇嘛与第九世班禅额尔德尼和好时的地位和职权,这是历史问题,后来他们失和也是历史问题。随后,他又把这些想法同其他几位全权代表讨论,大家也都同意,认为这样就解决问题了。随后,他先后向亚东噶厦发去两封电报,汇报此事。
5月19日,阿沛·阿旺晋美收到亚东噶厦的回复电报,大意是两封电报收到,同意承认班禅灵童。这样,班禅的条款正式达成。
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简称《十七条协议》)的签字仪式在北京中南海隆重举行,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均在协议上庄严签字、盖章。从此,西藏人民获得和平解放。”
5月24日,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盛大欢庆宴会,庆祝协议的签订。席间,毛泽东多次举杯庆祝协议的签订和全国各民族人民的大团结、西藏人民的内部团结,让西藏和谈代表团和班禅一行更加深刻认识到民族团结、内部团结的重要性,认识到协议签订的重大意义,充分意识到身为亲历者、见证者的荣光。
宴会上,毛泽东发表了极其简短的讲话。这篇讲话仅224字,意义却十分深远,毛泽东不仅高度概括出近现代历史上中国国内民族关系之问题所在,也高度概括出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解决民族问题的总原则、总政策之一的民族团结思想,不仅包括民族内部的团结,也包括民族之间的团结,更包括各民族即中华民族的大团结,这种团结“是兄弟般的团结”,是“各方面共同努力的结果”。归根结底,各民族永远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精诚团结才是各民族根本利益之所在。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中央与西藏地方全权代表的和平谈判、对《十七条协议》签订的深远意义就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敬仰。
2001年5月23日,在西藏和平解放50周年即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签订纪念日,北京隆重举行了首都各界庆祝西藏和平解放五十周年座谈会。会上,90岁高龄、亲历这一历史事件的见证人、参加和谈过程惟一健在的原西藏地方政府首席全权代表阿沛·阿旺晋美坦承:“当年签订《十七条协议》时,在关于承认中央与西藏关系问题上,在恢复达赖与班禅的关系问题上,双方都曾有过不同的看法。但由于谈判自始至终贯穿了毛主席:‘我們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就能办好[36]的指示精神,谈判始终是在协商的气氛中的,而不是大民族压迫小民族的作风,这使谈判最后取得了共识,顺利签订了协议”。
2001年5月24日,阿沛·阿旺晋美在举国上下热烈庆祝西藏和平解放50周年的喜庆日子里,亲自撰文《党的民族政策光辉实践》,评论说:“《十七条协议》的签订,西藏的和平解放,是以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为核心的中央第一代领导人运用马克思主义民族问题的基本理论,从西藏的历史和当时的实际出发而做出的英明决策和伟大创举,是中国共产党按照平等、团结的原则正确处理民族问题的成功典范。”[36]
五、结语
事隔72年,我们再来回顾毛泽东民族团结思想在西藏和平解放中的实践,确乎英明伟大。和平解放前,西藏是个“受宗教控制”的特殊民族地区,自然阻隔,自我封闭,地方统治阶级中的少数上层与外部帝国主义势力相勾结,不仅造成了藏族内部间的矛盾,还激化出西藏和内地间的冲突。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面对错综复杂的国内外局势,在“进军西藏,经营西藏”过程中,对外坚持驱逐帝国主义势力,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对内坚持民族平等团结和民族区域自治,始终秉持“一家人”团结友爱合作的原则,用和平的政治方式解决民族问题、解放少数民族地区。这是毛泽东处理民族地区的解放事业中成功而成熟的总原则和总政策,既为此后在中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国家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为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奠定了良好的根基,更为人类文明发展进步提供了中国方案,贡献了中国智慧。
注释:
①王小彬《第50讲毛泽东的策略:“一箭三雕”“联印牵英制美”》,张云主编:《西藏历史55讲》,中国藏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647-664页。
②西藏自治区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西藏军区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和平解放西藏综述》,西藏自治区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西藏军区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编:《和平解放西藏》,西藏人民出版1995年版,第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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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1-08 责任编辑:丁 强
Successful Practice of Mao Zedongs Thoughts on Minzu Unity
during the Peaceful Liberation of Xizang, China
Zhou Aiming
(China Xizang Information Center, Beijing,10032, China)
JOURNAL OF ETHNOLOGY, VOL. 14, NO.9, 117-125, 2023(CN51-1731/C, in Chinese)
DOI:10.3969/j.issn. 1674-9391. 2023.09.013
Abstract:
During the month of February 1949, when Mao Zedong and other leader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were engaged in discussions at working level with Anastas Ivanovich Mikoyan who was a member of the Politburo of the Soviet Communist Party, Mao mentioned for the first time the issue of the liberation of Xizang. Moreover, Mao focused on the ethnic relations in Xizang, especially in the ethnic region “controlled by religion”. On July 8, 1949, the local government of Xizang issued an order to expel officials of the Xizang Office of the Commission for Mongolian and Tibetan Affairs and staff of other agencies . This incident was instigated by Huge Edward Richardson, whose official title was “Representative of India” to Xizang. On August 6, 1949, Mao sent a telegram to Commander Peng Dehuai that included the phrase “with great respect and protection of the Panchen please”, which arguably showed that in Maos opinion the Panchen Erdeni, one of the leaders of Tibetan Buddhist, was a vital focal point in Xizangs ethnic relations. The Central Peoples Government , moreover, organized and carried out a lot of political persuasive activities, e.g. sending delegates or delegations to Xizang for mediation on several occasions in order to achieve peaceful liberation. Meanwhile, Mao and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developed a diplomatic strategy of “making a union with India, containing Britain, and boycotting America” in order to exclude external interference regarding the peaceful liberation of Xizang. At the same time, Mao internally upheld ethnic equality and regional ethnic autonomy. Respecting the local situation of Xizang, Mao also took care of the established status, functions, and powers of the Dalai Lama and the Panchen Erdeni.
On May 1, Mao received Ngapoi Ngawang Jigme, head of the delegation and chief representative of the Xizang local government on the Tiananmen Gate Tower. Mao said to him, “We are a family. Family Business, when we do it by discussion, then it can be well done.” These words made Ngapoi understand that “all ethnic groups are members of the family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refore the peaceful liberation of Xizang is an internal affair of this family and its solution should be privately discussed.” Therefore, during the negotiations, all representatives from the Central Peoples Government and the Xizang local Government abided by the “a family” principle. After serious consultations and thorough discussions, they finally signed the 17-Article Agreement in Beijing on May 23.
All in all,with regard to the tactics applied when seeking the liberation of Xizang, Chairman Mao Zedongs primary focus by and large was on equality and unity in Chinas ethnic relations. While considering the actual situation in Xizang together with a firm determination to dispel imperialism from China, safeguard Chinas national sovereignty and unity, and internally uphold equality and unity together with regional ethnic autonomy in pursuit of a spirit of “internal cooperation among the members of a single family,” Mao was resolute in applying a peaceful approach to liberate Xizang, the home of one of Chinas major ethnic minorities. History indeed attests that his approach was most admirable as well as successfully pragmatic for ensuring Chinas ethnically integrative ideology-driven cause for liberation. In addition, the resulting achievements of Maos ethnically inclusive way of thinking are of great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implications when advancing toward the current goal of national rejuvenation heading towards a stronger China in the new era, not to mention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referential value for similar ethnic regions across the globe and lastly also when building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Key Words:
Mao Zedongs thoughts on Minzu unity; peaceful liberation of Xizang; prac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