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会生活与具体哲学
——海德格尔实际性诠释学的发生史及意义

2016-03-07 01:49王宏健
关键词:实际生活

王宏健

(弗莱堡大学 哲学系, 德国 弗莱堡)



领会生活与具体哲学
——海德格尔实际性诠释学的发生史及意义

王宏健

(弗莱堡大学 哲学系, 德国 弗莱堡)

[摘要]在早期海德格尔眼中,哲学的根本使命乃是以具体、非理论的方式领会具体生活,体现在他所提出的“实际性诠释学”及其发生史之中。“实际生活”一词中蕴含着非本真的日常生活与本真的哲学生活之间的张力,其中隐藏着将海德格尔哲学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理论哲学危险。海德格尔试图通过诠释学的“自行”、“先行”特征解决这一困难。在这个基础上,海德格尔通过强调实际生活的处境性、时间性和哲学概念的临时性、动变性,试图建立一种非理论的、具体的普遍性,作为对时代危机的回应,蕴含着建构一种具体哲学的可能性——以诠释学的方式对“具体的存在”的具体展开和具体化运动。

[关键词]实际性诠释学;实际生活;具体哲学;具体的存在

自从海德格尔的早期讲稿公诸于众以来,“实际性诠释学”就正式成为了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核心标题,它从主题和方法两个方面勾勒出了海德格尔早期哲学的基本形象,同时也令海德格尔更有理由跻身于诠释学发展的历史之中[1]。一方面,从发生史的研究视角来看*在此仅仅提及开创这种研究思路最早、最具代表性的两位学者的工作,分别是来自德国的施特鲁悖和来自美国的克兹尔。参见C. Strube. Zur Vorgeschichte der hermeneutischen Phänomenologie. Würzburg 1993. Th. Kisiel. The Genesis of Heidegger’s Being and Time. Berkeley/Los Angeles/London 1993.,“实际性诠释学”被刻画为《存在与时间》及其所相应的现象学诠释学形成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诚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第15节中的那个被反复引用的脚注所言:“关于对周围世界的分析以及一般此在的‘实际性诠释学’已在笔者自1919—1920年冬季学期以来的课程中多次讲授”[2]85。另一方面,随着研究的深入也可以注意到,“实际性诠释学”本身也有其“发生史”:从1919年战时紧迫学期提出的“诠释学直观”,到1923年正式确立的“实际性诠释学”,在短短的几年内,海德格尔的思想经历着既连贯一致、又不乏激烈的发展。对这种既变化、又统一的思想发展的认识,让人得以跳出原有的研究框架,进而认识到:一方面,“实际性诠释学”本身就有独立于海德格尔后来思想的本己意义*将《存在与时间》作为海德格尔思想的某种“堕落”——某种负面意义上的“发展”,这种研究思路并不新奇。因为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的那种“原初的哲学动力”丧失了,而沦为某种“经院哲学式的凝固的形式”。这一点尤其为海德格尔的早期学生们所强调,如奥斯卡·贝克(O. Becker)和伽达默尔。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学者更注重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原创性和独立性。参见C. F. Gethmann. Philosophie als Vollzug und als Begriff. Heideggers Identit tsphilosophie des Lebens in der Vorlesung vom Wintersemester 1921/22 und ihr Verh ltnis zu Sein und Zeit Dilthey-Jahrbuch. Bd. 4. G ttingen: Vandengoeck& Ruprecht, 1987: 28-29.;另一方面,如果将“实际性诠释学”理解为“源头”的话,那它不仅仅是《存在与时间》的源头,更可能是20世纪德国哲学发展的重要源头,后者的一个重要例子就是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在这个意义上,对实际性诠释学的具体发生史及其总体意义的探究,是极其必要的。

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是否能够、又须如何非理论地把握和通达实际生活及其动变*菲加尔指出,这个问题可能同样贯穿了后期海德格尔的哲学思考:“在此,海德格尔找到了他的一个核心问题:哲学是如何可能是非理论的?这个问题伴随着海德格尔后来对‘泰然任之’思想之本质的考虑,对‘存在历史’与‘形而上学’的考虑。”参见Günter Figal. Sinn des Verstehens. Stuttgart: Reclam, 1996: 35.。这一问题的预设在于:科学、理论对生活的把握是对后者的损害,“最彻底和最严格的关于生活的科学必然最彻底地将生活纳入客观化的、科学的脱弃生活(Entlebung)之趋势中”[3]78。那么,作为一门“原初科学”的哲学,如何既能把握和理解生活,又不损害生活本身的生动性和历史性,成为一门“非理论”或“前理论”的哲学?值得指出的是,这一问题既源自海德格尔自己,也体现在学界业已广泛开展的早期海德格尔研究之中。以此问题为开端,却并不意味着局限于这个问题,诚如理解海德格尔是以超越海德格尔自身为前提的。于是,笔者的真正目的乃是追问——在海德格尔对这个问题的提出和解答尝试之中,究竟激发出了何种哲思的源头,而这又能为生活在当前处境中的人们带来何种哲学的力量?

一、对一些主导概念的先行澄清

在正式展开讨论之前,有必要先行对这个问题中的几个主导概念进行澄清。这个问题本身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主题上是“实际生活”及其“动变”,方法上则是“非理论”与“通达”。

1.实际生活 这个概念是海德格尔早期哲学的核心概念。生活、或者体验,在海德格尔的时代,是一个流行词,同时其使用又混乱之至。不过,“这个术语的多义性在这个有意蕴的对象本身中有其根源。对哲学来说,这种意义的不稳靠性只能成为消除这种不稳靠性的理由……哲学要把它变为一种明确地居有和显而易见的不稳靠性”[4]81。取代单纯地使用“生活”一词,海德格尔在表述中经常用的是“实际生活”。所谓“实际的”、“实际性”,按照海德格尔自己的阐释,指的是用来描述“我们本己的此在的存在特征的标志”,“如果我们将‘生活’作为一种‘存在’方式,那么,我们就说‘实际生活’”[5]7。也就是说,这个表述强调的是生活的存在特征,在对“生活”一词的诸多理解中,海德格尔特别着眼于将生活作为一种存在方式。这种被称为“存在论化”的方法运用,凸显出海德格尔自觉与当时流行的“生活哲学”保持着距离。

尽管如此,仍要区分海德格尔在不同语境下对“实际生活”这个术语的运用。有时候,海德格尔是在日常、宽泛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在这个意义上,“实际生活”就等同于生活、体验;有时候,又是在特定的、专门的意义上,此时,“实际生活”就有别于日常生活:日常生活趋向于沉沦,而实际生活则意味着原初的实行,是对日常生活的超越,乃至于是一种哲学的生活[6]。

2.动变(Bewegtheit)动变乃是实际生活的根本特征。无论是在日常生活的意义上,还是在本真的实际生活的意义上,实际生活都是动变的(前者体现为沉沦之动变)。在1921—1922年冬季学期的讲课中,海德格尔声称:“生活的基本结构乃是动变……在阐明生活这一基本现象时,要看到生活的‘动变特征’”[7]114。海德格尔对“动变”的发现,同样有赖于亚里士多德——海德格尔计划而未完成的“亚里士多德书”的第三部分,就是对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解构,其核心乃是对动变现象的范畴阐明。

须指出的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动变”,并不是简单、随意的运动变化。动变往往伴随着把握性规定和概念性表达,伴随着对实际生活的理解和阐释,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本身就是一种动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使用了“动变本身”(Bewegtheit)这个词,取代一般意义上的动变(Bewegung)。套用海德格尔对实存论层次(existenzial)和实存者层次(existenziell)的区分,“动变本身”是对一般动变的实存论转化。

3.通达(Zugang)如果说“把握”这个词更易让人联想到传统的“概念”方式,因此遭到拒绝,那么,“通达”可以说是海德格尔所发明的更为贴切的表达。人们恐怕是在《存在与时间》中熟悉这个词语的:“若要使存在者能够不经歪曲地给出它的存在性质,就须如存在者本身所是的那样去通达它。从被问及的东西着眼来考虑,就会发现存在问题要求我们赢得并事先确保通达存在者的正确方式”[2]8。所谓“通达”,就是取消了任何日常偏见和理论偏见,如其所是地“把握”存在者,诚如现象学的“面向事情本身”所言。需注意的是,对某个对象的通达,绝不是单纯、被动地投身于其中,而一定是试图取得对它的理解和解释的。在此处,对实际生活的通达,也一定是对实际生活有所领会的通达,因此,海德格尔的哲学方案可以被概括成“领会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海德格尔在1922年的亚里士多德课程中区分了通达、居有、保真。三者的共同点是——都是“意义被拥有的方式”[8]48。然而,在三者之中,只有“保真”是本真的拥有方式,而“通达”和“居有”在某种程度上都可能只是非本真的方式[8]48。也就是说,对于海德格尔而言,“通达”在方法论上并不能保证本真[9]——完全清除理论。一旦满意于一时的“非理论”成就,理论就有可能卷土重来。要想彻底清除理论,必须时刻保持清醒(Wachsein),一如中国禅宗所说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4.非理论“非理论”不能等同于直接的、放弃理解的体验,同时,“非理论”也并不必然否定普遍性,毋宁说,对普遍性的要求在海德格尔那里一直在场,这也构成了海德格尔发动“存在论转向”的基本动因。海德格尔在笔记中写到:“而哲学恰恰关乎最彻底的阐明(Erhellung),即以哲学的方式、范畴地、非理论地出现”[7]198。由此可见,“非理论”和范畴阐明可以共行不悖,也就是说,它并不是取消任何以普遍性为目标的理解、解释和阐明;相反,海德格尔所批判的普遍性乃是理论的普遍性,同时,他所要求的是——以“非理论”的方式获得普遍性。那么,这是一种怎样的普遍性呢?“有所操心的阐明(das sorgende Erhellen)之基本方式乃是:‘考虑’(Überlegungen)”[7]185,“有所操心的阐明”、而非理论的阐明,其方式只能是通过“考虑”,而不是理性的反思。“考虑”指引思索回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明智概念及其实行方式(Vollzugsart)βουλεúσεθει(考虑)[10]之上,后者乃是有别于本真理解(智慧)的另一种本真、普遍的实行方式。在此可以认为,海德格尔的“非理论”哲学旨在寻求某种“具体的普遍性”[11],从而在绝对的具体性和绝对的普遍性之间开出一条新的道路。

综合上述概念,海德格尔的核心任务可以表述为:“以阐释的方式突入本真的生活动变(生活在动变中、通过动变而存在),从而按照存在意义来规定生活”[7]117。 简而言之:以具体的、非理论的方式领会具体的生活——这正是海德格尔眼中哲学的根本使命

二、实际性诠释学的发生史

围绕本文核心问题及其任务,笔者选取了在早期弗莱堡讲课中海德格尔依次端出的三套哲学方案:它们分别体现在1919—1920年冬季学期、1921—1922年冬季学期和1923年夏季学期的弗莱堡讲课之中。之所以没有从学界公认的1919年战时紧迫学期开始,是因为这门课程的主导框架依然是海德格尔对当时哲学(如批判实在论和新康德主义)的批判*同样的理由,笔者舍弃了以纳托普和狄尔泰哲学为主要考察对象的1920年夏季学期讲课,以早期基督教和奥古斯丁为主要研究对象的1920—1921年冬季学期和1921年夏季学期讲课,以亚里士多德为主要研究对象的1922年夏季学期讲课。而另外两篇重要文章,《论雅斯贝尔斯的,〈世界观的心理学〉》可以看作是1919—1920年的两门课程的一个综合,“纳托普报告”则与1923年夏季学期的“存在论课程”放在一起考察。,而在1919—1920年的课程中,海德格尔则更为明确、更为原创地开始构思自己的哲学框架。这门课的两个部分“生活作为现象学的原初领域”和“现象学作为实际生活本身的原初科学”分别建构出日常的、“首先和通常”的生活世界和本真的、现象学所寻找的自身世界——这一划分已经显现出《存在与时间》的一组重要的概念对子,亦即“非本真性”与“本真性”,而这一对立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存在与时间》两部曲的划分依据。

在这三门课程中,海德格尔都试图呈现某套哲学方案(尽管最终都没能建构完成),并且每每冠之以不同的标题。这些方案,既有差别也有连续性,体现了早期海德格尔的思想努力。在其中,对周围世界的分析,在1919年战时紧迫学期就已经出现,而“实际性诠释学”这个总体标题,则直到1923年夏季学期才首次出现(“实际性”一词首次出现于1920年夏季学期,“诠释学”一词则在1919年战时紧迫学期的最后部分就已出场)。

在此,分别回顾一下三套方案的名称。在1919—1920年冬季学期中,海德格尔提出了“实际的自在生活的原初科学”(方案a);在1921—1922年冬季学期中,海德格尔提出了“对实际生活的范畴阐明”(方案b);而在1923年夏季学期中,海德格尔正式提出“实际性的诠释学”(方案c)。从这些名称的结构上看,海德格尔试图从主题和方法两方面界定他的哲学观。与此相应,本文的考察也将分为两个部分:主题的演变和方法的推进*值得指出的是,主题和方法的二分法乃是系统论述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思想的基本模式。参见孙周兴《形式显示的现象学: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讲座研究》。这一研究模式本身没有问题,但需要注意的是:对主题的赢获,往往以方法上的革新为前提;同时,方法的革新之动力又来源于主题之演变所提出的要求。两者是一种相互促进的辩证关系。。

然而,海德格尔所提出的思想标题,并不局限于他在该门课程中所建构的方案,例如“实际性诠释学”既体现在1923年的课程上,也体现在“纳托普报告”之中*在某种程度上,“纳托普报告”的重要性可能不亚于《实际性的诠释学》这门课程。但是,从学界的接受史来看,后者所产生的影响显然更为巨大。。也就是说,对该思想标题的阐释,并不局限于提出相应标题的课程(尽管以其为主要思想资源),而要以海德格尔的所有文本为潜在的思想资源。

(一)主题的演变

海德格尔的对“实际生活”概念的运用具有两重性:一方面是日常的、“首先和通常的”实际生活;另一方面是本真的、哲学的实际生活。这一点在方案a中已有萌芽。在伊姆达尔的解读中,两者分别对应于“自在生活”和“自在自为的生活”这组黑格尔式的术语,后者在海德格尔那里则是一个细微却重要的区分[12]。前者的基本特征是“自足性”,这是生活的一种自我满足方式,它源自生活本身,又是一种平均化的生活方式[3]30-31。如果将前者作为现象学研究的出发点,后者则是其有待寻求的领域,亦即其终点。海德格尔指出,只有通过现象学方法,才有可能抵达这个现象学的原初领域,即“自在自为的生活”。

在海德格尔的具体分析中,不凸显的、平均化的、实际的自在生活最终聚焦于“自身世界”(Selbstwelt):“实际生活,凸显和汇聚于自身世界,并以此方式得到体验、经历和历史地理解”[3]59。 在此之前,海德格尔已经提出了“三个世界”理论,也就是说,实际生活的世界,可以区分为周围世界、共同世界和自身世界[3]33。对于这三个世界的划分,可以明确的是,它们并不是不同的对象领域之间的划分,而是取决于三种不同的理解生活的方向。“他者”的自身世界对于“自我”而言就是共同世界,此处的关键在于——同一个对象可以按照不同的方式去理解。

为了赢获现象学的原初领域,海德格尔提醒注意其中的“自身世界”。但重要的并非某些个别的“自身世界”,而是“在其自身本身(Selbst selbst)中的自身世界”[3]86。在后来的分析中,海德格尔越来越注重“自身世界”中的形式要素、亦即其“自身”特征,因而在《存在与时间》中,自身世界已经被置换成了“自身存在”(Selbstsein)*海德格尔保留了“周围世界”用以刻画世界的世界性,而将“共同世界”和“自身世界”替换为“共在”和“自身存在”,这一转变在《时间概念史导论》这门课程中就已经出现。在第26节中,海德格尔指出:“从现象上看,下面这一发现是无法否认的:共在——他人的此在——以及本己的此在都是经由世界照面的。基于他人的这种在世界上的照面,人们似乎就可以在与世上物(着眼于周围世界的现成存在和上手存在)的区别中把他人界定为‘共同世界’,而把本己的此在,只要它在周围世界中照面,看作‘自身世界’。在我之前的讲课中,我是这么看到事物的,这也是我使用这些术语的方式。但这是根本错误的。”参见海德格尔《时间概念史导论》,欧东明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335-336页。。就本文此处的问题而言,海德格尔所试图寻求的“原初领域”,不能简单地认为是“自身世界”,因为自身世界及其“本己性”特征是通往原初领域的一个通道,并为后者提供了经验基础(Erfahrungsboden)。

在此基础上,海德格尔进一步提出要追问实际生活的存在特征和存在意义,这体现在“实际性”这个术语中,在方案b之中已经出现。关于“实际性”这个词,一般注意到的往往是《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的使用,在那里,“实际性”乃是与现身情态、被抛状态紧密相关的,并且与实存、沉沦共同构成了操心的三个环节。不过,早期海德格尔在其使用上具有很大的不同,可以概括出这个术语的两个特点:(1)“实际性”乃是对生活的刻画,并且强调了生活的非理论特征。诚如克兹尔所指出,海德格尔的实际性与逻辑性相对,它是时间性的、偶然的、个体的、具体的、一次性的和不可重复的[13]。(2)“实际性”突出生活的存在特征,即对生活的理解须着眼于其存在意义。这意味着对生活的追问乃是存在问题的一个前奏,“实际性”扮演了这样一个过渡性角色。在1923年夏季学期中,海德格尔还引入了“此在”一词,后者的存在特征更为明显。

与这一“存在论化”(从“实际生活”到“实际性”、“此在”)的趋势相应,海德格尔对日常现实生活的刻画也有所推进。从方案a中对源于生活本身的“自足性”特征的揭示、经过下一门课程中“意蕴整体的苍白化”[14],海德格尔在方案b中正式提出并详尽分析了实际生活的沉沦(Ruinanz)动变[7]131-155,后者则经由“纳托普报告”以及马堡时期的若干讲课与文本,最终汇聚为《存在与时间》的沉沦(Verfallen)分析。在方案b中,海德格尔业已指出“沉沦”与时间的关系:“沉沦带走了时间,也就是说,沉沦试图从实际性中取消历史性”[7]140。这一点在方案c中进一步明确为:当下实际性的自身规定和解释开端乃是“今日”(Heute),作为今日的“此在”和当前的“此在”,实际生活首先活动于无时间的公众状态和日常状态中[5]29-33。于是,以“时间”为阐明“存在问题”的视域思路逐步明晰起来。

从上述发展变化中可发现,海德格尔的“实际生活”经历着某种“两极分化”的趋势:一面是非本真的日常生活,对这种日常生活的解构性分析越来越详尽和明确;另一面则是本真的哲学生活,这在其术语的“存在论化”中显露无遗。方案a中的那个“细微而又重要的区分”,已经逐步扩大,最终演变为《存在与时间》中“非本真性”与“本真性”的对立。而这也让海德格尔不得不进行“两个层次的区分”[15]:实存层次和实存论层次,存在者层次和存在论层次。

正是在这一点上,海德格尔遭到了无数批评。学者菲加尔认为,海德格尔从“实际生活”走向“自身世界”的做法,体现了“现象学差异”,而这无非是海德格尔哲学的一个“前提预设”,并且在菲加尔眼里这显然是一个坏的、随意的前提[16]。然而,值得指出的是,尽管实际生活的“两极分化”越来越尖锐,但与此同时,这两个极端却始终都被刻画为源于实际生活、体现在实际生活的动变之中。无论是实际生活的两重性,还是动变的两个层次,都是针对同一个对象(实际生活本身)而言的,并源出于此。“实际生活”既是现象学方法的开端,也是其有待寻求的终点和原初领域。所以,即便不得不承认有某种“现象学差异”在起作用,但这也是实际生活内部的差异(无论这一差异能否克服);如果说海德格尔已经把有待通过“差异化”加以克服和提升的日常生活设为前提,在海德格尔看来是一个合理的前提——要澄清这一点,就必须回到海德格尔的方法论中。

(二)方法的推进

为了克服实际生活“两极分化”所带来的问题,海德格尔必须探索一种合适的、非理论的哲学方法,即所谓本真的哲学生活,一定不是理论化的普遍生活理想。以普遍理论来克服日常生活的沉沦,正是海德格尔所坚决抵制的。那么,如何能够非理论地克服生活的日常性、实现本真的生活,从而通达实际生活及其真正的动变和存在?

在方案a中,海德格尔试图建构一种“原初科学”。这种原初科学并不是特殊的、在一定限域内的个别科学(与世界观相对立的科学),而是旨在获得某种原初理解的哲学。他指出,原初科学要“解决生活的原初悖论”。这一悖论指的是,要把握生活,就要首先掌握把握生活的方法,而要获得这种方法,又需进入生活之中。“生活”与“把握生活”之间,存在着一个理解上的循环。这个循环本身属于传统认识论的难题,而“原初科学”恰恰是以解决这一循环为指向的。这样,“原初科学”就不能以理论化的认识和把握为方法,进行概念化、秩序化、体系化的考察,相反,它必须是“对诸种自身‘趋势’的真正具体的实现和实行”[3]2,进入具体生活本身的真正关联之中。

这种“原初性”首先体现在:对生活的把握建立在生活本身的自行分析上,而不是从外部引入分析生活的模式。也就是说,原初科学并不是与实际生活相对立的,而源自于实际生活本身。在这个意义上,生活就不再被当作某种固定的内涵、某种“什么存在”(Was-sein),而是被理解为一个动变的处境,某种实行方式、某种“如何存在”(Wie-sein)[3]85。正是因为发现了生活的处境特征和实行特征,因而哲学、原初科学也无非是生活的一种方式—— 一种突出的方式。

在讲课中,海德格尔反复使用了“随行”(Mitgehen)一词,这个词表现出:对实际生活的把握和通达,是伴随着实际生活的自身动变而发生的,并没有加入任何超越于生活之上的概念、框架或思考模式。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指出,“现象学阐释必须把原始开展活动之可能性给予此在本身,必须让此在自己解释自己,在这种开展活动中,现象学阐释只是随同进行(Mitgehen),以便从生存论上把展开的东西的现象内容上升为概念”[2]163。这种从生活本身出发理解生活的思路,早在方案a中就已经出现。

海德格尔用此方法拆解了生活与科学之间的矛盾,展开了他所谓的原初科学的、非理论的道路。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海德格尔对“历史”的引入。历史就是过去的生活,它既是生活,又与当前的生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历史与生活的原初问题之间存在着原则性的联系,历史乃是现象学研究的真正主线”,同时,历史也是“理解生活的真正工具”[3]246f。这样,历史就充当了联系“生活”和“理解生活”的桥梁;只有看到了生活的历史性,才能真正领会生活。

而在方案b中,海德格尔强调的是“范畴阐明”。这一点在方案a的结尾部分已初露端倪。尽管海德格尔强调与生活本身的“随行”,但这绝非意味着放弃对生活的理解和解释,而只进行“直观”。相反,海德格尔同样强调对生活本身的阐释和表达,并且认为直观和表达之间是一种辩证的关联[3] 225f、255,范畴阐明就源于后一任务。

所谓范畴,指的是按照某种意义方向、以某种方式,从原则上阐释某物。也就是说,范畴乃是阐释的角度、方向和方式。“范畴是有所阐释的,并且仅仅是有所阐释的,并且,范畴阐释着实际生活,在实存论的忧虑中居有实际生活”[7]86f。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曾指出,要在其原初意义上来理解范畴,范畴意味着称呼[2]52-53。而“称呼”和“谈论”,也是海德格尔对逻各斯(λóγο)一词的翻译,即范畴等同于逻各斯。进一步讲,“范畴”作为某种阐释方式,与海德格尔后来所提出的诠释学的“作为”(Als)结构相关,当将某物“作为”某物来理解时,恰恰是“根据”某个范畴去理解它的。诚如海德格尔发动了从命题的“作为”结构到诠释学的“作为”结构的转变一样,此处的“范畴”显然也不是传统命题逻辑意义上的范畴。

也就是说,范畴不是外在地建构出来的,“它们原初地在生活本身中,寓于生活,从而‘塑造’生活”[7]88。以海德格尔的“世界”范畴为例:世界,不是在生活面前的某个东西,而是与生活相关之物。如果说生活是根据其关联意义而得到理解的,那么,世界就是关联之何所关(Worauf),也被海德格尔称之为生活的“内涵意义”。生活之关联,“要被实行、被体验,在阐释中,通过体验先于概念地得到意指,作为在先行理解中被保持和居有的东西得到阐明”[7]86。如此一来,世界就不是某种概念性的把握,生活与世界的关系也绝不是主体和客体的关系,世界就是生活本身,更确切的说,世界是生活的诸种意义方向所构成的意蕴整体。从“世界”这一范畴可以得出:范畴源于生活,而又“塑造”生活,范畴充当了生活自身理解和自身发展的中介。

从“原初科学”到“范畴阐明”,海德格尔虽然使用了传统哲学的术语,但旨在探索一种新的方法来解决他的核心问题——如何“非理论”地把握和通达生活及其动变特征。通过对海德格尔前两套方案的回顾可以发现,其共同点在于——无论是原初科学还是范畴阐明,都不是某种外在的、与实际性本身相对立的方法,它们均源自实际性本身,是实际性本身的自行理解和阐释——这就解决了传统哲学中方法与对象、主体、客体的对立问题,从而使得一种“非理论”的普遍性得以可能。

但不得不指出的是如前所提:实际生活本身的动变,也可能是一种沉沦的动变。也就是说,沉沦抑或理论化,乃是实际生活本身的一种倾向。海德格尔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揭示了:如果哲学无所作为,生活就会成为理论。也就是说,仅仅抓住实际生活的“自身理解”并不能解决其被理论所侵袭的难题,因为这种自身理解“首先和通常”是朝向理论的、朝向沉沦的。这时,哲学——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哲学——必须挺身而出,面向生活而抵制沉沦,焕发和保持生活的觉悟状态,即海德格尔的“反向动变”(Gegenbewegtheit)[7]88。

然而,这种旨在抵制沉沦朝向本真哲学生活的“反向动变”,又有沦为某种形而上学理想的危险——海德格尔的众多批评者抓住了这一点(包括上文所指出的学者菲加尔较为缓和的批评)。事实上,海德格尔对这一危险洞若观火,一方面,他反复申明这个两难的哲学任务(既抵制沉沦、又须防止自身的沉沦)的艰巨性;另一方面,海德格尔也积极地探索解决这一困难的方法,后者体现在他对诠释学传统的挖掘和创新中。

在方案c中,海德格尔明确提出了“诠释学”方法,将其作为“理解生活”的最终方法,这个表述直到《存在与时间》中仍然保留,在这里,诠释学乃是“实际性的自行解释”。值得指出的是,“诠释学”与“实际性”的关系,并不是把握方式和把握对象的关系,毋宁说“解释本身就是实际性之存在特征的某种可能的突出方式(Wie)”[5]15。即“实际性”作为这个短语中的第二格,不只是宾语第二格,同时也是主语第二格。这意味着,“诠释学”乃是对实际性自身倾向的挖掘,这与“原初科学”和“范畴阐明”的取向是一致的。与此同时也需注意,“诠释学”体现了实际性的“如何”,而非“什么”。也就是说,实际生活、实际性本身不是某个固定不变的对象,而是某种在动变和发展之中的关联和处境。所谓的领会生活,就是将这个动态的、活生生的处境揭示出来。

在方案a中,海德格尔曾提出“具体的生活处境”,而至此,“生活处境”进一步演变成“诠释学处境”。对“诠释学处境”的发现在1919年战时紧迫学期的结尾部分已初露端倪,在那里,海德格尔称其为“诠释学直观”,是以原初现象学的方式对“前把握”(Vorgriff)和“后把握”(Rückgriff)的塑造,两者分别对应着趋势和动因(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这个意义上,静止的、普遍的“概念”形成了某种动态的、鲜活的“处境”[17]。 也就是说,对生活的把握和通达,并不一定是执着于其内涵,通过僵死的概念,也可以有一种非理论的、诠释学的方式。而这恰恰蕴含着解决之前所提出的、困扰着海德格尔的“哲学的沉沦”这一困难的可能性。其关键在于,不是把哲学概念绝对化,而是将其作为某种临时有效、蕴含着发展和更新可能的哲学“工具”,而这就体现在诠释学方法的“先行”(Vor)特征上。

在方案c中,海德格尔保留了“先行把握”(Vorgriff)一词,将其作为“某种称呼和追问的方式”,并且补充了“先有”(Vorhabe),将其“置身于基本经验之中”[5]16。在此后的课程中,他又提出了“先见”(Vorsicht)[18],于是,“先行把握”、“先有”、“先见”三者共同构成了《存在与时间》中理解和解释的三个“先行”要素[2]175-176。

在早期讲课中,对于海德格尔而言,“先有”可以说是实际生活经验本身,而“先见”是以“先有”为前提的观看。在“纳托普报告”中,海德格尔曾区分视位、视向和视域三个要素作为诠释学处境的另一种表述[4]76-77,由此可见,处境中的“观看”乃是核心,同时,“先见”起到了沟通“先有”和“先行把握”的作用。“先行把握”是在先有、先见基础上的进一步理解和把握,而这种把握显然有别于概念式的固定把握。其关键在于,在“诠释学处境”中,先有、先见和先行把握,并不是贯穿始末、一成不变的,而是伴随着诠释的进行而不断充实、丰满起来的。这种“先行”特征体现了其临时特征和动变特征,而这对于把握动变不居的实际生活而言,是最合理的方式。

在这个意义上,就不能像某些指责的那样说海德格尔区分了两种层次上的“实际生活”,以本真的一面来压制非本真的一面,营造出某种新的形而上学。其实,二者只是同一个实际生活的不同面相,生活是动态的、处境化的、实行着的,而诠释学方法恰恰揭示出生活的这一特征,并且为领会生活提供了方法论基础。与此同时,海德格尔没有单纯预设日常生活,也没有简单地预设某个超越于日常生活的本真理想,他预设了实际生活及其两种倾向,“朝向沉沦”的日常倾向和“抵制沉沦”的哲学倾向*海德格尔在尼采那里也看到了生活的这两种倾向:保存自身的倾向和提高自身的倾向。参见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242-243页。,二者的确构成了某种“差异”,但不是菲加尔所说的“现象学差异”,而是“实际生活本身的差异”。因而,这是一个具有生产性和创造性的前提,恰恰是它推动着生活的动变,而哲学则是两者之间差异化的诠释学运动。

三、实际性的诠释学:一种具体哲学的前奏

在早期海德格尔实际性诠释学的具体演变道路中,如何从总体上把握这一思想及其意义?也许海德格尔在1923年夏季学期课程中对关于这一思想的一些误解的提示,能带来某些启发。海德格尔提出了两种误解,分别是“主体-客体”模式以及无立场状态的偏见[4]137-139。如果把海德格尔的实际性理解为一种“主体”、一种与客体相互依赖的主题,那么,“这在原则上永远堵塞了通过作为实际生活(此在)而显示出来的东西的通道”[4]137。然而,对这一误解的批判尚且不是最为紧迫的,更严重的困难在于——对一种无立场的姿态的要求。

现象学以“面向事情本身”为基本要求,这似乎意味着:要无所偏见、把握事情本身。然而,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样一种要求本身已经是有所偏见的了。“无先入之见的观看也是一种观看,本身拥有自己的视位”[4]139,更确切地讲,这是一种理论化的、普遍化的偏见。可以说,哲学从其诞生以来,就和“理论”、“普遍性”这样的措辞联系在一起。哲学被等同于某种普遍性理论,这被海德格尔视作哲学最大的问题。

海德格尔所关注的是“具体的生活”,与此相应,他提出了一种“具体的逻辑”(Konkrete Logik)[3]72,用以抵制将哲学毫不犹豫地等同于普遍逻辑的做法。何谓具体生活?具体的生活首先是日常的现实生活,但并不止于此。只要生活本身是动变的,那么,就不能以“内涵意义”、亦即“什么”为视角观看生活,毋宁说生活本身是一种“实行”、亦即生活之“如何”。诚然,生活的动变本身也可能是沉沦的、理论化的、无时间的,这就导致了传统的普遍哲学及普遍的哲学概念。然而,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活动变的突出方式,也可能是具体的,对于具体哲学而言,“存在以实际性诠释学的方式得到阐明,也就是说,作为实际生活的存在,在其实行历史性(vollzugsgeschichtlich)的定位中,存在朝向‘如何’”[19]。

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之所以区别于传统哲学的最普遍的“存在性”(Seiendheit)意义上的存在概念,在于它是一种“具体的存在”。因此,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化”绝非一种理论化姿态,而是一种彻底朝向处境、实行、到时(Zeitigung)的具体化。在尼采课程中,海德格尔指出了存在的多方面的“二重性”:存在是最空虚的东西,也是一种丰富性;存在是最普遍的东西,同时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存在是最明白易解、最常用和可靠的东西,同时却也是被遗忘得最多的东西[20]。“存在”实行上的具体性,与它形式上的空洞性和普遍性并不矛盾,正是因为空洞和普遍,才具有更大的包容性,从而能接受具体的创造性开展和实行。在这个意义上,“存在”并不是哲学思考孜孜以求的终点,而是一切哲学活动的始点——所谓的具体哲学,就是对存在的展开和具体化。

而这种具体化,则有赖于诠释学方法。笔者发现,海德格尔所揭示的两个误解,其对立面分别是诠释学的“自行”特征和“先行”特征。前者指的是诠释学不把实际生活作为“客体”或“主体”,而是将自身理解为实际生活的“自行”理解;后者指的是诠释学不追求理论化的、普遍的“无偏见”状态,而是注重对偏见和预设的揭示与引导,因为它认识到,偏见并非某种一成不变的对象,而是某种处于发展和动变之中的临时之物。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自欺和遮掩偏见,不如直面偏见,将偏见带入真理之中。如果说“存在”是西方形而上学最大的偏见(正因如此它才拼命宣称自己拥有普遍性,将自己隐藏起来),那么,“海德格尔式”的具体哲学就要求:面向存在,在与存在的具体对话中将其具体实现出来。

在这条道路上海德格尔并不孤单:对一种非理论的、适合于具体生活的崭新哲学方法的寻求,是整个20世纪德国哲学的使命,它旨在回应某种流行于文化和教化意识之中的危机,诚如巴姆巴赫(Bambach)所指出的:“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有一种影响深远的时代意识,它认为对哲学危机的解决在于发展出一种新的哲学方法(无论是认识论、诠释学、实证主义还是现象学),从而为严格科学真理的可能性提供保障”[21]。那个时代哲学的问题意识,可以被概括为科学主义和历史主义、或科学哲学与世界观哲学之间的争论。此争论一直延续到战后,可以在布鲁门博格(Blumenberg)的表述中看到这种对立:一方面,对于由笛卡尔所奠基的哲学(之为科学)而言,哲学旨在达到某种终极状态,“在此之中,哲学语言在严格意义上得到纯粹地把握:一切皆可定义,且必须被定义,在逻辑上临时的东西消失了”,同时,他们认为“历史,无非是先行和偏见,是对精确的在场的误认,对其在方法上的重新据有将历史性判为失效”[22]。相反,另一方面,历史主义则重视临时的东西、重视先行和传统,它没有忽视或提倡文化的相对性和主观性,这正是精神科学有别于自然科学的地方。其源头可以追溯至维科的“想象力的逻辑”和赫尔德的“朝向人性的教化概念”[23]。

海德格尔的创新之处在于——尝试突破这种将普遍性和具体性对立起来的哲学偏见。“严格的哲学真理”并不一定不是具体的,当普遍之物以消灭具体之物为目标时,它已经被具体之物“辩证”地掌握了:“否定”并不旨在营造对立,而是为了获得创造的动力。在这个意义上,具体之物不是普遍之物的对立面,而是普遍之物所从其出、向其归的“本原”。可以说,海德格尔试图在“具体”和“普遍”之间寻找出一条中间道路,从而实现一种非理论的、具体的普遍性。在这个意义上,前期海德格尔“实际性诠释学”的思想努力,可以看作是建立一种“具体哲学”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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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小枚]

[收稿日期]2015-12-25 [基金项目] 国家建设高水平公派留学生项目(20130626128)

[作者简介] 王宏健(1989-),男,浙江温岭人,弗莱堡大学哲学系2013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亚里士多德、尼采、马克思和海德格尔哲学。

[中图分类号]B 15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6)03-0003-09

Understanding of the Life and Concrete Philosophy:The Genesis and Meaning of Heidegger’s Hermeneutics of Facticity

WANG Hong-jia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Freiburg, Freiburg, Germany)

Abstract:In the eyes of early Heidegger, the fundamental mission of philosophy is to understand the specific life in a concrete, non-theoretical way, which is reflected in his “hermeneutics of facticity” and its history of genesis.“Factual life”, as a word, contains a tension of inauthentic daily life and authentic philosophical life, which conceals a danger of understanding Heidegger’s philosophy as another form of theoretical philosophy. Heidegger attempts to solve the difficulty with the “Selbst” and “Vor” features of hermeneutics. Furthermore, while emphasizing the situational and timeliness attributes of factual life as well as the temporary and dynamic variability of philosophical concepts, Heidegger attempts to establish a non-theoretical and concrete universality in response to the crisis of that time, which implies the possibility of constructing a kind of concrete philosophy. In other words, that is a concrete extension and a reified action of “concrete Being” in a hermeneutical way.

Key words:hermeneutics of facticity; factual life; concrete philosophy; concrete Be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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