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解读

2025-03-05 00:00:00张予诺
关键词:内在性他者

摘 要:2015 年,俄罗斯女作家古泽尔·雅辛娜的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一经出版便收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与好评。女主人公祖列依哈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生活中,逐渐从一个完全依附于夫家生存的女性成长为具有主体意识和自由意志的独立的“人”,用诚实的劳动、对生活的爱和不屈的意志摆脱内在性并最终寻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以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哲学为思想指导,探究祖列依哈在面临生活巨变和生存困境时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对内在自我的超越,为处于“他者”地位的人提供借鉴。

关键词:《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内在性;他者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391X(2025)01-0073-08

0 引言

2015 年,古泽尔·雅辛娜的处女作《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一经出版便接连斩获俄罗斯“年度最佳小说”“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奖”“大书奖”等众多文学奖项,在文学界引起强烈反响。书中所体现的女性意识、民族性、历史性等为作品增添了丰富的精神内涵。小说以苏联20 世纪30 年代的农业集体化为故事背景,讲述了祖列依哈在丈夫被打死后,孤身同数百名来自不同阶级、不同职业甚至不同民族的“特殊移民”一起被送往西伯利亚安加拉河畔,在缺乏工具和粮食的情况下依靠诚实的劳动和不屈的信念建立劳动村,孕育生命,最终找到生活的意义及存在价值的故事。祖列依哈的人生经历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中女性解放的道路不谋而合。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强调对所谓的女性“内在性”的超越,企图摆脱“他者”和“他性”状态,使女性主体意识得以树立,使女性成为一个自由的主体,实现自身的价值[1]。国内外学者对《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进行了一定体量的研究,其中不乏对祖列依哈女性意识觉醒的分析,但这些分析基本处于感性认识层面,以祖列依哈五次睁开眼睛为线索,分析其作为一个女性的成长之路。感性的分析更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但缺乏理论作为抓手的论述具有主观性的特征,不利于从整体上把握文本。也有国内学者从“他者”形象入手,分析小说中几位主要人物的“他者”地位及其消散过程,其中对于祖列依哈人物形象的分析更多建立在环境的变化迫使她做出的改变上,而对其心路历程分析较少。实际上,虽然外界因素是祖列依哈脱离“他者”困境的助推剂,但最重要的因素还在于其内部主观自发的努力。本文拟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以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哲学为思想指导,探究祖列依哈在面临生活巨变和生存困境时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对内在自我的超越。

1 祖列依哈在夫家的“他者”困境

波伏娃对于“他者”下了这样的定义:“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则是他者”[2]序。波伏娃在《第二性》第一卷中从生物学的角度分析了女性陷入“他者”困境的客观原因——女性除了在身高、力量上相对于男性存在着明显的劣势以外,其身体的特殊构造决定了她们还要承担孕育生命的使命。于是,女性自古便被分配了待在家中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角色。这样的生存处境导致了女性意识的内化,这种“内化性”则集中体现为对男性的依赖和附庸。此外,波伏娃在对女性存在的历史和现实考察中发现,女性是作为物、客体而存在的,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主体性的存在,所以她一再强调,作为一个人,一个主体,应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主体性,即将自己意识为一个用代词“我”来表达的主体,并指出主体必须从开始就要有一种认为自己在根本上是个体,并坚持她生存的自主性和分离性的倾向,突出了女性应具有的个体性。然而祖列依哈在丈夫家中就丧失了女性的主体意识,其现实生活和精神层面的境遇使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 他者” 的困境之中。

1.1 现实生活的境遇导致“他者”的地位

祖列依哈15 岁就来到了丈夫穆尔塔扎的家中。年轻不经事的祖列依哈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只能依附于丈夫为自己带来食物和生存的空间。除了照顾婆婆和丈夫的日常起居外,她还需要跟随丈夫去到密林中砍柴,并承担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拉柴等苦力活。明知道要挨打,却由于“不敢违背丈夫的旨意”而“乖乖地在那儿躺着”,挨打后还为丈夫没有打她很长时间而感觉穆尔塔扎“是一个心眼不错的丈夫”。从现实层面来看,祖列依哈的“他者”地位来源于她在年纪尚小之时就来到了丈夫家中,缺乏生活经验和独立生存能力等现实因素迫使她只能依赖丈夫为自己带来食物和生存的空间。在这种离开丈夫就无法独立的生活境遇下,祖列依哈对丈夫穆尔塔扎完全的依附成为她走向“他者”身份的助推剂。

1.2 精神层面的束缚与摧残导致“他者”地位

如果说现实生活的境遇只是祖列依哈成为“他者”的外在原因,那么从小接受的文化教育以及婆婆乌佩里哈对她的精神摧残才是她沦为“他者”的最终诱因。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深刻地揭示出父权制文化的压迫是造成女性“内在性”和“他者”地位的文化根源,父权制的存在意味着女性始终是“他者”[1]。首先,祖列依哈从小受伊斯兰文化的熏陶与母亲的教诲,认为女人就应当唯丈夫马首是瞻,尽力侍奉好丈夫,并为其传宗接代。在她走入穆尔塔扎家门之前,母亲这样告诉她:“耕种者一旦有意愿,就会来耕地,只要还有力气,不应该违拗耕种者的意愿”[3]429。诸如此类的训诫充斥在祖列依哈的思想中,并成为她十五年来行动的指导。在履行夫妻义务时,祖列依哈甚至将自己比作一台机器,只为满足丈夫的情欲,而自己的感受——并不需要去在乎。祖列依哈深陷于男性主导的世界为女性制定的法则之中,认为自己不能也不应该违背丈夫的意愿,这成为她深层的精神束缚,导致其女性主体意识几乎完全丧失,成为了“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这一点在祖列依哈身处监狱被点名时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甚至觉得“一个正派女人不应当无缘无故地总是‘我’字不离口”。

其次,祖列依哈曾生下过4 个女儿,但都应了婆婆乌佩里哈凄惨恐怖的预言梦——她们都在来到世界不久后便夭折。婆婆乌佩里哈称祖列依哈为“可怜虫”,总是一边使唤她,一边咒骂她,将一切罪过都归咎于祖列依哈,使祖列依哈在丈夫和婆婆面前更加卑微,不敢反抗。丈夫与婆婆每天都会进行“晚间谈话”,但祖列依哈却从来不被允许听见任何内容。二人都将祖列依哈视为“奴隶”和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并非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在这样的精神压迫和摧残下,祖列依哈对自己的价值愈发质疑和否定,从而被完全塑造成了“他者”的形象。

然而,如果仅仅认为,这时的祖列依哈将她所生活的村子视为她的全部世界,对于外界不了解也并不关心,那么这种将在丈夫家的祖列依哈归结为毫无自我意识的女性,似乎有失公允。事实上,祖列依哈的自我意识会在极为偶尔的某些时刻迸发出来,例如她会向往喀山的风光,会偷拿苹果软糕来祈求神灵关照女儿的坟墓,这种念头尽管十分短暂,但却是祖列依哈短暂跳脱出“他者”形象,回归“主体”的时刻。这种细微的反抗意识足以表明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层面的压迫下,被迫沦为“他者”的祖列依哈在内心还潜藏着“主体”的种子,只是没有合适的条件和环境使其萌芽。移民生活中生存环境的骤然改变就为祖列依哈克服“他者”地位和女性的内在性提供了有利条件,在新的土壤中,祖列依哈通过自身的努力成长为一个独立的自由女性。

2 移民生活中祖列依哈对“ 他者”地位及女性内在性的克服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性的特质是在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步形成的,作为一个自由的主体,女性并非被动的接受者。所以,要超越女性的“内在性”和“他者”,妇女迈出的第一步是必须抛弃她们内化了的女性意识[1],从繁重的家务生活和对男人的依附中脱离出来,加强与外界的沟通,摒弃男人强加于女人身上的“永恒的女性气质”,摆脱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念的束缚。即女性需要自发地从思想开始审视自我,按照自我意识来塑造自我,并将其付诸行动,这样才能摆脱“他者”困境,成为独立的自由主体。女性努力摆脱“他者”困境的过程,正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中“自为”这一概念,后来又被波伏娃引用,成为《第二性》的核心理论之一,并作为女性摆脱“他者”困境获得解放的重要途径。

2.1 对传统男性中心观念的摒弃使祖列依哈摆脱“他者”身份

在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中,祖列依哈被迫踏上移民之路,使其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的一切生活原则都因为极端的环境而变得不再适用。对于祖列依哈来说,这确实如伊格纳托夫所言,是“摆脱了旧世界的枷锁—— 去迎接新的自由”[3]155。祖列依哈第一次没有听从丈夫的指令是在他们的马桑杜加奇被收归为集体农庄的财产时,她违背了丈夫想要在桑杜加奇被收归前毒死它的意愿,而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怜悯放过了它。这一行为是她自发地反抗从小接受的父权思想,将自我意志付诸行动的第一次尝试,也是她克服女性内在性的第一步。在运送“特殊移民”的列车里,由于空间的逼仄,祖列依哈不得不与莱贝教授一同挤在车厢的二层铺上,并且只能将头巾摘下,铺在她与莱贝教授的大腿之间。在此之前,在清真寺里过夜时的祖列依哈尚认为女性不戴头巾并将头发暴露在男人面前是一种罪过,而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己取下头巾,并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地待在一起了。生存环境的急速变化迫使祖列依哈为了生存而在短时间内摒弃了从前生活的规矩,尽管她时常还是在内心进行自我斗争,但是在列车上几个月的长途旅程使祖列依哈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遇,接收到了来自不同地区、不同阶级、不同职业的人们的各种思想。脱离男性的束缚、与外界的频繁沟通使祖列依哈逐渐从“次要者”回归为“主要者”。艺术家伊孔尼科夫会将用面包捏成的奖章送给怀孕的祖列依哈,列宁格勒的这些“过去的人”不嫌弃沉默的祖列依哈,她也会尽量不错过与他们共度的快乐时光。当莱贝教授想要听清祖列依哈腹中胎儿的心跳声,却在犹豫是否将面颊贴在她的肚子上时,祖列依哈主动“把手放在了教授的灰白头发上,将教授的头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但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羞臊,因为她知道他“只是想知道她身体里究竟是什么”[3]194。祖列依哈的思想在与这些曾经的艺术家、医生等知识分子的朝夕相处中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为她提供了摆脱曾经的思想枷锁的机会,她在努力追求生存的过程中学会了按照自我感受与自我意识行动,并明白了女性并不是某个男人的所有物或附庸品,男性和女性可以脱离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摆脱性别的差异,作为有独立意志的人进行平等的交流。她在这样的交流中得以摆脱“他者”身份,成为独立的个体。

2.2 承担劳动村重要劳动工作使祖列依哈获得自主权

西方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家庭劳动的价值无论在理论中还是在社会实践中都被忽视。那么对于女性来说,使自己的劳动获得与男性劳动平等的价值评判标准,也成为了摆脱“他者”困境和内在性的重要路径。在丈夫家时,祖列依哈的劳动被彻底忽视,丈夫穆尔塔扎的工作被认为是高贵的,而祖列依哈的劳动却没有被赋予任何价值。这加剧了被困在家庭中的女性的内在性。但对于身处西伯利亚劳动村的祖列依哈来说,勤劳肯干的品质使她很快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劳动村初建时,干活麻利的祖列依哈被留在了厨房,与师傅阿奇克纳济一同负责食堂的全部工作。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劳作才能吃饭,女性的劳作被平等地对待并被赋予了意义——为了生存下去。

后来,她开始在医务所担任助手,这项工作为她带来了额外的报酬,而作为狩猎合作组的一员,夏天的狩猎成果基本用来满足劳动村的需求,而冬天收获的动物皮毛则可以为祖列依哈带来收益。正如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所说,“女人想要写小说,她就必须有钱, 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4]。没有经济基础,女人最终都难免沦为男人的附庸。波伏娃认为,实现女性的自由平等首先应该实现经济上的独立,传统的女性往往从经济、感情以及生活上都依靠男性,这就注定了女性必然成为男性的附庸。如果要实现女性的自由平等首先要实现其经济独立,获得独立自主权[5]。于是,波伏娃鼓励女性摆脱家务的束缚积极参与社会工作。在波伏娃看来,工作的意义主要在于它是实现有着安全基础的内心独立的唯一途径,因为物质自足能使一个人真正成为一个独立个体,这对女性而言十分重要。祖列依哈在劳动村中通过诚实的劳动为自己创造了经济独立的生活,为其克服内在性奠定了经济基础。

此外,加入谢姆鲁克的狩猎合作组使祖列依哈既实现了经济上的独立,也在承担劳动村的主要劳动工作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价值的创造。自从她在1931 年打死第一只熊开始,祖列依哈就发现了自己在狩猎方面的天赋。“祖列依哈本人在狩猎合作组里是名副其实的劳动力……一旦需要,祖列依哈瞬间就可以将猎枪端在手里,对准目标,百发百中,从未射偏”[3]384。高超的狩猎能力为她在工作中带来了自信和愉悦。她热爱打猎工作,并在打猎的过程中产生了对生与死的体悟:死亡似乎是“生”的一部分,生死不断轮回,腐烂的枝叶可以作为肥料滋养新生的嫩芽,也许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消散,而是以其他方式获得重生。这种念头使她在想起早夭的四个女儿时内心不再充斥着悲伤与担忧,而是变得温暖轻松一些了,她甚至想象着在女儿坟墓间撒下的麦种可以冒出幼芽,“从歪斜的棺椁的缝隙中钻出,高过这些棺椁,将其遮盖并包裹起来”[3]385。通过自己的现实劳动生发出的对生死的重新认知,使她摆脱了婆婆乌佩里哈曾经施加给她的腐朽观念和精神折磨。甚至“有时,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自己——就是一个神灵……”祖列依哈曾无比坚信是有居住在各处的神灵在保佑着人的生活,于是总是祈求神灵可以保佑她的生活。然而现在,祖列依哈逐渐体味了生活的意义,她开始相信自己的力量,明白了是自己亲手创造了自己的生活,而不再依赖于其他的力量,无论是神灵还是男人。这是祖列依哈克服女性的内在性所迈出的里程碑的一步,她实现了经济的独立,内心也逐渐不再被封建的父权思想所束缚,而是慢慢从生活的劳动中收获了自己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感受,获得了自由的自主权。

这一剧情遭到了一些国外学者的批判,认为祖列依哈背弃了鞑靼人的信仰和文化传统。也有学者认为,在完全脱离鞑靼人转而进入信奉无神论的劳动村中生活的情况下,她对神灵的热情减退甚至消失是合理也现实的。但实际上,祖列依哈有时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神灵,意味着她的内心深处还一直保留着多神教中对神灵的信仰,这种信仰也是使祖列依哈的精神得以获得拯救的一个内在原因。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关于基督教中“人神”和“神人”的论述:人是照着上帝的形象所造的。如果人相信上帝,那么人就能找到自己的得救和对人的形象的最终肯定[6]。那么对于信奉多神教的祖列依哈来说,对神灵的信仰是融入其灵魂的内在支撑。但她的生活经历和独立意识的觉醒,已经使她不再想依靠神灵的力量为自己的现实生活带来物质上的庇佑,而是通过自己诚实的劳动去得到自由规划人生的权利,并创造幸福的生活。

2.3 正视爱情和情欲使祖列依哈彻底克服女性内在性

西方著名女权主义作家杰梅茵·格里尔主张,女性只有充分认识作为生物体的自己,才能实现自由和解放。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中祖列依哈对于爱情和情欲认知的产生和转变是她摆脱内在性,解放自己的道路上的又一重要组成部分。红军战士伊格纳托夫奉命消灭富农,并作为警备长将他们送往西伯利亚。祖列依哈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使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伊格纳托夫打死了她试图反抗上缴财产的丈夫穆尔塔扎。于是最初上路时,祖列依哈对于伊格纳托夫的情感只有害怕与恨。但是随着在路上看到伊格纳托夫对她们这些“特殊移民”给予的关照,她开始时常对自己的这位“杀夫仇人”产生感激与好感。伊格纳托夫被灌输了“富农是敌人”的思想,但内心却忍不住怜悯他们。他内心中存在着对生命的尊重,这种尊重使他尽力拯救每一个“特殊移民”的生命,并对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和愧疚。他在运送“特殊移民”的平底船将要沉没之时,努力试图跑去给锁在船舱中的“特殊移民”打开舱门,在祖列依哈溺水之时拉住她的辫子等待救援,拯救了她的生命。在初到安加拉河畔时,也是伊格纳托夫为他们去猎取食物,组织建立家园。祖列依哈在这些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对伊格纳托夫产生了特别的情愫。在她过去接受的思想中从来没有“爱情”这种情感的存在,女人对男人来说只是服侍者和工具。于是,身体先于思想使祖列依哈产生了变化。在伊格纳托夫端详她时,她感到“空气变得——不再是潮湿和憋闷——而是充满着丝丝的甜蜜。祖列依哈全身都融化在里面。”她“坠入浓浓的甜蜜之中”[3]331。但是这种感觉却使祖列依哈感到万分痛苦,羞愧难当,她无法接受自己对一个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陌生男子产生这般爱慕的情感。这意味着在她的思想中,当自身的角色又处于两性关系之中时,父权制社会为其灌输的男人主体论依旧根植,祖列依哈无法直面自己的情欲,这是她女性内在性的深层体现。

当祖列依哈因儿子优素福患有不时发作的癫痫病而不得不与莱贝教授一起住在医务室里后,二人如朋友般和谐而不带有情欲的生活使她对于男女两性关系的认识得以进步。甚至在她幻想到婆婆乌佩里哈咒骂她“忘记了伊斯兰法典和人类戒律,是卑鄙下流,身体肮脏,灵魂也肮脏”[3]334 的女人之后,她也敢于反抗婆婆的思想控制,对她说“穆尔塔扎死了,我有权嫁给别人。”波伏娃界定了妇女解放的含义,认为“所谓妇女解放,就是让她不再局限于她同男人的关系,而不是不让她有这种关系”[2]16。祖列依哈曾在与莱贝教授同住在医务室后产生了认为自己有义务成为他的妻子的想法,但这种想法被莱贝教授完全否定了,并对她说“您什么也不亏欠我”[3]382。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所说,女性的生活状态应该完全取决于其自身对生活的设计。只有从思想和行动上摆脱男性束缚,按照自身的需求来塑造自我,而不是服从于男性利益,才能克服内在性,摆脱“他者”困境。莱贝教授的观念使祖列依哈再次在两性关系中看到了男女平等的地位,两者都是具有自我情感的独立的人。祖列依哈在两性关系中看到了自己作为女人所拥有的选择权利,在思想中承认了自己自由的自主权。于是,她在伊格纳托夫再次示好后,终于跟随自己的内心,与伊格纳托夫发生了关系。在这段关系中,祖列依哈曾经接受的男性中心思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思想,她不再把自己放在一个服侍者的“他者”地位,而开始正视自己的爱情和情欲,遵循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去争取自身的幸福。祖列依哈正视了自己的爱情,但却没有陷入内在化的爱情依附。在祖列依哈由于享受与伊格纳托夫的温情时光而导致儿子优素福跑到密林中找她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她毅然选择了结束与伊格纳托夫的关系,专心抚养优素福。又在送走优素福后重拾这段爱情。她在与伊格纳托夫关系中实现的主导权和自由选择的权利,是其自由独立思想的外化体现。她的爱情最终建立在了自由平等的基础之上,使其从根本上克服了女性的内在性。

3 成全儿子的梦想使祖列依哈实现了对自我的超越

祖列依哈在劳动村中的16 年里,摆脱了曾经在家庭中被施加的精神枷锁,脱离了对男性的依附,实现了经济的独立并在两性关系中获得了独立的地位。可以说,她几乎克服了女性的内在性与“他者”的困境,但却仍有一层身份在拉扯着她的思想——母亲。

儿子优素福的出生为祖列依哈带来了生活的动力。她不再去回想过去那些与儿子无关的事情,一心扑在优素福的身上。4 个女儿的夭折使祖列依哈时时沉浸在担忧儿子的情绪之中。于是她将他视为自己的生命,并愿意为了抚育儿子而做任何事情。“她心里清楚,如果儿子的生命终止了,她的心跳也就停歇了。这种意念支撑着她,让她浑身是力,勇气倍增”[3]278。多年来,祖列依哈在儿子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同时,优素福也为母亲克服内在性,成为一个自主自强的独立女性提供了巨大的力量。祖列依哈为了使患有哮喘的优素福得到及时医治而与莱贝教授一同生活在医务室,摆脱了男女在两性关系中不平等观念的束缚;为了在大熊的手下拯救儿子而学会了开枪,发现了自己的狩猎天赋,找到了存在的价值。然而,优素福似乎也是祖列依哈在解放自我道路上的最后一道枷锁。祖列依哈的所有人生计划都是围绕着优素福展开的,她养育着他,同时依赖着他。当她稍微将自己的爱从儿子身上分给自己的爱人后,儿子为了寻找她而生病的事件使她毅然放弃了自己已经寻求到的爱情,再次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儿子身上,并日日忧思。这使得祖列依哈刚刚摆脱的内在性又悄然出现,她多年来对优素福投入的爱使她产生了对于儿子的情感依附性。所以,在她发现儿子打算逃跑,离开谢姆鲁克劳动村去追求自己的画家梦时,她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嘴里喊着什么,撞向墙壁,双手朝四周一通乱砸……她自己也跌倒在地,身体里会蠕动,缩成一团,像蛇一样翻滚,嚎啕大哭”[3]482。将儿子视如生命的祖列依哈在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其想要离开她的想法。同时,对于儿子来说,母亲浓烈的爱也是他前行路上唯一的羁绊,只要母亲出言挽留,他便会为了母亲而放弃自己的梦想。但是祖列依哈在同婆婆乌佩里哈的最后交谈中,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将儿子圈禁在自己身边。优素福除了是她的儿子这层身份以外,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权利去接受教育,追求自己的梦想。母爱不应该成为儿子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牵绊。于是,祖列依哈最终没有挽留儿子,而是强忍心中的悲痛并为儿子求得了出生证,亲自帮助他逃跑。祖列依哈出于母爱而放儿子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的做法与婆婆乌佩里哈一生紧紧抓住儿子穆尔塔扎的控制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使她打破了自己身上最后一层“他者”身份的枷锁,实现了自我超越。出于母爱而将儿子送走后,祖列依哈心中依旧充满对儿子的爱,但她由于身为女性而被赋予的责任和义务却彻底消失了,她的自我超越不再局限于“女性”这一层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拥有自由意志并真正具有自由选择权利的“人”来生活。她从困境和挣扎中走出了自己的自由设计之路,最终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管是日常生活的奴役,还是政治上的压迫,都无法摧毁那些拥有真正强大内心的人,无法摧毁强有力的个人意志”[7]。

4 结语

祖列依哈的成长之路更多是与曾经的自己的斗争之路,而并非与男性的斗争之路。祖列依哈意识的转变是基于女性身份给她带来的苦难之上的,但却不仅局限于性别。任何具有“内在性”和“他者”身份的人都可以从祖列依哈的经历中汲取到力量。祖列依哈从一个毫无自我意识的女性成长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的人的经历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真正的女权,追求的是平权,而不是特权。女性应该通过自身努力与自我完善来寻求与男性的平等和自由生活之路,而并非一味仇视男性,挑动两性对立的战火。女性主义的本质是使受到父权制社会思想压迫的女性获得思想上的解放,使两性处于一个思想、社会地位和权益都平等的状态,最终抛却性别差异,将每一个人都作为独立的、真正的“人”来看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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