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封神第一部》是中国本土的英雄神话史诗,保留了神话内核的同时,以当代化的叙事视角与结构张力进行改编,站在父权制系统内部,以崭新的视角述说着父权逻辑的建构、超越“度”的界限的权力欲望的放纵以及权力操控下主体的反抗与精神觉醒。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封神第一部》对古典神话进行现代化解读,传播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以“家国同构”的叙事方式将个体成长与国家兴衰命运联系起来,强化了主流价值观,加深了当代社会的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
关键词:中国神话;父权逻辑;主体精神;家国同构;文化认同;封神第一部
影片《封神第一部》以宋元时期话本《武王伐纣平话》和明代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为创作蓝本,将这部古老的三千年前的中华国民英雄神话史诗,再一次带到大众面前。影片一播出,便掀起了一波热烈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古典神话的现代化改编,以及古典神话中所蕴含的价值观与现代社会思想的耦合等。诚如卡西尔学者所言:“神话的所有基本主旨都是人的社会生活的投影。”[1]作为中国古典英雄神话史诗,《封神》系列源于几千年前的华夏民族,神话文本及形象的塑造符合当时历史社会时期的艺术加工。《封神第一部》以传统的封神故事为核心,守正创新,与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精神相结合,以当代化的叙事视角与结构张力进行改编,结合历史现实与神话传说,以一个崭新的视角述说着一个新版封神故事,与当代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强化主流价值观,实现民族文化认同。
一、权力秩序及“父”的英雄神话构建
《封神第一部》整部片子的核心都在讲秩序。盘古把天地劈开,从此混沌的世界有了天地秩序,仙界、人界与妖界构成三界秩序,人界中的抗命谋反、弑父杀子等本质上也是在讲秩序。总之影片中所有的冲突点都是围绕着秩序被打破来进行的。殷寿与质子们,是父权制系统下的“父子”与“君臣”两个复杂关系的情感融合。家国同构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忠孝一体的特有现象,家庭与国家是命运共同体。影片中帝乙、殷启、殷寿的父子关系与姬昌、伯邑考、姬发之间的父子关系,便是家国秩序的具体表现。
关于纣王,《荀子》这样描述:“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史记》写道:“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善识人心的特性及缜密的父权逻辑建构了纣王外貌杰出、智力超常、英勇善战的英雄形象,为其成为质子所尊崇的精神之父提供了可能性。电影序幕中,冀州侯苏护谋反,质子苏全孝在纣王的鼓励下以自杀来完成自己对父权最后的忠诚的使命,这一宏大叙事场面将纣王善于情绪操控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先是否定质子们的血缘之父,让质子苏全孝意识到自己只是父亲的弃子,又在他最脆弱的时刻充当父亲的角色,抚摸苏全孝的头顶,告诉他:“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精神上的压迫打破了苏全孝最后的心理防线,最终他用长剑刺破喉咙,自我处决。“极端残暴的处决在展示统治者权力运作的同时,也常常在参观展示的民众中煽动了仇恨和不安的情绪。”[2]纣王在驯化众人接受他权力构建的真理与规则过程中,巧妙地利用苏全孝的死,煽动其他质子与士兵仇恨与不安的情绪,给他们加上为苏全孝复仇的义务与枷锁。苏全孝牺牲之后,纣王大喊:“是谁杀了苏全孝?”众军齐喊:“叛贼苏护!”纣王用他逻辑缜密的精神操控,成功将仇恨转移到苏护身上,同时振奋了士气。在攻城的过程中,苏护的军队用火防守,商军的马匹受惊不敢上前,于是,殷寿用布蒙上了马匹的眼睛,并且告诉质子们,马能看到什么,是由人来决定的。看似在说马,实际上也在隐喻人,马能够被人训练上战场杀敌,人体则是权力实现的对象和目标,“人体是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的。它服从,配合,变得灵巧、强壮”[3]。殷寿用他权利的逻辑和王者的手段,让苏全孝和其他质子们对他崇拜服从,成功地完成了英雄形象的构建。
朝歌在影片中处于权力中心地位的构建显然是非常成功的,一是基于历史事实,朝歌对应的商王朝在商朝时期是权力中心;二是从影片的社会空间呈现来看,我们也能明显地感受到权力分布差异。诚如法国科学家布迪厄所言,“通过描绘个体和团体在社会空间中所占据的关系位置来图绘社会空间本身的”[4]。从社会空间来看,商王朝处于权力的集中之所,纣王则是商王朝的君主,代表着最高权力,是父权主义至高的象征,他象征着权力、荣耀与自我价值的实现。社会学上有个概念叫“霸权式男士气概”,它被认为是最具男子气魄的类型,只有少数人才能拥有。这种气质被当作男性理想的典范,被所有男性追随与崇拜,影响着整个社会对男性的定义。因而大多数男人,需要通过与这种气质发生关联来找到自己的位置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姬发入商的目的便是在向霸权男性靠拢,从而获得力量,成为英雄,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他眼里,纣王,是父亲,是力量的代名词。力量、财富、霸权气质、迷惑性、神秘感,造就了“父”的神话,完成了“父”的英雄神话构建。
二、被英雄主义
与权力欲望扭曲的父权(制度)
“父权”是常见的社会权利的一种表达方式,“中国封建父权更甚,儿子往往依附于父亲的法内或法外权力之下,成为父权支配的对象”[5]。《封神》系列神话故事文本设定深刻地体现了商周时期的父权表达。无论是作为精神之父,还是权力君主,纣王对质子团及其他社会公民有着至高的主宰权。诚如卢梭所言:“人们一旦结成了社会,声望和权威的不平等就不可避免地在个体之间发生……个人的身份是其他所有不平等的根源。”[6]影片中朝歌于诸侯国而言,是“父与子”关系的映射,是国与家、父与子的双重建构,诸侯国需依附于朝歌,听从朝歌的派遣;质子团于纣王,于其血缘之父而言,也是依附的关系,地位的差异造就了身体与精神的不平等,表现为“父”对“子”的规训,强者对弱者的规训,因此,人们会向往权力。正如影片中所展示,纣王对至高权力表现出了强烈的欲望,“欲望是人的本能体现,是作为自然的状态呈现”[7]。而自然法所探讨的就是最纯粹的人性,纣王对权力的欲望是纯粹的人性本能,他的所有的行为动机都是出于对权力欲望的追求。在影片中,大家以为纣王被妖孽迷惑,忠言相劝的时候,纣王说:“你们都说白狐是妖孽,她明明是祥瑞。”对纣王而言,妲己是他欲望实现的祥瑞,她能帮他得到他想得到的权力。然而,从人性纯粹的欲望达到社会道德人伦的要求,需要经历一个认知的阶段,康德将这个认知阶段分为感性、知性和理性,当认知符合“度”界限,才会出现正确的导向。“什么是‘度?‘度就是‘掌握分寸,恰到好处。”[8]当超越“度”界限,就会产生错误的导向,违背秩序。人的感情是复杂多变的,“人在道德动机上的不纯粹性,因为革命并非总是走向进步与文明,相反可能走向野蛮与暴力,这就是人性中的‘否定方面”[7]。当人被欲望控制,就可能破坏人伦秩序,违背社会道德,走向野蛮和暴力。影片将纣王塑造成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一个杀伐果断的统帅、一个城府极深的权力追随者,在利用完妲己达到最高权力之后,纣王开始希望得到永生。纣王在追求权力欲望满足的过程中,道德动机的不纯粹性将他带向了人伦秩序的反面,造成他人格上的扭曲。
“刻画‘性格,应如情节安排那样,求其合乎必然律或可然律。”[9]影片中对纣王人物性格的刻画,可以从社会背景和成长环境中找到合理性。纣王对权力的追求,与商朝的王权思想发展有关,“商朝至上神的出现,说明在商朝王权对权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真正掌握国家的大权而不受其他权力的影响”[10]。因此,我们可以理解纣王为何对至高权力如此着迷。纣王扭曲人格的形成,与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他是帝乙次子,是个不受宠爱的孩子,而哥哥殷启则备受父亲宠爱。在庆功宴上,殷启跳剑舞,帝乙开心赞赏,而冒死出兵讨伐苏护,差点饮恨轩辕坟的殷寿,却一句夸奖也没有。由此可见,殷寿对于父王是一种因爱生恨的复杂感情,爱得越深,恨得也就越深。所以他乐于见证并制造人伦悲剧,毁掉属于他人的亲子之间的温情,这是一种对父爱渴望却不可得的宣泄。此时的纣王,已经人格扭曲,而他人格的根源,也能从影片想要探讨的父权上找到原因。在无限集中的权力关系中,对于父的爱和恨会在子辈中代代相传,永无止境。
三、人的主体精神的觉醒与回归
反父权叙事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叙事方式,如果说龙德殿“弑父”动摇了姬发对纣王的信任与尊崇,那么,当囚禁在地牢中的姬昌对儿子说“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则引起了姬发的精神觉醒。他开始深刻反思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意识到不论是君臣“父子”关系还是血脉亲情,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个人的品德与行径。中国的德性思想源远流长,德性观念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姬昌之所以被观众认为是为正面形象的父亲,正是因为他是世人推崇的德性人格理想的艺术化身。“在家国同构的道德秩序中,……个体在这种道德秩序联结中将自身命运与家族命运、自身道德与国家道德自觉地联系起来,从而构筑了一个道德共同体。”[11]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个人道德与国家的发展密切相关,君权与父权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由父权制度衍生发展的宗法制度的影响延续至今,“神话史诗”核心思想与当代价值观相互呼应,与当代观众产生共鸣。影片中“家国同构”的叙述策略让影片故事情节更具戏剧张力,完成了国家、家庭伦理叙事。
“王孝廉学者应用艾利雅得的‘原型回归观念研究中国神话所呈现的圆形时间结构表现出的‘原始‘历劫‘回归的三段循环。”[12]《封神第一部》遵循的神话圆形时间结构,对主人公姬发的个人成长线进行总结。在影片最后,姬发主体精神觉醒,结束了对精神父亲的盲目崇拜,回到了血缘之父姬昌的怀抱,回归了秩序与宗法,最终“德”战胜了“权”,“仁”战胜了“暴”。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成长主题,姬发的成长,是对父的祛魅,对于情感的唤醒,这部电影的“弑父”,并不是西方概念的强行移植,跟西方俄狄浦斯截然不同,其内核是在探讨植根在中国文化里的家国同构、父权秩序,探讨父权为何会生效,由此衍生的宗法制为什么在今天依然会奏效,精神偶像为什么会层出不穷,且永无止境……
四、结语
《封神三部曲》是中国本土的英雄神话史诗,结合浩瀚的真实历史与神话传说,找到与当代观众产生共鸣的人类情感和普世价值,其中所体现的以民族精神为内核的神话体系与敬天法祖的民族信仰,是人的精神世界的隐喻及民族永恒的价值观的表达。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不乏为民请命的先圣。他们将经验与教训留给了后人,是他们成就了我们。我们对封建与历史的批判,不影响我们在精神上的民族认同。世界民族之林,各族竞秀,方有文化之盛。《封神》系列能够延续至今,对当代社会仍然产生影响,神话叙事的包容性是主要原因。因此,我们要结合不同历史时期特点,理性继承传统优秀文化,并将其与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精神相结合,共同铸就博大的中国神话。《封神》系列将千年历史神话带到当代年轻群体面前,为神话的当代改编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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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邓梦婕,广西民族大学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