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毅诚
摘要:统编教材必修下古诗词诵读《游园》中对“锦屏人”的注解有误,本文尝试从“课内外注解”“人物经历”“剧本语境”“读者视角”四个角度进行释疑,在勘误的同时,探寻双重视角解读的合理性,加深对抒情主人公丰富内心的理解。
关键词:游园;锦屏人;释疑
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下“古诗词诵读”栏目收录了明代汤显祖《牡丹亭》中《皂罗袍》这一支曲子,在《惊梦》一折中,该曲牌通过杜丽娘的演唱,展现了她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成为了全剧中最为动人的段落之一。在实际教学过程中,学生在感受《皂罗袍》曲词内容深刻优美,富有诗意的同时,对结句“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中的“锦屏人”解读产生了意见分歧。一部分同学认为,“锦屏人”指的是杜丽娘自己,另一部分同学则认为,“锦屏人”指的是杜丽娘的父母。
一、从注解看“双重视角”的可能性
教材注解中明确指出“锦屏人”即深闺中人,而且整句话的注解中有“我这深闺女子”这样的明确指向,说明教材认为“锦屏人”就是指杜丽娘自己。各大网络百科对该句的注解和教材如出一辙,这也是大部分同学这般认为的主要依据所在。然而,若将“锦屏人”理解为“杜丽娘的父母”,也是存在合理依据的。各版本汉语词典中,虽无“锦屏人”的直接词条。但对“锦屏”都有明确的解释:①锦绣的屏风,②指女性居处,闺阁。若按第二种注解,“锦屏人”依然只能是指杜丽娘自己,但若按第一种理解,“锦屏”就成为了一种有钱人家门第装饰的象征,“锦屏人”就可以指代富贵之人。在古典诗词中,“锦屏”的意象有点类似“珠帘”,都起到了表现屋室华美的作用,如晏几道《临江仙》中“酒醒长恨锦屏空”,表现出来就是一种富丽的闲愁。因此,“锦屏人”指代“富贵之人”是合情合理的。结合《游园》的前后文本语境,“富贵之人”指的是杜丽娘的父母,整句话的意思就可以理解成,“我这锦衣玉食的父母,也把这春光看的太不值钱了吧”。
二、从人物经历看“父母视角”的合理性
那到底哪一种解读更符合作者的表意初衷,我们不妨结合《游园》之前的内容,从杜丽娘的个人经历中去寻找答案。《牡丹亭》的抒情主人公杜丽娘是南宋年间南安太守杜宝的独生女,她虽得父母的万般宠爱,却也被管束得似笼中的金丝雀一般,整日只能呆在闺房中学做女红,亦或是练习琴棋书画,不得擅自离开深闺一步。为了让她能深谙女德,父亲还专门请来一位私人教师——落第文人陈最良,教授她读《诗经》,希望她能在首篇《关雎》中学习到“后妃之德”。[1]森严的封建礼教和牢笼般的家庭环境,自然使得杜丽娘这个青春少女的内心感到无比的苦闷和压抑。然而正是《关雎》这首“思无邪”的名谣唤起了她青春的觉醒和爱情欲望,她不由地发出了“关了的雎鸠,尚然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的呐喊,如此便益发感到深闺的寂寞了。后来,她在丫环春香的怂恿下,第一次偷游了父母从不曾向她提到过的后花园,大好春光刺激了杜丽娘要求身心解放的强烈感情,使她情不自禁地唱出了《皂罗袍》这一曲幽怨之歌。在《皂罗袍》的曲词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她对这翻墙而至后忽入眼帘的明媚春光,感到万般欣喜。而真正看轻韶光的,是她的父母。从这一层理解上来说,“我这锦衣玉食的父母,也把这春光看轻”的解读反而更切合杜丽娘的心绪。
三、从剧本语境看“父母视角”的明确性
教材编者将《皂罗袍·游园》放在“古诗词诵读”板块,而不是放在必修下的戏剧单元,显然将其功能定位为“诗词曲”,而不是昆曲剧本。因此,在内容上,编者对《皂罗袍》的原始文本进行了加工,只保留了部分曲词内容。《皂罗袍》教材选段和原剧本相比,少了两句内容,一句是“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是属于正旦的独唱词;另一句是“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在前面注明了是“贴”,即“贴旦”,是指在正旦之外再贴一个次要的旦角,此处应指的是丫鬟春香。而教材所缺少的第一句内容,恰恰是理解“锦屏人”角色指向的关键。“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如此美丽的景致,我的“老爷”(杜宝)“奶奶”(甄氏)却从不和我提起,心里一股怨气油然而生。因其不曾提起,故而说他们将这韶光“看贱”,从原剧本来看,这一内容的指向性是明确无误的,此处的“锦屏人”便是指富家中人——杜丽娘的父母。
四、从读者本位看“双重视角”的丰富性
虽然教材因为脱离剧本语境而导致“锦屏人”的注解存在疑义,但我们不能因此认为“锦屏人就是杜丽娘”的理解是完全错误的。我们要探讨的问题是哪一种解读更具合理性,而不是去完全否定其中一种解读。站在读者本位来讲,两种解读在情感逻辑上都是有着一定的自洽性的,“我这深闺女子太辜负这美好春光”表达的是对自己虚度春光的一种懊悔。杜丽娘當然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父母不近人情的管束,她不怨恨父母反而怨恨自己,这就使得这份懊悔中含带了不敢反抗封建家长的自恼之情,一下子就把一个渴望自由而不得的幽怨酸涩少女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而“我这锦衣玉食的父母,也把这春光看的太不值钱了吧”,则直接表达了杜丽娘对于父母管束的不满,虽然“锦屏人”未实指,但“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的提示再明确不过,如此理解我们反而更见少女率真性情。如此表述直观表现出了杜丽娘忽获自由之后暂得于己的快乐,在少女的幽怨之上增加了一层旷放的味道,也更切合汤显祖心中的杜丽娘“我这一生爱好儿是天然”的纯真人物特质。
综上所述,从学术规范来讲,统编教材脱离了原剧本语境,将“锦屏人”注解为“深闺中人”是欠考量的,应修改成“富贵中人”,整句话的注解应修改为“我这锦衣玉食的父母把美好的春光看的过于低贱”。而从读者本位来说,不管是“我这深闺中人”的杜丽娘视角还是“富贵中人”的杜丽娘父母视角,都能在情感上形成一种逻辑的自我融洽,都能展现出杜丽娘丰富的情感世界,让读者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苦、挣扎和追求,凸显其独具魅力的少女特性。带着双重视角去解读“锦屏人”的内涵,无疑有着独到的文本细读价值。
注释:
[1]周慧珍.《牡丹亭》之《惊梦·皂罗袍》赏析[J].名作欣赏,1986(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