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围绕日本僧人小野玄妙所著《五台山写真帖》进行讨论。首先梳理了小野玄妙考察五台山的背景及原因,之后详细介绍了《五台山写真帖》中与佛光寺有关的照片,并与佛光寺的现状进行了对比和分析;最后以大中十一年经幢在相关图像资料中的变迁为例,总结了佛光寺早期图像资料的研究角度和学术价值。
关键词:小野玄妙" " 《五台山写真帖》" " 图像资料
Abstract: This paper disscuses the Photo Album of Wutai Mountain by Ono Genmyo, a monk in Japan.Firstly it combs the background and the reasons for Ono Genmyo to visit Wutai Mountain, after which details are given about the photograph related to the Foguang Temple in the Photo Album of Wutai Mountain by Ono Genmyo, which are compared and analyzed with the current status of the Foguang Temple. Finally, we take the changes of the Buddhist stone pillar of eleven year of Dazhong reign an example in relevant image materials to summarize the research perspective and academic value of the early image materials of the Foguang Temple.
Keywords:" Ono Genmyo" " Photo Album of Wutai Mountain" " Image materials
山西省忻州市五台县佛光寺“历史悠久,规模宏伟”[1],其中的东大殿被梁思成先生誉为“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2],一直是我国古代建筑研究领域的重点和热点。随着相关研究的不断深入,涉及佛光寺的早期图像资料不断被发现并受到重视[3]。
2018年,笔者在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访学时,曾翻阅小野玄妙著《五台山写真帖》[4],发现此书是目前所知最早集中发表佛光寺图像资料的著作,但在国内相关研究中少见征引。以此为契机,笔者围绕小野玄妙等日本学者的调查活动,钩稽相关的文字记录及图像资料,进行了初步整理与研究。
一、缘" "起
小野玄妙(1883-1939),日本神奈川县横滨人,是近代著名的佛教学者。他俗名金次郎,13岁在镰仓光明寺出家,成为净土宗僧人,改名玄妙,后就学于净土宗宗教大学(现大正大学)。他专长佛教美术、佛教文献等方面的研究,于1905年(23岁)出版了《佛教年代考》,之后协助望月信亨编纂《大日本佛教全集》《佛教大辞典》等,1923年起参与高楠顺次郎等主持编印《大正新修大藏经》的工作,担任纂刊主任,负责全藏的校对和刊行,其间还在1932-1936年间主持编写了《佛书解说大辞典》(共12卷),介绍了约6万余部佛书。此外,他的著作还有《观音大士略赞》《佛教の美术と历史》《佛教美术概论》《佛像の研究》《画图解说佛教美术讲话》《健驮逻の佛教美术》《极东の三大艺术》《佛教文学概论》《佛教美术》《大乘佛教艺术史の研究》等[5],同时还发表大量相关学术论文、随笔等,可谓著述颇丰。
小野玄妙从1921年(日本大正10年)秋开始计划参诣五台山,并向外村太治郎等人咨询了相关情况。1922年(日本大正11年)8月1日,他从日本东京出发,8月15日到达我国北京,9月6日从北京赶到太原,随即开始对五台山的考察。
关于巡礼五台山的缘起,小野玄妙在行记中有明确记载,“余来五台之心愿,在于参拜与搜索石佛,及寻灵仙三藏法照禅之遗迹”[6]。
所谓“参拜与搜索石佛”,可以理解为学术需要。1921年,小野玄妙受日本“帝国美术院”之托,调查了大分、佐贺等县的石佛[7],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关注到了我国以及朝鲜半岛的石佛。为了扩充研究资料,他一方面积极促成日本学者进行相关考察,如田中俊逸等人1922年3月对天龙山石窟的全面调查,正如关野贞所说,是“小野玄妙氏首唱、望月信亨氏赞助、田中俊逸、外村治太郎两氏进行完全的调查”[8];另一方面,则是亲自进行相关考察。他在从东京前往北京途中,先后考察了日本奈良以及朝鲜半岛的石佛,滞留北京期间专程考察了云冈石窟[9]。将五台山作为“参拜与搜索石佛”的目的地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小野玄妙做出这样的预判主要基于两条线索,一则是他在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发现了多处关于玉石佛像的记载,二则是他查阅了日本陆地测量部绘制的地图,发现附近有多个地名包含有“石佛”二字。
所谓“寻灵仙三藏法照禅之遗迹”[10],可以理解为宗教情结。五台山“古来称为文殊菩萨之净土,东方大乘佛教徒多尊崇之”。因为交通不便,日本历代入华僧侣中抵达五台山者甚少,最具代表性的有三位:第一位是灵仙三藏,“学问之高及其在中国之德望,殆驾传教(最澄)弘法(空海)两大师之上也”。他在唐元和十五年(820)移居五台山,数年后在大历灵境寺圆寂,因有被毒杀的传言,给他的生平赋予了悲剧色彩,吸引后来的日本僧侣纷纷前往凭吊。第二位是圆仁(慈觉大师),他在唐开成五年(840)抵达五台山,居留五十余日,巡礼寺院灵迹,并专门赴灵境寺凭吊灵仙[11]。第三位是成寻(善慧大师),他在北宋熙宁五年(1072)抵达五台山,居留时间最短、巡礼范围最小[12]。法照为净土宗莲社七祖之第四祖,开五会念佛,后诣五台山建竹林寺[13],其影响远及日本。小野作为日本净土宗僧人,久存瞻仰这些宗师大德遗迹的情结。
此外还有私人原因,时近小野玄妙先妣的一周年忌日、亡儿先妻的七周年忌日(9月11、13日)[14],他希望以参拜圣地来代替佛事供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
上述原因相互交织,最终将小野玄妙引导向了五台山。
二、内" "容
小野玄妙原计划在北京与外村太治郎会合,因后者无暇顾及,改与曾和外村合作拍摄天龙山石窟照片的北京《顺天时报》照像部工程师平田饶同行[15]。他们于9月6日从北京到达太原,7日从太原前往五台山,9日越阁子岭进入五台山外围,10日考察并夜宿佛光寺,13日抵台怀镇,16日出石咀离开五台山,20日还抵北京。考察结束2年之后,小野玄妙整理出版了《五台山写真帖》。
《五台山写真帖》外有绸面函套,内为散页装,共36页,其中伊东忠太《序》1页、村上专精《序》2页、《五台山之图》1页(图一)、图版32页。图版每页长38、宽28厘米,上面粘附照片1张,并印制有照片说明。图版基本按照考察先后顺序排列,第1图为豆镇岭,第2~9图为佛光寺,第10、11图为清凉岭,第12图为大历法华寺,第13图为大历灵境寺,第14图为七佛教诫院遗址[16],第15~17图为金阁岭,第18~20图为金阁寺,第21、22图为清凉寺,第23~25图为大圣竹林寺,第26、27图为大塔院寺,第28、29图为北山寺,第30、31图为山中雨景,第32图为杨林街。佛光寺的图版占到总数的1/4,内容最丰富,显然也最受重视。
佛光寺的8页图版,根据游记中“同行之平田君摄寺内全景”的记述,主要由平田饶拍摄。第2图标题为“大佛光寺全景(北魏孝文帝创建隋昭果禅师再兴)”,应是在寺外西北侧的一处高地上拍摄,曾被常盘大定、关野贞编辑的《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5)、《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2)引用,画面有所裁切。小野玄妙在游记中写到:“(佛光寺)今日犹为大寺,基址广大,佛殿庄严”,在另一篇文章中记录了寺内的主要建筑——“东殿、文殊殿、佛殿、天王殿、马王殿、伽蓝殿、塔、老爷殿、祖堂、客堂、住房厨房、新粮库、库楼等”[17]。照片中可以辨认出山门(即“天王殿”)、文殊殿、伽蓝殿及东大殿等主要建筑,值得注意的细节有:(1)文殊殿的悬鱼近似串珠形[18],现状为近似如意形。(2)山门北侧、文殊殿西侧的建筑群与现状不同,照片中为2座高低错落的房舍,现状为1座房舍和1座二层的碉楼式建筑[19],推测改建时间不晚于20世纪50年代[20]。(3)东大殿前的台阶似乎较现状更为宽阔。
第3图标题为“大佛光寺三门”(图二),应是在山门西北侧拍摄。“三门”即“山门”,指寺院的外门,日本寺院多作“三门”,不是实指门数,“盖标志空、无相、无作,三解脱门之称也”[21]。根据相关资料,山门曾在清光绪年间毁于火灾,照片中的建筑应为火灾后重建,与现状基本相同,值得注意的细节有:(1)现存“大佛光寺”匾额为光绪三十四年(1908)题写,与照片中的匾额在形制、字迹等方面十分相似,应为同一匾额。(2)匾额的字迹被人有意涂抹,可能与清末以来的“庙产兴学”政策有关,尤其在阎锡山主政山西期间,厉行义务教育,将很多寺院改成学校,曾有民谣流传甚广——“阎锡山灰拾翻(能折腾),搬倒神像做学堂”[22]。(3)山门还悬挂四块斗方——“万”“寿”“无”“疆”,现已不存。此外,根据第2、3图,山门前的照壁正面为白底红圆,现为红底白字“佛光寺”。山门两侧各有一旁门,从图2可知北旁门被封堵,外涂白灰,现已恢复通行,装木质板门。
第4图标题为“大佛光寺前庭尊胜陀罗尼幢(唐乾符四年建造)”(图三),照片与第5图错配,本文予以纠正。照片应在经幢西北侧拍摄,曾被《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30-1)、《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7-2)引用,画面明显裁切。小野玄妙在游记中记录了佛光寺的2座唐代经幢,并且“择其有年号之处而拓之”。照片中的经幢与现状基本相同,幢座下方有平面形状近似方形的石板(梁思成称为“土衬石”)承托,地面重新铺墁条砖后已无法看到这块石板。大中经幢的幢座下也有类似的石板,可见是比较通行的做法。经幢正后方的建筑为“森会祗园门”,门上方的砖砌垛口是其特色。经幢左后方、边缘建有矮墙的台基应是佛光寺内的第二层平台,现存的坐南朝北的客堂(又称“南配房”)尚未修建,这座客堂在梁思成等人的调查资料中已经出现[23],说明它的修建时间应在1922-1937年之间。小野玄妙等当晚“寝于客堂”,或为香风花雨楼东侧配楼、配房,或为香风花雨楼前、坐北朝南的客堂(又称“北配房”)[24]。经幢右后方的建筑即梁思成等人调查资料中的“厩”,现为办公用房。
第5图标题为“大佛光寺佛殿前尊胜陀罗尼幢(唐大中十一年建造)”,应在经幢南侧拍摄,曾被《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9)、《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6)引用,并特意增加了对比照片。对比照片是1925年(日本大正14年)10月,常盘大定通过在日本庆应大学留学的山西籍学生宁超武,委托太原县(今太原市)美丽兴照相馆馆主前往拍摄的。通过对比可以发现,虽然仅时隔三年,经幢已经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相关讨论详见下文。
第6图标题为“大佛光寺佛殿内部”,应在佛坛西南侧拍摄,曾被《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5)、《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3)引用,画面有所裁切[25]。塑像是小野玄妙关注的重点,第6~9图的内容均为塑像,占到佛光寺图版的半数。他认为,“(塑像)因经重修,故各像之面皆涂抹成近代式,其三尊佛像之姿态为坐相,菩萨像之姿态特长身而屈曲,唯观其衣纹之襞,则尚可推知为唐代物”;在巡礼五台山之后,更称其为“五台山唯一的唐代艺术的精华”。需要注意的是,原本位于山门的韦驮像当时已经移至佛坛,它的年代应为明清时期。大殿内的陈设当时比较简单,到了1925年,不仅在佛坛前增加了香案,还在内柱和内额之间悬挂了帷幔、经幡等;在1937年的照片中,陈设进一步繁复;在1949年以后,殿内的陈设经过清理,重回了比较简单的状态。
第7图标题为“大佛光寺佛殿中央本尊释迦如来像”,应在主尊西侧拍摄,曾被《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6)、《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4)引用,画面有所裁切。常盘大定等于1925年托人拍摄的照片中有1张角度相似(《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8-2),但差别明显,“释迦如来左手上持有的宝珠、袈裟以及衣纹都被加上了极其恶俗的色彩,其变化之大,猛然一看,简直难以相信和之前的塑像是同一尊佛像”[26]。通过仔细对比可以发现,主尊在1922年的照片中就已装饰龙纹等。这些明显晚于唐代的纹样可能绘制于清乾隆九年(1744),据当时所立《佛光寺重修东殿神龛庄严金像成功碑记》载,“修理神龛正中如来大像三尊,两旁文殊、普贤二大菩萨金像并侍像三十一尊,处心庄严莲座、狮像,彩绘装饰”[27],此后未见重装塑像的相关记载。发生在1922-1925年间的“重装”是按先前的纹样重新上色,遗憾的是所用色彩过于艳俗,在佛手中添加宝珠、在供养菩萨托盘中添加瓜果等明显画蛇添足,减损了塑像的艺术价值。此外,主尊前方还依稀可见1件单独放置的造像,应该就是游记中提到的“玉石像”,“长二尺许,两手虽缺,然形象殆全”。小野玄妙颇以未能专门拍摄照片为憾,所幸常盘大定等在1925年托人进行了补拍(《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8-1)[28]。
第8、9图的标题分别为“大佛光寺佛殿右方本尊阿弥陀如来像”(图四)和“大佛光寺佛殿左方本尊药师如来像”(图五),照片互相错配,本文予以纠正。游记中将“药师如来”改称“弥勒佛”,并详细描述了尊像位置,“正殿之中央,置释迦、二声闻、二胁侍菩萨,其右置西方阿弥陀佛及四胁侍菩萨,其左置弥勒佛及四胁侍菩萨,又阿弥陀佛前之右,置文殊菩萨及胁侍,弥勒佛前之左,置普贤菩萨及胁侍,此外奉安供养菩萨及二天等诸尊”。照片中的佛像、菩萨像等有明显可见的彩绘残剥现象,这应该直接导致了1922-1925年间的“重装”。
最后,上述照片并不是小野玄妙等人所摄佛光寺照片的全部。《支那佛教史迹》(图版V-27)、《支那文化史迹》(图版I-105)还引用了1张照片,内容是阿弥陀佛及文殊菩萨等,未收入《五台山写真帖》,说明1922年拍摄的相关照片不少于9张。
三、价" "值
日本僧侣、使节、学者等对五台山的礼谒和考察,从古代到近代,人数颇多,但前往佛光寺的以小野玄妙为第一人。他对佛光寺的特别关注可能与以下线索有关:《古清凉传》和《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是他最为重视并反复征引的两部文献,其中都提到了佛光寺,前者明言“孝文所立”,后者记录“从法花寺西北十五里有佛光寺”[29];《宋高僧传》有关法照禅师的记述中也提及了“佛光寺”,同书还记载了法兴禅师曾在佛光寺创建弥勒大阁等事。这些线索使得小野玄妙相信,“五台山中以此为最为有名的大寺之一”,因此专程前往考察。得益于佛教艺术方面的长期研究积累,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东大殿彩塑的重要价值,但对佛光寺的建筑,除了“佛殿外之建筑皆新”的模糊印象之外,缺乏深入认识。我们一方面可以说小野玄妙没有错过佛光寺,相对于他之前的日本考察者而言;另一方面又可以说他错过了佛光寺,相对于在1937年完整记录和系统诠释了佛光寺内涵和价值的梁思成等人而言。
无论对小野玄妙的考察作何评价,都不会影响他们所摄佛光寺照片的学术价值。这些照片因被流传更广、影响更大的《支那佛教史迹》《支那文化史迹》相继引用,而被国内外学术界所熟知。前者共收录了9张与佛光寺相关的照片,其中有2/3是1922年所摄;后者共收录7张,除1张大中经幢的对比照片外,都摄于1922年。由此可见,1922年拍摄的系列照片在佛光寺早期图像资料中占有重要地位,具备突出价值。
《五台山写真帖》是目前所知这批图像资料最早的系统发表,从中不仅可以获取数量更多的佛光寺相关图像资料(如第3、7、8图),而且能够看到以往所知照片更清晰、完整的原图(如第4图),有助于建设更为全面、丰富的佛光寺早期图像资料库,并以此反映佛光寺近代以来的发展与变化。下文将以大中十一年经幢为例,通过勾连相关图像资料的链条,梳理它在1922年以后的多次变化。
据笔者所知,这件经幢见于1922、1925、1928及1937年拍摄或绘制的早期图像资料(图6)。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它的形制、摆放方式等在1922-1925年和1937-1950年之间发生了两次较为明显的变化,尤以第一次变化巨大。常盘大定等在看到1925年拍摄的照片后,一度“甚为困惑”,“不能判断其异同”,直到在照片上辨认出小野玄妙曾经拓印的“大中十一年”刻铭,才最终确定为“同一件物品”。他们对经幢的变化做了如下总结,“幢身以及幢身上的盖、支撑幢身的莲座、台坛相同,但盖上的第二层上各面有佛龛的幢身和其上部的火珠不同,而且台坛下部还有新加的台坛”[30]。我们以此为基础进行了更为细致的观察和对比,具体来说:
(1)第二层幢身上原为石质葫芦状幢刹,在1925年已被替换成砖质火珠等,这些替换的部分还见于1937年的照片和图纸中,1950年以后不存[31]。
(2)在1922年的照片中,第二层幢身正对镜头的一面(即“南面”)开浅龛,龛内为在叠涩式须弥座上结跏趺坐的佛像;1925年的照片应是在经幢西南侧拍摄,南面浅龛内变成了倚坐佛像,之前朝南的佛像改为朝西。第一层幢身的南面,在1922年的照片中清晰可见“奉为国/及法界众/生造佛顶/陀罗尼幢”等字样,在1925年也改为朝西,并保持了与第二层幢身的原有对应关系。由此可知,经幢的两层幢身在1922-1925年间曾被顺时针旋转了约90度[32]。如果以刻有“奉为”等字样的一面为第一面(正面),经幢的朝向在1922年是比较符合中国传统建筑朝向的坐北朝南,在1925年已经变成了与东大殿朝向更相匹配的坐东朝西,并保持至今。
(3)所谓“新加的台坛”(梁思成称为“八角柱”或“八角形座”),经我们现场确认,未发现其与覆莲座之间存在接缝,推测本就为一体。在1937年拍摄的照片中,依稀可辨覆莲座上的苔痕自然延伸至八角形座的上缘,应是这部分埋藏在地面以下时形成的。仔细对比还可以发现,经幢附近的地面原为方砖和条砖相间铺墁,在1925年时已改为条砖铺墁,说明经幢附近的地面曾经进行过修整,可能就是在此过程中顺带抬升了经幢。
(4)我们曾经试图模仿1922年照片的构图重新拍摄经幢的照片,但是多次尝试总是无法再现矮墙、松树、转角出檐等与经幢的相对位置关系,考虑到经幢曾经被旋转和抬升,开始怀疑它是不是经过位移。如果以1922年照片中地面的砖缝作为参照系,殿前北侧松树的西缘大致在参考线A的位置(图七),经幢西缘现在的位置也大致在此[33],但是照片中的经幢却明显更偏西,其西缘大致在参考线B的位置。也就是说,经幢1922年的位置比现在偏西约1.5米[34],至于进行移动的时间,很可能也是在1922-1925年之间。
通过上文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大中十一年经幢不仅形制不是一成不变的,甚至连位置都可能曾经移动。联系1922年拍摄的其他照片,并与更晚的照片进行对比,我们有理由相信,佛光寺在1922-1925年之间进行了具有一定规模的维修工程,如东大殿内经过了重装,殿外进行了整治,第二层平台还有可能添置了房舍,这些或许是佛光寺经受了“庙产兴学”冲击之后的恢复性工程。
如果上述推论可以成立的话,我们在将大中十一年经幢用于东大殿像设布局的解读以及佛光寺唐代格局的复原时就应该更加谨慎,这个“基点”的可靠性是有时间限制的;此外,经幢既然能在百年间发生多次变化,那么在大中十一年(857)至1922年的千余年间,肯定也经历了诸多改变。《五台山写真帖》一方面展示了佛光寺100年前的诸多细节,同时也提醒我们,这也只不过是佛光寺漫长历史中的一个时间切片。无论是对佛光寺的学术研究还是遗产保护,都应持续、广泛地收集包括图像资料在内的多种资料,为更好地解读佛光寺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提供坚实的基础。
附记:本文收集资料过程中,得到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冈村秀典、稻本泰生、向井佑介等学者的大力协助;本文所涉及日文资料由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杜小军副教授、国际交流生大平理纱等协助翻译,谨致谢忱。
[1] 山西省古建筑保护研究院:《佛光寺》,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页。
[2] 梁思成:《记五台山佛光寺建筑》,《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7卷第1期。
[3] 本文所谓“早期”,具体是指1949年之前。
[4] [日]小野玄妙:《五台山写真帖》,甲子社,1924年。此书存世较少,在小野玄妙1927年2月出版的《大乘佛教艺术史の研究》所附“小野玄妙著书目录”中已被标注为“绝版”。
[5] a.刘德有、马兴国:《中日文化交流事典》,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592页; b.萧振士:《中国佛教文化简明辞典》,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年,第149页。
[6] 小野玄妙在给《天龙山石窟》一书所做《跋》中曾简要谈及参诣原因及经过,写作时间距离他结束巡礼仅十天,参见:[日]小野玄妙、[日]田中俊逸解说、[日]外村太治郎摄影《天龙山石窟》,金尾文渊堂,1922年。此后他专文记录了参诣经过,较为详细的记录题为《五台山巡礼行记》,参见:[日]小野玄妙《大乘佛教艺术史の研究》,大雄阁,1927年,第204~255页;较为简要的记录题为《五台山记》,早年已经译成中文发表,参见:[日]小野玄妙述、黄子献译《五台山记》,《铁路协会会报》1925年,第154~155期;《五台山记(续)》,《铁路协会会报》1925年,第156~157期。本文引自上述文献的,不再另注。
[7] [日]小野玄妙:《大分の石佛に就て》,帝国美术院,1922年。
[8] [日]关野贞:《序》,《天龙山石窟》,金尾文渊堂,1922年。
[9] 小野玄妙以上述考察所获资料为基础,随后出版了专著,参见:《极东の三大艺术》,丙午出版社,1924年。所谓“三大艺术”是指我国大同云冈石窟、韩国庆州吐含山石窟及日本奈良法隆寺。
[10] 日本原文作“法照禅师”,译成中文时在“禅”字后脱“师”字。
[11] [日]圆仁著、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中华书局,2019年。
[12] [日]成寻著、王丽萍校点:《新校参天台五台山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13] 丁福保:《佛学大辞典》,上海书店,1991年,第1410页。
[14] 《五台山记》误译为“四十九日忌”,不确。
[15] 李裕群先生曾著录一本天龙山石窟相关图录,佚名《天龙山石窟写真集》,北京平田写真馆,1922年。参见:李裕群:《天龙山东峰上层第3窟新资料》,《文物》2019年,第7期。参考田中俊逸等人调查天龙山石窟的过程,此写真集的拍摄者应该是平田饶,他可能也是平田写真馆的负责人。
[16] 小野玄妙认为灵仙三藏曾在此居止。
[17] [日]小野玄妙:《佛教の美术と历史》,金尾文渊堂,1943年,第266页。文殊殿、伽蓝殿至今同名,“东殿”即东大殿,“天王殿”即山门,“塔”即祖师塔等,“老爷殿”疑为关帝殿,“祖堂”疑为香风花雨楼,“库楼”疑为闷楼,“佛殿、马王殿、客堂、住房厨房、新粮库等”待考。
[18] 此形制的悬鱼至少保留到了20世纪50年代初,参见:雁北文物勘查团:《雁北文物勘查团报告》,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局,1951年,第197页图版Ⅲ-5。
[19] 有学者认为此楼为“闷楼”,参见:张映莹、李彦主编:《五台山佛光寺》,文物出版社,2010年,第180页。闷楼位于文殊殿东北侧,坐北朝南,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拆除,现仅存基址。现存的二层小楼位于文殊殿西侧,坐西朝东。
[20] 二层小楼最迟在20世纪50年代已经建成,参见:雁北文物勘查团:《雁北文物勘查团报告》,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局,1951年,第195页图版I-5、第197页图版Ⅲ-6。营造学社的调查照片中,可见2座高低错落的房舍,但无法确认小楼是否存在。
[21] 丁福保:《佛学大辞典(上册)》,上海书店,1991年,第307页。
[22] 申国昌:《守本与开新:阎锡山与山西教育》,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32页。
[23] 梁思成等营造学社先辈对佛光寺的调查资料至少发表过三个版本:第一个是《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版,发表于1944、1945年出版的第7卷第1、2期;第二个是《文物参考资料》版,发表于1953年5、6期合刊,文字较前一版有所调整,测图有所减少,增加了个别照片;第三个是《梁思成全集》版,出版于2001年,文字主要依据第二版,测图较第二版有所增加,照片有大量增补,但明显包括了一些拍摄于20世纪50年代甚至更晚的照片。本文综合利用了上述三个版本的相关资料,不再另注。
[24] 这座客堂最迟在梁思成等人的调查资料中已经出现,在《五台山写真帖》中无法确定是否已经出现。
[25] 《五台山写真帖》的照片中可见3根内柱,《支那佛教史迹》等的照片只可见2根内柱。
[26] [日]常盘大定、[日]关野贞著、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编:《中国文化史迹(精装版)(一)》“解说”,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I-35。
[27] 此碑现存东大殿前檐北侧。
[28] 此造像在1925年以后遭到破坏,在1950年已经仅存头部,在2010年移交山西博物院收藏。参见:雁北文物勘查团:《雁北文物勘查团报告》,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文物局,1951年,第202页图版Ⅷ-6。山西博物院:《山西博物院藏品概览·石造像卷》,文物出版社,2022年,第212页。
[29] [日]圆仁著、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中华书局,2019年,第304页。
[30] [日]常盘大定、[日]关野贞著、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编:《中国文化史迹(精装版)(一)》“解说”,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I-35。
[31] 对比1937和1950年的图像资料,经幢的变化主要发生在幢刹部分,移除了梁思成所说的“近代所补置的”“砖质莲瓣及宝珠”等,改置成石质莲瓣及宝珠。此外,1922年照片中出现过的石质葫芦状幢刹,在1950年的照片中出现在经幢旁。这两件石质幢刹现存佛光寺库房。
[32] 目前无法确定幢座是否同时进行了旋转。
[33] 张峻崚:《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版门题记研究》,天津大学硕士论文,2020年,第177页。
[34] 间距约相当于3块条砖的宽度及将近4块方砖的边长之和。经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李小龙先生测量,经幢附近现存条砖的宽度多为15或18厘米,方砖的边长多为30厘米。按每块条砖宽15厘米、方砖边长30厘米进行估算的话,间距不少于150厘米。此外,我们还利用此数据估测了经幢覆莲座的宽度,与实际测量数据相差无几,证明照片中条砖、方砖的规格与现存的基本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