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偷

2010-05-30 10:48弗拉基米尔•杜奇柯夫
译林 2010年1期
关键词:维奥

弗拉基米尔•杜奇柯夫

弗拉基米尔•杜奇柯夫出生于1949年,毕业于莫斯科林业技术学院。出版过几本散文集,在《新世界》、《旗帜》、《民族友谊》等俄罗斯大型文艺杂志发表过文章。现居莫斯科。

他叫谢廖卡,在法律上是个小偷,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很体面——他没有死在别人的手里,他是自己死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八年前,非常意外,就像酷热的七月天空突然飘落雪花,阴冷的二月街道突然跑过洒水车,感情细腻的人拿出钢笔蘸满墨水正准备娓娓细诉心事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二十五年前我原来居住的旧房子拆了,搬到了这里,当时我不知道日渐衰老的房东太太还有个儿子。我日复一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抚养孩子、上班、过节、带妻子和孩子们度假、健身、去农田收庄稼、出差、看书、用打字机打自己写的小文章,今天和谁谁闹矛盾了,明天和谁谁又和好了,开车带孩子们去动物园、剧院、博物馆,和他们一起玩旋转木马、看电视、做客、排队、在海滩晒太阳……而他一直在蹲监狱,他被羁押在某个监狱里,十五年。或许,更多年。

这样说过于简单了,实际上,无论是他漫长的刑期、冗长的案卷,还是他身上连死刑犯也无法解释的文身:骷髅头、十字架、圆屋顶、刀、蛇、美人鱼、各种缩写,都证明了他恶贯满盈。只有刑事案件专家才能在谢廖卡死后轻松破解这些文身之谜,对他的一生作出一个结论。毋庸置疑,文身要比官僚式的文字资料更加可靠:不会被混合、不会被消磁、不会被焚毁、不会被泡软、更不会被刮掉。怙恶不悛的犯人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如同清晨露水滑过的玻璃一样清澈透明。

恢复自由之后,谢廖卡一度过着还算积极的生活:不仅酗酒,还经常外出,很明显是重操旧业,干点儿违法的小勾当才更符合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小偷的身份。

不久他就残废了,不是因为意外致残的,而是身体一直不好,监狱曾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给他减刑三年。他这个人很胖,一活动就气喘吁吁,腿又有了毛病,他开始拄木棍,一直到死都拄着。

他还是爱喝酒,甚至喝得越来越勤了。他开始一周两次从我这儿借钱“买报纸”,有时50戈比,有时100戈比,总是按时还钱。“朋友们后天把钱送来,我就还你。”这是他的承诺,绝对可靠。也就是说,因为残疾,他开始领取救济金了。但不是从国家,而是从同伙们那儿领取的。这很公平,国家从他那里一无所得,却要为他支付高昂的刑侦费和诉讼费。只有小偷团伙才对他负有责任,就是这些同伙们,根据他们的行规定期向他支付救济金。妈的!可要比俄罗斯法律人性化多了。这些同伙们和谢廖卡一样,都是一个老派小偷团伙的成员,日子过得很寒酸。很多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比如说,他们坐在大楼前的长椅上喝酒,喝的不是香槟、勃艮第葡萄酒,也不是白兰地、威士忌,多数时候喝的是兑了水的酒精。他们穿着非常简单:老款黑色西服、破旧的帽子、很少打鞋油的皮鞋。没有劳斯莱斯,去哪儿都是温顺地步行。很显然,这些从小高唱“穆尔卡”以及“日落炊烟袅袅升起”的小偷已经被现实生活排挤到了犄角旮旯里。

小偷们对这样的历史转变虽然感到大受侮辱,但却无能为力。他们在哪儿偷东西,偷了什么,在哪儿销赃,绝对是不可理喻的。经常可以在酒鬼们的牢骚话中听到调侃:“谢廖卡!你算什么法律上的小偷?国家杜马里的那些大骗子才是真正法律上的小偷!”

但是不要再自寻烦恼了!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习惯了社会主义却被突然抛进资本主义湍急河流中的老百姓,带着僵硬的脊椎、衰退的反射机能、被苏联牙医从根部毁坏的牙齿,他们的烦心事就更多了。到处是这样那样的问题,到处是自然经济世界所看不到的眼泪。小偷行规的信奉者、退休警察、学者的脑子长期缺乏燃料空转着,只能燃烧自己不值钱的脑灰质。

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有时候,谢廖卡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长椅上,意识清醒,我就凑上前去和他聊天。

“沃罗季卡!”有一天傍晚他叫住了我,稠李树开花了,从不远处的公园传来轻轻的音乐声。“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接下来他就给我讲,有一次切伯克萨瑞市爱乐乐团俄罗斯古典浪漫曲歌唱家、女演员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来到他们监狱演出。作为一名女演员,但更多作为一个女人,她给谢廖卡、甚至是整个监狱的犯人们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将会是我的女人!”谢廖卡当着看守的面发誓说,甚至当着一群小偷犯人们也这样信誓旦旦:一旦获得自由,立即就去切伯克萨瑞市,再如何如何……

但是离释放还有两年漫长的时光。两年难以忍受的漫长时光,每一秒都如同熔化的锡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剃光头发的头顶上。过了一个月,实在是无法忍受了,热切渴望见到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的谢廖卡越狱了。

“什么,你就这样跑了?”我难以置信地问。

“那有什么!”谢廖卡好像受到了侮辱大叫道,“我控制着整个监狱!所有人都听我的!越狱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到了切伯克萨瑞市,谢廖卡从小偷集体资金里拿了一些钱,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体面。他洗了个澡,买了件西服,又买了一双芬兰皮鞋和一条美国领带。打听到维奥列塔的地址后,他大口喝了一杯酒壮胆,准备了一大束香水月季花、三瓶香槟、一只精美的蛋糕就去找她。她一下子就感动了,谢廖卡轻而易举地把这个春心荡漾的女人带上了床。

“风雨飘摇的夜晚,滴落露水的小草……”他心旌神摇地唱了一句,从长椅下面拿出一瓶开启了的芬达,里面装着某种无色的液体,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他把瓶子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味道很差劲,但是下去后却有一种绝妙的感觉——让人昏昏欲睡——暖洋洋的。

“当她睡着后,我起来找水喝。”谢廖卡继续讲,下颌抵在木棍上,眼睛定定地望着远处,“我喝完水,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决定四处走走,看看维奥列塔是不是很有钱。厨房里立着两台大冰箱,里面装满了烟熏香肠、干咸鱼脊肉、火腿、黑鱼子酱、红鱼子酱、鲱鱼、鳕鱼肝、蟹腿、菠萝和甜瓜。我走进第一个房间,一共有七个房间呢,找到了钻石。第二个房间里有两个很大的衣柜,挂满貂皮大衣、皮衣、克林普伦西装和牛仔裤。

“第三个房间里摆放着二十个左右各式各样的饰品。而在第四个房间,你不会相信的,桌子上放着二十捆现钞,每一捆里都有一百张钞票,每张钞票上都印着列宁的头像。天啊,这得多少钱啊!”

“十多万,算特大盗窃,够枪毙的了。”我说。

“偷国家的钱算特大盗窃,可如果偷私人财物,只能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刑期。”谢廖卡合理地反驳说。我们又喝了几口酒。“就这样,我站在那里很为难。”谢廖卡接着说,“有了这么多现金就可以开着黑色伏尔加轿车去索契度假,在索契呆个一年半载。谁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突然我听到维奥列塔在身后轻声地说:‘把手放到后脑勺,立刻从这儿滚蛋,蠢货犯人。我转过身,她一丝不挂地站着,头发披散着,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两只手紧紧攥着一把枪。人渣、泼妇、巫婆!我向她走过去,想向她解释,小美人儿、可爱的小番茄……但是她没明白我的意思,笨蛋。她向我开了两枪:一枪射中胸部,另一枪射中腹部,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当时我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谢廖卡两周后才慢慢恢复了知觉。躺在医院里,一张干净的病床上。一切都很文明。他身上插满和仪器连接的各种管子。鼻子里也塞着一个管子,好像曾经大量失血。检查了一下胳膊和腿,似乎还能动。转头一看,窗户上没有栅栏。清洁工一定坐在走廊里,守在门口,所以只能从窗户逃跑了。病房好像是在一楼,逃跑很容易。

但是谢廖卡刚把各种管子从自己身上拔下来,把鼻管拽出来,从床上吃力地爬下来,才走了几步,就扑通一声倒下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一切还是老样子:干净的病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从白大褂里露出圆鼓鼓的膝盖,很可爱。身上新添了个支架,因为这回他多了一道摔伤。

“亲爱的,你醒了?”护士开心地问。她叫列娜。“你带着支架就不能再逃走了。”

“这是干什么的?”谢廖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把手放在列娜的膝盖上,问道。

“你没有鼻管不行,因为通过鼻管给药。要是你把鼻管拔掉,立刻就不行了,这是为了不让你逃跑。”

“为什么要通过鼻管给药?”我从塑料瓶里喝了一口,然后问谢廖卡。

“鬼才知道!我是谁,医生吗?”

总之,谢廖卡和列娜相处得很融洽。她丈夫在火箭厂工作,给升空火箭添加燃料,他已经有五年不在家了。只要是夜班,她就来到谢廖卡的病床看他,一直呆到早晨。她很喜欢谢廖卡,不时给他增加营养,给他带小灌肠、鸡肉、橙子,甚至白兰地,有时是250毫升瓶装的酒,有时是大玻璃瓶装的酒。

有一次,早晨的时候,列娜不小心说漏了嘴。她说,当谢廖卡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像个摔裂的西瓜,大失血,没有呼吸,感觉不到脉搏。而当时泌尿科躺着一位州委员会的大领导,正等着肾移植。既然出现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就决定给他换上谢廖卡的肾。把谢廖卡抬到手术台上,开刀,取出肾,给大领导移植上。手术结束后,医生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感觉很疲乏就喝起了白兰地。而护士们看到谢廖卡开始动了起来,甚至疼得大声骂人,就跑去找医生。可医生已经喝了200毫升的酒,面色苍白。这可怎么办呢?有人说,就把州委员会大领导的肾给这个犯人换上吧,虽然不是好肾,但是还能对付用一段时间。说完他们就这样做了,把肾在酒精里洗了洗杀菌之后就给谢廖卡换上了。

“啊,一群可耻的狼,破烂货!”谢廖卡突然咆哮了,然后就开始大吵大闹。但列娜轻轻地把用来给药的鼻管拽下来,谢廖卡又不省人事了。

当第二天早晨又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平静多了。反正是从死神手里逃回来了,虽然带着别人的内脏。要知道本来是应该把大领导的肾扔去喂狗的,而把他的骨灰装进盒子带回家乡——亲爱的老妈妈,收下您的儿子吧,他死在爱乐乐团女演员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的子弹下。当然也可能哪儿都不送,就地就埋了。因为法西斯政权以前就是这样对待小偷的,以后还是会这样对待他们。列宁对待小偷们的态度就是挖苦和嘲笑,无论是小偷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的时候。

谢廖卡在医院里呆得惬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干净的疗养院,医院的饭菜可比监狱的伙食强多了。列娜给他增加营养,给他带酒喝。病房里很暖和,窗外一丝风都没有,走廊里有电视。一切都很文明。况且谢廖卡开始挣钱了,他和病人们打扑克赢钱。

“你怎么去走廊的?”我问道。

“用两条腿走过去的。”

“但是你没有鼻管、没有药物不是不行吗?”

“他们给我做了个便携支架,把装药的瓶子绑在我肚子上。”

“那你就可以带着它逃跑了。”我试图揭穿谢廖卡的谎话。

“你真是蠢啊!”他感觉被侮辱了,“你能跑到哪儿去,瓶子里只放一天的剂量?!每天早上放药,你能跑远吗?”

过了两个月,有人对谢廖卡说,他彻底痊愈了,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他原以为可以在这个疗养院一样的医院里舒服地呆到刑满释放,那时他就可以果断地行动了,铲平该死的爱乐乐团。后来每次病情发作的时候,他就装作很痛苦,使劲用后脑勺撞地板,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列娜也尽可能地帮助谢廖卡:把一只脚已经迈进另一个世界的垂死病人的化验单偷偷换成是他的化验单。要知道,她很希望谢廖卡留在自己身边更长时间,因为她丈夫在工厂干活时也残废了,她很同情谢廖卡。

医院又忍了他一个月,最后让他出院回到了监狱。

谢廖卡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远处的月亮,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月光下是树梢、屋顶、奥斯坦金电视塔,是共产主义时期的繁荣景象。它们静默地注视着彼此。此刻,无论是谢廖卡还是月亮,都有一种无法释怀的落寞,让人不禁感觉他们要同时嗥叫,无论是人还是狼都不能孤独地哀号,他们要彼此在一起同时嗥叫才能排遣心中的苦闷。

“后来呢?在监狱里怎么了?”我问道,只是为了打断这种非常骇人的场面。

谢廖卡茫然地将目光收回来,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啊?什么?”我又重复了一下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回答说:“你不会明白的,监狱就是监狱。”

我们都沉默了。几大口酒之后,谢廖卡又兴奋起来。因为越狱和企图抢劫爱乐乐团女演员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他被加刑七年。而在审讯时,他得知,这条母狗是那个移植了自己肾脏的州委员会大领导的情妇!所以,这件事是提前预谋好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着。他,这个法律上的小偷,慢慢进了套儿,就是乐谱上最后的一个休止符。

豁出去了,谢廖卡又来到了切伯克萨瑞市,为了向那个用了他肾脏的公狗讨债。在州委员会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这条公狗一定是很大的一个官,要比莫斯科大剧院的院长还要大,可能是切伯克萨瑞市银行的行长。谢廖卡打车来到银行门口,很斯文地解释说,他要见领导签订修建核潜艇的合同。但是站在大门口的一群狼都荷枪实弹,每人兜里揣着三把手枪,胸前还挎着一把自动步枪,他们看都没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滚蛋,犯人,趁着你胳膊腿儿还在,快滚!”

谢廖卡就去找切伯克萨瑞市的弟兄们。他们说应该讨回公道,但是他们也劝他说忘了吧。小偷是人人唾弃的对象,谁能相信小偷的话呢?虽然,在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里,小偷要比居高位的豺狼更讲道义。

最终,谢廖卡又见到了维奥列塔。当时谢廖卡走在街上,接近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红色跑车吱嘎一声突然停在红绿灯附近。敞着的车篷里坐着那条母狗,华丽的外套,里面是低胸上衣,雪白的胸部半露在外面,头发和上次一样还是披散着。

“维奥列塔!”谢廖卡叫住她。

她转过头看到了谢廖卡,就像看到菜田里的稻草人突然说人话了,很意外,她又把头扭了回去。

“这个婊子,她忘了!”谢廖卡非常愤懑,“利用完了就忘了!”

“啊,是你啊,蠢货犯人!”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放肆地笑起来,“你用了我这个昂贵的身体,就应该付出昂贵的代价。”

他本来打算原谅她了,原谅她的粗鲁、残忍和冷酷无情。但是她竟然嘲笑他!这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血一下子就涌上了谢廖卡的脑袋,但是他做事还是很冷静。嘴角挂着假意的微笑,他快步走近红色跑车,用几乎觉察不到的动作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她的左胸。

维奥列塔•斯塔文斯卡娅甚至啊的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那么坐着,用呆滞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只是从嘴角慢慢流出细细的鲜红的血线。谢廖卡头也不回地走了。后面的司机开始不耐烦地向这个开红色跑车停在红绿灯附近的女人狂摁喇叭。

虽然夜晚很凉,可谢廖卡还是边脱外套边说:“太闷了!”谢廖卡有些喝醉了,“怎么这么热呢?”他脱掉了背心,裸露出上身的文身,宛如散落夜空的各个星座:天鹅座、室女座、豺狼座、乌鸦座、天龙座、长蛇座、天鹰座、天蝎座、天箭座……(注:1928年,国际天文联合会正式公布了88个星座的名称。这88个星座分成3个天区,北半球29个,南半球47个,天赤道与黄道附近12个。谢廖卡身上的文身很多:鹅、少女、狼、乌鸦、龙、蛇、鹰、蝎、箭等等,分别对应为88个星座中的天鹅座、室女座、豺狼座、乌鸦座、天龙座、长蛇座、天鹰座、天蝎座、天箭座……)谢廖卡好像凝神听着什么。我眼前开始变得恍惚,感觉他身上文身的轮廓向四处蔓延,很快他的全身在青白灯光下熠熠发亮,突然这种浅蓝色里又出现了彼此交织在一起的影像,就像黑白电视机的屏幕一样:人们身穿背心在伐树;火箭喷射着火焰从发射台冲入太空;两列士兵、几条挣脱缰绳的大狗,中间夹着一列犯人;商店门口绵延几百米排队站着心情阴郁的人们;胸前衣服上印着“苏联”几个字的冰球运动员在冰场上把冰球攻进了对方的大门;工程师站在设计台前,用丁字尺、画线笔、卡钳在绘图纸上勾勒着谜一样的线条……谢廖卡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哼唱着,就像是一台疲惫不堪的留声机:“我在这里的天空下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异乡客,我听见飞向远方鹤群的悲鸣,森林里暴风雪日夜肆虐,寒冷阴郁的北方人迹罕至。踩着深深的积雪走来一队押送犯人的队伍,不知他们去向何方?……这片冻土满是严寒、暴风雪、沼泽和野兽。这里不通车辆,鹿群在这里奔跑也要磕磕绊绊。或许,没挨到春天我就要被埋在皑皑白雪的下面等待无尽的黑暗岁月。朋友们埋葬我的身体,没有灵柩,他们希望我能看到远处展翅飞翔的天鹅……”谢廖卡陷入沉思,一切又恍惚起来:他的头好像五一节天空中的气球,胀破了,从脖子里涌出一股发亮的液体,在柏油马路上流淌的水洼,苏联新闻片的画面,不同步的字幕在屏幕上颤动着:朋友们埋葬我的身体,没有灵柩……

不,谢廖卡那个时候并没有死。八个月后,2007年的1月,是一个反常的热天,天空中响着轰隆的雷声,他死了。融化的雪水在俄罗斯大地上肆意横流,他溺死在了雪水洼里,如某个世界的幽灵一般,谢廖卡出生在那个世界里,一个一致判定他不该死的世界。

(武利茹:长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邮编:13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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