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市傣族祭寨神仪式呈现的历史记忆

2023-02-21 05:18郭敏李玮琪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13期
关键词:祖先崇拜

郭敏 李玮琪

摘要:中国史学界用“历史记忆”观察族群认同、族群关系。芒市傣族地区寨神祭祀活动不仅是傣族宇宙观载体,更是傣族人民祖先崇拜、灵魂信仰的具体体现,傣族后辈在祭祀仪式中接受长辈的社会教育,在祭祀寨神仪式中了解本寨历史。该文通过对芒市轩岗乡M寨祭祀寨神儀式的描述与分析,探讨祭祀寨神仪式中蕴含的傣族村寨历史记忆。该文认为:从寨神位置中可以探知村寨历史;寨神崇拜是芒市傣族民间信仰的核心;双重信仰融合形成当地傣族功德观。该文从历史记忆的角度研究某一族群,有利于探索历史记忆在该族群繁衍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关键词:芒市傣族;祖先崇拜;寨神;祭祀仪式;历史记忆;功德观

中图分类号:B9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3)05(a)-0093-05

Historical Memory in the Ceremony of Sacrificing Gods to the Village of Dai Nationality in Mangshi

—Investigation Based on M Village

Abstract: The Chinese historical community uses "historical memory" to observe ethnic identity and relationships. The worship activities of the village gods in the Dai area of Mangshi are not only a carrier of the Dai people's worldview, but also a concrete manifestation of their ancestor worship and soul belief. Dai descendants receive social education from their elders during the worship ceremony, and understand the history of their village through the worship ceremony of the village gods. This article describes and analyzes the ritual of sacrificing village gods in M Village, Xuangang Township, Mangshi, and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memory of Dai villages contained in the ritual of sacrificing village gods. The article believes that the location of the village god can reveal the history of the village, the worship of village gods is the core of the folk beliefs of the Dai people in Mangshi, and the fusion of dual beliefs forms the local Dai people's view of merit and virtue. This article studies a certain ethnic grou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emory, which is conducive to exploring the role of historical memory in the reproduction process of that ethnic group.

Key words: Dai nationality in Mangshi; Ancestor worship; Village God; Sacrifice ceremony; Historical memory; View of merit and virtue

20世纪60年代,西方学界兴起了“新文化史”的史学研究思潮,在中国史学界更多地称为“社会文化史”,随着这股新史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和流行,一些史学者于20世纪末开始进行历史记忆的研究。

1950 年,莫里斯·哈布瓦赫用法文出版了《集体记忆》一书,专门论述了“集体记忆”,美国道格拉斯于1980年将之翻译成英文。20世纪70年代,皮埃尔·诺拉编写的《记忆之场》是集体记忆史研究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推动了法国记忆研究史的全面发展。1992年,台湾学者朱元鸿将“集体记忆”概念正式运用于史学研究。1993年,台湾《当代》杂志刊载“集体记忆专辑”,其中邱澎生翻译的美国社会学者科塞《阿伯瓦克与集体记忆》,掀起了中国关于历史记忆的研究热潮。大陆学者历史记忆的研究受到中国台湾学者的影响。1997年,杨念群在介绍景军英文著作《神堂记忆》时阐述了“历史记忆”的相关概念[1]。2000年,纳日碧力戈翻译的《社会如何记忆》丰富了国内史学界对国外社会记忆理论的认识。中国史学界用“历史记忆”观察族群认同、族群关系,王明珂应属最早。他在《当代》杂志上发表的《集体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一文,强调集体历史记忆在形成族群上具有凝聚、认同功能[2]。此外,他对社会记忆、集体记忆与历史记忆3个概念做出了界定。他认为“社会记忆”是“所有在一个社会中籍各种媒介保存、流转的‘记忆”;集体记忆是“前者中的一部分‘记忆,经常在社会中被集体回忆,而成为社会成员间或某次群体成员间分享之共同记忆”;历史记忆是“在一社会的‘集体记忆中,有一部分以该社会所认定的‘历史形态呈现与流转”[3]。本文采用王明珂对历史记忆的定义,论述皆在此限度内对历史记忆进行讨论。

傣族寨神的研究,朱德普从祭坛位置、贡品、祭祀人员、仪轨、祭文等方面对德宏各个不同地区历史上的祭祀勐神仪式进行了详细的考究[4];金少萍从性别视角探讨了傣族原始宗教祭祀中对女性的禁忌及排斥现象[5];杨光远指出祭祀寨神时,对牛、鸡等贡品的颜色有一定要求[6];阎莉、莫国香探讨了寨神、勐神祭祀活动的集体表象特征,认为这种具有严格排他性的集体祭祀活动是社会团结的根本性力量[7];何庆华对傣族祭寨神仪式空间的排他性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论述[8]。

综上所述,傣族祭祀寨神研究多从祭祀仪式、祭祀禁忌,以及排他性等方面进行论述,较少从历史记忆理论的角度对祭祀寨神中呈现的傣族族群认同进行研究,傣族祭祀寨神中呈现的历史记忆研究略为薄弱。所以,有必要从历史记忆的角度研究某一族群,甚至某个村寨的祭祀寨神所呈现的历史记忆,探索历史记忆在其族群繁衍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本文力求从两方面做到创新:一是从历史记忆本身扩大其研究范围;二是扩大芒市傣族祭祀寨神的研究内容。

1 M寨的寨神

M寨位于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芒市轩岗乡M村委会,距离轩岗乡政府所在地5 km,距州府芒市24 km。M寨整体位于二级坡地地带,在傣语中,芒为“寨”,棒有“坡地”之意,意思是“建在坡地上的寨子”,当地村民认为其祖上从缅甸迁来过程中,因坝区平地早已被更早迁居至此的德昂族占尽,于是只能在坝区附近的山地落脚,逐渐发展形成村寨。

芒市每个傣族村寨都有寨神,各寨寨神互不相通,互不隶属,他们有各自的传说,这些传说均与建寨历史有关。傣族有句谚语:“召很歹兵弟娃拉很,召曼歹兵弟娃拉曼,召很歹兵弟娃拉勐”,其意为“家长死后当家神,寨子首领死后当寨神,召勐死后当勐神”。从这里可以看出寨神一般是去世的建寨首领,有的村寨指建寨后第一位去世的祖先。有的寨子寨神不止1位,M寨一共有3位寨神:主寨神叫做“混像拉勐”,当过元帅;第二位寨神叫“赵朗祥”,当地人说是一位公主,吃素;第三位叫“赵和绅”,是一位将军。村民为寨神建立了神庙,寨神庙内没有寨神塑像,仅放置了一些简单家具用于摆放贡品和蜡条。M寨的3位寨神的坐骑不同,主寨神坐骑右边是马,左边是大象,公主的坐骑是两匹马,将军的坐骑也是两匹马。主寨神在寨子的中心位置,建在奘房不远500 m处。公主“赵朗祥”在寨子头附近,将军“赵和绅”在寨尾附近,守候着寨子的墓地,三位寨神分别都在大青树的保护之下。傣族地区有两种神树:一是榕树(大青树),一是菩提树。正如姚荷生先生所说,“前者的下面埋着死者的尸体,平时没有人敢走在它无数的气根中间,每年都在这时举行一次神秘的祭礼;后者矗立在村头路边,树大叶密,荫广数亩,是行人憩凉好去处”[9]。

2 祭寨神仪式

2.1 祭寨神的时间

祭寨神傣语叫做“拜召”,“拜召”就是祭拜老大。由于歷史变迁的不同,影响傣族地区的历史人物互不相同,被尊奉为寨神的对象也就互不相同,各村寨祭寨神以本寨为单位,互不干涉,祭寨神成为一种凝聚傣族民众精神力量的社会活动。M寨每年会有3次集体祭寨神活动:第一次是傣历十月份(即公历八月份),收稻谷之后;第二次祭祀的时间是干朵节即出洼的时候;第三次是农历春节。由村长负责组织,M寨有3个组,每组推选出祭寨神的人,最后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当主祭。祭拜日一般是收稻谷后属马日,祭品为黑猪,不选择白猪或者花猪是因为白猪、花猪是新品种,以前只有黑猪,祖先只识得黑猪。收谷后祭寨神规格最大,寨子所有的村干部都要参加,由村长安排祭祀人员。祭祀时,分别准备3份祭品,分成3队人马,一队去一个地方祭祀。其他的时间,如婚礼、上新房、买车等,只用去主寨神处,请3位寨神一同到主寨神处祭祀。

凡寨子举行重大活动,进洼、出洼,红白喜事,都要祭寨神,祈求平安顺利。当地人认为重大活动不去祭寨神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忽视寨神则可能招致不幸。村支部书记项大姐介绍说:“有一次我们寨子举办妇女活动,正在跳着舞,音响忽然就烧了,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可能是之前忘记去拜庙了。”凡寨子中出现不顺利、不吉利、不洁净之事,村民也往往认为是得罪了寨神而导致的,因而也要举行祭寨神,甚至洗寨子。

2.2 祭祀寨神的禁忌

按照涂尔干的观点,宗教信仰表达的是人们对神圣事物的认定及对神圣事物之间关系、神圣事物与凡俗事物之间关系的理解,宗教仪式有各种行为准则,它们规定了人们在神圣事物对象面前应该具有怎样的行为举止。寨神庙是寨子里妇女和儿童的禁忌之地,仅有男性能够进入寨神庙并举行相关仪式活动。祭寨神严格的禁忌表现为:第一,女人不能去祭寨神;第二,妻子怀有身孕(包括准备怀孩子的家庭),男人也不能去祭寨神;第三,做错事,寨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其行为的人(如有吸毒、通奸、偷盗行为的人)不能去祭寨神;第四,祭拜寨神的饭菜必须由男人做,而且在做饭菜的时候,不能尝味道,因为给寨神吃的东西,寨神必须第一个吃。寨神没有吃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吃。参加祭祀的人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是“好的”“干净的”才能去。担任祭祀寨神的主祭,必须是父母健在,有儿有女,家庭美满的,“不干净”的人,是不允许去的,年纪小的人也不能去。M寨三社的金某说,“因为我们这个庙太干净了。以前条件不好,我们的寨神没有盖房子,去到大青树下面。烧一下香蜡烛,摆一下东西就可以了,现在政策好了,我们给寨神盖了房子,放有凳子,还有专门儿点香点蜡烛的地方。我们在祭的时候告诉他们,3个一起来保佑亲戚的姑娘出嫁,顺利出嫁,不有什么事,出门好好的出。”

2.3 祭寨神的过程

到M寨时,恰遇一户人家嫁女,笔者有幸参观了整个的祭祀活动。

祭祀寨神仪式在婚礼的前一天下午举行。当天下午4点,主人家开始准备祭祀寨神的饭菜。祭品一共有三荤(剁生的肉、炸过的肉、煮的肉)、一素、酒、饼干、饮料、稻谷、香、蜡条等。祭寨神仪式在主寨神处举行,同时邀请其他两处寨神到主寨神处祭祀。在祭祀寨神之前,将寨神庙周围打扫干净,再为庙内的塑料花换水并清洗干净,之后点一把香和三根蜡条,放在寨神屋内。然后将带去的饭菜、糖果、饮料、酒等摆在桌上,摆好饭菜之后,倒上酒和饮料,将筷子插在饭碗里。当地人说,筷子插在饭上,表示祭鬼。要是筷子放在饭上,表示给活人吃。以上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所有人退到了屋外,跪下磕头,主祭的人念着敬语(大概内容是:今天某某嫁女,我们请寨神吃饭,告知此事,请求保佑他们婚姻美满,万事如意)。念完之后回到寨神屋外的亭子里面休息几分钟,再去为寨神加菜、加酒等,这样反复3次。最后把祭品搬到凉亭处,前去祭祀的人围坐在亭子,与寨神共享祭品。为什么要与寨神共享祭品?涂尔干说,贡献给神的东西是神圣的,只有吃掉贡品,才能与神建立联系,与神沟通,才能达到祭祀的目的。因为饭菜已经供给寨神,寨神享用的饭菜,凡人也一起享用,便有了寨神的庇佑。奉献牺牲的崇拜者与他们所尊奉的神共享牺牲。牺牲某些部分为神而保留,而其他部分则由奉献牺牲的人来享用,在大多数社会里,据说共享进餐可以在出席者之间建立起人为的亲属纽带[10]。

3 祭寨神仪式中呈现的历史记忆

3.1 从三位寨神庙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出村寨的历史

按照傣族的习俗,地位最高的神,所在位置应该是寨子的最高处,坐北朝南。经过调研发现,M寨的主寨神,建庙位置并不是最高的,而是在奘房附近。经过询问寨长还有其他老人得知,寨子所在的区域早先是四个德昂族村寨所有,他们各信奉不同的寨神,后来傣族迁居此地,德昂族在争抢地盘过程中失利,迁出此地,但寨神作为创寨之主却保留下来。所以现在寨子里最大的寨神,其实是最早的创寨之主,是德昂族。傣族凡是婚姻嫁娶、丧葬礼仪,必祭寨神,嫁娶从寨子头进,丧葬则从寨子尾出。“我们寨子是有寨门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到寨子头玩,寨门都是好好的,现在不有得了,都烂完了。但是在我们寨民的心中,寨门永远都是存在的。”从这里可以看出,M寨同其他傣族村寨一样,有着自己的寨门,将本寨与外寨明显地区分开来,将本寨的人封闭在一个完整的空间,受寨神的庇佑,村寨的历史,从寨神的位置当中得到了呈现。

3.2 寨神崇拜是傣族民间信仰的核心

傣族将寨神称做“召曼”,“召曼”是寨子的保护神。寨子里的老人金某说:“很久以前,外寨的人想要来烧我们的寨子,召曼出现了,将我们的寨子隐身起来,外寨的人就看不见我们的寨子,我们寨子才保存了下来”。当问及寨神情况,金某的孙女回复道:“寨神都叫召曼,他们会保护村寨。”她讲述了一件召曼显灵的事:“今年二三月份的时候,全寨的人都在收砂糖橘,在洗橘子,非常忙。有的人家请了很多缅甸的人来帮忙。从白天洗到晚上,晚上洗到白天。凌晨四点钟左右,有一些缅甸人在公主庙的旁边丢东西,把这个地方弄得很脏很乱,垃圾到处都是。这个时候公主就出现了,站在一辆摩托车的旁边,非常的美,亮晶晶的。只要寨子有事情发生,他们都会出来,寨子秩序乱的时候就会出来保护。”金某描述时一脸崇拜,并且说:“好可惜,我去看的时候,召曼已经不见了,真想看看她。坏人或有恶意的人出现在寨子,他们就会阻挡。如果牛走丢了,去祭拜召曼,牛就会自己回来。寨子里的人做什么召曼都知道。”从上文描述中看出,在寨民心中,召曼一直存在,负责保护寨子的平安。召曼是神圣的,是寨子里所有人崇拜的对象。因为有了召曼,寨子才能平安,才能正常运作,他们可以保护寨子不受侵犯,保护寨子的安宁。

在傣族的历史记忆中,有两个阶段的代表人物影响傣族的发展,一个是氏族首领沙罗,一个是部落联盟首领叭桑木底。按照《沙都加罗》记载,沙罗因把傣族群众聚集起来,一同打猎,开启了傣族的“盘巴时代”[11],他死后,人们为其建了“猎神庙”,称他为“猎神王”。而叭桑木底,将傣族人民從游猎时代引向聚居时代,他将人民集聚在一起,一同砍树,建新房,建寨子,在寨子的大树下,供奉着寨神勐神。寨子建好后,他又用红色石头栽在寨子中央,立为寨心。选了一片树林,作为神林,宣告了“寨神勐神”的诞生。傣族重视祭祀寨神勐神,他们认为,一切动植物都虔诚忠实于他们祖先的灵魂,人应当崇拜祖先,尊崇祖先的灵魂,傣族寨神的祭祀正是傣族人们崇拜和敬重祖先的方式。M三组金某说:“寨神是我们寨子建寨时候去世的第一位祖先,我们都很尊敬他,保佑寨子的平安。寨神最怕吵、最怕闹、怕人多。祭寨神是因为来的人太多,怕吓到他。所以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向寨神汇报,到奘房旁边的这个寨神庙去祭,把其他两位寨神一起召过来,一起祭。”

M寨之前的寨神是没有任何庇护场所的,村寨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向前发展,但是人们不会因为社会进步,而遗忘寨神,他仍旧是全寨人的中心,全寨人的精神信仰。他们之所以要去祭拜寨神,是怕寨神受到惊扰。如果某家人有事,没有去祭拜寨神,有可能招致不幸。寨神知道寨子里的一切人与事,任何事情都要告知寨神,如果没有祭祀寨神,寨神有可能认为当地人忘记了祖先、不尊重祖先,就会施加“祖先阴影”[12],甚至作祟于后人,让想要做的事情做不成,甚至是往坏的方向发展,这里体现出M寨灵魂空间与生命空间的互动。寨神是逝去的祖先,了解整个寨子所有的日常事、日常人。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寨神的掌控之下,寨神掌控的是现实生命空间中活生生的人的生活。人们通过祭祀寨神,祈求寨神的庇护,而寨神接受了寨民的供奉,保佑整个村寨的平安,两者相互依存,成为当地傣族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精神气质。

3.3 双重信仰融合形成的芒市傣族功德观

芒市傣族核心的价值观念是舍功德。舍功德的实际表现就是做好事、做善事。舍了功德就会样样好,就会“汝你金玩”。功德观贯穿芒市傣族群众的一生,当地人认为,今生舍的功德越多,来世回到自己身上的就越多;今生功德积累得越多,来世升入天道的机会就会更大。舍功德的目的:一是为了今生圆满,顺利达到彼岸世界;二是为了来世的积累。当地人说“卤么来,歪么腊”,译成汉语是“今生卤,来世得”,卤是“供”,歪是“藏、留着”的意思。今生供,来世这些东西将全部回到个人的头上,来世生活便有了保障。他们认为,人获得的功德,不仅在来世可以兑现,在今生也可以看见。当地人举例,如果一个人生病了,去医院看不好,打针吃药都不好,但是请摩达看“来西达”,举行搭桥、供饭团等仪式,反而就好了,这就是今生积累的功德起了作用。褚建芳说,“在人生礼仪和时令节庆仪式中所祈求的福佑和庇护并不是要等到来世才兑现,而是要在今生今世,甚至是当下兑现”[13]。M寨的傣族也是如此,在生存问题上,他们更注重的是现世,而不是来世。

和少英、魏茜提出,如果说“大供”做“摆”是将大量的功德寄存于神、佛之处并于来世悉数取出,那么“小供”功德约定俗成的求取方式则是将零碎的功德一点一滴积累于经龛之中,并通过生肖和名字对某段时间的运势施加影响[14],M寨傣族人的命也由一点一滴积累的功德所定。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M寨的寨民们每家只能养一只报晓的公鸡,还有犁田用的水牛和黄牛,其他牲畜一律不养。当地人认为,不杀生、不偷盗、不奸淫、不说谎、不酗酒,便可以获得功德。所以,在M寨,活的动物是卖不出去的,如街子天的鱼,杀死之后,才有可能卖出去。去奘房卤鲜花、供奉水果,获得神的庇佑,属于外部传入信仰,搭桥、供饭团,属于当地民间信仰,当地人将两者融合起来,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形成当地人特有的功德观。而这种功德观,在寨神崇拜中也得到了体现。以前祭祀寨神,各家有事,才去祭拜,现在,关门节、开门节,村干部、寨子里老人头会商议祭祀寨神的时间,代表全寨的人祭祀寨神,告知寨神,并邀请寨神同寨子里的人一起进洼。佛祖崇拜和寨神崇拜两者相互依存,共同构成了当地傣族的精神世界,共同形成当地的功德观。

4 结语

寨神祭祀活动不仅是傣族的宇宙观体现的载体,还承担着濡化后代的任务,年轻的傣族后辈在祭祀仪式中潜移默化地接受着来自长辈的社会教育。祭祀寨神是全寨人的大事,关乎全寨人的生存、生活,对待寨神的态度,感受到傣族人们对祖先的崇拜及对灵魂的信仰。从祭祀寨神当中,可以了解傣族村寨的历史,还可以了解现代化进程当中,有着双重信仰的傣族村寨,如何在两者之间达到平衡。在当地,外部传入信仰与民间信仰形成了两个对立的统一体,这两种力量看似对立,无法和解,但实际上两者被当地民众接受,相互认同,形成了强有力的格式塔,共同维系着傣族村寨的运行。本文描述的祭寨神仪式只是德宏芒市众多村寨中的一个村寨情况,但是,也可以从一个地方的祭祀寨神禮仪中窥探傣族永恒不变的寨神崇拜。祭祀寨神在全寨的心中属于何种大事?寨神在寨民心中占有何种地位?怎样在祭祀寨神当中看出整个社会对寨神的态度,历史记忆如何在祭寨神当中得到体现?芒市傣族地区祭祀寨神中呈现的历史记忆,如何促进族群的认同还需要在更广泛的基础上进一步调研,在观察祭寨神仪式当中得到答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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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和少英,魏茜.傣卯人功德观探析[J].民族研究,2022(1):93-109,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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