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洁
摘要:作为回忆性散文,《藤野先生》存在“二我差”。借助“二我差”,从叙述视角、言语色调以及情感变化三角度细读文本,引导学生品味作者文字间传达的独特人生体验,理解作者对藤野先生由感激到敬仰的情感升华,以及体认鲁迅先生不懈探索救国道路伟大形象的文本内涵。
关键词:回忆性散文;二我差;文本细读;《藤野先生》
赵毅衡指出,在所有的自我叙述,即所谓“我讲我的事”的第一人称叙述中,都存在着“二我差”的现象。[1]回忆性散文常见“二我差”现象。本文将借助“二我差”,从叙述视角、言语色调以及情感变化三个角度,细读《藤野先生》一文,一窥文本内涵。
一、叙述视角的“二我差”
《藤野先生》作为一篇怀念与藤野先生交往的回忆性散文,其“二我差”首先体现在时空交错中的叙述视角里。文中的“我”有作为写作时“此时”的“此我”,也有回忆中“彼时”的“彼我”,这两个“我”在文中不断交错出现。
“彼我”在东京经历了看到赏樱花、听到学跳舞的清国留学生的故事,感受到了东京也无非是这样,决定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此我”回忆起从东京到仙台途中的驿站,不知怎的,记起了日暮里、水户这两个地名。“彼我”在仙台住的地方蚊子多难以入睡,喝的是难以下咽的芋梗汤,“此我”感慨这大概是物以稀为贵,所以自己才会在仙台受到优待。“彼我”因藤野先生指导修改解剖图而感到不服气,“此我”却懊恼可惜那时自己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彼我”为匿名信事件感到不平,“此我”则为此解释不平的深层原因。“彼我”在幻灯片事件中听到欢呼,感到声声刺耳,意见发生了变化,“此我”进一步交代,这种现象在此后回到中国,还经常看到,化为一句呜呼,无法想象,曲笔道出了弃医从文的真正原因。“彼我”对藤野先生的感受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老师,因而,决定弃医从文时,“我”便去寻藤野先生,用谎话慰安他。“此我”则进一步阐释,“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由彼时的“感激”上升为此时的“伟大”,只因“彼我”未能真正读懂藤野先生在自己求学经历,乃至以后奋斗的人生道路上的意义,直至此时“此我”才能真正感悟到,藤野先生出现的真正意义“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以往的“彼我”感激的是藤野先生作为一名老师对弱国子民的“我”学业上的国际主义关怀,而此时的“此我”,则是从藤野先生的身上,读懂了一种“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学者精神,一种执着不懈追梦的伟大精神,而这种精神,恰恰是文艺救国路上艰难前行的“此我”所迫切需求的。
鲁迅自1902年到日本求学7年,而写就本文是在1926年。在这十几年的时空交错的“彼时”“彼我”与“此时”“此我”的“二我差”中,由于年龄、阅历等方面存在较大的差异,不同的“我”对同一经历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意识情感与人生体验,因而在叙述上造成了巨大的张力,进而让读者感受到了激愤感性的青年鲁迅向成熟理性的中年鲁迅的转变,读懂了“感激”与“伟大”的情感内涵,也就读懂了怀念藤野先生对于艰难走在文艺救国路上的鲁迅的重要意义。
二、言语色调的“二我差”
《藤野先生》的解读,还可以从不同的“我”的叙述语调中探寻“二我差”,进而把握作者所传达的情感意蕴。
在东京时,作者采用的是第三人称拉开距离进行叙述的。文章一落笔,就是一种冷色调:“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也无非”三个字,透露的是一种看多了看透了看厌烦了的愤慨心理。当日的感受与今日的回忆,无比统一地以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只是当时“彼我”的无限痛苦与愤慨心情,今时的“此我”多了些调侃与嘲讽的语调。于是,当回忆起在东京看到清国留学生的怪现象,“此我”将他们盘辫子冷讽为“富士山”,反语为“油光可鉴”“标致极了”“精通时事”等,以宣泄内心的厌恶与失望之情。
往仙台去,“我”字才开始出现,叙述者逐渐由第三人称向第一人称靠近。“彼我”往仙台的医专学校去,一路未带一丝情感叙述,只是感受到那是一个“冷得厉害”的小市镇,而“冷”字,又何尝不是“彼我”“彼时”在“还没有中国留学生”的仙台的心理写照呢。但“此我”却对“日暮里”和“水户”两个地名忍不住触怀伤感。
初到仙台的第5段,“我”字竟出现了6次,其中前4个“我”字,从“彼我”以冷色调语言真切感受仙台生活条件上的艰苦,后2个“我”,“此我”于冷环境冷心理中寻找暖色,自我安慰为“优待”“物以稀为贵”。也为后文藤野先生的出现做好了冷暖色调过渡的铺垫。
初见藤野先生,“彼我”一开始以旁观者的身份远远看着听着,文中用了第6、7、8、9段整整4段冷笔描绘藤野先生自我介绍时被取笑的场景,其他学生背后差评藤野先生的故事。而到第10段,“此我”忍不住插话,“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大概”一词道出了“此我”对藤野先生形象的维护与珍惜。而后,笔锋一转,一口气写下了“彼我”与藤野先生交往的四件往事,频繁的“我”字的出现,暖笔娓娓道来藤野先生种种令“彼时”“彼我”感激的温暖形象。穿插匿名事件与看电影事件中“此我”冷笔理性对当时现实的清醒认识,冷笔中渗透暖色,“此时”“此我”倍感藤野先生对弱国子民关爱与怀揣医学助弱国强国梦想之伟大形象,并从其伟大精神中感受鼓舞激励。
叙述人称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之间的转变,叙述语调在冷与暖之间的频繁变换,一次又一次地将藤野先生在鲁迅成长心路历程中的重要地位向读者强化。由冷漠的旁观者,逐渐向被动的参与者过渡,最后镜头定格在深情的回忆者,完成了作者对藤野先生情感由无情到有情,由有情到深情的深化,由感激到敬仰的升华。
三、情感变化的“二我差”
若能了解鲁迅写《藤野先生》一文时,正处于人生怎样的生命体验和情绪状态,对于解读文本内涵也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统编教材八年级上册第三单元《藤野先生》一文课后的“积累拓展”中,“‘弃医从文是鲁迅一生中的大事,除了课文,还有一些文章对此也有记述,如《〈呐喊〉自序》”,指引读者从《〈呐喊〉自序》一文中加深对文章内涵的理解。
1922年写就的《〈呐喊〉自序》一文中道出鲁迅去东京学医的目的:“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维新的信仰。”[2]而一到东京,发现“东京也无非如此”,“彼我”看到庸医误人,怀揣到东京学医救国梦想,正处于人生“看山是山”的阶段,以为学医救国是可行之路,而“此我”清醒点出并非如此,“彼时”的迷惘中愤慨与“此时”的清醒里讽刺,理想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形成强烈对比。
经历了匿名信和看电影事件后,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明白指出“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一味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3]“彼我”在当时的不平,感到每一声欢呼都特别的刺耳,无法可想,感到意见变化了,愤然弃医从文。
弃医从文之路是否顺畅?《藤野先生》一文中的“彼我”只是用“无聊”晦笔带过,如何“无聊”?《〈呐喊〉自序》提到作者想提倡文艺运动,办《新生》杂志等一系列的失败,独自在文艺救国路上奋斗的彷徨、孤寂,而且这种寂寞一天天长大起来,如毒蛇般缠住灵魂……此刻犹如黑夜渐渐迷途的夜行人。
藤野先生不过是日本一名不起眼甚至被嘲笑的教师,但他在“彼我”眼中,却是能在众人浮躁喧嚣学习氛围中,沉下心来研究教学,诲人不倦,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能在当时日本众人对弱国子民愚弄侮辱的国情氛围中,保持国际人文关怀精神,毫无民族偏见,真诚地与鲁迅交往,关怀他的学习生活,尊重对待并以学者态度认真探究民族文化……“此我”回忆起来,对藤野先生的这种力量虽微弱,但却如此执着地向大梦想进发的精神,与自己当时在文艺救国的荒原奋斗之路所需要的精神产生共振共鸣。鲁迅努力为自己寻找前行的光,而回忆中那令他感激的藤野先生,成了一束精神之光,在他“疲倦”“正想偷懒时”,鼓舞他继续前行。
借助与《〈呐喊〉自序》的对比阅读,感受到不仅仅是作者对藤野先生关怀的感激与精神的敬仰,还有作者心境变化的“二我差”中,作为革命思想先驱者的鲁迅先生在不断探索救国路上坚定前行的伟大形象。
阅读回忆性散文,正如王荣生所说的,“触摸作者的心眼、心肠、心境、心灵、心怀,触摸作者的情思,体认作者对社会、对人生的思量和感悟。”[4]借助“二我差”阅读回忆性散文《藤野先生》,从叙述视角、言语色调以及情感变化三角度解读文本,触摸鲁迅先生写《藤野先生》一文时对藤野先生的怀念、感激与敬仰之情,体认鲁迅先生那为国为民探索救国救民之路而不懈前行的精神品质。
注释:
[1]赵毅衡.论二我差:“自我叙述”的共同特征[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4):68.
[2][3]鲁迅.自序:呐喊[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20:3,4.
[4]王榮生.散文教学教什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