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颖,杨书婷
(广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广西 桂林 541004)
中国社会竞争愈演愈烈,学生学业负担越来越重,超负荷的学业负担,阻碍学生身心健康发展,被资本贩卖的教育焦虑亦如涟漪扩散般迅速在社会蔓延,导致教育生态混乱。面对如此困境,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明确提出要有效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1]。然而“双减”之下,校外学科培训市场迅速收缩,素质教育市场却日渐“产业化、奢侈化”,家庭囿于“先天缺失,后天不足”的困境,无法挣脱教育焦虑的桎梏。因此,“双减”蕴藏的素质教育导向应随着时代的变迁被赋予新的时代使命。“十四五”时期,随着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知识经济加速到来,在终身教育理念的广泛传播下,我国将朝着建设学习型社会不断努力。素质教育应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在高质量发展的宏大背景下抵达质量的核心,使教育活动回归生命本体,使学生成为具有充盈生命活力的精神个体,使家长挣脱教育焦虑的桎梏,使教育生态复归原初的健康样态。
教育焦虑是焦虑在教育层面的体现,是指家长在面对子女教育过程和结果带来的不确定性时所产生的紧张、不安、忧虑、烦恼等复杂情绪状态[2]。“双减”政策欲将学生、家长从负担、焦虑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缓解家长的教育焦虑,但是在实际过程中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且从事重复、单一的体力劳动为主的劳动阶层家长的教育焦虑反而逐渐趋于复杂。具体表现为对“教育落后”的恐慌、“教育重负”的压力、“教育无用”的担忧[2]。
“双减”背景下,以“立德树人”为核心的素质教育迎来政策红利期,为学生回归生命本体教育搭建良好的生长平台。然而教育“内卷化”却逐渐从学生“成绩”蔓延到素质教育培训。基于传统的应试思维、社会竞争压力、攀比的心理,对素质教育资源的恶性追逐成为必然趋势。但是由于家长“先天缺失、后天不足”,无法占有多样化的素质教育资源,素质教育的公共性质无法彰显,优质素质教育资源成为优势阶层家庭的“奢侈品”,家庭资本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家长面对多元素质教育资源的缺位,“教育落后”的恐慌心理在其心中不断扩散,造成“跟风学习”不断蔓延,“攀比教育”恶性循环,“剧场效应”愈演愈烈[3]。
“双减”格局下,家长基于对“教育落后”的恐慌,不顾孩子身心发展规律,不断给孩子加码,使素质教育失去其本真要义,长此以往,孩子的兴趣、情感等诸多非智力因素的发展在“超负荷”教育中逐渐被透支和消磨[3]。异化的教育行为导致孩子不堪重负,忽视其主体精神建构,消磨素质教育育人价值。同时素质教育高昂的投资成本造成家庭消费结构失衡,最后导致家庭经济重负。素质教育作为“双减”政策的深刻阐释,却在实际中沦为家庭资本丰富的人更易垄断的教育资源,家长为了给子女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超越阶层条件的非理性抉择,通过自我剥夺的方式投资子女的教育使其更易被市场所裹挟,导致其无法挣脱“教育重负”的桎梏。
当前社会就业竞争日益激烈,大学生就业困难问题愈加凸显。即使是“985”“211”高校毕业生也依然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困境。“双减”之后,校内外学科培训负担减轻,但是却开辟出新的素质教育赛道,素质教育逐渐扭曲为文化成绩之外、对某种特长的应试教育。由于家长将教育视为促进阶层向上流动的途径,重视教育投资成本是否能带来预期的经济回报,因此试图通过素质教育为子女升学“添砖加瓦”,妄图在“双减”下为子女教育争取最大利益。但是在当前社会语境下,“教育致贫”现象屡屡发生,在高利害、高分流的考试制度面前,家长在分数赛道的素质教育尝试,无法给其带来确切的经济收益,由此催生出“教育无用”的焦虑。
“双减”背景下的素质教育是人性关怀的教育,是关注人的发展、关照个体生命活力的教育,是对传统教育的扬弃和积极超越[4]。但是在实际中,面对高竞争的社会以及网络媒体的多元教育文化的冲击,劳动群体教养模式逐渐异化——对孩子的学业生活过度干预,给孩子的课余生活不断加码。拉鲁认为中产阶层的家庭教养方式是一种“协作培养”模式,是一种能够滋养生命的教育,而一般的家庭教养模式是一种“成就自然成长”模式[5]。然而在逐渐异化的劳动阶层教养模式下,其不断模仿“协作培养模式”,但是最终的目标指向不是个体综合素质的提高而是期望通过教育实现阶层向上流动。因此笔者认为这是一种“伪协作培养模式”。究其根本,家长囿于优质教育资源的供给不足与结构失衡、家庭资本的匮乏、教育的工具性观念使其漠视素质教育健全完善人格的意义,持续被教育焦虑绑架,撕裂教育内涵,异化教育行为。
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在教育领域的延伸和体现,教育资源公平是教育公平的起点和基础。然而“双减”格局下,素质教育资源与教育公平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反思这背后的深层逻辑是基于社会主要矛盾发生变化,而当前教育发展水平却不能满足对素质教育资源供给提出的更高要求和更高期待,由此产生素质教育资源“奢侈化”成为必然趋势。由于素质教育资源供给不足、东西部及城乡、校际之间的教育结构失衡,优质素质教育资源呈现向优势阶层家庭聚集趋势,弱势阶层家庭无法打破资源缺位的藩篱,导致教育投资不断扩大、教育焦虑无法缓解。同时资本的介入加剧素质教育资源分配市场化,使得素质教育逐渐产业化。教育成为家长追名逐利的“赛场”,素质教育成为升学的“助推手”。在形式理性占据主流、社会竞争市场的阶层比较语境下,劳动阶层家长恐于“教育落后”,不断催生出异化的教育行为,忽视素质教育对生命本体的积极回应。
Pierre Bourdieu认为家庭存在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指家庭财富和收入,可以用货币衡量其价值;文化资本通常被定义为被主流阶层广泛认可的文化信号;社会资本被定义为个人通过体制化的社会关系网络所能获得的实际或潜在资源的集合[6]。从家庭资本理论分析,经济资本应是制约教育获得的关键因素,能够直接促进文化资本的生产及再生产与社会资本的建构和积累。由于经济资本的匮乏,一般民众无法追逐差异化的优质教育资源;而文化资本作为素质教育发挥作用的领域,成为优势阶层家庭持续制造差异的工具;社会资本进一步加剧家庭初始禀赋在教育资源获得中的不公平。由于一般民众在社会结构中的弱势地位使其子女在教育中有很多难以企及、难以关照的层面和无奈。
“双减”后,学科类教育资源也许会逐渐趋向公平,但是更加隐秘的素质教育资源的不平等却持续存在,无法打破资本壁垒的劳动阶层家长将被迫裹挟于教育焦虑的恶性循环。
马克思·韦伯将理性分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价值理性全力关注行动是否符合绝对价值,而对行动可能引起的后果在所不惜;工具理性是为了达到一个明确的目的考虑和使用一切最有效的手段所展现的特质[7]。教育中的价值理性关注个体生命的滋养,而工具理性重视教育最终带来的收益。我国传统的“学而优则仕”的工具性教育观念在劳动阶层家长心中不断发酵,在现代社会更是让教育承载了改善生活条件、提升社会地位,改变家庭命运的重任[3]。但是当前社会竞争激烈,社会纵向流动空间缩小,教育促进向上流动的功能减弱,其付出的巨大投资成本并不一定能带来预期的投资回报。基于工具性的教育观念,家长无法承受教育投资不断扩大却未获得预期收益之痛,因此在素质教育赛道上的风险尝试使其陷入“教育无用”的担忧。工具性的教育观念僭越价值理性,忽视对心灵的塑造与呵护,异化素质教育的本真内涵,最终导致教育追求目标的错位。
素质教育作为矫正教育发展方向的有效途径,应打破优质教育资源缺位的藩篱、脱离比较竞争的恶性循环、走出功利主义的围攻羁绊。探索家、校、社聚合发力的实践路径,进一步厘清教育体系,净化教育生态,在发展与嬗变中寻找真正的教育。
“双减”希望教育能够回归本源,积极回应生命的本真追求,缓解家长的经济负担和教育焦虑,复归良好的教育生态。因此素质教育应以“双减”为机遇,从教育系统拓展到社会、家庭,完善纵向有衔接、横向有沟通、进出有弹性的教育结构体系[3]。以国家政策为导向,构建家、校、社协同共育的全域育人环境,还学生发展“留白空间”、家长身心“健康样态”。
素质教育是“成人、立人”的教育,是健全完善人格,发展人的个性与创造性,丰富完满人生的教育[4]。新时代素质教育应坚持以“立德树人”为核心,杜绝消磨主体生命价值的应试化倾向。因此应将改革教育评价制度与发展素质教育同步实施。改变单一以分数为主导的教育评价制度,建立多元评价体系,整合教育评价各要素,探索教育评价多主体参与。2020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提出“把中小学生学习音乐、美术、书法等艺术类课程及参与学校组织的艺术实践活动情况纳入学业要求,探索将艺术类科目纳入初、高中学业水平考试范围、中考改革试点、高中阶段学校考试招生录取计分科目。”[8]多元教育评价制度使学生从功利化、短视化教育目的共谋中解放出来,使家长从“唯分数”的教育焦虑中挣脱出来。与此同时要进一步完善政策顶层设计,均衡素质教育资源供给,推动教育改革内涵式发展,构建优质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体系,关照弱势阶层,避免优质素质教育资源受外在资本的控制与侵蚀,降低经济因素比较优势带来的非合理差距,全面保障素质教育均衡发展,切实缩小区域、城乡、校际之间的距离。
学校作为教育的主阵地要给每个学生提供健康成长的环境和条件。首先要完善校内课程,从单一的学科逻辑转为个体、学科、生活逻辑的结合,积极研发素质教育校本课程,民族地区可依托当地资源构建具有其特点的课程,彰显民族文化。其次在“双减”政策下,学校应建立科学的课后服务体系——基本托管+素质教育服务。合理引入社会资源参与课后服务,学科类机构作为助教参与课后托管,因材施教、互动答疑。在素质教育服务上引入第三方机构,由其在学校开设素质教育课程,学生进行自主选择同时缴纳低于市场价的培训费用,保障劳动阶层子女接受素质教育的权益。同时利用互联网+构建家、校互动网络平台,让家长不仅能看到学生在校的长足进步而且有助于学生、家长进行问题反馈,促进家、校沟通。最后学校应与校外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等公共服务设施合作,利用现有资源组织多元实践活动,引导学生积极参与校内外的素质教育活动,树立全面发展的意识,打破分数博弈的怪圈。
教育在资本裹挟下,导致不同社会阶层占有优质教育资源的差异必定影响到教育整体的公平性。因此素质教育作为对教育系统的纠偏和改革,应关照学生内部弱势群体,强化学校育人地位,促进优质教育资源向下传导,缓解家长教育焦虑。
社区作为人生存发展的承载体,社区教育理应在终身教育的宏大背景下,结合学校、家庭聚合发力,使之成为助力提升素质教育水平的重要力量之一,使素质教育有效达成唤醒人的生命意识、建构人的精神世界、提升人的生命价值、促进个体与社会和谐发展的最终目的[9]。
社区应依托国家、社会的资源,面向全体学生的全面发展需求,为社会大众提供“普惠性”素质教育。具体而言,可以依托网络教育平台创建社会素质教育联盟,打造素质教育资源数据库,做到时时可学、处处可学、人人可学。同时探索组织志愿服务团体,可依托高校(艺术类、师范类院校)的在校学生组织素质教育志愿服务团体在社区提供素质教育服务,实现素质教育资源共建共享。在混龄的社区素质教育交往当中,一方面能够相对缩小优势阶层比较差异,关照弱势群体,缓解其由于家庭资本匮乏产生的教育焦虑;另一方面对于艺术专业学生也是一种社会实践,加强其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同时增强了高校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形成相互交融,有益互补的育人共同体。
当下社会竞争日趋激烈,学生陷入“内卷化”的困境之中,家长亦无法打破教育焦虑的壁垒。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要给孩子讲好‘人生第一课’,帮助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10]作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长一方面应提高自己素质教育意识,掌握科学的家庭教育方法;另一方面应明确家庭教育的重要地位,担负起教育的责任。2021 年10 月23 日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明确提出“监护人应当树立正确的家庭教育理念,自觉学习家庭教育知识,关注未成年人生理、心理、智力发展状况,帮助其树立正确的成才观,引导培养广泛兴趣爱好。”[11]家庭作为教育真正的细胞和原发地,家庭中的家风、家教对孩子的成长具有重要的影响,家长应时刻审视自己的教育行为,科学实施家庭教育。同时根据《家庭教育促进法》规定“国家和社会要为家庭教育提供指导、支持和服务。”应由政府为主导牵头建立专门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机构,引导家长积极与家庭教育人员沟通,有针对性地解决家庭教育中的实际问题;以学校、社会为辅宣传科学教养观念,学校应通过家长学校、家长会等形式与家庭形成共同的教育理念,凝聚素质教育意识;社会要积极开展高质量的家庭教育讲座,帮助家长正确疏导教育焦虑,为建设健康幸福家庭,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奠定良好的家庭基础。
素质教育是立足人的生命本体,关照人的素质追求,走出形式主义的滥觞,摆脱功利主义的围攻羁绊的教育,同时亦是减轻学生学业负担,缓解家长教育焦虑的根本路向。因此在“双减”的机遇下,回归“素质教育”发展之途,置身于教育高质量发展的蓝图之下,以国家政策为导向,将人文素质关怀渗透于学校、社会、家庭多个维度,瞄准远大的教育目标,探索创新素质教育具体行动。以期为提高全民素质夯实基础,为全体学生终身学习和参与社会生活打下良好的底色和根基,为缓解家长教育焦虑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