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关系小句的英汉名名复合词句法及语义研究

翁义明

(中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430074)



·语言学研究·

基于关系小句的英汉名名复合词句法及语义研究

翁义明

(中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430074)

名名复合词是语言经济原则促使下的一种包含关系小句的语法语义组合关系，表层结构中体词与体词的关系在深层结构中隐藏着复杂多变的谓词与体词的语义关系，名词与名词间的语义关系及其语义解读需要语言以外的世界知识或语用知识。

英汉名名复合词; 关系小句;谓词;语用知识

一、 英汉名词复合词的界定

Downing把名词性复合词(nominal compound)定义为功能上相当于一个名词的一串名词组，认为复合名词的所有构成要素必须都是名词，而且要素名词的数量是没有限制的，如 orange juice， company tax policy， colon cancer tumor suppressor protein等[1]。Levi根据复合名词构成要素之间的语法关系把复合性名词分为三类：名名式的复合名词，如apple cake，doghouse等；名词化的复合名词，如government intervention，city planner等[2]108；修饰语为非谓形容词的复合名词，如musical talent，electrical engineer等。Finin认为名词性复合词中的构成要素不仅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其他非谓词(non-predicating)修饰语，如drinking water， maintenance crew等也属于名词性复合词[3]68。Lauer 曾列出如下复合性名词的相关概念术语noun sequence，noun-noun compound，compound nominal，nominal compounds[4]20。基于讨论的需要，本文所涉及的英汉语名词性复合词限定在名词与名词构成的复合性名词上，即名名式复合名词(noun-noun compound，简称名名复合词或NNC)。

无论是英语还是汉语，词与短语并不是两个非此即彼的概念，一些复合性名词究竟应当归类为词还是短语也是一个程度上的问题，因为复合名词的“词汇化既涉及个人判断和解释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用来测试的程度性问题”[5]22。有些复合名词的词汇化程度非常高，已经完全被看成单个的词汇，人们难以直接从这些复合名词的构成要素的表面意义揣摩出其组合意义，如英语中的honeymoon，汉语中的 “火车”等；有些复合名词的词汇化程度很低，属于能产性组合(productively composed)， 它们大多被看成是词组而不是单个的词汇，人们可以从这些复合名词的构成要素的表面意义上推理出其组合意义，如英语中的 bus station，汉语中的“塑料袋”等。更多的复合名词是处于这两种之间的连续体，其词汇化程度也介于两者之间，如英语中的boyfriend，health-care，汉语中的“果汁”“水箱”等。最后一种是语法化程度最高、被隐喻或转喻化了的复合名词，构成这类名名复合词中的名词性要素在组合过程中各自指称不同的事物，但被隐喻或转喻化了的名词不再指称事物，如英语中的ladyfinger，birdbrain，汉语中的“人心”“猫眼”等。 本文要讨论的英汉名名复合词是指那些没有被隐喻或转喻化、词汇化程度较低且能产性较强的一类名词性复合词。

二、国内外关于名名复合词的研究

名名复合词是英汉语言研究领域的经典话题，核心问题是对其错综复杂的内部语法和语义关系进行科学的分类和详尽的描写。关于名名复合词的传统分类往往只涉及纯粹的语法性质，没有涉及语义解释，而且分类标准也比较宽泛，如整体-部分、来源-结果等。名名复合词精细的语义分类和描写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研究中，具有代表性的如Warren提出了复合名词的六种语义关系模式[6]89-92：构成成分(constitute)、领属(possession)、位置(location)、目的(purpose)、相似(resemblance)、活动-活动者(activity-actor)；Lauer提出英语中复合名词的内部语义关系可以用of， for， in， at， on， from，with和about 等8个介词进行分类描写[4]36-39；Moldovan和Girju列举出了包括地点(location)、所属(possession)、 来源(source)、 材料(material)、相似( resemblance)等复合名词内部结构中的多达35中语义关系[7]。

Otto Jespersen认为，一个复合名词的词汇化结构的意义虽然比较具体，但从理论上讲其意义的可能解读方式是多种多样的[8] 135-141。Finin 从语言处理角度对英语名名复合词的语义解读展开了全面的研究，认为“原则上讲，大量的意义关系存在于(复合名词内部的)两个概念之间，在一定的语境下，任何两个名词有构成名名合成词的可能性”[3]78。认知语法学家如 Ryder从概念模式(conceptual schemas)[9]，Schmid从整合理论(blend)[10]等视角分别对名名复合词的语义关系进行了讨论。无论是传统语言学家、生成语言学派还是认知语法学家都无法穷尽名名复合词所有的类型和规则，因为人们发现通过名词与名词组合的合成词的语义关系是无法穷尽的，“复合词的意义不能完全从其构成部分的意义推导而出”[11]。

在国内，根据苑春法和黄昌宁的统计，名名复合词的多产性使其成为汉语复合词中数量最多的一类，因而也成为汉语构词研究的重点内容[12]。王珏[13]101-118、杨润陆[14]等从修辞的角度讨论汉语隐喻和转喻名名复合词，王军等讨论了汉语名名复合词的语义中心[15]。汉语界对名名复合词的研究更多是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展开的，如沈家煊等从认知角度讨论了汉语名名复合词的构词方式[16]，刘正光、 刘润清等结合理想认知模式(ICM)理论从隐喻视角解释了概念合成名词的认知发生机制[17]，凌子惠、刘正光介绍了国外概念组合理论对汉语名名复合词的解释力[18]，黄洁以汉英名名复合词为研究对象，以Langacker 的概念合成思想为理论基础，考察这类复合词的语义合成模式[19]。

所有这些对名名复合词的分类描写和研究方法都不能穷尽复合名词潜在的所有意义，也不能预测新生复合名词的意义。本文将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尝试从关系小句(relative clause)的视角，对英汉语言中名名复合词的生成机制和语义解读作统一解释①。

三、基于关系小句的名名复合词中的句法语义关系

关系小句是充当定语修饰名词的从句，是指把一个句子内嵌在一个名词短语中作中心语的限定语或修饰语。从跨语言的角度来讲，关系从句的核心操作是关系化(relativization )，它使得从句中的某个成分和主句中的某个成分发生直接联系，该中心词在主从句中都起作用。 例如,“The old man whom we visited yesterday is a famous artist”中的中心名词“The old man”在主句 “The old man is a famous artist”中做主语，在小句“we visited()”中作宾语，这个关系化过程是通过关系代词whom来完成的；又如，“我在看他买的书”中的中心名词“书” 在主句 “我在看书”和小句“他买()”中都承担宾语的角色，这个关系化过程是通过结构助词“的”来完成的。 英语中的关系小句统一位于名词的后面，并由关系代词和名词连接，典型的关系小句是限定性的，如“The small boy who is making bubble is very smart”中的“who is making bubble is very smart”，因为“关系小句本身是一个从句，或类似于小句的从属成分，典型的从句中有一个定式动词”[20]。而在现代汉语里，关系小句位于名词的前面，统一使用关系化标记词“的”字来表式，典型的关系小句由论元齐全的及物动词承担，如 “那个穿T恤的男孩是我弟弟”中的“那个穿T恤的男孩”。

我们通过大量的英汉语料对比研究发现，在名名复合词中，显性句法层面上的“名词+名词”组合在其内部语义层面上体现为隐性的关系小句与中心语的关系，句法表面简单的体词与体词的关系其实隐藏着复杂多变的谓词与体词的语义关系。由于英汉名名复合词(NNC)都是右中心结构，N1N2C 复合词中N2保留其指称功能，N1隐含一个谓词结构VP，而这个隐含的谓词结构就是修饰N2的关系小句，N2通常为“包含N1的谓词结构”中的一个提取的格位。简而言之，每个NNC复合名词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恢复为包含某个谓词的关系小句的语言形式。如上文所述，无论是英语还是汉语，典型的关系小句都不可缺少谓语动词。如下例。

网络杂志： 通过网络上发行的杂志

网络黑客： 破坏网络的黑客

网络病毒： 通过网络进行传播的病毒

网络警察： 打击利用网络进行犯罪的警察

山东饼： 山东省生产的饼

白菜饼： 馅儿里包有白菜的饼

油饼： 用油炸的饼

大豆饼： 用原材料大豆制作的饼

Wood house ： house which is made from wood

Dog house ： house in which a dog lives

Candy house： house which contains candy

Country house： house is located in countryside

Police station： a place where policemen work

Police car： a kind of car which policemen drive during work

Police artist： a policeman who made a composite picture of the suspects

Police dog： a dog which is trained to assist police in tracking

NNC复合名词中，N1和N2与隐藏谓词V之间可以呈现以下几种错综复杂的格位关系： N1是V的核心格，N1是V的外围格，N2是V的核心格，N2是V的外围格。如下例。

水果盘：装水果的盘子 (N1为受事格，N2盘为工具格)

水果商人 ：卖水果的商人 ( N1 受事格，N2为施事格 )

水果沙拉 ：用水果做的沙拉 (N1材料格，N2为使成格 )

钱包 ： 用来装钱的包(N1 为受事格，N2 为工具格)

塑料包： 用塑料制作的包(N1 为材料格，N2为使成格)

腰包 ：放在腰间的包(N1 为方位格，N2 为受事格)

大象杂技 ：大象表演的杂技 ( N1 施事格， N2 受事格)

大象公园 ： 里面喂养大象的公园 (N1 受事格，N 方位格)

orange juice： juice which is made from oranges (N1 使成格，N2材料格)

orange company： company which sells oranges (N1受事格，N2 施事格)

orange box： box which contains oranges (N1受事格，N2 工具格 )

astronaut pen ： pen used by astronauts (N1施事格，N2受事格)

straw hat ： hat made from straw (N1材料格， N2 使成格，)

四、名名复合词语义解读的语用因素

由于牵涉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和种类繁多的语义关系，所以如何解释人们对大多数NNC复合名词的随意创造和轻松理解是摆在语言研究者面前的一道不可回避的难题。从关系小句的角度，挖掘出隐藏在名词复合词中修饰语名词N1与中心语名词N2之间的谓语动词是正确解读名词复合词的关键因素。“苹果袋”“塑料袋”“Wood house”“dog house”等复合词在理论上尽管可能潜在有多种解读方式，但语言使用者的意图对正常语言接受者来说依然是显而易见的：“苹果袋”是“装苹果的袋子”而不是“用苹果制作的袋子”，塑料袋是“用塑料制成的袋子”而不是“用来装塑料的袋子”，“Wood house”意思是“house which is made from wood”，“dog house”意思是 “house in which a dog lives”而不是其他。又如，人们可以创造如下名名复合词而接受者也不大会产生理解上的困难：“试管婴儿”“网络病毒”“reactor waste”“security camera”等等。虽然目前人们还没有完善地总结出名名复合词内部语义关系的分类标准和解读模式，但我们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找到能够明确解读暗示名词关系的谓语动词”[5]38。如复合词“流感病毒”中隐含的谓动词为“产生和传播”，意为“产生和传播流感的病毒”，“robin hawk”中隐含的谓动词为“prey”，意为“a hawk that preys on robins”。

然而，语言事实表明，并不是所有创造性的NNC复合词都能被人们轻易解读，其语义关系的复杂性表现在：第一，NNC复合词意义模糊，我们不能找到明示N1与N2语义关系的隐藏动词；第二，NNC复合词含有歧义，我们不能在明示N1与N2语义关系的可能众多的隐藏动词中做出选择。即使是相同成分构成的同一个语言外在形式的NNC复合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其隐含的语义关系也往往不止一种解读。正如Finin所言，任何两个名词都可以在特定语境下组合构成NNC复合词，因为名词间的语义关系是无穷无尽的，关键问题在于如何保证人们在创造NNC复合词和理解NNC复合词时保持默契的一致性[3]122。

历来就有许多语言学家从语言本身以外探究名名复合词中的语义关系及类型。Otto Jesperse最先谈到名名复合词的意义必须从上下文中得以推理[8]137，Downing认为名名复合词的解读需语言以外的语用知识[1]836，Finin运用角色名词(Role nominals)理论探讨名名复合词的语义关系也涉及世界知识的解读[3]89-92，Bauer认为NNC的解读需要百科知识、社会常识及关于构成成分的词汇知识三种语用知识[21] 46-49， Zlatev 等也都提及名名复合词解读时语用因素的重要性，认为其理解更多是语用推理而不是词汇意义问题[22]2799-2813。

语言承载着丰厚的文化内涵，一旦语言进入交际，便存在对文化内涵的理解和表达问题[23]。人们理解汉语名名复合词“大象小姐”和英语名名复合词“blanket man”所需要的语用知识要比理解“苹果袋”和Wood house”所需要的语用知识要更多。如：

大象小姐： 长得像大象的小姐 ？

卖大象的小姐 ？

用大象表演节目的小姐 ？

为大象代言的小姐 ？

…………

blanket man：a man who distributes blanket ？

a man who cleans blanket ？

a man who makes blanket ？

a man wrapped in blanket？

…………

之所以这些NNC复合词很难解读或有不同的解读，是因为隐含在该结构中N1与N2间谓词的确定受到语境或上下文的制约。 名名复合词复杂多变的组合关系更多涉及语用因素也充分体现了NNC复合名词理解的多样性特征。

以下分别英汉举例说明：

(1)往喇叭筒里扔，并且互相比试，看看谁能把西红柿扔进去。这就是“西红柿大战”的由来。

(2)除“西红柿大战”外，墨美之间在实施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有关运输条款问题上也存在严重分歧。

根据上下文语境，例(1)NNC复合词 “西红柿大战”用关系小句解释为“使用西红柿作武器的大战”，内部隐含的谓动词为“使用”;例(2)NNC复合词“西红柿大战”用关系小句解释为“出售西红柿引起的大战”，内部隐含的谓动词为“出售”。

(3)Just then， a camel man with several camels appeared. Despite trucks， the camel is still man's best friend.

(4)Remember the camel man who puffed his smoke rings across Broadway?

根据上下文语境，(3)中Camel man用关系小句解释为man who walks camels across desert，内部隐含的动词为“walks”，(4)中“Camel man”意为“man who looks like camels and hangs out with camels a lot”。内部隐含的动词为“hangs out”。

结语

无论是英语还是汉语，作为一种能产的遣词手段，名名复合词是一个看似简单，事实上极为复杂的语言现象，它承载着语言使用者各种各样的表达动机与目的。复合词内部成分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一种语义组合关系，从本质上说，名名复合词就是一种包含关系小句的语义组合关系。从关系小句的角度，挖掘出隐藏在名词复合词中修饰语名词与中心语名词之间的谓词是正确解读名词复合词的关键因素，因为语言浅层结构中的体词与体词的关系在深层结构中隐藏着复杂多变的谓词与体词的语义关系。然而，隐含在两个名词概念之间的修饰语义关系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明示的，它的解读还需要更多的语用及语境因素，人们能够恰如其分地创造这种特别的构词方式，以及接受者在大多数情况下能正确理解这种缺乏核心谓词的复合词的意义正是基于语言以外的世界知识或语用知识。正如Abdulghani所言，在解读CCN时使用语用规则是潜意识的，即使是语言本土者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在使用某些语用规则，这些语用规则和语言外的知识能帮助交流双方减少合成词的语言歧义和语义模糊，这是纯粹的语法-语义描述无法做到的[24]。相比其他类型复合词名词而言，如形名复合名词和动名复合名词，名名复合词呈现多样化的内部语义关系，原因在于，包含谓词性成分的复合名词构成成分之间的意义关系，即格位关系，是明示的，而NNC复合名词构成成分间的格位关系却是隐蔽的。这也是为什么含有动词性名词的复合名词，如“出租汽车”“睡袋”“food production”“sleeping bag”等，比名名复合词的语义关系更容易确定的原因所在。

注 释：

①本文汉语语料来自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英语语料来自英语国家语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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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宇宏)

The Syntactical and Semantic Study of English and Chinese Noun-Noun Compound Based on the Relative Clause

WENG Yim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of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Wuhan 430074，China)

Noun-noun compound, which is prompted by the principle of language economy, is a grammar-semantic combination containing a relative clause. Under the surface of nominal-nominal in the noun-noun compound, there exists complex predicate-nominal relationship. To correctly understand the noun-noun semantic relationship, extra-linguistic and pragmatic knowledge are necessary.

English and Chinese noun-noun compound; relative clause; semantic relationship; predicate; pragmatic knowledge

2016-03-06；收修日期：2016-05-29

中央高校基金一般项目 (CSY12030)；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 (15G040)

翁义明(1973—)，男，湖北随州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外语言比较、认知语言学。

H043

A

1003-0964(2016)05-009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