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蕴桐 鲍李银
作者简介:夏蕴桐(1998-),女,四川自贡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
摘要:“以意逆志”是由孟子首先提出的詮释学名词。从古至今,这一理念吸引了众多中外学者的目光。著名汉学家理雅各更是创造性地将这一理念运用于翻译实践中。近年来随着译者地位逐步回归,译界不乏对于“译者主体性”的探讨。笔者认为,“以意逆志”作用下译者思想意识的转变,以及翻译策略的自主选择,都是其译者主体性的体现,该文对此做进一步讨论。而译者发挥主体性多出于文化的考量。因此,笔者还探讨了此种创新性应用对于文化传播的启示,以期为新时代跨文化交际、中国文化“走出去”等发掘有益价值。
关键词:以意逆志;理雅各;译者主体性;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H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3)02(c)-0172-04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James Legge's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oughts Meet the Scope"
XIA Yuntong1, BAO Liyin2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Foreign Languages, Hu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0, China; 2.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 Beijing, 102249, China)
Abstract:"To make the thoughts meet the scope" is a hermeneutic term first put forward by Mencius. Since ancient times, this concept has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many Chinese and foreign scholars. James, a famous sinologist, creatively applied this idea to his translation practice.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gradual return of the translator's status, there has been more discussion on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translation community.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translator's ideology and his independent choice of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re the embodiment of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which will be further discussed in this paper. As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s mainly based on cultural considerations, the author will also explore the enlightenment of this innovative application to cultural communication,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useful value for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in the new era and "going global"of Chinese culture.
Key words:"Thoughts meet the scope"; James Legg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Cultural communication
晚清时期,汉学家理雅各译介了大量的中国典籍,为早期东方文化的西传,以及中西交流互鉴做出了卓越贡献。他的成就离不开“以意逆志”的理念。中国历史上,对于这一理论的讨论和研究并不少见。理雅各在认真研读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因此,他的文化传播不仅坚守着原典中传统的政治、伦理、道德等方面的价值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融会了基督教神学思想[1]。由此可见,理雅各不同于前人的释读,其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了“文化改写”,更好地达到了翻译目的。这一创新性应用何以成功,其合理性又源自何处?本文从“以意逆志”与“译者主体性”的研究综述入手,着眼于理雅各的创新性解读,及其“以意逆志”新释指导下的翻译实践,并将选取其中的两个具体方面,探讨“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以期证明译者主体性的合理性能够为这一实践的成功提供理论支撑。最后,笔者探讨了这一创新性应用为早期的典籍外译及中国文化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同时聚焦当今世界,探讨这一创新理念为我国当下及未来的翻译实践、文化传播等提供了何种启示。
1 以意逆志
1.1 “以意逆志”综述
“以意逆志”的概念最早出自《孟子·万章上》: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上文记载了孟子与其学生咸丘蒙日常生活中的一段问答,孟子认为学生断章取义,理解有失偏颇,故教导他不应“以文害辞,以辞害志”,而应“以意逆志”,方能“得”其真谛。然而对于论述中的关键词“文”“辞”“意”“志”,孟子却没有进一步给出更为细致的说明,颇有点到为止之风,为后人百家争鸣,竞相阐释预留了空间。由于历代学者的观点颇为庞杂,笔者仅撷取具有代表性的赵岐、吴淇二人进行论述,以期展现辩证、多元的学术态度。
赵岐是最早对“以意逆志”进行解读的学者,他表示:“志,诗人志所欲之事。意,学者之心意也。”[2]也就是说,赵岐认为“志”即作者的所思所想,“意”即读者的理解感悟。而“以意逆志”即当今学者以己之思,跨越时空和作者就原始意图进行沟通交互,进而重塑理解。同时他也指出:“人情不远, 以己之意,逆诗人之志,是为得其实矣。”“人情不远”是赵岐对于其前述观点的支撑论据。他认为无论古今,人的本性相近,心灵相通,所以“以意逆志”的跨时空对话得以实现。
而清人吴淇却对赵岐的看法不甚认同,他表示:“显于外者曰文曰辞,蕴于内者曰志曰意。……则志古人之志,而意古人之意……”[3]可以看出,吴、赵二人对“志”的解读无甚差别,但在“意”上出现了分歧。吴淇认为,“意”并非学者之思,而是文本所蕴含的深意。因此,“以意逆志”是用文本中的深刻内涵揣度和阐释作者的意图。但无论何种解释,都是将“以意逆志”视为某种获得蕴含在“文”“辞”背后作者(往往被神化为圣贤)之“意志”的解释方法或手段,而这恰恰也是翻译所关注的核心问题[4] 。
1.2 理雅各“以意逆志”的新释
理雅各在其译制巨著《中国经典》的每卷卷首,都以“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 是为得之。”开篇,并以此作为其译介中国典籍的宗旨。要探究理雅各如何诠释和运用这一理念,需从他对这句话的翻译说起:
“Do not insist on one term so as to do violence to a sentence, nor on a sentence so as to do violence to the general scope, try with your thoughts to meet that scope and then we shall apprehend it.” [5]
理雅各對于“意”“逆”和“志”的翻译分别为“your thoughts”“meet”和“scope”,由此可见,在“意”的理解上,他更认同赵岐“今人之思”的解读。而对于“志”,则趋于一种宏观的定义,初看故弄玄虚,仔细研究之后方能发现,这一选词实是让渡了一部分直观性,从而恰如其分地阐释了自己的思想。韦氏词典对于scope一词作如下解释:space or opportunity for unhampered motion, activity, or thought. 可见,理雅各将“志”定义为一种空间概念,任何思想和行为都有机会在其中流转并发挥作用,从而构成一个 “流动”的空间。对于关键动词“逆”,理雅各更是在充分理解原意的基础上做出了选词。“逆”在古代汉语中有“迎”之意,meet很好地表达了这一含义,同时也体现了“迎”所隐含的积极态度。所以,笔者认为,理雅各“以意逆志”的新释,即为今人携己之思,以宽广的胸襟和积极的态度跨越时间,与作者架构的“空间”相逢,并进入其中,试图通过与作者的沟通交流,就原本存在于“空间”中的部分思想及意图进行符合本人之思的创新性解读。
2 以意逆志与译者主体性
2.1 “译者主体性”溯源
传统的翻译观深受哲学“二元对立”思想的影响,原著中心论、译者隐形论、化境论等在译学界都享有极高的地位。这一观念下,译著向来被当作原著的附属品,译者也须走在作者的阴影里,不得显山露水。然而,在读者将原著奉为圭臬,对译著百般挑剔的大环境中,译者的地位则更加尴尬。语言不同形成的交际壁垒,造成了翻译中难以规避的“不可译性”,因而原著内核无法百分之百重现;加之传统观念的束缚,导致译者遇到困难时常常畏首畏尾,犹豫不决,难有思维变通和创新性表达。因此,在中国早期的翻译作品中,翻译腔和过度直译等问题颇为常见,因此并没有很好地实现文化的交流与传播。
20世纪下半叶,西方翻译研究将“文化”纳入考量,出现了“文化转向”的理念,为翻译研究开辟了新的领域。同时,由于文化因子的介入,对翻译主体的研究渐渐走进大众视野,译者地位的回归也极大撼动了传统的翻译观念。在译者主体性视域下,译者终于得以突破桎梏,在翻译过程中会因具体情况(如文化传播需要)而做出刻意的改译,是创造性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体现,译者本人也不再会被指责为毫无章法地误译和滥译。
笔者认为,译者的地位向来不应被边缘化,而且译者作为源语和译入语在语义层面、文化层面实现转换的媒介,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隐形”。从古至今,语言从来都只是不同文明交流的符号,文化的深度交融才是其亘古不变的核心内容。因此,译学界对于翻译主体的考量,对于译者文化身份的重视,是世界文化大融合趋势下的必然结果。
2.2 “以意逆志”中译者主体性的体现
一个好的译者,首先是一个好的读者,好的翻译活动正是基于深刻的阅读理解而展开的。如果说对作品的读解、阐释是一般性的文学活动的话,那么在语言转换的过程中,译者的文学创造性则达到最大峰值[6]。译者与作者的交流贯穿整个翻译过程,其中大部分时间应是平和的,但偶尔也会有小的争论甚至冲突,尤其是涉及文化及意识形态等领域。笔者认为,在心灵沟通,思维碰撞后,译者转变思想意识,自主选择翻译策略的行为,即是“以意逆志”中译者主体性的体现。
2.2.1 思想意识的转变
1843年,理雅各带着一颗渴望了解中国文化的心,历尽万难终于踏上中国的土地,在香港一待就是30年。起初,他的目的是通过研习中国传统文化,风俗习惯,以及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推进基督教的传播工作。在译介和传播中国典籍的最初时间里,理雅各对中国及中国文化的了解由浅入深,但还未趋向成熟。这从他在1861年出版的译著(即《中国经典》)中对孔子的评价便可窥见一斑。他认为孔子虽久负盛名,却并没有走在时代的前列,对社会问题的思考也缺乏真知灼见。他还笃定,中国人对孔子的崇敬将渐渐消失。然而,30多年后,理雅各于再版的《中国经典》中对孔子的评价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他表示,研究孔学越久,越发觉得孔子是一位德行和学识都令人尊敬的伟人,他的教诲不仅益于中国的发展,也对基督教徒深有启迪。理雅各这一思想意识的转变,正在于其放下了先前对西方文明天然的优越感,自觉摈弃偏见,“以意逆志”,以理性平等的姿态看待中国文化,并以尊重包容的态度接纳其中的先进性和异质成分。“译者主体性”的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因此,理雅各这种文化意识的自发觉醒和思想意识的转变,正是译者主体性的充分体现。
2.2.2 翻译策略的自主选择
中国典籍卷帙浩繁,理雅各却从一而终地采用了直译加注的翻译策略。直译是实现异化的一种策略;而直译加注则是异化补偿的一种形式。虽然鲁迅先生提倡的“宁信勿顺”在理论方面支撑了“直译”,但钱钟书先生曾指出:“翻译必有失。”[7],则从一个侧面点出了“文化缺省”的问题。理雅各也认为完全的“直译”不能够展现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因此他秉持科学严谨的治学态度,在保留原文句法结构的基础上进行语言转换,力求原汁原味地呈现原文内涵,而后,在注释中对缺省信息进行补充说明。以译著《易经》为例,注释部分占据了译本一半以上的篇幅,足以体现其重要性。译者主体性目的的顺应是翻译活动中策略选择的首要影响因素[8]。由此可见,理雅各在充分钻研原作,“以意逆志”,与作者进行心灵交流的基础上,发挥主观能动性,选择能够实现翻译目的的最佳策略并贯彻到底,即为译者主体性的充分体现。
3 影响和启示
3.1 影响
理雅各之前,中国典籍的外译在西方翻译家或传教士中已有发生,但这些译著往往是傲慢不逊和文化偏见共同作用的产物。译者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中国文化,不能做到平等相待和包容接纳,因而难以洞悉此种“他者”文化的内核,毋宁说叩问心灵,“以意逆志”了。此外,过度发挥主体性,在译著中植入西方意识形态,也是此种畸形意识引导下的译者行为。因此可以说,此前的典籍外译仅实现了语言维度的转换,却并没有促进文化的交流和传播。
而理雅各与前人不同,在 “以意逆志”理论的创造性释读下,他以切问之思研习中国文化,以诚恳之心接纳中华传统文化,虽也曾一度误入文化歧视的泥淖,却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用文化平等的意识干预“西方优越”的定式思维,开创了系统英译中国典籍的先河。这一创造性实践的成功不仅是翻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是史无前例地让中国文化以平等的姿态走进西方,同时也从翻译理论的视角肯定了“以意逆志”的可行性,为后世的翻译实践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案。
3.2 启示
显而易见,前人的西方优越及理雅各的“以意逆志”都是主体介入翻译过程的体现。而主体性说到底是能动性与受动性的辩证统一[9],译者不可轻视甚至无视客体(即原作)的制约性而过度发挥能动性,但完全受制于客体而禁锢主体性的做法也不甚可取。西方优越即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是过分夸大主体性的体现。而“以意逆志”则要求译者在充分尊重和研究原著的基础上,与作者展开心与心的交流,坦诚相对,开诚布公,包容彼此文化和思想中的异质成分。理雅各“空间概念”的新释更是将这种心灵沟通推至愈发宽广和多元的境界,从而深化译者的思想维度,促使其更为审慎地发挥主体性。
19世纪,中国文化式微,外译的典籍大都渗透着西方思想,因此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大打折扣。如今,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高,其文化颓败之势已不复存在。相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已成为文化自信的亮丽底色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闪亮名片。在这一背景下,中国译者在进行翻译活动时,因其传播中国文化之心切,难免有重蹈覆辙的风险,即过度发挥译者主体性,给人以文化霸权,文化入侵之感。因此,笔者认为,理雅各“以意逆志”的创造性实践是一个有借鉴意义的典范,坚守文化自信固然重要,但只有尊重各方文化,追求和而不同,才能真正在新时代“讲好中国故事”。
4 结语
理雅各“以意逆志”的创造性实践,以及译者主体性的科学介入,为翻译界的文化传播带来了有益启示。同时,在理雅各“以意逆志”新释的观照下,古代圣贤的思想将不断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因而得以在发挥新的指导价值中永葆活力,焕发光彩。千百年来,儒道文化浸润着中華民族的血脉,铸就了一个始终温文尔雅,刚柔并济的大国。在我国和平崛起的当下,我们更应以温良谦逊的态度践行“以意逆志”,拥抱世界文明,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文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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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吴淇.六朝选诗定论[M].扬州:广陵书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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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arilyn Laura Bowman.James Legge and the Chinese Classics[M].Victoria :FriesenPress,2016.
[6] 查明建,田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J].中国翻译,2003(1):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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