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晋南北朝作为我国应用写作理论的繁荣时期,产生许多丰富而深刻的应用写作美学思想。依其主要代表性文论家的观点,应用写作总的美学要求可以归纳为文质彬彬、情真理切、繁约得当、文晓意明、思致缜密、义贞不回等六个方面。除了总的美学要求的阐发外,此时期较有代表性的文论家对不同文体的写作风格也都作了富有个性化的具体归纳或阐述。这体现了其时文论家对文章美学特征认识的进一步深化和文体美学研究方向的逐步精细化。正是这时代的共性认识与理论家个性表达的统一,展示出了此一历史时期应用写作美学理论的完整风貌。
关键词:魏晋南北朝;应用写作;美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9052(2024)12-0055-03
作者简介:韩高峰(1979.12— ),男,汉族,河南省开封人,硕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及应用写作理论研究。
基金项目:2020年度广东省普通高校特色创新项目《魏晋南北朝时期应用写作美学思想研究》(项目编号:2020WTSCX202)。
引言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文学理论开始走向自觉的时期,同时也是我国应用写作理论的发轫和繁荣期。此一时期产生了诸如曹丕、曹植、陆机、刘勰、钟嵘、颜之推等一批重要的文艺理论家,产出了《典论·论文》《文赋》《文心雕龙》等一批影响巨大的文论著作。这些著作明确肯定了应用写作的重要地位,并以强烈的文体意识,对各类文体进行了系统的分类尝试,同时提炼概括出了多种文体的创作要求和美学特点。这些经典文论蕴藏的丰富理论成果,为后来独立的应用写作理论研究打下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可以说,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应用写作理论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由于其时纯文学与应用文尚处于混沌未分的状态,各类文体泛称文学或文章,只简单以有韵无韵分之,文论家亦是不但将有韵之文视为文学,同时也将虽无韵而有文采有情理的应用文看作文学。所,以此时的文论大多是既有纯文学理论的探讨,同时又包含了应用写作理论的阐述和创制。故总结此时期的应用写作美学思想既需从文学乃至文章学的宏观视角梳理出其时文论家对应用写作与纯文学的共同审美取向,又需从各家文论中抽丝剥茧,分析出对应用写作不同于纯文学的独有美学要求。如此兼顾两端,方能窥其全貌。基于此考虑,笔者尝试将此一时期应用写作美学思想作出如下归纳。
一、文质彬彬
魏晋文论家是代表着我国文学理论从蒙昧走向自觉的一代,他们深深意识到包括辞采、音声、结构等在内的形式美对文章的重要意义,一致认为包括应用文在内的所有文体均应讲究文采。曹丕在评价阮瑀的创作才能时说:“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极力称赞其书记类文章之文采优美[1]。刘勰在其《文心雕龙·原道篇》更是直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同时,他们又都深切感受到宋齐伊始过分追求文章形式的浮靡文风对现实创作的伤害,甚至以拯救彼时衰颓文风为己任,因此又特别注重对“质”的要求,强调文章应言之有物,内容充实。且在两者的关系上,应以“质”为根本,以“文”为修饰,以致达到文质相符、相得益彰的美学效果。陆机曾将文章写作比之于植树育木,说“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以树干比文章之内容,以枝条喻文章之辞采[2]。刘勰论圣贤文章时更是形象地说:“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3]。”萧统在《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中为自己为文未能达到文质相符的境界而感叹云:“夫文典则累野,丽则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4]。”可见,丽而不浮,典而不野,“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以致文质彬彬,是其时文论家们对文章写作的共同审美要求,代表着此一时期主流文论对纯文学写作与应用写作的共同审美取向。
二、情真理切
对“情”和“理”这一对美学重要内容阐述最充分的要数刘勰。他非常重视真实的情感和恰切的事理对于文章的重要意义,甚至将之视为判断文章优劣的关键标准。对于“情”,刘勰的首要主张是“真”,即发自内心,真诚可信。对于“理”,刘勰主张一是要意义端正、合于情理,二是要说理恰切、思虑周全。这些不仅是对纯文学作品的要求,对作为经国之大业的应用文而言更应如此。所以在讲哀吊类文章的写作时,他批评后汉崔瑗所作哀文缺乏情感,即所谓“驾龙乘云,仙而不哀”,而苏顺、张升的哀文虽有情感,“而未极心实”,即非源自内心,因此都缺乏动人的力量。他之所以推崇晋初张华的章表,主要理由是其文“理周辞要”。他赞赏诸葛亮和庾翼的教令,是因其“理得而辞中”。而不管是“情”还是“理”,都会涉及与文辞的关系问题。在情与辞的关系上,刘勰认为应以情为主导,因情而生辞,而不能以辞为根本,为辞而害情。在论及章表类文章的写作时,他说“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屈”,讲到哀吊类文章时说“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都是指此。在“理”与“辞”的关系上,刘勰亦是主张应以“理”为主导,文辞需紧密围绕事理或情理这一中心来组织,不可为追求形式的华美而脱离中心,堆砌辞藻。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摒;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对此,其时诸家皆持相同观点。颜之推在批评当时文章弊病时曰,“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曹丕在评价孔融的文章时说其文虽体气高妙,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也是表达的这层意思。所以,以真挚的情感与恰切的事理为本,将之以富有文采的语言巧妙地予以表达,也即刘勰所主张的“情信而辞巧”“理得而辞中”,才是好文章的标准。
三、繁约得当
文章之繁约,涉及语言和体制两个层面。总的来看,对于文章的繁简丰约,以陆机和刘勰的观点较有代表性。陆机言:“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即文章之繁简应根据创作和文体特点等实际情况而有所区别,有所变化,不必拘泥。刘勰说:“谓繁与略,随分所好。”即文章的繁简可根据写作者的不同个性来定,不必作统一要求。但统揽各家所言,显然更偏重于强调对于“约”的美学要求,特别是对应用文体而言。譬如陆机认为写作“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刘勰在讲议对这类应用文的写作时,亦是明确主张“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然需要注意的是“约”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简”和“短”。其体现在语言上,主要指语言的简明扼要、言简意赅,即刘勰所谓“简言以达旨”,“辞约而旨丰”。体现在文章体制上,指体制的精炼简洁,也即刘勰所说的“体约而不芜”。若语简而意缺、体简而意薄,则是应该避免的文章之病。如刘勰所讲,“字删而意缺,则短乏而非核”。陆机也曾专门批评过作文“简而不丰”“孤而无应”的弊病。可以看出,语言和体制的“精约”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对应用文体的重要美学要求。这一审美共识对后世应用文体的美学追求影响深远,甚至有论者认为其是应用文语言审美的最高境界[5]。而有些文体则更适合于“繁”。但这里主张的“繁”显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繁缛冗长,而是指适合表达需要的语言的宏富和体制的宏博,即刘勰所推重的围绕文章中心的“博喻酿采”“文晓而喻博”,相反脱离中心的浮词芜句则应是摒弃的对象。可见,意义和体制的宏博与语言的精约和体制的精炼并不矛盾。“繁”不是游离于主旨的语言堆砌,而是适用于文体需要,在遵循“约”的前提下的精约之繁。由此可知,文章的繁约应视不同文体的需要来定,然无论繁还是约均应以有助于主旨的表达为准的。从这个角度来讲,繁也是约。所以无论何种文体均应根据其文体特点和表达需要定其繁约,不可为约而约,为繁而繁,要达到如刘勰所言的“繁约得正,华实相胜”方是文章的理想境界[6]。
四、文晓意明
文章意义的显或隐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美学追求。即使同为文学作品,也有明白晓畅与含蓄蕴藉之分。从文体的角度来说,不同文体囿于其现实功用与性质特点,更是有着不同的美学要求。魏晋文论家于此深有体悟。刘勰便善于结合不同文体的性质、功用来凝练其美学追求。他认为圣人的文章从意义的显明与否的角度可分为两类,“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此一“明”一“隐”两类文章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美学风格,皆是后世作文的典范。就文体论,此时文论家讲“隐”多指文学文体,论应用文体则多以“明”为追求。譬如以记录上古时期典章文告为主的《尚书》,刘勰便认为虽然其语言古奥难懂,但若“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文字虽因年代久远而显得古奥,意义却很明白。刘勰认为这为其后此类文章的写作树立了标杆,所以在论及应用文体的写作时他一再强调要做到文晓意明。如谈“议对”的写作时,他强调“事以明核为美,不以环隐为奇”。讲檄移类文体写作时说,这类文章的写作要点是“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他赞美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司马相如之《难蜀父老》“文晓而喻博”,刘歆之《移太常博士书》“辞刚而义辨”均是以文意的显要为标准。对此, 陆机在其《文赋》中亦有精辟阐述。他在论文章之病时言:“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也就是有的文章文辞繁多,事理富博,而主旨却未表达清楚。他主张此时应“立片言而居要”,作“一篇之警策”,使文章主旨明晰,意义显豁。可见,意义之显明是其时文论家对应用文体写作的重要美学要求。
五、思致缜密
作文之思致缜密主要体现在语言的凝词炼句和构思的逻辑严谨两个方面[7]。在这一点上魏晋时期文论家无论是对于文学文体还是应用文体均有同样要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设《熔裁》篇,讲文章的炼意和炼辞。在语言方面,刘勰认为必须字斟句酌,反复锤炼,做到句不可削,字不得减。特别是应用文体的写作,更需“核字省句,剖析毫厘”,做到“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对于篇章结构同样需潜心构思,审慎安排,力求做到逻辑严谨,剪裁得当,条理清晰,事绪分明。刘勰认为要写好文章,须先定出三个准则:首先是根据情理设定体裁与体制,其次是根据内容选择恰当的事例,最后是精选文辞以显出要义。依此准则谋篇布局,精心剪裁,方能达到“首尾圆合,条贯统序”的美学效果。尤其对于如章表一类的应用文书,更应做到“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陆机亦深感作文多有上下文意接续呼应不当“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之病,强调行文命意应有条有理,合乎规范,所谓“选义按部,考辞就班。”在具体的构思方式上,应沿着清晰的逻辑展开,“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对文辞与内容的配合更要细加考究,锱铢必较,即所谓“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如此经过潜心熔裁之后,文章才能合乎绳墨,妥帖得当。
刘勰在《熔裁》篇结尾言,篇章如门窗,须合理布局,文辞如川流,满了就会泛滥。故应“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可以说是对这一美学要求的生动阐释与总结。
六、义贞不回
“义贞不回”即指文章意义之雅正而不邪曲。因深感彼时重形式而轻内容的浮艳文风之流弊,以刘勰为代表的文论家特别提倡文章思想内容的充实,意义的雅正。曹丕在《与吴质书》中对徐幹的文章大加赞赏,主要就是因其思想内容之典雅,所谓“辞义典雅,足传于后”。陆机在论文章之病时指出,有些文章只追求庸俗的艳丽,以取悦世俗的耳目,而实际则格调不高,曲品低下,如《防露》与《桑间》一类的俗曲,“虽悲而不雅。”他在综论文章之诸种弊病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应、和、悲、雅、艳”的审美标准。刘勰在论及以公文为代表的应用文体时更是多次强调要坚守典雅之风格。如讲“章”说“章式炳贲,志在典谟”,讲“表”说“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讲论说类文体曰“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等等。总体来说,均应做到“言必贞明,义则宏伟。”对此,其他文论家亦多持相同观点。如曹丕说“盖奏议宜雅”,陆机说“奏平彻以闲雅”,李充认为奏议“宜以远大为本”等。可见,对于应用类文章而言,因其直接作用于现实政治,故思想意义的雅正与否是判断其优劣的重要标准[8]。
结语
除了总的美学要求的阐发外,此时期较有代表性的文论家对不同文体的写作风格也都作了具体的归纳或阐述。从具体内容来看,各家论说,各具特色,各有见解。譬如曹丕将各文体的写作风格归纳为雅、理、实、丽四类,陆机则系统概括了十种文体的风格特征,刘勰更是对数十种文体风格作了总括和论析。这体现了其时文论家对文章美学特征认识的进一步深化和文体美学研究方向的逐步精细化。然若将诸家观点摆在一起,不难发现,这些充满个性化色彩的表述中,亦包蕴着诸多的共性认识。譬如就应用文体而言,多主张其风格之雅正、内容之质实、说理之允当、语言之简约、表意之明晰等,就应用文体中的具体文类而言,奏章类文体均强调其风格之雅正,论说类文体都侧重讲其析理之精微畅达,诔碑类文体则多主张其内容之质实和情感之哀伤等等。正是这个时代的共性认识与理论家个性表达的统一,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历史时期应用写作美学理论的完整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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