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小说《斗罗大陆》的动画改编

动画《斗罗大陆》改编自唐家三少的同名网络小说《斗罗大陆》，讲述了唐门外门弟子唐三因偷学本门秘籍被迫自杀明志，意外穿越到一个名叫“斗罗大陆”的世界，在师友亲人的陪伴扶持下最终成长为神的励志故事。2008 年，《斗罗大陆》在起点中文网连载。连载半年，即突破2000万点击率。连载期间，多次获得月榜第一名，收获庞大的粉丝群体。2010年，衍生出同名漫画《斗罗大陆》。2018年，动画《斗罗大陆》在腾讯视频上线。同年，网络游戏《新斗罗大陆》上线。2021年，同名电视剧也应运而生，带动影视动漫等多媒介全面开花。

本文旨在分析《斗罗大陆》的动画改编。要将小说动画化，堪称一次跨越媒介的旅行，如何在原作的基础之上创造独属于动画的魅力，中间更是有无数枝节须得仔细研磨。本文想要探讨的是，当网络小说《斗罗大陆》最终以动画《斗罗大陆》的形式呈现于荧幕之上时，是否给观众与读者对这两部作品的理解与认识提供了一种新的互动与可能性。

一、《斗罗大陆》产生的历史语境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市场经济崛起，再加上广播、电视等媒介对传统纸媒的强力挤压，作家的神圣光环不再，他们所代表的精英文学也逐渐退居边缘。相反，那些以通俗化、媚俗化、大众化、娱乐化为特色的言情、武侠、传奇类作品，正以燎原之势迅速抢占大众文化阅读市场。1994年4月20 日，中国接入因特网，正式开启了互联网时代，文学也随之找到了一块新的“栖息地”，中国的网络文学正是在这块“栖息地”上诞生和迅速发展起来的。

原创写作方面，这一时期中国初步进入互联网时代，从事网络创作的人，大都是一些对网络技术比较熟悉的理工科人员，多受过良好的教育。彼时的网络创作大多是业余式、娱乐式、非功利性的写作，网络创作带给作家的是 人气而非金钱。

2000年后，互联网渐渐普及，这一阶段是中国网络文学的剧变期，发生了许多里程碑式的事件。首先是商业模式与产业化的成型。2000年3月，纳斯达克的互联网股崩盘，全球 互联网行业迎来了第一个严冬。2003年，低落局面触底反弹，标志性事件是起点中文网开始试行VIP制度，并在开放的第一个月实行免费VIP，同时为作者按字数支付稿酬。VIP付费阅读模式正式启动，2005年出现了当月签约作者稿酬发放突破100万的作者——血红。

大众文学商业化的最终结果是形成类型化写作。类型小说是指那些在题材选择、结构方式、人物造型、审美风格等方面有着比较定型的模式，读者对其有着固定的阅读期待的小说样式。这一时期，中国网络文学走上高速发展道路，生产规模和数量迎来爆发式增长，开宗立派者数不胜数。

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与类型小说萌芽反映出网络文学的相对自主性在增强，借新媒体的东风， “以读者为中心”的文学观念悄然改变着作家的认知方式与审美方式。网络文学作者也不再是单纯的兴趣爱好者，他们的利益和点击率紧紧捆绑在一起。种种因素催生下，网络文学产生艺术性大于功利性、瞬时官能享受多于意义建构的局限。其高潮或可定位至“类型多元化+IP大开发”时期的到來，（IP，意为“知识产权”，在网络文学领域指的是为大众读者所熟知并具有巨大改变开发价值的原创网络文学作品，网络文学业内IP则用于指代网络小说的改编运营版权）标志性事件为2015年IP改编剧《花千骨》火爆上映，引爆IP产业，这一年也被称为“IP元年”。就在这一年，网络文学《盗墓笔记》《琅琊榜》被影视化，并在投放市场后获得了空前成功，震惊业内，一时间业内引入大量资本，电视剧、电影、动漫、音乐、游戏、纸质出版等各个产业多点开花，形成网络文学IP热现象。这种多元改编现象给作家带来的是多元收益。以唐家三少为例，2012—2017年，唐家三少五度蝉联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榜首，但其近1.3亿的收入中，来自VIP付费订阅的只占一小部分，纸质图书出版、游戏、影视改编授权这些IP运营带来的收入才 是他得以实现过亿收入的原因。

以上种种现象无不昭示着网络文学由侧重“文学”到侧重“网络”的变化。尤其是在商业模式运作中， “网络小说的写作环境从‘理想国逐渐向‘商业国方向发展，写手也从‘自娱走向‘娱人，以作者为中心的创作 格局，开始向读者为中心的商业化模式迈进”。

二、唐家三少与《斗罗大陆》

唐家三少生于1981年，本名张威。本科毕业于河北大学政法学院。2004年，唐家三少以处女作《光之子》加入网络文学热潮，此后几乎每年均有一部长篇小说问世，且“修整期”极短， “甚至可以做到前一部作品尚未完结，便已经发布新作品的惊人之举，在网文圈素有‘码字机器的赞誉”。唐家三少的努力令其获益颇丰。

在不断有新作品加持的情况下，2010年，唐家三少成为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网络文学作家第一人，并于2011年与当年明月共同当选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2012年、2013年，唐家三少蝉联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榜首；2014年5月，唐家三少入选2014福布斯中国名人榜，成为榜单上唯一一名网络文学作家；2017年，首届“茅盾文学新人奖·网络文学新人奖”揭晓，唐家三少获奖，可谓名利双收。

事实上，在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之前，唐家三少曾从事过多种职业，均无法安定下来，在生活不顺的情况下，遂萌生了创作小说的念头。这也与其长期混迹于各种小说评论论坛有关。2004年2月，唐家三少在读写网开始自己的写作生涯，“并通过小说将他和自己妻子的爱情故事融入其中，于是便诞生了《光之子》”。此时的唐家三少并非专职作家，更多是出于记录生活的需要。《光之子》技巧稍显稚嫩，但胜在情感隽永，不掺杂质。《斗罗大陆》更胜一筹，隐含其中的“情”仍是最打动人心的特质。而最终，记录还是变成了日常工作。“唐家三少在一所大学的演讲中直言不讳：‘我不能教你写出更有内涵的文章，但我知道怎么写出更赚钱的小说。”唐家三少最终还是成了一个“合群”的职业网络小说家。

在时代与作家的双向纠葛中，《斗罗大陆》成为其走上事业巅峰的代表之作。不得不承认，就算《斗罗大陆》取得的成绩不菲，本质上依然是小白文。所谓小白文， “就是指小说的文笔浅显、内涵不足、情节模式化，而其对应的读者层次较低”。或者又可以称之为“爽文”。邵燕君指出：“爽文这一概念萌发时，被用来指代网络文学是带有贬义色彩的。专指以满足读者低俗欲望和低俗趣味为主，文本本身无意义、无价值，一味讨好、曲迎奉承读者的网络小说，后也称为小白文。”首先，此时的唐家三少已经是个成熟的生产者，他已经相当准确、自觉地锁定了自己的目标人群。唐家三少曾直言： “我最主要的读者，一直都是8岁到22岁这群人，最关键的是要抓住他们。”这些读者，可以说几乎都是学生或者刚 刚走出学校的人，他们正经历着枯燥的学习与家人的管教。《斗罗大陆》中则有飞扬的人生，它是现实世界的彩色版，其立马抓住了生活在各种制约之下的青少年，提供给他们一个短暂而又极其刺激的梦。

《斗罗大陆》讲故事的方式不似传统文学之细腻文法，而是选择粗笔勾勒，以便即时推进故事进展。其语言简单、少有长句，叙事多、描述少。人物之间矛盾分明、少有纠葛。且作者不惜以明言告知，没有模糊的中间地带。这样的处理相当程度损耗了文本可咀嚼 性。以文本中频繁出现的“蜘蛛”为例。魂兽人面魔蛛、地穴魔蛛，最终被唐三斩杀成为唐三的魂环，化名为“八蛛魂骨”“八蛛矛”等中性名称；而到了比比东身上，却化为“死亡蛛皇”“噬魂蛛皇”等偏暴戾的词汇，设定其武魂真身奇丑无比，分明带有极其浓烈的价值审判意味。正反人物形象瞬间定性，无须塑造过程，寄寓了作者鲜明的情感选择。更严谨地说，是“教化”读者、引导读者按照作者设定的人设进行阅读。如此这般， 语言的多义朦胧、人性的复杂难猜、想象空间的再拓展等具备发散性的维度全部封闭。

《斗罗大陆》名利上的成功有目共睹，然其内容浅显、主题单一等弊端，仍使其难以避免沾染网络文学大染缸的媚俗化、娱乐化等倾向。后期，唐家三少也无法避开网络文学的弊端，题材内容皆有所局限， 如沿袭《斗罗大陆》设定的作品足有五部之多，它们分别是《斗罗大陆Ⅱ绝世唐门》（2014）、《斗罗大陆外传神界传说》（2015）、《斗罗大陆Ⅲ龙王传说》《斗罗大陆外传唐门英雄传》（2018）与《斗罗大陆Ⅳ终极斗罗》（2021）。谓之一个系列也好， “吃老本”也好，都无法掩盖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唐家三少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受到了成名作的限制。

三、《斗罗大陆》的动画改编

动画《斗罗大陆》是由以3D动画制作见长的杭州玄机科技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风靡一时的《秦时明月》即为其杰作。在小说原作及其衍生物的推动之下，超高人气使得2018年的《斗罗大陆》动画版一经上线，3集点击率即破4.5亿，2019年播放量破百亿，成为中国首部播放量破百亿的国产网络动画。截至2022年，播放量已达400亿。

动画《斗罗大陆》动画元素方面的视觉呈现可圈可点。无论是动画角色设计、场景设计、色彩设计、人物形象建模等，各方面的塑造极为成功，其“动画艺术以电影思维的语言语法，技术思维的影像还原，文学思维的故事创作，美术思维的艺术升华，游戏思维的消遣娱乐，共同构建了一个梦想的乌托邦”。以“星斗大森林”为例，在动画语言中，呈现出的“星斗大森林”场面宏大，树木葱郁茂密遮天蔽日，各种大小魂兽穿行呼啸于其中，一种古老神秘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正是视觉效果带给人的不同于文字的直接刺激与震撼。

尽管制作精良，制作公司经验颇丰，但动画《斗罗大陆》难免有不足之处。广告的植入与拖沓的剧情映衬出商业的考虑。其最大的弊端在于商业化模式过重。具体体现在其对原作的“照抄”。原作本就存在靠打斗与解说推进故事情节的单调叙事，动画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千仞雪的成神之路。千仞雪如何成神？从头到尾单纯依靠爷爷，看不到千仞雪的内心是如何成长，她如何突破自己的。

这正是动画最受诟病的地方。“缺乏深层次的人文内涵，局限于主角狭隘的个人成长历程中，虽然常常以出生卑微最后拯救苍生的形式表现出来”，却不能使人看到那些微弱的契机如何发生，如何作用于人物心智的成长。人物的成长过程单一直白又枯燥，只有到达某个顶点之时方可勾起人的斗罗记忆，而这又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五光十色的画面。因此，虽然《斗罗大陆》表面上是常见的少年成长的主题，但内在最关键的心理成长元素却被改变或者说剔除了，个人成长与武力值即权力的获得紧密联系在一起，人物角色被描述为权力越大，则成长越充分。由此，追逐权力的脚本成为比少年成长脚本更为有力的文化叙述。简单来说，是一个抽空了奋斗灵魂着重渲染结果的“唯结果论”谬论，忽略了真正能让人产生灵魂共振与心灵净化的，恰是那漫长的长途跋涉。

改编不是照抄，与原作无异的改编是一种懒惰，不仅毫无益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倒退，斫伤了原作尚有的几分历史意义与现实意义。炫技不能证明其价值，何况表面的、肤浅的炫技实则反证出核心价值观塑造与输出的先天残疾，颇有一叶障目之感。

四、结语

作为小说《斗罗大陆》文化产业链的衍生物之一，动画改编作品整体较为失败。这种失敗突出体现在，动画对声色场景、人物形象等“硬件类”因素浓墨重彩铺绘的同时，价值话语与输出等“软件类”核心思想非但没有跟上反而口号化。虽不可排除小说本身的先天性局限，动画自身也并未做到严肃地再创作，更像是在IP改编大潮下的“分蛋糕”行径。这种不合时宜的搬运，使得动画《斗罗大陆》几乎成为小说《斗罗大陆》的影子，既不可进行互文式欣赏，更妨碍了各自作品的独立性。

[作者简介]刘春亮，女，汉族，甘肃定西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