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影《霸王别姬》中台词的修辞手法

电影《霸王别姬》改编自香港著名女作家李碧华的同名小说，由陈凯歌执导，张国荣、巩俐、张丰毅领衔主演，于1993年上映。电影主要讲述了段小楼、程蝶衣、菊仙三人跨越近半个世纪的爱恨纠葛，在对戏痴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活”的生命叙述中展示了不同时代北京城中的人情人性及古典艺术的兴衰。影片中的精彩台词与戏曲元素的应用一同构成了“通俗中见斑斓，曲高而和者众”的独特电影语言，口语化表达中包蕴的多种修辞手法为人物形象增添了血肉。

一、排比

顾名思义，排比就是“连续使用三个或以上结构相同或相似、语意相关、语气一致的语言单位，以强调语意、突出感情、增强语势的一种修辞方式。”[1]这种修辞手法以朗朗上口的節奏和周密详尽的叙述使语言显得气势磅礴，从而收获更好的表达效果。这一修辞在影片中多有呈现，例如程蝶衣得知师兄段小楼将要娶妻时脱口而出的呐喊：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四个逐渐缩短的时间词组形成的排比，充分体现了程蝶衣此时的复杂心绪，他强烈的情感和人戏交融的信念都通过这个经典的排比句得以表现。他要师兄陪自己唱满一辈子的戏，唱得一分一秒都不差才叫一辈子的戏，声嘶力竭的宣言下既是对戏的痴迷，也是对霸王的深情。又比如关师傅对程蝶衣和段小楼的责骂：

“我叫你纵着他！我叫你护着他！我叫你看着他，糟蹋戏！我叫你看着他，糟蹋戏！”“我叫你吃喝嫖赌！我叫你玩蛐蛐！我叫你当行头！我叫你糟蹋戏！”

此时的二人因种种原因分道扬镳，一系列的排比伴随着木戒尺的抽打，是师傅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痛心。失望于徒弟落得这番境况还心生嫌隙，更痛心于“吃得苦中苦”的段小楼竟要放弃唱戏的营生。戏园多少年才能出一生一旦，见证了兄弟俩多年以来的起起落落，师傅要让这一生一旦再次走到一起。

二、对比

对比又名对照，是把两种相对立的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进行相互比较，通过鲜明对照而使话语的隐含之意得到充分表达的一种修辞手法。例如小豆子（程蝶衣）首次被强制练功时就受到告诫：

“要想人前显贵，您必得人后受罪。”

在哭叫声和拉筋声里，师傅带着轻描淡写的微笑让徒弟们帮小豆子（程蝶衣）强制劈腿，背贴墙腿横一字，铁环钉住手腕，砖头绊住腿脚。“显贵”和“受罪”的对比清晰明了，仿佛天平上的等价交换，其中的万般苦楚却只有当事人知晓。无怪乎偷跑的小癞子为台上角儿的“显贵”胆战心惊，看完戏大口吃了糖葫芦就自行走向了安眠。

还有在影片中几度出现的一句台词：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句家喻户晓的台词，既是戏词，也成为程蝶衣终其一生的精神困境。下意识的错念让他在这句话上吃了不少苦头以致差点葬送了戏路，最后却也是在这句对比上猛然惊醒。在戏中，扮的是旦角，唱的是女腔，学的是女形，外部观念的不断重复慢慢内化为自我意识；菜刀剁指，烟枪捣嘴，被侮辱玩弄，男儿郎的一次次遭遇使他慢慢迷失了自己的性别身份，开始了一段异化之恋。在外界推力和内心意愿下逐渐变化的身份认同引发了故事情节的一次次转折，并最终迎来影片的一大高潮。

还例如段小楼的一句台词：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此时他将要和菊仙结婚，程蝶衣极其反对，段小楼便以“假霸王”与“真虞姬”的对比言明了师兄弟间最大的冲突——台上的霸王脱下戏服便成为芸芸大众，台下的程蝶衣却始终走不出人戏合一的化境。段小楼深知戏与现实的区别，自己是个俗人，演霸王为的是成角儿后的名利和权势，菊仙就是世俗生活的温柔抚慰。他意在用此对比言明立场并点醒程蝶衣，这个戏迷、戏痴、戏呆子一直活在人戏交缠的世界里，台下的真虞姬又当如何呢？

三、反问

反问又叫激问、反诘、诘问，虽是无疑而问，却也用疑问的形式表达着确定的意思，问题的答案通常都隐含在问句或情境中，通过语气的加强增强情感和语言气势。例如花满楼老鸨面对铁了心要净身出户的菊仙的一段台词：

“想当太太奶奶啦你？做你的玻璃梦去吧！你当出了这门儿，把脸一抹洒，你还真成了良人啦？你当这世上的狼啊虎啊，就都不认得你啦？”

气急败坏的老鸨一连串的反问实际上透露的就一个意思，出了青楼也做不了良人，菊仙的心机和智慧怎么抵得过俗世的冷眼？这是老鸨对菊仙决绝从良的鄙夷，也算是一语中的。

又例如表演结束后段小楼、程蝶衣师兄弟二人第一次与袁四爷后台相见时段小楼对其指点的一番回应：

“四爷，您梨园大拿呀，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您能有错吗？您要是都出了错，那我们兄弟这点玩意儿，还敢在北平的戏园子里露吗？”

袁四爷指出，台上只走了五步的段小楼使霸王显得威而不重，段小楼就以这反问暗讽袁四爷不唱戏还喜欢装行家，程蝶衣却看出四爷是难得的懂戏人而尽力打着圆场。这两句反问在展示段小楼桀骜油滑性格的同时，也明显体现出两人的分歧，段小楼嬉笑怒骂红尘打滚，而程蝶衣一心一意只求知音。

四、借代

借代又称换名、代称，是指借用与本体事物相关的事物名称临时代替本体的一种修辞方式，具有以部分代整体，以特征、某部分标志代本体，以具体代抽象等多种形式。例如片尾程蝶衣和段小楼被拉去游街时程蝶衣面对师兄揭发的凄厉反击：

“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颓垣！”

“姹紫嫣红”“断壁颓垣”自昆曲《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这断井残垣”而来，这段唱词在影片中也有出现。“姹紫嫣红”到“断壁残垣”的景象有多层借代含义，是程蝶衣昔日奉为崇高的京戏到如今的沦落，是师兄弟的相依为命到现在的相互揭发，也是曾经美好岁月与如今动荡年代的对比。寒冬酷暑昼夜不息的练功，强权官宦军阀统帅的压迫，绵亘纠葛对错拉扯的爱恨情仇，过往之誓随美好岁月一去不返，此刻的“断壁颓垣”又何止存在于他一人心中？

五、反复

反复，又称重复、复叠，就是“为突出某个思想、强调某种感情或增强语言节奏感而有意重复使用同一词语、句子或句群的一种修辞方式”。反复不是重复空虚的语言累赘，而是在人物情感和氛围的塑造上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例如小石头（段小楼）的一段台词：

“錯！错啊你！我叫你错，叫你错，叫你错，错啊你！错！”

小豆子（程蝶衣）总念不对《思凡》一段的台词，面对贵人，此刻的小石头（段小楼）铁了心要让他出人头地，于是拿着烟袋锅一边往小豆子（程蝶衣）嘴里乱捣一气，一边反复重复着这番话。多次重复的字眼使那种埋怨、气恼又心疼、期盼的复杂感情更加浓烈，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程蝶衣信念中的最后防线也轰然垮塌，性别的认知慢慢开始发生变化。还有程蝶衣在毒瘾发作之时的喃喃自语：

“我冷，娘，水都冻冰了。我冷，娘，水都冻冰了。我冷。”

童年的漫天风雪里母亲只留给他一件惹人耻笑的外套，此刻反反复复的自语与儿时如出一辙，渲染着他内心的痛苦。不是水冻冰了，是心太冷了，失子的母亲抱紧了失母的儿子，简单的重复让菊仙在这一刻真正理解了程蝶衣内心的纯粹和寂寞。

六、结语

修辞是提升话语表达效果的有效手段，可以说是“一种语言文字的可能性的过去试验成绩的一个总报告”[1]。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的台词对影片《霸王别姬》的增色作用不容忽视，对比、反问、借代等修辞方式的巧妙运用，达到了为语言、为人物、为主旨服务的三重效果，简洁话语中的百般滋味也成为成就经典的一个重要因素。

[作者简介]黄思远，女，汉族，陕西渭南人，湘潭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