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爱德华·霍奇
当代美国侦探小说家爱德华•霍奇(Edward D. Hoch)于2008年1月24日在家中因心脏病突发逝世,享年77岁。
霍奇曾出任美国侦探作家协会主席,是侦探小说界的大师级人物。他的去世在圈内和众多 “粉丝” 中引起巨大反响,许多人发电子邮件表示哀悼。“……我无法说清多年来爱德华•霍奇的短篇小说之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故事篇篇皆精彩,伴我度过许多漫漫长夜。”霍奇是史上最多产的短篇侦探小说家之一,自从1962年在专门刊登短篇侦探-推理小说的《艾勒里•奎恩神秘故事杂志》(Ellery Queen Mystery MagazineВ1941年由弗雷德里克•丹奈和曼弗里德•李创办,“艾勒里•奎恩” 既是两人合用的笔名,也是在许多作品中出场的大侦探)推出第一篇作品后,共发表各类侦探小说(亦含间谍小说)约950篇,以其创作之众遥遥领先于有史以来所有短篇侦探小说家。
1973年以来,他的作品见诸于每一期《艾勒里•奎恩神秘故事杂志》,绵绵不绝,直至辞世。除了寥寥可数的几部长篇外(如1970年出版的玊he Shattered Raven),他的作品皆以短篇小说形式呈现。
仅仅数量多并不能在侦探小说创作非常成熟、读者欣赏水平高而且又十分挑剔的美国取胜,霍奇的成功首先应归于其作品质量高。他想象力极其丰富,非常善于编排匠心独具的情节,在有限的篇幅内安排好伏笔,使高潮迭起、结局神秘莫测。他从未到过新德里、布加勒斯特等地,仅凭借互联网、导游手册、照片等二手资料便写出带有浓郁异国风情的佳作,全无破绽。
有评论家认为,霍奇之所以不愿多写长篇的原因是他的灵感太多、纷至沓来,恨不能尽早将其付诸笔端。他本人则将自己对短篇的偏好表述为一种喜新厌旧的好奇心理,“我一两个星期便可写出一个短篇,一部长篇则要花费两三个月。在尝试那几部长篇时我发觉自己写到一半便感到兴致索然,迫不及待地欲把下一个想法立即写出来。”
同其他侦探小说大家一样,霍奇笔下有约10位在诸多故事里反复现身的侦探,如萨姆•霍桑、迈克•弗拉德。《钻石失窃记》中的警官利奥波德队长亦是其中之一。
9点刚过,一名拎着镶银手杖的男子拐进联合大街,精神抖擞地穿过晚间购物的人群,穿过做完一天工后匆匆赶回家去的成群结队的店员。时值晴朗的4月里的一个夜晚,这人穿着夹大衣,不冷不热,即使冬末的冷风袭来也有备无患。他一边走一边不时瞥一眼商铺的陈列橱窗,一直走到联合大街与麦迪逊大道交会处的街角才驻足。站在那儿,他望着中央钻石商店的橱窗,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他先很快地向两边瞟了瞟,似乎是要确定身边没有人,随即挥动手里的镶银手杖打碎面前的橱窗。
报警器厉声尖叫,与玻璃破碎声响成一片,此刻这人迅速把手伸进橱窗。几个行人惊呆了,站在那儿动弹不得。这人转身正要逃走,街角处突然冒出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那儿别动!”他喊道,一边伸手去掏枪。
听到警察的声音已很近,这人惊慌地转身举起手杖抡过去。警察走得更近了,他再一次抡起手杖打过去,这一杖正落在警察的帽檐下面。警察摇晃一下便倒在地上,这个拿手杖的人绕过街角撒腿便跑。
一个只穿衬衣的人站在钻石店门口高声喊道:“抓住他!我们遭抢了!”
那个挨了手杖的警察头晕眼花,满身是血。他试图跪着起身,随即又倒在人行道上。一个年轻人从惊呆的旁观人群中跳出来,去追这个逃跑的强盗。他跑得很快,在这条街的尽头赶上了拿手杖的人。这强盗尚来不及举起手杖,他俩便一起跌倒在一摞废弃的盒子上,接着又滚到人行道上。
强盗设法挣脱开,他丢弃了手杖,起身朝一条巷子奔去。一辆听到报警赶来的警车吱吱响着在街上刹住,两个警察端着枪跳下车来。“站住!否则我们要开枪了。”冲在前面的警察喝道,随即向空中鸣枪警告。
枪声在街上回荡,那亡命的强盗在小巷口猛地站住。他回身双手举过头顶说:“好吧。我没有武器。别开枪。”
冲在前面的警察拿枪指着他,等他的搭档啪地给强盗戴上手铐才收枪。
“他妈的!这就是你从那机器里弄出来的最好的东西?”队长利奥波德咆哮道,眼睛瞪着队副弗莱彻摆在他面前纸杯里的淡褐色咖啡。
“机器出毛病啦,头儿。我们已经叫人来修了。”
利奥波德喃喃抱怨着,勉强端起杯子,只吞下一口便再也无法下咽。接手凶杀和重案警察队时局里的同事送他一只咖啡渗滤壶,由他专用。今早他的咖啡罐空了,只好从大厅里的自动贩卖机里临时买一杯。
“还是给我一杯可乐算啦,弗莱彻。好吗?”说着他把咖啡倒进办公室角落里的水池。弗莱彻回来时,他问道:“菲尔•贝格勒住院了?”
弗莱彻点头称是,“你桌上有一份报告。菲尔遇到一个人从中央钻石商店的橱窗里抢走一把钻石,那家伙用手杖击打他的脑袋,打完就跑。他们逮住他了,不过菲尔因为脑震荡住进医院了。”
利奥波德拿定了主意,“我该去看看菲尔,他是个好人。”
“他们认出那个抢钻石并打了菲尔的家伙叫鲁迪•霍夫曼,纽约人。他有不少砸橱窗抢店铺的案底。”
利奥波德点头道:“或许单凭菲尔的脑震荡我们就能把他永远关在牢里啦。”
弗莱彻点点头,“但愿如此,头儿。不过这个案子还存在一个小问题。”
利奥波德问:“什么问题?”
“他们在离现场只有半条街的地方逮住了霍夫曼。有一个年轻人追上去扭住他,跟他搏斗,之后一辆巡逻警车开过去了。霍夫曼从橱窗里拿走了价值58,000美元的钻石,在他被捕前每一秒钟都至少有一个人盯着他。”
“结果呢?”
“钻石不在他身上,队长。钻石不见了。”
“他把钻石扔到街上了。”
“他们找过。他们在街上找,在他身上搜,甚至还搜了押送他的那辆巡逻车。没见钻石。”
利奥波德不由得心中无名火起,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居然打乱了早上的日常工作。“他们没有审过他吗?”
“他不肯说,队长。”
利奥波德叹口气道:“好吧。把他带来。我来为你们示范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做。”
霍夫曼40出头,头发灰白。利奥波德看出来,长期坐牢使他脸色很苍白。他眼睛不住地瞟来瞟去,一张口讲话总要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他犹疑不安地先看看利奥波德,再瞥一眼弗莱彻,如此循环往复。
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律师在场我什么也不说。没有律师在场你们不能问我问题。我知道自己有哪些权利。”
利奥波德在他对面坐下,“鲁迪,这一回可不是简单的砸橱窗抢店铺案子。挨你打的警察可能会死,那你就会在牢里呆一辈子。”
“他只是脑震荡而已。我听见看守们说啦。”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可以告你用致命武器攻击警察。加上你的案底,这也就足够了。我们甚至不需要指控你犯有抢劫重罪。所以你瞧,你对钻石的事避而不谈也无法保护自己。就算找不到钻石,我们也有办法整治你。”
鲁迪•霍夫曼只是笑笑,摆出一副困倦的样子,“至少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钻石藏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想起躺在医院里的菲尔•贝格勒,利奥波德怒气冲冲地瞥他一眼。“那我们就等着瞧吧。” 说完他站起来,“好啦,弗莱彻。咱们不让这家伙再这么睡大觉啦。”
回到利奥波德的办公室里,弗莱彻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队长?他不好对付。”
利奥波德说:“我会找到那些见鬼的钻石,再把它们一颗颗塞进他嘴里。给我讲讲,从他打破橱窗那一刻起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队长。那个追他的孩子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做陈述。想见他一面吗?”
虽然才20出头,尼尔•卡特其实已不是孩子了。利奥波德曾见过许多这样的小伙子,通常是在街上。他们头发乱蓬蓬的,衣着邋遢,像是在嘲弄世人。
利奥波德说:“你是个英雄。能不能对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
卡特蹭蹭鼻子,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在班鲍莫公司上夜班,是货运部的。我干完了活儿,9点下班回家。我看到那个提着手杖的家伙在钻石商店那儿砸橱窗。当时我离他还远,抓不到他。他正要逃走,街角上那个警察过来了。那家伙用手杖抽他,抽得很狠,把他打倒了。我倒并不喜欢警察,可是我打定主意要撵上那个家伙。我撵了半条街就追上他啦,跟他扭打起来。他站起来又跑,这时候其他警察赶过来。一个警察朝天放了一枪,以后事情就了结啦。”
利奥波德点点头又问:“鲁迪•霍夫曼,就是这个强盗,有多久你看不到他?”
“我始终都看得到他。他连一秒钟都没有逃出我的视线!他把那个警察打倒在地以后,我一直紧跟在他身后。见鬼,我当时想他或许会要了那警察的命。”
“有没有看到他扔掉什么东西,扔到街上?”
“什么也没有。”
“他举手投降时会不会扔掉什么东西?”
“不会。”
谈到这儿,弗莱彻插了一句,“他们是在一条小巷子口上抓住他的。他们一寸寸搜遍了那条巷子。”
利奥波德再转向尼尔•卡特,“也许你已经猜到,我们在找他偷走的那些钻石。想一想,他能把它们藏在哪儿呢?”
年轻人耸耸肩,“说不上。除非……我们扭打的那块地方有一些盒子。”
弗莱彻说:“都搜过,每一件东西都搜过。警察在那儿忙了一夜,到处查看。”
利奥波德对年轻人说:“你仍旧是做了一件好事。你不怕引火烧身,这一点就很了不起。”
“谢谢。我只是不愿看他狠揍那个警察。”
他们来到室外,弗莱彻问道:“满意啦,队长?”
“不很满意。有没有搜过霍夫曼的衣服?”
“每一个针脚都搜过,包括他的夹大衣。什么也没有。”
利奥波德脸色很难看,拿定主意说:“好吧,咱们到现场去看看。”
中央钻石商店昨晚遭抢劫后的痕迹依然留在那里,橱窗用木板挡着,地上有一小堆碎玻璃。
昨晚值班的协理是一个淡黄棕色头发的人,名叫彼得•阿诺德。他显得为这件事痛心疾首。
利奥波德说:“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把你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们。”
“当时是9点过几分,我们正要打烊。另一个店员已回家,我也锁好了前门。就在这时,我听见橱窗玻璃打碎了,看见他正在抓钻石。”
“阿诺德先生,咱们谈谈更早一点儿的事情。橱窗里有多少颗钻石?”
“有十几颗呢!有几枚大钻戒镶嵌在纸板上,标示出价格,还有25到30颗稍小一点的,零放着。用行话说是‘一窝钻石。虽然那是指小于四分之一克拉的钻石,其中很多会更大一些。”
“值58,000美元?”
彼得•阿诺德伤心地点点头道:“我听我们纽约办事处的人说了。”
“你们平时总把那么多钻石放在橱窗里?”
“不是。只有开门营业时钻石才摆在橱窗里。锁上门后我的首要工作就是把它们从那个橱窗和其他橱窗里取出来,锁进金库里过夜。我刚刚锁上门,正要去锁另一面的橱窗,就听见打碎玻璃的声响。我扭头看到那人从盘子里抓走钻石。当然,橱窗上的报警器响起来,他刚刚要逃走贝格勒就在街角上露面啦。”
“你认识菲尔•贝格勒?”
协理点头道:“他在这里巡逻已有四五年了。通常他只走到那个街角上,可是到了9点钟他就会往前走,到前面那条街上去指挥泊车坡道上开出来的车。他真倒霉,那人砸窗子时他刚好走回来。”
“你认为他逃跑时会怎样处理那些钻石?”
“这可把我难倒啦。若是他把钻石扔了,我想至少会找回来几颗。”
利奥波德走到挡着木板的橱窗前,他拉开黑天鹅绒窗帘朝里瞧。盛放钻石的盘子还在那里,散落着一些碎玻璃,钻石却一颗也没有了。“他抢走了所有的东西?”
“没有。他没来得及拿走镶嵌在纸板上的四枚戒指和六颗散的,不过已经抢了一大把。我们估计抢走的钻石值58,000美元,可能还要多一点。”
利奥波德让窗帘落下来,掏出一张鲁┑•霍夫曼的照片,“抢劫发生前在店里见到过他吗?他来踩过点?”
“我记不清,不过也许他来这儿时是别人当班。”
“我把照片留下。拿给经理和其他店员看看。看有没有人能想起他来。”
“你认为这是早有预谋的?”
“他把钻石丢在什么地方啦,这就需要谋划。”
出门时利奥波德在那一小堆碎玻璃旁站住,弯下腰仔细审视。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队长?” 弗莱彻问。
“弗莱彻,你有没有想过碎玻璃和钻石是多么相像?”
“这堆玻璃里有钻石吗?”
“没有。只是碎玻璃。”
回市中心的路上,弗莱彻说:“他们给霍夫曼拍了X光。有备无患,或许你认为他会把钻石吞进肚子。”
“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 利奥波德透过车上肮脏的挡风玻璃注视着移动的街景。警察局与联合大街上的主要商业区之间连绵十几条街均是无人居住的破败建筑,其中很多已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但是一再延期。这些建筑的下面几层中有的还有房客, 一楼多是卖唱片、出售色情书刊的书店,上面的房间则租给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和只住一两夜的临时住宿者。这是城市中心一个寒酸的区域,但是犯罪率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高。
弗莱彻道:“他们该把它全拆了。”
“我想他们早晚会这么干的。” 这时利奥波德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那些在街上搜查的人呢?会不会有人把钻石揣走了?”
弗莱彻想了想才开口:“队长,我们局里是有些坏蛋,每一个城市里都会有的。不过,我信任昨晚当班的那些人。我认得所有的人,从贝格勒起。他们都是诚实的警察。”
利奥波德不再说什么。到了办公室他才叫弗莱彻取来鲁迪•霍夫曼的衣服,他们一道一件件搜了一遍,虽然在此之前已有人搜过。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利奥波德皱着眉头走到窗前去眺望那拥挤的停车场,他能看到的仅仅是此番景色而已。“有没有假发、假牙之类的东西?”
弗莱彻摇头,“没有,队长。”
利奥波德突然转过身来,“该死!弗莱彻,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儿想到呢?我们完全忽略了一样东西。霍夫曼的东西里单单就少了这一样!”
弗莱彻显得茫然,“是什么,队长?”
“当然是手杖嘛。就是那根他用来砸橱窗、敲菲尔•贝格勒脑袋的镶银手杖。它在哪里?”
“我想他们是把它作为武器存放起来啦,在存放物证的柜子里,或是已经到了检察官的办公室里,准备给大陪审团看。”
“找到它,弗莱彻。咱们拿来看看。”
弗莱彻出去不到5分钟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根很长的黑色手杖,手杖顶端是一只握在鸟爪里的圆球。利奥波德轻蔑地哼一声,在手里来回转动它。
弗莱彻评论道:“不大适合霍夫曼。不符合他的风格。”
利奥波德继续在手里来回转动它,想拧开顶端。那儿似乎也是实心的,与杖身没有什么不同。“是不大适合他用。也许他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显然里面没有藏什么东西。”
弗莱彻说:“咱们再想想吧,也许明早就有办法啦。”
利奥波德看一下表,点点头。3点多了,他想在回家的路上去医院探望菲尔•贝格勒。“好主意。明儿见。”
“这样,晚上来我家吃饭吧,队长。那天卡罗尔还念叨说,自从圣诞晚会后就没有再见过你。”
“谢了,弗莱彻。我很欣赏你太太的厨艺,不过还是改日吧。替我问候她。”
他驾车来到纪念医院,跟贝格勒聊了半个多小时。贝格勒缠着绷带,笑眯眯的,看来情绪不错。利奥波德离开时在大厅里耽搁了一阵,跟几位护士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回家去。路上不免遇到高峰时的塞车,他平时总会想法子躲开。沿着联合大街往前走,他想起办公室里的咖啡罐空了,便在附近一家食品店门口停下。
店里乱糟糟的,人很多。他挑了一罐咖啡,找到一个收银员。“还要什么吗,先生?”
利奥波德摇头,“就是这个。”这时他注意到跟在他身后进店来的那个留深色头发女孩,她装模作样地挑选面包,实际上一直在盯着他。他很清楚,没有人会为了挑选一块面包花费那么长时间。待她终于拿着面包朝收银员走过来时她的眼睛仍望着利奥波德。
收银员把咖啡罐放进纸袋,利奥波德便走出来。他还没有来得及穿过人行道走到停车处,便听见那女孩在身后说话,“你是侦探,对不对?”
他转身冲她笑了笑,心里巴望自己的笑容显得和蔼可亲才好。她是一个漂亮姑娘,20出头,不过此刻面容显得憔悴,疲惫不堪。“你也可以这样说。”
“你想不想找到中央钻石商店劫案的赃物?”
在他多年的警察生涯中,遇到这种事还是第一遭。他花了一整天,设法找回像变魔术一般变得无影无踪的钻石。如今这姑娘却在一家食品店门口拦住他,主动提出帮他找回来。竟有这等事。
“你知道东西在哪里?”
她点头,“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不逮走我,不逮走我的男朋友。”
“你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他与抢劫案无关。你答应不答应?”
“那么,他是怎样拿到钻石的?”
“有人要他把钻石带到纽约卖掉,就像个销赃的人。我根本不想牵扯进去。我希望你把钻石拿走。”
“你是怎样知道我是侦探的?”
“我从医院一直跟着你,你在那里探望那个受伤的警察。我去看他伤得怎样,一个护士把你指给我看,说你是侦探。”
“你倒挺关心贝格勒警官?”
“当然啦。弗雷迪答应替人销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事情竟是这样的。我想解脱出来,免得我俩都坐牢。”
“你能带我去取钻石吗?”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街上,点头道:“把你的车留在这儿。咱们坐我的车走。”
他跟着她来到街拐角处,低头钻进一部小巧的外国车。他坐在前座上,手里仍捏着那罐咖啡。她把车子开得飞快,在高峰期的车流里往来穿梭。不消5分钟,他们就来到了联合大街上那一破败的地段,这里的楼宇将要拆除。他知道,这儿正是她的目的地。她停下车,带他爬上一截光线昏暗的楼梯,来到一家已搬空的理发店顶上的一套公寓门口。看到这儿的房客都留着长发,利奥波德很快便明白这家理发店为什么非关门不可。
“弗雷迪在这儿吗?”他问这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把咖啡罐转到左手里,腾出右手便于掏枪。
“是谁告诉你他的名字的?”她吃惊地问。
“你。”
“对。他不在这儿。假如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也许会宰了我的。”她猜测道。
她打开门,领着利奥波德走进一个色泽单调、光线昏暗的小客厅。一只硕大的白猫跑过来迎接她,她跪下来抚弄它。
“钻石在哪里?”利奥波德问道。
“这里。在厨房里。”
他跟在她身后,他有思想准备落入圈套、受到色诱,一切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料到她会从面包箱里拿出那个小皮袋,在他眼前打开。她把钻石倒在台子上,有大有小,有的镶嵌在戒指上,但大多是零散的。利奥波德呆呆地盯着瞧,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是这些?”最后他问道。
“对。”
“霍夫曼是怎样把钻石交给你们的?他呆在牢里。”
“他有一个同伙,是他把东西带给弗雷迪的。拿上东西快走吧,待会儿他该回来了!”
利奥波德的手刚刚捏住那个装钻石的小钱袋,他们便听见公寓门口有响动。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接着他们听到门打开了。
“是他?”利奥波德悄声道。
“是,是他!他会杀掉我俩的!”
“出去。想法稳住他。”
她赶忙跨出摇摇晃晃的厨房门,脸色苍白。与此同时,利奥波德四处望望,看有没有出路。只有一扇通向储藏室的门,那里没有出口。窗外则是屋后的一条胡同。他推推窗子,发现已被油漆粘住,纹丝不动。他回身走到通向客厅的门口,倾听客厅另一端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伸手从枪套里摸出枪来。低头看看那些钻石,他突然有了主意。
两分钟以后,他端着枪,走出那摇摇晃晃的厨房门。“呆着别动,弗雷迪。”
那姑娘猛地吸了一口气,弗雷迪听到说话声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不过他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朝着姑娘嚷道:“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可恶小婊子!格伦达,我要为这个宰了你!”说着他朝她扑过去。利奥波德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枪,让他退回去。
“你别想杀人。我是重案警察队的利奥波德队长,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送进牢里去。”
“谁叫她喜欢告密的?”
“她带我来这儿是要把钻石交给我,好救你一条小命。可是有人抢先来过,钻石不见了。”
听到这话弗雷迪站起来。他是一个小个儿,有一张老鼠脸。此刻他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硕大家鼠,发现里面连一片奶酪都没有便惶恐地原地打转。“钻石不见了?你是什么意思?它们不可能不见了!”
格伦达吃惊地睁大眼睛,拿不准利奥波德究竟想干什么。“你自己去看看吧。”说完,他把指着弗雷迪的枪口垂下。
小个儿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他在面包箱里、废纸篓里、碗碟橱里乱翻一气,利奥波德在门口站着。翻腾了足足有10分钟,他问道:“格伦达,东西在哪里?快拿出来!”
“如同他说的,弗雷迪!真的!”
“你把它藏起来了!”他责备格伦达。
“没有!真的没有!”
“若是她把钻石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她还会带我到这儿来吗?” 利奥波德想说服他。
弗雷迪带着不加掩饰的不信任神情望着他,“我怎么知道东西不在你的口袋里?”
利奥波德收起枪,举起双手,“想搜就搜我吧。”他已见识过弗雷迪的功夫,如果需要完全有把握不用动枪便能制服这个小个儿。
小个儿走近来,眼睛一直盯着利奥波德。他双手摸遍了利奥波德全身,查看了夹大衣、裤脚上折起的翻边和衣袖。他搜得很细致,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利奥波德取出手枪,让弗雷迪看枪套里没有藏东西,然后再扳开左轮手枪的弹仓让他看里面只是子弹而已。
“包里是什么?”弗雷迪问。
利奥波德笑了,“1磅咖啡。格伦达找我,当时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弗雷迪拿出咖啡罐,朝纸袋里看了看,再厌烦地把它放回去。“好吧,我相信你。可是,如果钻石不在这儿,又能到哪儿去呢?”
利奥波德为他宽心道:“我同你一样,很想找到钻石。我想只有一个人能拿到它们。”
“谁?”
“那个起初把它们拿给你的人,那个鲁迪•霍夫曼的同谋。”
弗雷迪想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利奥波德耸一耸肩,“霍夫曼进了班房以后,或许他想独吞赃物。他先把钻石拿来给你,然后再偷回去,让自己显得清白无辜。”
弗雷迪开始接受这种想法了,“嗯,这个两面做人的混蛋干得出来这种事。”
“愿不愿意告诉我他是谁?”
弗雷迪死死盯着他,“我自己来应对这件事。”
“你要明白你的处境很不妙。如果我抓到你身上带着这些钻石,我可以以窝赃的罪名拘捕你。”
弗雷迪考虑了一会儿才拿定主意,“不。我不告诉你。也许那家伙根本没有拿。”
利奥波德叹口气,转向那姑娘,“格伦达,霍夫曼的同谋是谁?”
“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
“她说的是实话。我是唯一知晓他身份的人——除了霍夫曼,他也不会说出来的。就算他会判刑,也不会在里面呆很久。等他出来还可以在其他城市里实施他那个小小的美好计划。”
“你是不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要干的只是卖掉那些钻石而已。不必记录,我会否认说过这些话的。”
“假如你不愿意告诉我谁是同谋,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对他说你知道他把东西拿走啦,叫他上这儿来。”
这个主意似乎还对小个儿的胃口。他缓缓地说:“好吧。或许我会这样做。”
“弗雷迪,如果我能找回钻石,逮到那个帮凶,你就没有事了。”
“好吧。我给他打电话。”
他走到电话机前,这时利奥波德瞥了格伦达一眼,意思是要她继续配合。运气若再好一点,他会逮住那个同谋,把她和弗雷迪解脱出来。
“喂,我是弗雷迪•道尔。对,对……嗯,出了些差错。钻石不见了……你听见了吗?不见了……嗯,你他妈的最好到这儿来一趟……对。马上!若是那些东西在你手里,你最好也带上!”
他挂上电话。利奥波德说:“说得好。他承认不承认拿走了钻石?”
“他妈的!没有。他还以为我在玩花招呢,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就要到这儿来。”
他们坐下来等着,利奥波德眺望夜色渐浓的城市。此刻他心情不错,心想再忙一个小时或许就能结案。这时弗雷迪吩咐那姑娘:“给我倒杯酒来。”她赶忙跑进厨房。
7点刚过,电子门铃响了,他们听见有人上楼来。
利奥波德问:“会有别人来吗?”
“不会。这准是他。最好小心点儿,他也许带着枪。”
“让他进来。我紧跟着你到门口去。”
格伦达站在厨房门口,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弗雷迪打开了公寓门,他朝漆黑的走廊里窥视着,一边问道:“是你吗……”
这时利奥波德悄声咒骂了一句,他马上去拉弗雷迪,试图退回去,但是已经太迟了。三声急促的枪声在黑暗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弗雷迪朝后倒入他怀里。
“站住!警察!”利奥波德喊道。
他听到楼梯上奔跑的脚步声,顺势让弗雷迪瘫软的身体倒在地上。格伦达在他身后尖叫。他冲到楼梯扶栏处,无目标地朝楼下开了一枪。楼下的大门猛地拽开了,射杀弗雷迪的人逃走了。待到利奥波德来到街上,那人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他上楼回到公寓里。格伦达跪在地上那一大摊还在延伸的血泊里。“他死啦!”她大叫大嚷,几乎快疯了。
“我知道。”利奥波德回答道。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他走到电话机前给局里打电话。
弗莱彻到办公室里来见他,看到他正阴郁地瞪着面前那堵墙。“我尽快赶回来了,队长。出了什么事?”
“我把事情搞砸啦,弗莱彻,搞砸啦。我想干净利落地结案,结果却让一个人送了命。”
弗莱彻在他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正对着桌子。“是怎么回事?”
利奥波德很快讲述了一遍晚上发生的事情,从去医院探望病人讲起,一直讲到弗雷迪被枪杀。他说:“我认为这个人还没有落到非杀人不可的境地。”
“那么他为什么杀了弗雷迪?”
“他看出那是一个陷阱。也许子弹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弗雷迪挡在我前面。我想,弗雷迪打电话说钻石丢了,这使他起了疑心,因为他并没有去拿。”
弗莱彻:“可是钻石呢?你说你看到了。”
“我在那个厨房里独自只呆了两分钟,不过我已经想到,如果弗雷迪认为霍夫曼的同谋返回来又偷走了钻石,或许他会引导我找到这个同谋。于是我用一只开罐器在罐底打开了一个口子,把罐里的一些咖啡倒进下水道里,腾出空间放那袋钻石。然后我把罐底合上,尽可能不露出痕迹,再盖上这个附送的塑料盖子,这样咖啡不会漏出来。弗雷迪搜我时还真把咖啡罐从纸袋子里拎出来了,不过罐口还是封着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检查罐子底下。”
弗莱彻打开袋子倒出几颗钻石到桌上。“一个高招,队长。”
“是高招,只是弗雷迪死了,我们手上又多了一件谋杀案。我们要找的人不会再呆在原地跟我们玩儿。”
弗莱彻皱眉望着钻石,“如果霍夫曼有一个同谋,这个人必定在他抢劫得手后的几分钟内同他有接触。他不可能把钻石藏在什么地方,因为街上都搜过了。只有一个人同他有过身体接触,因此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把钻石交给这个人了。”
利奥波德点点头,“这一层我也想到了,弗莱彻。给尼尔•卡特弄一张拘捕证。”
年轻人不自在地坐在审讯室里,先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半夜里把我拉到这儿来,好像我是一个罪犯。仅仅在今天早晨我还是一个英雄呢!”
“那只是今天早晨的事。”弗莱彻道。
利奥波德坐在桌边,紧挨着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好了,尼尔。我想你该把整个经过告诉我们了。现在已不仅仅是抢劫,还有杀人的事。”
“杀人!我没有……”他想站起来, 弗莱彻把他按回去。
“把那些钻石交给某人,那人又把它们传给一个销赃的人,后来又杀了这个销赃的。劫案发生后,你是唯一一个与霍夫曼有过身体接触的人。”
“可我是去追他的。我跟他搏斗,把他拖住等警察赶到!这些事情你们都是知道的。”
“就在你扯住他的时候,他把钻石偷偷交给了你。”
“没有的事。你们疯了!我没有……”
利奥波德在屋里走来走去,“别的情形都不可能出现。你一定是他的同谋,卡特。”
“想想看,这无法解释!他在逃跑。既然当时他正带着钻石溜走,为什么又要制订一个这么复杂的计划把钻石传递给我呢?若不是我捉住他,他早就逃走啦。”
利奥波德思忖他的话,试图在脑子里解开这谜团。尼尔•卡特说得有道理,很有道理。“今晚7点左右你在哪里?”
“像往常一样,在班鲍莫公司货运部上班。你可以去问他们。”
利奥波德叹口气道:“好吧,离开这儿,回家去。明早我们会核实的。”
弗莱彻显出吃惊的样子,“队长……”
“没问题,弗莱彻。我搞错了,又搞错了。今晚我注定该犯错误。”
弗莱彻跟着他回到办公室里,“我来给你弄杯咖啡,队长。”
利奥波德把咖啡罐递给他,“我已失去目标啦,弗莱彻。我甚至没法理智思考。我扑到这可怜的小伙子身上,想把他当成杀人犯,还让一个人白白送了命。”
“你找回了钻石,队长。”
“嗯。”
弗莱彻在往咖啡壶里灌水,“哼,霍夫曼一定在钻石上搞了鬼。他打贝格勒警官时东西还在他身上,几分钟以后他们逮住他,东西已经不见了。”
利奥波德霍地坐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他妈的!他没有把贝格勒的脑袋打爆,原因是他当时身上没有揣着钻石。”
利奥波德慢条斯理地说:“弗莱彻,我看情况的确如此。”
早上,彼得•阿诺德打开中央钻石商店的门时,他们已在那儿等他。他抬头看到他们不由得吃了一惊,开口道:“利奥波德队长!看起来你像是通宵没有睡觉。”
“没睡。”利奥波德说着跟他走进店里。弗莱彻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我把一些人叫起来,检查你的财产状况。彼得,我可不想再犯错误了。”
“你说什么?”
“我必须承认,这个计划真他妈的有创意。我估计是鲁迪•霍夫曼想出来的,他先是跟商业区一些卖珠宝的人交上朋友,然后找到一个急需钱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认为你知道,阿诺德。那天晚上你9点打烊,然后很快移走了橱窗里的钻石。鲁迪•霍夫曼按照计划走过来,打碎了玻璃,再逃走。你把钻石藏起来,然后报警。事后你把钻石拿去交给弗雷迪•道尔,让他卖掉它们。这个计划有一个很大的长处,霍夫曼无须花那宝贵的几秒钟去拿橱窗里的钻石。如果他跑出一两条街后才被捕,他什么事也没有。没有钻石也就没有物证。他或许想要扔掉手杖和夹大衣,一口气向前跑。可是,贝格勒警官当时并没有呆在老地方指挥交通。霍夫曼知道在橱窗前就被逮住有点儿太早。他身上没有钻石,整个计划会败露,于是他用手杖攻击了贝格勒,然后再逃走。这时候他的运气更坏了,一个叫尼尔•卡特的年轻人开始追他。钻石始终在你手里,可不幸的是霍夫曼一直没有机会假装把钻石扔掉。我们遇到的是一桩不可能做成的案子,虽然那并不是你的本意。”
彼得•阿诺德仍瞪着他俩。他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一下嘴唇道:“我想,你们有证据证明这一切?”
“证据充足。你的经济状况不妙,对你而言,帮外人偷公司的钻石是一条便当的出路。我们已经找回钻石。等你入狱后,我敢说我们能够动员霍夫曼说出真相。”
“虽然如此,有证人看见霍夫曼站在橱窗前。”
“是这样。不过他们只能看到他伸手进去。他几乎没有时间抓起那些四处散放的钻石。只有你,阿诺德,说过你看到他在拿钻石。你说,你是在锁门的时候看到他伸手去拿钻石的,但是橱窗后有一块天鹅绒窗帘遮着,你在店里什么也看不到。你没有看到他拿钻石,原因是他根本没有拿。到了他砸橱窗、逃跑的时候,钻石早已放到你的口袋里了。”
“我没有——”
“弗雷迪给你一打电话,你就慌了,尤其是当你看到我同他在一起、站在门口的时候。不用说,你认出我,于是开了枪。这样我就知道杀手是某一个与这个案子有关、我曾经问过话的人。”
正像利奥波德预见到的,听到这儿,彼┑•阿诺德有所动作了。那支杀死弗雷迪的手枪究竟装在阿诺德的衣袋里还是藏在柜台后面,利奥波德只能猜测。阿诺德伸手去掏衣袋,弗莱彻站在门口朝他开了一枪。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肩膀,这正是弗莱彻擅长的射击技法。
阿诺德颓然倒在一只陈列橱前,大叫着捂住肩头。利奥波德从他衣袋里抽出那支枪。他说:“你本该把它扔进河里的。没有枪,我们或许永远没法子指控你杀人。”
弗莱彻锁上前门,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他们要先把阿诺德送去疗伤,提出他犯有杀人和抢劫罪的指控,然后才能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