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底层逻辑:历史演进与现实挑战

2024-05-23 05:11魏龙黄轩
关键词:全球治理

魏龙 黄轩

收稿日期:20231203

作者简介:

魏龙(1966),男,湖北应城人,武汉理工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主要从事产业组织与经济发展、国际竞争战略等研究;

黄轩(1995),男,湖北广水人,武汉理工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国际竞争战略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程中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理论逻辑及中国的战略选择”(19ZDA054)

摘要: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暴发后,国际经济规则进入了战后以来的重大调整期。国际组织与主要经济体都试图推出符合自身利益的规则以提升治理话语权。本文梳理了二战以来国际经济秩序的变迁及不同时期国际经济规则的特征与演化过程,从各项规则、规制和标准的制定和实施过程看,效率与安全优先顺序的交替转变是造成国际经济规则演变的重要底层逻辑;从多边体系、区域组织、自贸试验区和企业标准四方面提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路径,指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面临着国内主权保护与国际规则约束、长短期利益不一致的冲突。中国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面临着突破西方围堵与平衡长短期利益的挑战。中国需要坚定秉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积极调整参与国际经济规则谈判的策略,推进全球多边治理体系改革,为构建公正合理的全球经济秩序提出中国方案。

关键词: 国际经济规则; 规则流动; 安全利益; 全球治理

中图分类号: F110; F114.44; F115

文献标识码: A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1.009

一、 引言

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以更加积极的历史担当和创造精神,全面参与世界贸易组织改革和国际经贸规则调整,以高水平对外开放促进深层次改革、高质量发展①。全球金融危机、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等重大国际事件对全球经济体系造成了巨大冲击,加剧了国际经贸环境的不确定性,破坏了世界经济秩序,极大地拖累了世界经济复苏。二战以来由美国主导形成的国际经济秩序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1]。一方面,由于发展中经济体与发达经济体的经济差距不断缩小,发展中经济体对参与、制定国际经济规则的意愿越来越强[2];另一方面,由于发达经济体不断强调所谓“脱钩断链”、“筑墙设垒”,这对原有国际经济规则造成了破坏。当前国际经济规则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全球经济治理的需求,其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一是经济理论逻辑动摇。按照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观点,促进生产要素跨境流动能够有效提升各国资源使用效率和全球总福利,而现实却是发达经济体主动选择肢解全球经济一体化,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技术封锁,对技术、人才和数据等研发要素流动设置壁垒。二是经济治理逻辑改变。随着地缘政治局势紧张,越来越多的经济制裁是出于政治目的而非改善贸易不平衡和贸易保护。例如,美国以俄乌冲突为由将俄罗斯踢出SWIFT结算系统,以政府补贴为由对中国产品开征高额关税。三是经济地理格局重构。二战后形成的以美苏为核心的东西方经济体系演化成以美国、德国、中国为中心的三足鼎立经济地理格局[3]。尤其是亚洲地区经济的发展,其在国际经济治理中话语权不断提高,打破了近代以来由欧美国家主导国际经济规则的局面。

现有国际经济理论和政策体系对于百年未有大变局形势下国际贸易的内涵、影响机制和应对策略等问题的解释并不充分,不足以为中国在参与、引领国际经济规则重建中提供参考。因此,亟需梳理清楚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底层逻辑,抓住贸易格局重塑的机遇,为中国构建新发展格局和高水平对外开放提供理论支持。本文在梳理二战后的国际经济规则演变特点之后,尝试以安全和效率这一底层逻辑来解释国际经济规则为何正在经历重建,在其重建过程中又面临哪些困难与挑战。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路径,为中国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提供策略选择。

二、 二战以来国际经济规则的演化特征

二战结束后,全球主要经济体的政治经济实力发生了巨大变化。德国、日本、意大利战败,国内经济基础破坏殆尽;英国、法国、苏联经济在战争的消耗下损失严重,实力大幅下滑。美国作为战胜国②,一方面在国内实施“新政”,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和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力度;另一方面,在外交政策上奉行孤立主义,不轻易卷入战争,其核心诉求是争夺全球资源以保证国内发展[4]。美国在战后积极推进自由开放的多边体制,其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美国具备世界第一的经济实力。一战结束后,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政府拥有海外债券70亿美元,黄金储备占世界总储备的40%。1945年美国GDP占全世界的56%,出口全世界占比则超过50%③,美国成为资本主义世界实际上的霸主。二是美国具有主导设计国际经济规则的国内政策基础。两次世界大战造成全球范围内经济与贸易混乱无序,需要设计一套国际经济规则,其目的是为了稳定汇率、扩大国际贸易、避免金融危机、促进世界经济发展和国内政治稳定[5]。美国国内新政实施的重点是管制资本、拉动经济和保护社会,与战后国际社会追求的秩序具有高度契合性,且美国30年代就已在南美洲推行其新政,为国内政策转换为国际经济规则积累了成功经验[4]。战后七十多年来,国际经济规则在美国等西方大国的主导、干预下经历了不同的演变期:

(一) “黄金三十年”(1944年—1973年)

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和平与发展成为世界各国追求的目标。尽管存在局部热战,但美苏冷战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新的世界大战,各国在战后走上了积极重建经济的道路。此阶段的国际经济规则总体上遵循自由贸易的原则,但对于跨境资本流动仍处于较高强度的控制与监管。随着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确定,国际货币经济组织、世界银行集团以及1947年签订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共同构筑了维护战后国际經济秩序的三大支柱。随着《欧洲复兴计划》(马歇尔计划)、《巴黎条约》、《罗马条约》一系列政策、条约的实施,战后西欧经济迅速恢复,并在区域内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其中欧洲经济共同体致力于消除成员国之间的关税和贸易壁垒,促进人员、货物、服务和资本的自由流动。西欧地区的经济水平在此阶段得到恢复并进一步发展。日本的重化工业化和贸易立国战略在这一时期取得了重大进展。战后由美国主导的国际援助、多边自由贸易协商机制和国际贸易、投资的快速增长,进一步确立了美国的经济霸主地位和以美国、美元为中心的国际经济秩序和贸易体系。美国等西方国家在战后三十年获得了巨大的全球治理权,少有国家和集团对此提出挑战,确立了以西方利益为核心的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Rulesbased Order,RBO)”,其中包含了美西方国家积极主张和维护的系列国际经济规则。

(二) “规则挣扎期”(1974年—1994年)

1973年和1979年爆发的两次石油危机导致了原油价格的急剧上涨。这引发了全球通货膨胀,直接导致了工业化国家的滞胀和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困境。随后,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在美欧等国家和地区崛起,以市场为导向、自由贸易和减少政府干预的政策开始实施。日本、韩国、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地区通过出口导向型经济政策、高度工业化和技术升级,实现了经济迅猛增长,局部改变了欧美主导的全球经济格局。同时,信息技术的发展、交通和通信的便捷性提高,使得跨国公司更容易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业务。这一时期国际经济规则总体上仍呈现出扩大自由贸易的特征,但石油危机的出现使得部分国家(地区)对经济采取紧缩政策;国际贸易中的非关税壁垒加剧,有关开放服务贸易、农产品贸易和知识产权保护的乌拉圭谈判步履蹒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阻力加大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也标志着这一时期国际经济规则的艰难改革与挣扎。

(三) “规则协调期”(1994年—2008年)

1991年苏联解体,导致战后40多年“冷战”的局面彻底结束,美国正式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在此阶段,美国重新采用自由主义思想,并且进一步放开对国际资本跨境的限制,促进了发达经济体跨国公司的发展,世界经济发展重新进入快车道。各大地区在区域一体化进程上取得了较大进展。在北美地区,美国、加拿大、墨西哥1994年签署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推动了北美地区的经济一体化。美国推动改组了GATT,1995年成立了具有争端解决功能的世界贸易组织(WTO)。在欧洲地区,随着1999年欧元的出现、2004年部分东欧国家加入欧盟,欧盟扩大了其地理边界,进一步强化了区域一体化和域内合作深度,其区域经济规则一体化程度更为明显。亚洲地区则是依托“东盟+”机制,在“东盟+1”、“东盟+3”、“东盟+5”等机制的协作下,缔结了一系列的经贸协定,为后续的RCEP谈判和签署提供规则基础,从而加速了亚太地区的经济一体化过程。

随着世界贸易组织正式成立,更多国家和地区参与到国际贸易中来。WTO的成立为全球提供了统一的经济贸易规则,例如GATS、TRIPS等协定,同时提供了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Dispute Settlement Mechanism,DSM),使成员国能够在遇到贸易争端时通过协商和裁决解决纷争。这有助于维护贸易规则的执行和贸易体系的稳定性,WTO协调了各地区之间的经济规则,减少了贸易战和贸易摩擦。

(四) “规则重建期”(2008年至今)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进入深度调整期。主要经济体在国际经济规则的谈判和提供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分化。美国仍然是世界上经济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但其提供国际经济规则的动力和能力下降。这场金融危机肇始于战后世界经济中心美国,正是美国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影响力下降的真实体现。美国的对外经贸政策逐渐从自由贸易规则转向贸易保护规则。而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不断推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世界银行也增加了发展中国家的份额和投票权;金砖机制、二十国集团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区域、多边组织的创建,为国际经济秩序改革注入了新的内涵和动力,是新一轮国际秩序改革的最大亮点和突出特征[7]。WTO虽然自多哈回合以来进展缓慢,但是近年来在电子商务、渔业补贴等方面也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其中更多的成果是由新兴经济体牵头形成的[8]。以区域自由贸易协定为代表的各类区域治理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和各大全球性治理机构一道成为国际经济规则供给的补充甚至是主要提供者[3]。战后所形成的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经济规则体系逐渐不能包容发达经济体与发展中经济体关于自由贸易、国际经济治理话语权的分歧,区域贸易协定数量快速增长是规则分化的一种表现。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也引起不同国家和地区在数据跨境流动、数字税等规则上的巨大分歧。

因此,从目前全球各大区域和主要经济体发起和参与区域性、双边经贸合作的形态看,战后以来的国际经济规则的不断分化,既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将成为长期趋势。

(五) 国际经济规则的流动形式

纵观二战以来国际经济规则的形成与演化,不同国家(地区)之间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和实施可分为单向流动和双向流动两大类型;根据缔约成员国的数量又可以分为双边单向流动、双边双向流动、多边单向流动与多边双向流动四种情况(见图1)。

国际经济规则的双边单向流动与多边单向流动是指在经贸协定签订时,协定内所包含國际经济规则由一国主导制定,其他国家被动接受该规则,例如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墨加自由贸易协定等。国际经济规则的双边双向流动、多边双向流动是指贸易协定签订时,其中国际经济规则由缔约国协商提出,各个国家都能互相协商并接受,例如WTO、RCEP等。不难看出,规则单向流动的特点即具有一个超强实力的国家能够强势将其国内制度转化为国际规则,并被他国所接受。二战以来形成的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和实施以及近年来美国极力推动的国内规则国际化(“长臂管辖”),即是此类。而国际经济规则的双向流动则是谈判各方实力较为接近,或是经过妥协之后为各方接受的。大量区域贸易协定的签订与其中逐渐形成的国际经济规则则大部分属于规则的双向流动。国际规则双向流动是经济全球化的重要推动力量。

三、 中国在现行国际经济规则中的处境

总体上,中国在现有的国际体系中如何参与、修改、创建国际经济规则,面临着以下几对矛盾:

(一) 高水平对外开放对规则的及时需求与现行规则供给滞后的矛盾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扩大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深度参与全球产业分工和合作,维护多元稳定的国际经济格局和经贸关系,拓展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空间”[9]。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经济发展成就。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2年中国全年进出口总值首次突破40万亿元关口,达到42.07万亿元,比2021年增长了7.7%,连续6年保持世界第一货物贸易国地位④。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新阶段,我国对外开放要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转变。中国相继提出要积极加入更高标准的《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和《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显示出中国推动制度型开放和建设高标准自贸区的决心,也表达出积极参与区域和全球经济规则重建的意愿。

但中国国内现行经贸规则体系与高水平对外开放所需规则体系存在较大差距。在关税方面,中国目前平均关税水平为7.4%,与发展中国家10%的平均关税水平相比具有一定优势,但与发达经济体低于6%的平均关税水平仍有一定差距。在数字贸易开放水平上,关于源代码以及数据跨境自由流动等议题,中国仍处于防守态势,开放水平不高。此外,在市场准入、竞争中性以及金融开放等议题方面,中国在经贸规则谈判中较少涉及,但高水平对外开放需要深入探索高标准规则。而目前国际经济规则作为全球公共品的供给方仍然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现实没有大的改变。

由于中国国内现行经贸规则体系多以政策导向为主[10],在市场管理以及标准制定不及发达经济体成熟和开放,因此在国际经济规则体系中被西方经济体占据了规则制高点,经常借此攻讦中国,对中国开展对外开放合作和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造成了负面影响。

(二) 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对中国经济的规锁与中国国际规则供给能力的矛盾

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尤其是金融危机之后中国所表现出的经济韧性与潜力,让美西方对中国的态度逐渐由接纳、欢迎中国参与多边贸易体系转变为对中国经济尤其是高新技术方面的围堵[11]和规锁⑤。据全球贸易预警数据库⑥,自2009年以来,全球一共出台了16056条不利于他国利益的政策措施,其中美国出台了2217项,位居全球第一,是排在第二位德国(1159项)的近两倍。同时,中国是面对不利措施最多的国家,总共有5935项措施指向中国,这对中国进一步融入多边贸易体系造成了较大困扰和负担。

中国已经深度融入了现有多边贸易体系,并成为其坚定的维护者,美西方认为现有多边经济体制无法按照其意愿对中国进行制约,因此美国越来越多地援引其国内的法案对他国进行制裁,实施“长臂管辖”。其中最为典型的案例就是2018年特朗普政府对华展开贸易战。2018年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办公室(USTR)援引其国内1974年贸易法301条款对中国进行调查,其中涉及到的强制技术转移、知识产权保护等问题都涉及到中国高端产业与技术⑦。除了在双边贸易层面对中国进行规锁,部分发达经济体也在WTO改革方案中,针对中国提出不合理要求,例如,美国联合欧盟、日本在WTO改革联合声明中,以竞争中性、国有企业、政府补贴透明度等问题要求中国作出承诺。

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在享受全球化带来的便利与收益的同时,也为国际经济规则提供了“共商共建共享”的中国重建方案。尽管面临着美西方国家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规锁,中国仍然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提供了丰富成果。在多边经济规则方面,中国坚定不移地支持WTO进行合理化改革,并引领、促进部分多边经贸、投资协定谈判。2017年,中国在WTO第十一次部长级会议上发布《投资便利化部长联合声明》,此后经过多次谈判与磋商,《投资便利化协定》于2023年7月正式发布,这是全球首个多边投资协定,也是中国在多边协定中的最新成果。中国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提出《中国关于世贸组织改革的立场文件》和《中国关于世贸组织改革的建议文件》,详细阐述了WTO改革应该遵循维护非歧视、开放等多边贸易体制的核心价值、保障发展中成员的发展利益、遵循协商一致决策机制三大原则,并从解决危及世贸组织生存的关键和紧迫性问题、增加世贸组织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相关性、提高世贸组织的运行效率、增强多边贸易体制的包容性四方面提出了富有建设性的中国方案。在区域贸易规则上,中国积极构建自由贸易协定网络,目前已与22个国家(地区)签署自贸协定,自贸伙伴达到29个⑧。中国不断在自由贸易协定中深化对外开放,对标高标准协定,与协定伙伴共同推进国际经济规则重建朝着公正合理的方向进行。

美西方对中国经济的规锁与中国提供国际经济治理公共品的意愿相矛盾。2013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借助“一带一路”合作,中国提出了不同于以往的贸易、投资规则、标准。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不断杯葛、抹黑中国在推动全球范围内合作的努力。然而,随着中国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为国际社会提供国际经济治理公共品是中国作为有实力、负责任的大国的应有之举,这也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路径。未来一段时间里,美西方對中国的规锁与中国在国际经济规则重建中提升话语权和提供公共品的矛盾可能会愈发激烈。

(三) 新兴国际经济规则不确定性与中国寻求经济发展稳定性的矛盾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国际经济规则正从传统的以降低关税为主的边境措施转向以改变国内法律法规框架为主的边境内措施。这类措施大多涉及到先进技术、市场准入、知识产权和环境保护等规则。这些新兴规则的制定往往会对部分现有规则产生理念和实施手段的冲突,对相关国家、产业的发展带来了不确定性。例如数字税,此前经贸规则中对电子传输保持不征税的做法,而当下越来越多国家(地区)采取征收数字税的做法,这对数字平台业务、技术研发调整都造成了一定影响。

保障安全利益正成为中国在国际经济规则制定和实施中的底层逻辑。底线思维与防化风险在政策议程中占据了突出位置,宏观政策框架已经由原来的通胀与就业的权衡取舍转变成增长与风险的权衡取舍。202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坚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对于我们这么大的经济体而言,保持经济平稳运行至关重要……有效防范化解重大经济金融风险,坚决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保持国内经济平稳是中国发展的基础,当前中国国内经济下行压力仍然存在,外部环境不容乐观,中国的宏观政策必定仍会坚持稳字当头的原则。同时,在国际投资、贸易和产业竞争中,确保金融安全、贸易安全和产业安全是中国现阶段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必须坚守的底线。

新兴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和实施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平衡和跨国合作。中国目前国内的政策主要以追求经济的稳定增长为目标,如何调和国内经济稳定与新兴国际经济规则带来的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这将是中国参与国际经济规则制定面临的一大考验。

四、 国际经济规则制定中的效率逻辑与安全逻辑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二战以来形成的国际经济规则体系对现有经济全球化愈发难以有效管控[12]。基于追求效率、利益最大化优先的经济全球化与基于安全逻辑优先的经济稳定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对国际经济规则重建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一) 效率逻輯

1.古典贸易理论解释了国际分工合作的基本秩序

1776年,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了绝对优势理论[13]。绝对优势理论认为,通过国际贸易的方式去交换本国生产成本绝对高于另一国家(地区)的产品,所有的国家的资源都会得到最有效率的利用,世界的总产出、国内消费水平以及劳动生产效率都会得到提高。1817年,大卫·李嘉图在《政治经济学及税赋原理》中提出了比较优势理论[14]。比较优势理论认为,国际贸易的基础并不仅仅局限于各个国家(地区)生产具有绝对成本优势的产品,而是只要各国(地区)之间的产品生产成本存在着相对差异,即存在比较成本差异,在任何产品上均有优势的一国专门生产其相对优势最大的产品,而另一国生产相对劣势较小的产品,那么就可以进行国际贸易,各个国家(地区)均会从中获取比较利益。

古典贸易理论首次论证了国际贸易的互利性。进行贸易分工是双赢的方式,可促进自由贸易,实现资源的最大效率利用。此后,国际经济规则均以自由贸易政策作为基本出发点。

2.新古典贸易理论解释了基于资源禀赋的国际分工合作秩序

1919年,赫克歇尔在其论文《外贸对收入分配的影响》中开创性地运用一般均衡模型,对各国资源要素禀赋构成与商品贸易模式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此后,1933年俄林在赫克歇尔的研究基础上,出版了《地区间贸易与国际贸易》一书,系统地介绍了要素禀赋差异是如何对国际贸易产生影响[15]。赫克歇尔俄林模型(HO模型)认为,各国产生比较优势差异的原因并不仅仅是由于各国生产技术不同。只要各国都生产使用本国要素禀赋优势、相对价格便宜的生产要素的产品并进行贸易出口,那么各个国家都可从中获利。各国家(地区)生产各种产品时所投入的生产要素组合不同(要素密集度不同)。新古典贸易理论解释了无论是生产何种产品,只要各国(地区)生产产品时投入的初始生产要素或是生产要素组合不同,就会产生古典贸易理论所说的比较差异,从而成为国际贸易分工的诱因。

新古典贸易理论从技术和生产要素差异两方面论证了国际贸易产生的原因。由于他国对本国相对丰富生产禀赋的需求,增加了本国生产禀赋的报酬,一国可以通过参与国际贸易分工,改变其经济、生产结构,使各国(地区)的生产要素使用最有效率,从而增加世界产出。因此,国际经济规则应有利于产品、要素的跨境自由流动。

3.新贸易理论指出了特定市场和产业的竞争基础和规则调整的必要性

1961年,林德在其著作《论贸易的转变》中提出了林德假说,第一次从需求的角度来解释国际贸易产生的原因[16]。1977年,迪克西特和斯蒂格利茨发表《垄断竞争和最优产品的多样性》一文,其中提出的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模型(DixitStiglitz Model,简称DS模型)成为新贸易理论分析的基础[17]。克鲁格曼等人利用DS模型成功解释了为什么在不存在相对比较优势的产业内也存在大量的国际贸易,并进一步地将其概括为规模经济理论和不完全竞争理论。

规模经济与不完全竞争理论[18]认为,国际贸易并不需要两国在技术或生产要素禀赋上具有差异,仅需要一国的产业(企业)有扩大市场以获取规模经济的动机即可发生。在具有规模经济和不完全竞争的市场中,对于企业而言,更倾向于扩大生产规模而不是扩充产品种类。而对于消费者而言,更加青睐于产品的多样性。国际贸易的发生可以解决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矛盾,各国家(地区)大规模生产具有差异的同种产品进行贸易,生产者利用规模经济获得比较优势,同时也满足了消费者对产品差异的需求。

新贸易理论首次指出,在某些情况下,国际贸易可能使一国的福利下降。在规模经济和垄断竞争的市场运行中,经济只能在次优状态下进行,如果国际贸易使得本国的垄断行业出现亏损,而贸易带来的其他收益不足以补偿垄断利润时,国际贸易就会使该国福利下降。因此自由贸易在新贸易理论中并不是万能的,政府有必要对某些产业进行干预和扶持。但新贸易理论的分析方法仍然是相对成本的分析范式,将产业间的国际贸易分析扩大到产业内,追求效率与利益最大化的目标并未改变。

4.新新贸易理论强调了生产效率差异对贸易格局的影响

新新贸易理论目前仍处于发展阶段,其代表性的理论包括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与企业内生边界理论。2003年Melitz M.J.继承了新贸易理论不完全竞争市场分析框架[19],引入企业之间的生产效率差异,证明了国际贸易会产生要素再分配效应。此外,2003年Pol.Antras提出企业内生边界理论[20],讨论了企业会在何种情况下进行垂直生产或是外包生产。

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认为,不同企业在生产效率、技术水平、市场知识等方面存在差异。这些差异会使得企业之间存在竞争,竞争使得效率较低的企业退出市场,而效率较高的企业则生存下来,并在国际市场上取得更大份额。企业内生边界理论认为,企业内外部的边界是基于最小化总体交易成本的考量。在一些情况下,企业选择进行垂直整合,将一些活动纳入企业内部进行;而在其他情况下,企业选择通过市场进行交易,以利用市场机制降低交易成本。

从以绝对优势和比较优势为代表的古典贸易理论、以要素禀赋理论为代表的新古典贸易理论,到以规模经济和不完全竞争理论为代表的新贸易理论,再到以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和企业内生边界理论为代表的新新贸易理论,尽管研究对象从国家层面细化到产业层面再到企业层面,其本质都是以比较优势原理为基础[21],并集中体现为追求效率最大化的自由贸易理论,主张的经济政策和经济规则也对应地多以最大限度放松管制自由贸易为基本出发点,效率优先逻辑深植其中。然而在当今世界经济体系中,国家经济实力差距巨大,世界经济大国决定贸易规则、实施规则胁迫的现象有增无减,以追求效率最大化为目标的自由贸易、投资规则显然只是一种理想化的形式[22]。

(二) 安全逻辑

随着安全因素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凸显,越来越多的经济体将安全利益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23]。国际经济规则的安全逻辑在国家安全、产业安全、微观主体安全三个维度上均有所反映。

在国家安全方面,WTO允许成员国采取必要的措施,以保护其国家安全。在国际投资规则中普遍存在国家安全审查机制,用于审查关键领域中涉及的国外投资是否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限制特定技术和商品的出口。国际金融规则通过金融监管体系,防范金融危机,以确保国家的金融安全和稳定。

在产业安全方面,国际经济规则的安全逻辑主要体现在原产地规则、产业政策和特殊保障规则等方面。国家通过原产地规则限定,实现贸易政策实施精准性,将关键行业技术和零部件生产进行本地化要求以对本国的产业起到保护作用。大部分国家还会通过产业政策扶持相关产业,以减轻国际贸易对其不利的影响。此外,WTO规定允许国家在特殊情况下采取措施,以保护关键产业的安全和发展。

在微观主体安全方面,主要涉及企业市场地位、准入标准和劳工标准等规则。其中,企业、资产认定等国际经济规则正不断精细化,知识产权规则被越来越多的经济体所接受。随着电子商务与数字贸易的发展,涉及消费者隐私保护、电子商务个人隐私保护等个人数据、个人信息安全的议题出现在国际经济规则上的比重越来越高。

世界主要经济体对经济安全与产业安全的重视程度正在不断提高。以美国半导体产业为例,美国接连出台《美国竞争法案》、《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与《芯片与科学法案》等法案,均旨在提高美国半导体竞争力并加强经济和国家安全。美国芯片法案从根本上来说是一项国家安全倡议,其目标是确保接受美国政府资金的公司不会损害美国国家安全,以加强全球供应链并增强美国与其盟友的集体安全⑨。欧洲于2023年6月出台《欧洲经济安全战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欧洲经济安全战略》发布当天表示,“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更加充满争议和地缘政治。这就是为什么经济安全话题已成为我们和我们许多合作伙伴的优先事项。”⑩。中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将安全单独成篇,并在第五十三章中专门阐述:“强化经济安全风险预警、防控机制和能力建设,实现重要产业、基础设施、战略资源、重大科技等关键领域安全可控。”2022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开幕式上郑重提出全球安全倡议。该倡议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安全领域的生动实践,为推进全球安全治理、应对国际安全挑战贡献了中国智慧B11。

安全逻辑一直都是国际经济规则谈判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近年来发达经济体泛用国家安全概念,模糊安全问题的边界,对发展中经济体进行不合理的贸易制裁,以安全為由,行贸易保护、霸凌之实。在安全逻辑不断强化的形势下,国际经济规则重建必将不断引入更多有关安全的议题,其背后安全逻辑优先趋势正逐渐体现。

(三) 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经济发展逻辑

1.“发展为人民”的价值观内核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蕴涵于中国坚持的正确义利观,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和治理理念。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价值基础集中体现为公正的国际权力观、可持续的发展观、包容互鉴的文明观、合作共赢的利益观、共同协作的安全观[24]。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是为了找到利益支点,以共同发展让更多人民共享美好未来。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经济发展关系,为世界各国提供了走向共同发展的可能。迈向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坚持各国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必须坚持合作共赢、共同发展,必须坚持实现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这既是对《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的继承和弘扬,也是对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的超越和创新。

2.“西边不亮东边亮”的现实需求

二战之后由美国主导形成的联合国框架和三大国际经济组织对当前的国际经济秩序困境并无较好解决办法,其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联合国对全球经济的规制能力先天不足。联合国成立之初的基本目标是消除战争根源,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由于世界格局和各国政府作为的巨大差异,经历70多年发展,联合国在协调处置国际政治、经济事务方面的能力明显削弱,联合国的根基和权威性正受到巨大挑战。WTO成立之初被寄予厚望,但其国际贸易争端机制(DSM)和WTO贸易法院,因美国阻挠几近瘫痪。二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稳定全球货币金融秩序上的作用大为减弱。世界银行集团(WBG)的主要宗旨原则是通过对生产事业的投资,协助成员国经济的复兴与建设,鼓励不发达国家对资源的开发。但世界银行协议第10节第10款中规定的“非政治性”原则,已经在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操弄下面目全非,大大削弱了其在全球多边投资体系中的声誉和作用。

在西方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失灵情况下,中国无疑是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积极参与者与关键推动力量。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提出的《全球发展倡议》与《全球安全倡议》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提供了可行的道路。两项重要《倡议》并未全部推翻西方关于经济发展和安全主义的理论,而是保留了其中合理部分,并对不合理的部分进行批评抛弃,完成对其的超越性发展。《全球发展倡议》所体现出来的“人民为中心”、“人类命运共同体”、“地球生命共同体”是对西方长久以来“资本为中心”、“西方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理念的批评与超越。“全球发展倡议”以及中国国际发展合作实践破除了“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信,增强了发展中国家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的信心[25]。

五、 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现实挑战

(一) 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现实冲突

1.国内主权保护与国际规则约束的冲突

国际经济规则的正常运行建立在国家让渡了部分主权权力的基础之上[12]。国际经贸组织和国际秩序确定的规则如同国内的政府一样,其目的是为了保证各国之间能够完成贸易、降低交易成本,提供制度保障[6]。国际经贸组织在推动国际贸易自由化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部分经济体对深度参与国际经济合作持保留态度,担心过度的合作可能损害其国内利益和主权。当国内(地区)的贸易政策与全球化、提倡自由贸易的国际经济规则产生冲突时,国家很可能会为了保护国内产业而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更遑论积极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例如,跨境数据自由流动、国际网络安全合作可能涉及到国内信息控制的问题。部分国际投资规则所要求的补贴信息公开、竞争中性等原则,可能与国家希望通过产业政策推动国内产业快速发展相悖,会引发国际投资规则与国内主权冲突。

2.追求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的冲突

国际经济规则重建面临着国家(地区)平衡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之间的冲突。不同国家(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不同,所处的市场化阶段也不同,短期与长期的利益追求不可兼得,一些需要时间积累的改革可能在短期内产生负面影响。例如,环境规则要求缔约国采取可持续的发展方式,但环保措施在短期内会导致部分行业成本上升甚至是企业倒闭。与此相同的还有知识产权保护、跨境数据流动规则。此外,国际经济规则的调整可能要求更加开放的市场和降低边境内贸易壁垒,而此类调整在短期内无疑会加剧发达经济体与发展中经济体的结构性矛盾,不利于多边国际经济规则的形成。

(二) 中国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挑战

1.突破美西方经济规锁的挑战

中国面临着美西方国家在经济和规则上的双重打压与规锁。中国是现行多边贸易体系的受益者,以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意识到在WTO和APEC等多边贸易体系中很难按照自身意愿对中国进行制裁,于是一方面对现行多边贸易体系进行阻挠,频繁发动贸易调查,违背公平贸易原则,甚至威胁退出现有体系。在中美双边贸易层面,美国对中国商品实施了一系列关税措施,在高科技领域对中国采取技术封锁和制裁,在投资领域对中国企业进行过度审查。美国与中国的科技竞争造成了全球价值链的调整,美国政府鼓励企业将生产环节重新本土化,对全球供应链价值链稳定造成了干扰。这一系列的措施对中国在多边经济规则中发声造成了严重挑战[26]。另一方面,以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在区域治理层面另起炉灶,期望在区域贸易治理中孤立中国,对中国进行“制度脱钩”。例如美国联合盟友在亚太地区推出《印太繁荣经济框架》,试图在供应链、清洁能源、数字经济等方面绕开中国,占领规则制高点,对中国进行规锁。

2.平衡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的挑战

中国在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中面临着平衡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的挑战。例如,短期内对金融市场的进一步开放会吸引大量国外资本的涌入,为中国经济带来短期刺激,但长期过度的金融开放可能会增加中国的不良资产和潜在风险,对长期的经济发展产生负面影响。此外中国必须权衡短期内与美、欧等西方经济体在贸易、科技、数据安全等方面的冲突所带来的成本与长期投入所带来的收益。一方面,中国需要考虑短期内中国企业的发展利益;另一方面,也需重视长期内中国企业的海外利益,这离不开与海外国家(地区)建立稳定、良好的合作关系,如何平衡这之间的冲突成为中国面临的又一大挑战。

(三) 中国参与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路径

1.推动国际组织改革,积极参与多边贸易协定

以WTO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系是推动全球经济发展的重要保证,虽然当前WTO遭受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但其仍然是国际经济治理的重要基石,推动WTO进行合理化改革十分必要。首先,争端解决机制亟待恢复。中国应尽快推进上诉机构成员遴选程序的启动,积极参与总理事会下的非正式进程,维护和加强上诉机构独立性和公正性,确保成员国能够更迅速、有效地解决贸易争端。其次,加强WTO机构在审议和监督方面的功能,提高贸易政策透明度,使成员国更容易获得信息并参与决策。这有助于减少不透明性带来的不信任和纷争,提高世贸组织运行效率。最后,推动多边经贸规则更加具有包容性。中国应着力推动解决全球化带来的不平等问题,确保贸易政策更加包容。促使各成员国共同致力于维护自由、开放、公正和非歧视性的国际贸易体系,加快在更多领域形成多边经贸协定。

2.主导区域贸易协定,稳定区域经济安全

相较于WTO多边贸易谈判进度缓慢,双边与区域贸易协定如雨后春笋般爆发,成为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主要阵地。2008年至2022年间,实际生效的区域贸易协定累计数量从176个增加到356个B12。区域贸易协定被称为规则的试验地,部分多边贸易规则正是从其中演化而来,但目前区域贸易协定的快速发展也让国际经济规则面临着碎片化的风险。中国应主动参与和主导周边区域贸易协定的谈判和缔结,提升区域内贸易额与合作水平,稳定区域经济安全,提高本区域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中的话语权。首先,中国可以通过修订、升级现有协定,扩大参与国范围,加强合作领域,以促使更多国家受益于区域一体化,使其更具包容性和可持续性。其次,开展区域间合作,鼓励不同区域之间的贸易协调和合作,以防止出现协定条款重叠和冲突,同时促进全球贸易一体化。最后,可通过引入新兴经济领域的规则,例如数字贸易、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等议题纳入区域贸易协定,为这些领域的贸易提供明确的规则指导,促进区域间技术创新和合作。

3.完善国内自贸片区,试验前沿热点规则

自贸试验区的重要功能之一是为国家实验制度,前沿、高标准的规则往往会由此诞生。这种规则试验可以积累经验、发现问题、优化政策,并最终推动国际经济规则的调整。自贸试验区试点、推广成功的规则可以为未来国际经济规则谈判提供参考。中国可以将数字贸易、服务贸易开放、知识产权、环境等新兴领域的规则与自贸区制度创新结合起来,有助于探索、引领全球贸易规则的发展方向。在自贸区内进一步降低贸易壁垒、放宽市场准入,提升自贸区的开放水平,为全球贸易创造更加良好的环境。中国自贸试验区推行十年来,创新、复制、推广的规则、规制、管理和标准越来越多,但也不断靠近规则、制度创新的深水区,因此也需要在保证国家安全的前提下,积极协调政府、企业和其他社会各方的参与,通过自贸区试验规则不断积累经验,为全球经济规则的重建提供有益的经验和范例。

4.主导企业标准制定,加快推进规制融合

国际标准多由跨国公司或数字平台企业在开展海外业务时,与当地政府、企业谈判、协商而产生。因此,掌握标准制定,就有利于提升本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和提高国际经济治理话语权。中国在某些标准的制定上已经具有主导地位。例如,2023年11月在国际标准化组织电子商务交易保障技术委员会(ISO/TC321)第八次全体会议上,由中国牵头,法国、英国、德国、挪威、日本、塞内加尔、刚果、新加坡、印度9国共同参与制定的两项电子商务国际标准发布B13。然而,各国在国际标准制定上的竞争正在变得激烈。美国重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其意图正是为了削弱和对抗中国在该国际组织中制定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标准的能力。中国应该加快高铁、跨境电商、新能源汽车等优势产业的标准制定和输出,尽快推出一批符合大多数经济体利益的国际标准,加快规制融合的进程,提升在国际经济规则重建中的话语权。

六、 结论与启示

二战结束之后,尽管东西方采取了不同的经济制度,世界整体上进入了较长的和平与发展阶段。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冷战结束,中国加大市场化改革开放步伐,全球大部分经济体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以自由贸易为基础的国际经济规则中来,全球化的进程进入前所未有的快车道。但随着资本的快速扩张,由一国或某一地区产生的金融危机也更加强烈地冲击到世界经济秩序。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使得国际经济规则重建进入加速调整期。

(一) 大变局:世界经济格局决定性因素变化

全球经济大变局意味着此前的生产和分工格局已经不可持续[27]。2018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上强调:“当前,我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者同步交织、相互激荡……我们要深入分析世界转型过渡期国际形势的演变规律……既要把握经济全球化持续发展的大势,又要重视世界经济格局深刻演变的动向。”B14自二战以来由少数几个国家主导国际经济规则建设的时代已经过去。当今,发展中经济体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国际贸易中,对提高其在国际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显得愈发重要。西方发达经济体不愿分享制定规则的权力,而发展中经济体正努力取得与自身发展相匹配的地位,不同经济体经济实力此消彼长,国际经济规则的重建也因此变得更加复杂。

(二) 大转变:国际经济理论基础转变

自亚当·斯密提出绝对优势理论以来,国际经贸理论历经补充与完善,但已有研究注意到西方主流經济学大多是从供给端方面展开论述,而忽视了需求端的分析[28],也忽视了风险叠加情形下国际分工原则和利益分配规则新的特征。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国家经济复苏缓慢,催生了西方社会内部强大的反全球化声浪,使得自2018年中美贸易战以前的几年时间开始,全球化进程再次受到阻力甚至逐渐呈现停滞状态[29],传统国际贸易理论模型显然已难以有效解释当前经济全球化新趋势。随着国际分工体系的调整、国际经济规则的重建,国际经济理论亟需转变。以加强政府干预的新凯恩斯主义有重回主流的趋势,其他经济学分支,例如信息经济学、隐私经济学、新经济地理学等流派纷纷就当今国际经济发展提出了自身的见解。中国提出要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更需要学界转变思想,在自主理论体系中对国际经济理论加强研究,为中国和世界经济发展提供理论支持。

(三) 大调整:规则谈判策略调整

对于国际经济规则的重建,谈判原则和目标应该从“赢者通吃”转型为“合作共赢”。短期内,双边和区域贸易协定仍然将是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主战场,而多边贸易协定的谈判仍充满不确定性。无论是发达经济体还是发展中经济体,想要进一步从国际贸易体系中获取利益,就必须抛弃“零和思维”,主动参与到区域和多边贸易治理当中。对于国际经济规则谈判,各经济体应该彼此协商,循序渐进、由易到难、由浅入深地进行磋商,以更加灵活、包容的贸易协定将更多国家(地区)吸纳入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中来,进一步推进经济全球化进程。

当前,世界经济体系又一次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崛起中的中国面临世界经济大变局、大调整,积极推动制度型开放与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努力寻找“最大公约数”,推动全球经济规则朝着公平公正的方向行进,在区域与全球经济治理中逐步完成从对标规则到制定、引领规则的过程,为构建普惠、包容的国际经济治理框架提供中国方案,应成为中国参与、主导国际经济规则重建的新策略。

注释:

①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积极参与世界贸易组织改革,提高驾驭高水平对外开放能力。

②二战之后苏联也参与、引导与改变了世界经济秩序,例如设立经济互助委员会紧密联系东欧地区,但其影响力不如美国主导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经济互助委员会国家战后的发展也并不尽如人意,随着苏联解体,该项制度也随之瓦解,因此本文主要介绍二战之后美国主导下的国际经济秩序重建进程。

③数据参见Artaud D.Reparations and War Debts:The Restoration of French Financial Power,1919-1929.French foreign and defence policy,1918,1940:90.FedericoTena World Trade Historical Database,https://www.uc3m.es/ss/Satellite/UC3MInstitucional/es/TextoMixta/1371246243111/。

④参见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s://www.stats.gov.cn/。

⑤“规锁(Confine)”由张宇燕2018年提出,他认为“规锁”政策的核心是在现有国际规则体系或新增部分区域贸易协定规则中,对中国的经济发展进行规范,并锁定中国经济增长的空间,从而把中国的发展方向和增长极限控制在无力威胁或挑战美国世界主导权的范围以内。

⑥具体数据参见英国经济政策研究中心全球贸易预警中心,https://www.globaltradealert.org/。

⑦参见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处的《根据1974年贸易法301条款对中国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和创新有关行为、政策及做法的调查结果》,2018,http://www.ustr.gov。

⑧参见中国自由贸易区服务网http://fta.mofcom.gov.cn/index.shtml。

⑨参见美国商务部网站https://www.commerce.gov/news/pressreleases/2023/09/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announcesfinalnationalsecurity。

⑩参见欧盟委员会网站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3_3358,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3JC0020。

B11参见习近平主席在博鳌亚洲论坛2022年年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https://www.gov.cn/xinwen/202204/21/content_5686424.htm。

B12参见WTO区域贸易协定网http://rtais.wto.org/UI/PublicMaintainRTAHome.aspx。

B13参见http://www.zj.xinhuanet.com/20231115/acf49114b5d44189b97d496dd598bc18/c.html。

B14参见《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427428页。

[参考文献]

[1] 高程.从规则视角看美国重构国际秩序的战略调整[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12):8197,158159.

[2]徐崇利.新兴国家崛起与构建国际经济新秩序:以中国的路径选择为视角[J].中国社会科学,2012(10):186204,208.

[3]鞠建东,彭婉,余心玎.“三足鼎立”的新全球化双层治理体系[J].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09):123154,159160.

[4]黄琪轩.国际秩序始于国内:领导国的国内经济秩序调整与国际经济秩序变迁[J].国际政治科学,2018,3(04):130.

[5]舒建中.战后国际秩序的演进与启示:制度改革的视角[J].国际问题研究,2021(01):8799.

[6]徐秀军.金融危机后的世界经济秩序:实力结构、规则体系与治理理念[J].国际政治研究,2015,36(05):82101,67.

[7]李向阳,胡必亮,徐秀军.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回顾与展望[J].国际经济评论,2023(05):926,4.

[8]卢先堃.世界贸易组织的新起点:对第12届部长级会议成果的评价与前景展望[J].国际经济评论,2022(05):2229,45.

[9]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10]江小涓,孟丽君,魏必.以高水平分工和制度型开放提升跨境资源配置效率[J].经济研究,2023,58(08):1531.

[11]张宇燕.理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J].国际经济评论,2019(05):919,4.

[12]徐秀军.经济全球化时代的国家、市场与治理赤字的政策根源[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10):99121,159160.

[13]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下卷)[M].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14]Ricardo D.From the 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and taxation[M]//Readings in the economics of the division of labor:The classical tradition,2005:127130.

[15]伯尔蒂尔·俄林.地区间贸易和国际贸易[M].王继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16]Linder S B.An essay on trade and transformation[M].Stockholm:Almqvist & Wiksell,1961.

[17]Dixit A K,Stiglitz J E.Monopolistic competition and optimum product diversity[J].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77,67(3):297308.

[18]Krugman P R.Increasing returns,monopolistic competition,and international trade[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1979,9(4):469479.

[19]Melitz M J.The impact of trade on intraindustry reallocations and aggregate industry productivity[J].econometrica,2003,71(6):16951725.

[20]Antràs P.Firms,contracts,and trade structure[J].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2003,118(4):13751418.

[21]林毅夫,付才輝.比较优势与竞争优势:新结构经济学的视角[J].经济研究,2022,57(05):2333.

[22]张曙光,张燕生,万中心.中国贸易自由化进程的理论思考[J].经济研究,1996(11):3038.

[23]高培勇.构建新发展格局:在统筹发展和安全中前行[J].经济研究,2021,56(03):413.

[24]吴志成,吴宇.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论析[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03):433,155156.

[25]崔文星,黄梅波.“全球发展倡议”的理论超越性:基于与“西方发展主义”的对比分析[J].国际经济评论,2023(05):3860,5.

[26]佟家栋,鞠欣.经济全球化发展新趋势与中国应对[J].开放导报,2023(05):3945.

[27]汤铎铎,刘学良,倪红福,等.全球经济大变局、中国潜在增长率与后疫情时期高质量发展[J].经济研究,2020,55(08):423.

[28]钱学锋,裴婷.从供给到需求:贸易理论研究的新转向[J].世界经济,2022,45(08):329.

[29]周文,冯文韬.经济全球化新趋势与传统国际贸易理论的局限性:基于比较优势到竞争优势的政治经济学分析[J].经济学动态,2021,(04):2737.

(责任编辑文格)

猜你喜欢
全球治理
基于全球治理的贸易摩擦内涵与特性分析
全球治理演变、经贸规则重构与我国的应对策略探索
中国参与极地开发与治理的前景透视
全球治理下跨国公司社会责任监管模式转变
中华文化中的全球治理之道
公共危机的全球治理
对全球化下全球治理的批判性反思
全球治理的中国智慧与角色担当
跨国高等教育的全球治理
试析全球治理的非正式化与私有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