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喊溪的故事

2008-05-30 10:48桑德拉·希斯内罗斯
译林 2008年6期
关键词:拉斯小溪丈夫

〔美国〕桑德拉·希斯内罗斯

桑德拉•希斯内罗斯(Sandra Cisneros),1954年出生于芝加哥,做过高中教师、校园诗人、大学文员和文科管理员;现以访问作家的身份在美国的许多高校任教。由于在诗歌和小说方面的出色表现,桑德拉•希斯内罗斯曾两度获得全国教育协会(NEA)奖学金。她之前发表的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芒果街上的小屋》和诗集《我极度邪恶的行为》。

桑德拉•希斯内罗斯的母亲是墨西哥裔美国人,父亲是墨西哥人。她有六个兄弟,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至今未嫁,目前生活在得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奥。お

这一天父亲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胡安•佩德罗,从此可莉菲拉斯就要离开父亲的怀抱,一路颠簸,跨越美墨边境到边境的另一头,美国的一个小城镇生活。那时,父亲已经猜想到,有一天他的女儿会举目眺望,眼望南方,梦想回到这个家务缠身、有着六个一无是处的兄弟和一个总是抱怨的老父亲的家中。

但在热闹的人群中,在分别的那一刻,父亲说:我是你的父亲,任何时候都不会抛弃你。当他拥抱可莉菲拉斯,继而让她离开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但那一刻可莉菲拉斯正在四处寻找她的伴娘,看看鲜花应该如何安排。直到后来,她才记起父亲离别时的话:我是你的父亲,任何时候都不会抛弃你。

现在,初为人母的她记起了父亲的话。此时她和她的小儿子坐在溪边。无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何相爱,有时候他们的爱也会变味,但父母对孩子的爱,孩子对父母的爱,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这就是她丈夫没回来的那个晚上可莉菲拉斯所想的。她躺在床上,倾听着美墨边境声音的回响,远处的狗吠声,山核桃树发出的沙沙的声响,像女孩穿着紧身的裙子,嘘—嘘—嘘,嘘—嘘—嘘,伴她入睡。

在她成长的城镇里,终日无事可做,她只是有时陪着姨妈和教母到处玩玩牌。或者再去电影院看这周新上映的电影,银幕上总是有恼人的斑点和绒毛似的东西在闪动。或者去市中心买一个时而会有人卖的奶昔冰淇淋,或者去女朋友家里看最新的电视浪漫剧,效仿里边女孩子梳头发的样子,看她们如何打扮自己。

但自从可莉菲拉斯长大后,她经常倚在窗边,一直在等待,一直默默低语、叹气、傻笑,一直期待爱情和激情的出现。她心目中的恋人不是《阿拉玛》杂志封面上拿着血淋淋餐叉的那种。她渴望的电视是最纯粹的,最浪漫的。是在书中、歌中和浪漫剧中所描述的那种。是一生的挚爱。无论为他付出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

《非你莫属》是当下最受欢迎的电视浪漫剧。剧中美丽的主人公露茜娅•门德斯心中经受着万般磨难:分离、背叛、仁爱,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保持着那份爱,因为爱弥足珍贵。你看过露茜娅•门德斯拍的阿司匹林的电视广告吗——她难道不可爱吗?你认为她染过头发吗?可莉菲拉斯决定去药店买一瓶染发剂;她的女朋友赛拉就会帮她染——实际上一点都不难。

因为你没有看昨天晚上的那一集,那一集中露茜娅坦言他是她一生的最爱。是一生的最爱!在表演的开始和结尾她一直在唱主题曲《非你莫属》。无论如何,人应当像那样生活,难道不是吗?非你莫属。为爱而忍受痛苦是值得的。痛苦也是甜蜜的。这就是浪漫剧的结尾。

塞甘,她甚至喜欢它的发音,遥远而优美。不像“蒙克洛瓦”、“科阿韦拉州”那么难听。

塞甘,非常清脆的声音。钱币般清脆的响声。她想要穿电视剧中女主角才会穿的外套,就像露茜娅•门德斯一样。有一幢漂亮的房子,连她最好的女友也会妒忌。

是的,他们会一路开车去拉雷多买她的结婚礼服。他们是这么说的。因为胡安•佩德罗想要马上结婚,而不想要一个很长的订婚仪式,因为他不能离开工作太久。他在塞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我想是一个啤酒公司的职位。或是轮胎厂的一个职位?是的,他必须回去。因此他们要在春天结婚,那个时候,他有时间离开工作,然后他们会开着他的新车离开——你看到了吗?——前往在塞甘的新家。嗯,确切地说,不是特别新,但他们打算将房子粉刷一新。新婚燕尔,就应当粉刷一新,买新家具。为什么不呢?他完全支付得起。之后可能为他们的孩子再增加一两个房间。或许他们会有更多的孩子。

看吧。可莉菲拉斯总是那么善于织补,小小的缝纫机可以制造奇迹。她一直那么聪明,但也有点可怜。她甚至没有妈妈告诉她在新婚之夜应该做些什么。或许上帝可以帮助她。一个笨拙的父亲和六个一无是处的兄弟能帮她什么呢?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是的,我要结婚了。当然!我要穿的礼服只需要被改小一点点。昨晚我看到了一个新款式,我想那非常适合我。你看见昨晚那集电视浪漫剧《富人也会哭泣?》了吗?你注意到里面妈妈穿的礼服了吗?

“呐喊”,这条可爱的小溪有着如此有趣的名字。但人们就是这样称呼流淌在我屋后的那条小溪的。虽然没有人能说清这个女人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痛苦而呼喊。当地人只知道这条小溪是前往圣安东尼奥的必经之路,回来的时候也必须穿越它,它被称为“女喊溪”,一个没有人会质疑的名字,更没有人会理解。

——谁知道呢,城里人总会耸耸肩,因为这条小溪如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名字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关。

“你为什么要知道呢?”每当翠妮,洗衣店的服务员,给可莉菲拉斯找零钱,或者因为一些小事向她叫喊的时候,她总用生硬的西班牙语这样问。第一次是因为可莉菲拉斯在洗衣机里放了太多的皂粉,之后又因为她坐在了洗衣机上。再之后,也就是可莉菲拉斯的儿子,胡安•佩德托出生以后,她告诫可莉菲拉斯,在这个国家你不能让没有垫着尿布的孩子到处乱走,随处撒尿,这样很不好。

对这样一个女人,可莉菲拉斯如何向她解释“女喊溪”的名字让她如此着迷?同翠妮这个女人谈话毫无意义。

另一方面,在邻居中也有一些妇女。在可莉菲拉斯房子的两侧,在小溪的附近都有人租了房子,左边是索莱达,右边是多洛雷斯。索莱达喜欢称自己是寡妇,虽然她的身世是个谜。她的丈夫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同一个制冰厂的蠢女人私奔,再或者只是在一天下午出去抽烟,就再也没有回来。很难说是哪一种情况,因为索莱达从来不提他。

在另外一栋房子里住着多洛雷斯,亲切而友好。但她的房子里总是弥漫着香火的味道,而祭坛上的蜡烛也一直为追念在上次战争中死去的两个儿子和因为不能接受丧子之痛而撒手人寰的丈夫燃烧着。多洛雷斯终日想着她的儿子和丈夫,但也悉心地打理她的花园。她的花园里向日葵开得最好,高得只有用扫帚杆和旧木板支撑才能立得起来;红红的鸡冠花镶嵌着鲜艳的流苏;最特别的是玫瑰花,它忧郁的香味让可莉菲拉斯想起了那些逝者。每逢周日多洛雷斯都会剪掉这些花中最漂亮的一些,把它们放在塞甘墓园里三块小小的墓碑前。

索莱达和多洛雷斯或许在这条小溪拥有它的英语名字之前还知道它的来历,但现在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她们整日记挂着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离去的男人们。

痛苦还是愤怒,当可莉菲拉斯与丈夫这对新婚夫妇第一次开车路过这条小溪时,胡安•佩德罗就曾指给她看。“呼喊的女人。”他那时这样说,她大笑。对于一条如此美丽、充满快乐的小溪,这样的名字真的很可笑。

她第一次如此诧异,因为她没有大声呼喊,也没有为自己竭力辩护。她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男人或任何男人想要打她,她一定会还击。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一次又一次地打她,直到她的嘴角流血,她都没有任何反抗,她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更没有像她在电视剧中看到此场景所想象的那样会逃走。

在她自己的家里,她的父母从未打骂过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承认由于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也因此备受溺爱,父亲视之为掌上明珠——但有一些事情她是绝对不能忍受的,永远不能。

相反,当他们还未结为正式夫妻时,打骂就曾经发生过。她惊愕至极,沉默无语,僵硬麻木。她只是无意识地触碰她灼热的嘴唇,盯着手上的鲜血,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无话可说。之后,每当那个男人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一样哭泣,流下忏悔的泪水,她所做的只是抚摸他黑色的鬈发。

制冰厂里的男人们。按照她的说法,当他们还是新婚时,她就受邀陪着她的丈夫加入他们的聚会。他们谈话时,她默默无语,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待,品尝慢慢变温的啤酒,把餐巾纸揉成一团,再慢慢展开,或折成一朵玫瑰花,时而点头,微笑,困倦地打着哈欠,或是在适当的时刻礼貌性地大笑,依偎在丈夫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最终可以非常容易地预测还要讲些什么。因此可莉菲拉斯这样总结,他们中的每一个男人都梦想像在海底发现西班牙金币那样,试图在夜晚,在每个啤酒瓶里发现真理。

他们想告诉彼此自己的心声,但就像一个氦气球撞到脑袋上,绝对找不到发泄的办法。它形成气泡,慢慢上升,在喉咙那儿汩汩作响,在舌头上翻滚,最后从嘴里喷出——打了一个嗝。

如果幸运,在漫漫长夜即将离开之际会看到他们的泪水。在特定的时刻,拳头会说话。在躺下睡觉之前,他们就是疯狂的野狗,试图找到一种方式发泄,最终归为平静。

早晨,有时在他睁开双眼之前,或在他们做爱之后。又或者当他只是越过她的身体从桌子上把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可莉菲拉斯想,这就是我一生守候的男人。

并非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当她给孩子换尿片,当她擦着卫生间的地板,当她试图为没有门的入户通道挂上厅帘,或是为家里的亚麻布漂白的时候,她不断提醒自己她是爱他的。当他用脚踢着冰箱说他恨这栋破房子,不想再回来,这样就不会因为孩子的吵闹声、妻子喋喋不休的疑问或这样和那样的要求扰得心烦不安。每当此时,可莉菲拉斯也心存疑问,这就是她爱的人吗?因为如果她真有脑子,她就应当意识到,当公鸡为觅食和自己的家园而早起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应该已经起身工作了,而第二天清早,她的丈夫也应该同样早起,而不应该把一个女人独自留在静寂的家中。

他不是特别高大,不,他看起来也不像电视浪漫剧中的男人们。他的脸因为得了痤疮有了疤痕。由于长期酗酒他还有了点啤酒肚。他一直那么强壮。

这个男人不仅大声笑、亲吻和拥抱她,还放屁、打嗝、打鼾。不知什么原因,每天早上她都会在水槽中发现丈夫剃下的胡须,每天晚上她必须要把他的鞋子放在门廊处通风。她的丈夫在公共场合剪指甲,毫无顾忌地大笑、骂人,要求每一盘菜必须为他放在单独的盘子中,就像在他妈妈的家里一样霸道。他一回到家,无论早晚,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音乐、电视浪漫剧或是玫瑰花,也不在乎一轮明月挂在小溪的上空,可以透过卧室的窗户欣赏到它的美景,他都会自顾自地拉上百叶窗蒙头大睡。这个男人,这个父亲,这个伙伴,这个一家之主,这个主人,这个丈夫,直到他的王国来临。

一丝疑问在心头。一只洗过的杯子被倒放在架子上。卫生间里,她的口红、爽身粉、发刷,都换了地方。

不。这是她的想象。房里的东西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什么也没有变。

丈夫陪她从医院回到家中,医生说她又怀孕了。令人欣慰的是,在床下仍然可以找到家里的拖鞋,卫生间里也可以找到她放在那儿的褪色的家居服。

回到家里真甜蜜,甜蜜得像空气中粉底的香味。茉莉花的香味,浓浓的。

门上有脏脏的手印,玻璃杯里有熄灭的烟头,脑袋上的细纹又多了几道皱褶。

有时候她会想起父亲的房子,但是她怎么能回去呢?那是一种耻辱。那些邻居会说什么,背上背着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回家,你的丈夫去了哪?

散布流言的小镇。充满灰尘和绝望的地方。充满流言的小镇为她换来了什么?另外一个充满灰尘和绝望的地方。或许家乡与此地遥远,但也因此不再有秘密。

在小镇中心没有绿树成荫的广场,但流言依旧蔓延,清晰如故。每逢周日,教堂的台阶上不再有人们聚众低语。因为在制冰厂天近黄昏时人们才开始窃窃私语。

在市政厅的前面有一棵小马车那么大的青铜色的山胡桃树,镇里的人总是无聊地以它为骄傲。电视维修店、药店、五金店、干洗店、按摩院、小酒馆、律师行、空空的店面,毫无趣味。无论如何,没有任何地方能去。因为在这个小镇你不得不依赖自己的丈夫,或安守家中,或开车出去。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买一辆自己的车,并被允许去开它。

无处可去,除非去找邻居的女伴,索莱达在一边,多洛雷斯在另一边。或者去小溪边。

天黑了不要去那儿,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别离家太远。会有厄运的。否则,你会生病,孩子也会。如果天黑之后在小溪附近游荡,你会受到惊吓,到时你就会明白我们说的是对的。

夏天的有些时候,这条小溪只流淌浑浊的溪水。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因为下雨这条小溪生机盎然,发出自己的声响,日日夜夜,以其银铃般的声音高声呼喊。是劳安吗,一个哭泣的女人?曾经溺死自己的孩子的劳安。或许劳安就是这条小溪名字的来历,她这么想,回忆着孩提时代她所知道的劳安的故事。

劳安正在向她呼唤,她确定。可莉菲拉斯把孩子放在草地上,侧耳倾听。从白天一直到夜晚。孩子抓起一把野草大声笑。劳安。是否心态的宁静让一个女人在树下一直呆到黑夜。

她需要的是……做了一个手势,好像要拉一个女人到他的腿上。马克西米利安,路那边的傻瓜这样说,引起男人们的大笑,但可莉菲拉斯只是低语:“没教养的人。”然后继续洗她的碗。

她知道他说这个不是因为那是真的,而是因为他想要和这个女人睡觉,他不想每天晚上只是在制冰厂里喝酒,然后跌跌撞撞地独自回家。

据说马克西米利安杀了自己的妻子,只是因为他的妻子拿着一杆拖布到制冰厂和他吵架。我不得不开枪,他说——她有武器。

在厨房窗外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她丈夫的,还有她丈夫的朋友们。马诺罗,贝托,艾弗兰,佩里科,马克西米利安。

当她丈夫谈及此事时,可莉菲拉斯夸张了吗?报纸上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女人在美墨边境有很多。有的女人从飞驰的车中被推出,时而会发现女人的尸体,有的女人已经不省人事,有的女人被打得浑身淤青。她的前夫,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叔叔,她的朋友,她的同事。总有这样的事。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总是出现在每天的各大报纸上。顷刻间她把一只玻璃杯浸泡在肥皂水里——浑身颤抖。

他扔了一本书,那是她的书。从房间的这头扔到了那头,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伤痕。对于伤痕,她可以原谅。但让她不能忍受的是那是她的书,科林•特拉多的爱情小说,是她现在最钟爱的一部,因为在美国没有电视机的陪伴,也没有浪漫剧。

当她丈夫不在家,她也有空闲的时候,可莉菲拉斯才会偶尔到邻居索莱达那儿瞥上几集浪漫剧,多洛雷斯不喜欢那类剧,而索莱达也总是好心地对她讲电视剧《非你莫属》中的情节。电视剧中,一个可怜的阿根廷乡下女孩很不幸地与阿瑞查家族的美貌男子相恋。而她就在这个大家族里做工,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就是在这里,周围放着灰尘刷和地板擦,这个方下巴的男人向她示爱,我爱你,玛瑞亚,听我说,亲爱的,但她不得不说,不,不,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阶级,并提醒他,他们不应该相爱。你可以想象,她这么做的时候悲痛欲绝。

可莉菲拉斯想,她的生活就应该像那样,就像电视中的浪漫剧一样,只是现在情节变得越来越可悲,就像在电视剧中没有任何广告和笑料作以调剂,看不到任何幸福的结局。当她和自己的孩子坐在屋后的小溪边时,她这样想。她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托帕兹、雅桑尼亚、可瑞斯托、艾德里安娜、斯蒂芬尼亚或安德里亚,任何比可莉菲拉斯更有诗意的名字。有像珠宝一样漂亮名字的女人似乎可以拥有任何可能,但可莉菲拉斯能拥有什么呢?一无所有,只有脸上的那道伤痕。

因为医生这样说,她不得不走。为了确定可莉菲拉斯怀的孩子一切正常,医生为她预约了下周二的检查。他最好带她来,仅此而已。

不,她不会提起身上的淤青是从哪儿来的。她许诺。如果医生问到,她会说是从前门的台阶上跌倒或是当她去后院时滑倒的,她这样跟他讲。她下周二必须去,胡安•佩德罗,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孩子。

她可以给父亲写信,或许还可以要些钱,只是借,做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医药费。即使他愿意,她也不肯,是的,她不会那么做。请不要再那样做,不要。她知道以他们现有的花销想存点钱谈何容易,如果再有大笔的开支如何能摆脱债务?他们要付房租、吃饭,电费、水费、煤气费,还有不知所云的杂费,钱已经所剩无几。但是至少要到医生那里去,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她一定要去。她为什么如此焦急不安?

因为她要确定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异常。是的,下周二,五点半。我会带上小儿子,准备好,一起去。但那是他仅有的鞋子,我会把它们擦亮,一切就绪。你一下班,我们就去。我们不会让你蒙羞。

费利西!是我,格雷西拉。

不,我不能大声说话。我在工作。

瞧,我需要你的帮助。有一个病人,一个女人,她出了点问题。

等一下,你在听我说吗?

我真的不能大声说话,因为她的丈夫在隔壁。

你在听吗?

我要给她做超声波——她怀孕了——她刚跟我哭诉。费利西!这个可怜的女人浑身青紫,我没开玩笑。

是她丈夫打她,还能有谁?另外一个从边境那边来的新娘,她的家在墨西哥。

狗屁。你认为他们会帮助她吗?给我一点时间。这个女人甚至不会说英语。她丈夫也不允许她打电话回家或是写信或做任何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她需要搭载。

她不是要去墨西哥,傻瓜。只是要去圣安东尼奥。

不,只要搭载。她自己有钱。你要做的只是在你回家的路上把她放到圣安东尼奥。求你了,费利西。如果我们不帮她,谁会帮她?我本来可以自己开车送她,但是她需要在她丈夫回家之前上车。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稍等。

马上,就明天。

如果明天对你不合适……

这是个约定,费利西,星期四。就在凯诗恩的10号站点,就中午。她将一切准备就绪。

哦,她的名字是可莉菲拉斯。

我不知道。又是一个墨西哥圣徒,我想。另外一个受难者。

可—莉—菲—拉—斯。她拼着,记下来。

谢谢,费利西。当孩子出生时她会以我们的名字为她(孩子)取名字,不是吗?

好的,一个常规的肥皂剧情节。生活就是这样啊,亲爱的,就这么定了,再见。

整个早晨都是在恐惧和担心中度过的。那一刻,胡安•佩德罗很可能会出现在门口,出现在街头,出现在汽车站点,像她梦中梦到的那样。

那是必须要想到的,是的,直到车开的那一刻。之后,她们便可以心无旁骛地直奔圣安东尼奥。把你的包放在后面,上车。

当她们跨越小溪的时候,司机费利西张开嘴巴大声呼喊,像墨西哥街头的流浪艺人一样。这不仅吓着了可莉菲拉斯,也吓到了她的小儿子。

看我多可爱。我吓到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对不起,我本应该先告诉你们的。每次我跨越这座桥时,我都呼喊,因为它的名字,“女性呼喊”。因此我也呼喊。她用西班牙语夹杂着英语说道,然后大笑。你注意到了吗?费利西继续说,这周围没有什么是以女性命名的?真的。除非她是一个贞洁女子。我猜,只有是贞洁女子,你才会被人认可。她再次大笑起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这条小溪名字的原因。让你想要像《人猿泰山》中的主人公那样大声呼喊,不是吗?

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这个费利西,使可莉菲拉斯惊叹不已。费利西开着车,要知道,当可莉菲拉斯问到这是否是她丈夫的车时,她说她没有丈夫。这辆车是属于她自己的。她自己选的,她自己付钱买的。

我也曾经拥有过一辆车,但那车是男人们的,现在的这个才是一辆真正的车。

这是女人间的一段什么样的谈话? 可莉菲拉斯想。但是费利西与她遇见的所有女人都不同。你可以想象,当我们跨越小溪,她就开始疯狂地大声呼喊,她会把这样的故事讲给她的父亲和兄弟听。就是这样的故事。谁不想听呢?

谁不想呢?痛苦或是愤怒,不是不满的呼喊,就像费利西那样。让你想要像《人猿泰山》中的主人公一样大声呼喊。

然后费利西又开始大笑,但那不是费利西的笑声。那是从她喉咙发出的笑声,长长的笑声,像潺潺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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