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治理何以达到绿色共富?

2024-02-25 03:04吉伟伦李俊儒黄锟
天津行政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生态治理嵌入式

吉伟伦 李俊儒 黄锟

摘 要:在国家生态文明建设和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乡村地区如何自主有为实现绿色共富成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福建省HC村和浙江省Y村的乡村生态治理实践经验表明,生态治理的形成与外部政策和内部压力密切相连,要在政府政策规划的嵌入下激发乡村生态治理的自主性,通过政治认同与项目进村调动乡村生态治理的能动性,进而在乡村自主性治理下,以乡村动员和片区组团的方式有效实现绿色共富。绿色共富是一种创新性实践,它为共同富裕开创了新的路径,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了科学的经验表达。

关键词:生态治理;嵌入式;乡村自主;绿色共富

中图分类号:D6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168(2024)01-0087-09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在理论层面的创新发展,是在现代化发展潮流下提出的前沿理念。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发展为导向,以生态为依托,蕴含着丰富的中国智慧,为我国现代化建设指明了发展方向[1。其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体现,与过往在工业文明理念指导下进行的生态治理现代化有着根本区别。

从人类发展经验来看,伴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发展进程的加快,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生态环境的恶化程度也不断加深。在吸收国内外发展的经验教训和明确我国实际国情的基础上,我国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党的十九大将“绿色发展”和“共同富裕”同时上升为国家战略。2021年印发的《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强调,要想实现共同富裕必须坚持走绿色发展道路。然而,西方环境伦理学界与我国持有相反观点,认为用于生态环境保护的成本最终应由消费者承担,而穷人所受影响必定高于富人,这将持续加剧社会贫富差距,由此“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是相互矛盾的[2。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西方环境伦理学者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依据资本逻辑,将人视为理性经济人,否定了矛盾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关系,将特殊问题普遍化。实际上,人与人、人与自然、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都存在有机联系。马克思强调,“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3](p.187。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指导下,坚持绿色发展不仅不会阻碍共同富裕的实现,反而能为共同富裕提供一条可行的实践路径。

对于“绿色发展”与“共同富裕”,国内学者也进行了诸多研究。黄金辉表示,作为系统性工程的共同富裕,不仅要将绿色发展纳入其评价指标体系之中,更要将其作為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力量来看待[4。张雪瑞表示,只有在农村真正实现绿色发展,美丽中国梦这一目标才有实现的可能,与此同时,农村的绿色发展不仅是和谐农村社会的发展保障,更是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路径5。高子舒表示,推进我国农村的绿色发展将有利于实现农村三产融合发展,推动我国农业农村经济社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6

1995年前后,新国家主义学派的学者经过研究发现“国家—社会”二分法存在明显缺陷,他们认为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国家与社会都是一种相互关联和相互改变的关系,并由此提出了“国家嵌入式治理”的理论命题[7。该命题的核心内容为国家主动嵌入社会,但社会依旧存在自主治理的能力。“国家嵌入式治理”理论命题经历了“国家与社会分殊”到“国家嵌入社会”的理论变革8,强调国家是一个独立的行动主体,国家嵌入治理不会将社会这一治理对象分割,这也为现代社会治理实践提供了基础性的关键研究框架。

但是,单纯用发轫于西方国家的“国家嵌入式治理”来分析中国的乡村社会治理问题是明显不够的,还需要针对中国乡村治理特色展开本土化研究,在“国家嵌入式治理”基础上考察“乡村自主性治理”是理解有中国特色乡村治理的重要视角[9。通过对这一视角进行更深入的理解可知,仅仅用“国家嵌入式治理”无法对有中国特色的乡村社会治理与发展的特殊性形成强有力的科学解释,原因就在于现实中的中国乡村之治不仅呈现出国家与乡村社会的嵌入关系,还呈现出“国家引领乡村社会发展”以及“乡村社会内部自主治理”的组织关系与发展模式。基于上述的现实意义表达可知,“国家嵌入式治理”与“乡村自主性治理”之间不是一种“有我无你”的替代关系,而是一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包含关系,即国家通过制度法规、政策手段等主动嵌入乡村社会,并对其产生作用,进而引领乡村社会的发展,与此同时乡村社会内部通过“先富带动后富”“抱团共富”等方式相互作用,最终实现乡村振兴。

在上述背景下,本文试图从梳理绿色共富的概念起源与内涵特点入手,进而选取两个典型的从生态治理到绿色共富的行政村落——福建省HC村和浙江省Y村展开研究。这两个村落既有共性特征,也有个性特征,能较好地反映从生态治理到绿色共富的动态过程及实践特征,对这两个村展开研究,可以最大程度、最深层次总结和挖掘沿海发达地区乡村的实践路径和经验。基于此,本文尝试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以及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下,从农村生态治理“小切口”中更加深入理解一个地区如何自主有为并引领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这一“大问题”,以期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科学的经验表达。

二、核心概念内涵与研究对象概况

(一)核心概念内涵

伴随着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深入,共同富裕也被赋予更加丰富的内涵,其要实现的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共富,更是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绿色逐渐成为共同富裕的鲜明底色。因此,在绿色发展理念和共同富裕理论的指导下,可以从四个方面去理解绿色共富。

首先,高质量发展是绿色共富的首要前提。在生态环境保护中追求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追求绿色的高质量发展,这是实现绿色共富的首要前提。各界只有加快经济发展模式转变、实现绿色低碳产业转型才能有效突破传统的经济发展方式,增强全体人民共富的可持续性。其次,绿色低碳发展是绿色共富的鲜明底色。生态环境为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环境质量的改善应当成为发展的重要内容。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基于宏观层面对国土生态空间进行规划,统筹山水林田湖草沙,改善修复生态环境,极大提升了民生福祉的质量[10。再次,“两山”实践是绿色共富的关键路径。新安江流域的生态补偿、浙江湖州的生态旅游和特色文化产业化以及福建厦门五缘湾片区的生态保护修复与保值增值、生态农业产业化下的区域品牌等多种实现模式与真实案例都有效诠释了绿色共富的可行性,且为各地实现绿色共富提供了借鉴模板。最后,共享分配是绿色共富的重要保障。由于生态产品价值具有显著的外部性,因此只有通过对个体利益、社会资本、集体福祉的有效保护,推动发展成果的合理分配,才能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完成对个体经济效益和社会生态效益的共赢,最终提高公众参与的积极性,从而为实现绿色共富提供重要保障[11

(二)研究对象概况

浙江省Y村于20世纪 70年代开始开采矿山、烧石灰、造水泥,以开矿挖山作为其主要的经济来源,然而这一经济发展模式严重破坏了当地生态环境,开矿挖山无法维持村庄的长远发展。2003年,随着浙江省全面启动生态省建设,Y村关停污染环境的矿山和水泥厂,但村集体经济收入也因此急转直下。2005年8月15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针对小山村保护生态与发展经济“两难”的困境为Y村指明了方向。此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成为引领Y村高质量绿色发展的一盏明灯。在这一理念的指引下,Y村坚定开展植树护林、复绿矿山、修复水库等行动,大力修复生态环境,全面系统改造提升人居环境。村里的休闲产业也从单一的自然观光逐步发展出河道漂流、户外拓展、民宿农家乐、果蔬采摘等综合业态。2020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来Y村考察时说:“Y村现在的成绩,证明了绿色发展这条路子是正确的。路子选对了就要坚持走下去。”

福建省HC村位于厦门市工业较为集中的翔安区郊区,坐落于翔安香山脚下,由于地理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加上没有找准村落发展的正确路径,HC村大多数的农房、土地一直处于閑置破败的状态,这也直接导致了村集体经济收入较低。依托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省工作时亲自谋划、亲自部署、亲自推动的重大决策——“千万工程”,以及厦门市打造美丽乡村“厦门样板”的契机,HC村围绕乡土、乡愁、乡情“三乡”主线,利用乡村闲人、闲地、闲宅“三闲”资源,发挥贤人、贤士、贤才“三贤”作用,挖掘民俗、民乐、民艺“三民”文化底蕴,充分利用村内原有的雕塑特色产业。2019年2月,HC文化产业园揭牌运营,截至2023年8月,已成功吸引二十多家不同类别的艺术工作室入驻,包括雕塑、漆画、陶艺、砖雕、音乐、影视等。一座座破败废弃的农房变身创意满满的红砖雕艺术馆、手艺馆,“艺术+农业”的发展模式深深扎根在这座古村落的土壤里,村民也纷纷返乡创业。

Y村与HC村两个研究对象既有相似也有不同。相似性在于两村均位于沿海经济较发达地区,政府对乡村发展的支持力度较大,福建省和浙江省是习近平总书记曾经工作过的地域,对于总书记的生态治理、乡村治理等思想的贯彻在时空上具有延续性,同时两村绿色共富的实现过程能很好地反映从“国家嵌入式治理”到“乡村自主性治理”的演变过程。然而,两村所依赖的特色产业不同,且通过生态治理实现绿色共富的方式也不一样:Y村是通过生态修复发展乡村旅游业,以“片区组团”的方式,从一个个分散的“落后的小渔村”发展成为一大片集中的“富裕的大渔群”;HC村原本有一些雕塑家,基于此,村庄通过引进艺术产业公司,推进建设HC文化产业园,发展“雕塑经济”,改变原有的采矿等破坏生态环境的谋生创收手段,并在此后不断对“雕塑经济”进行延伸,实现绿色共富。

通过上述两个共性与个性并存的研究对象可以看出,乡村生态治理这一系统性工程从全局性的战略高度指明了实现绿色共富的前进方向。因两村所在省市的历史发展特殊性,从实际操作层面,两村在生态治理到实现绿色共富过程中也被赋以较大的自由裁量权。

三、案例分析:“绿色共富”的实践路径

(一)起因:外部政策与内部压力阐释了“为何生态治理”

乡村生态治理来源于外部推力和内部压力的合力驱动。Y村与HC村的生态治理发展历程都是国家权威制度或政策优先嵌入,而后带动乡村内的自主发展,利用制度和政策具有的政治性激发乡村生态治理的自主性。进一步来说,国家通过政治性规则(制度、政策和指导文件)强势嵌入的形式,明确乡村生态治理的任务和目标,在中国范围内的乡村这一大场域中构建了有清晰边界和行动规范的空间,每个特定的乡村又在各自的小场域中不断丰富生态治理的手段和经验。

1.外部政策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科学指引下,全党全国人民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生态奇迹和绿色发展奇迹。国家不断提高对乡村生态治理的要求,不断压实对乡村生态治理的责任,通过不断细化生态治理相关政策制度内容,由上至下提出更为规范的工作要求,这不仅为乡村生态治理指明了发展方向,更为实现绿色共富夯实了环境基础。

在具体的乡村生态治理实践中,Y村与HC村通常是紧跟国家颁布的政策文件中的要求,如贯彻落实乡村振兴战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以及“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同时为了让上级政府看得见乡村生态治理的成效,通常会制定和颁布符合所在区域发展特点的政策文件,如Y村所在的安吉县颁布了《安吉县加快全域旅游产业发展若干政策》《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率先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实施意见》《加快推进乡村农业产业“1+1+N”品牌发展战略三年行动计划》等,HC村所在的翔安区颁布了《厦门市翔安区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规划》《翔安区推进绿色经济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5年)》《关于进一步加强居家社区养老服务工作的实施意见》等。国家和省级的政策文件为构建乡村生态治理格局提出了明确目标,打造了清晰路径,区县级的政策文件也在强化国家及省级政策在乡村生态治理的实际执行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2.内部压力

自开展农村改革以来,我国的“三农”工作取得了历史性成就,但在工业化和城镇化快速推进的过程中,由于基层政府没有及时对乡村生态问题给予高度重视,一些乡村在生态环境方面出现了大量问题。Y村和HC村既存在共性压力,也存在特性压力。共性压力主要有村民以及驻村企业乱排乱放生活垃圾、对乡村生态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不合理、治理基础设施配套不健全、生态环境保护宣传教育不到位等。特性压力主要体现在:Y村靠山吃山,以开矿挖山作为其主要的经济来源,村内自然资源被过度开发,且村委干部的生态治理意识非常薄弱,“脏乱差”一度成为浙江Y村的名片;HC村原住村民数量较多,而且部分村民擅长雕塑,但由于没能很好地利用这一特色资源,同时没能对乡村进行较好地治理,众多村民离开家乡谋求生计,农房闲置,农田荒废,甚至成了垃圾堆放点。上述这些内部压力共同构成了加快乡村生态治理的现实基础。

(二)过程:政治认同与项目进村阐释了“国家如何嵌入”

从我国单一制国家结构特点可知,国家以制度、规划等形式强力嵌入乡村生态治理过程是有其合理性、合法性和正当性的。但乡村生态治理仅仅依靠国家的制度嵌入是远远不够的,基层协商民主和项目既是落实国家各项生态治理制度和规划的具体抓手,也是满足村民对美好生活需求的重要实现路径[12。作为政治认同的基层协商民主,其关键是始终保持与农民群众的紧密联系,乡村基层党组织所推动的一系列乡村生态治理举措,只有获得农民群众的支持和认同,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用。随着国家不断加强对地方政府的授权放权力度,“国家发包—地方打包—乡村抓包”的项目机制也逐步形成与完善[13。随着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本、社会项目进入乡村生态治理之中,越来越多乡村开始认同国家的制度安排,理解其价值意蕴,并呈现出由“国家嵌入式治理”到“引领性自主治理”的发展趋势。

1.政治认同

我国乡村生态治理建设取得历史性成就,其基础是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核心是坚守和践行政党的权威性和合法性,关键是始终保持与农民群众的紧密联系,使乡村基层党组织所推动的一系列乡村生态治理举措都获得农民群众的支持和认同。Y村为了进一步贯彻落实“两山”理念,顺势而为,坚持把协商民主贯穿日常深化“两山”实践的全过程,逐步形成民主恳谈、村两委商议、党员审议、村民代表决议和乡贤评议的议事平台,探索出一套“自主提事、按需议事、约请参事、民主评事、跟踪监事”的议事机制。“两山议事会”不仅提升了村民的村务参与和管理能力,还有效提升了他们的政治认同感,提高了乡村生态治理成效。HC村为了提升村内的政治认同,在村党支部的带领下,以重构乡村生态文明为使命,凭借“艺术+生态治理”模式,探索出以“支部带村、发展强村、民主管村、依法治村、道德润村、生态美村、平安护村、清廉正村”为主要特点的新时代乡村生态治理“HC经验”,不断发掘传统古村落的生态价值。HC村通过打造美丽庭院、小公园、小广场、微景观等,让村庄“颜值”大幅提升,实现村容村貌大变样,吸引了人才回流、近百户居民返乡创业生活。与此同时,HC村保留古厝原始风貌,集中收储老宅40余间,吸引了32家艺术家工作室入驻,推进一二三产联动,实现了农业生态与文旅产业发展“双赢”,成为乡村振兴精品村。

2.项目进村

由于项目具有承载国家政策与规划意图的作用,无论是国家项目还是社会项目,都要明确项目目标和重点任务,确定项目推进方案和重要时间节点,以确保国家政策得到较好的贯彻落实,确保国家规划如期完成。通过对Y村和HC村的调研发现,两村对于生态治理相关的项目引进展现出共同的特征:通过项目进村,引入了约束性指标与预期性指标。其中约束性指标用于对项目推进过程的考核,预期性指标用于对项目行动的系统性安排。项目进村旨在块块上按照部门进行分解、条条上逐级层层分解、时间上逐年分解。Y村借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等十部门出台相关意见“鼓励地方搭建林竹碳汇交易平台,开展碳汇交易试点”的东风,创新探索竹林碳汇收储交易模式,形成一个碳汇生产、收储、交易的闭环市场。2021年12月28日Y村启动全国首个县级竹林碳汇收储交易中心——两山竹林碳汇收储交易中心,正式、全面开启竹林碳汇收储交易试点,并通过这个项目拿到了生态治理补助金。村集体有了股本金,投资经营性项目就能有持续收益,同时能惠及村民。HC村创新的“艺术+生態治理”的发展模式深深扎根在这座古村落的土壤里,国贸控股集团与圆丘(厦门)教育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探索古厝活化的新模式,引入“非遗+民俗+休闲”的艺术文化产业园项目,并开发“同喜月饼”“同心茶礼”“同一佳酿”等文创礼品,逐步实现“从艺术到生态治理、从线下到线上、从一产到三产融合”的转型升级。

(三)升华:村民回归与片区组团阐释了“如何绿色共富”

从乡村生态治理溯源的角度来看,生态治理是一项系统性治理工程。虽然我国大部分乡村的生态治理都能较好体现国家的意志,也能较好贯彻和落实国家的部署和要求,但如果仅仅停留在生态治理的层面,将乡村生态治理视为一项“国家政务工作”或“政治任务”,那么这对于农民而言就是外在的、抽象的,自然而然也就无法得到农民的重视。只有将生态治理置于共同富裕这一大场景中,不断激发乡村自主性治理活力,通过由外向内的村民回归和由内向外的片区组团,才能真正提高乡村生态治理的有效性,最终实现绿色共富。

1.村民回归

在当前大力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以及实现“共同富裕+绿色生态”的时代背景下,原本是由国家由上至下推进的乡村生态治理工作,通过有效的村民回归,在实际治理过程中充分采取乡村自主性治理的运作方式,该运作方式可被归纳为“乡村自主性治理下的生态治理”。通过对Y村和HC村的调研可知,当乡村内部的议事协商以新的表现形式和新的功能期许再次回归乡村并成为推进乡村生态治理过程的一部分时,实现乡村绿色共富将成为可能。Y村为了让每一位村民积极参与乡村生态治理,积极建设“透明化”的村委会,让村民亲身参与到乡村生态治理的规划制定、工作监督以及干部考核之中。凡是涉及生态治理的各项重大工作,Y村都会主动让村民代表参事议事,这进一步激发了村民参与生态治理的热情,使其共享生态治理成果,共建绿色共富之路。HC村是走“艺术+生态治理”之路的典范乡村,比较注重村规民约所带来的“隐性动员”作用,因此该村不仅将常规的规定写进规约之中,如垃圾分类、家风家教等,还将乡村特有的规定写进规约之中,如保护公共艺术品、注重农房外墙彩绘,以保持村容村貌的一致性。在这种“隐性回归”的作用下,HC村的生态治理工作保持常态化和长效化,进一步加快了綠色共富的实现。

2.片区组团

在绿色共富这一大情境下推动乡村振兴,无论是浙江省还是福建省,都有着同一诉求,即“先富村”要实现绿色转型,“后富村”要翻身加快发展,“中等村”要实现跨越式绿色发展。这些诉求的背后,“先富村”存在土地要素短缺的短板,“后富村”存在人才要素短缺的短板,“中等村”存在平台要素短缺的短板,如果不同发展水平的乡村实现片区组团,产生“1+1>2”的成效是极有可能的。通过对Y村和HC村的调研可以发现,乡村间利益纽带越清晰,片区组团所产生的效果也就越好。Y村和HC村的“片区组团”主要呈现出以下两个特点。

第一,村内共享。HC村以政府管理为主导,村集体为中介和协调者,村民在该背景下进行创收,发展与雕塑、旅游相关的产业。村集体负责村内基础设施的投资建设,统一打包转租给政府。主要的共享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经营性收入变为经营性资产,将村里所有的资源统一打包给政府,村民以入股的形式在年底享受分红,同时村民积极配合上级的各项工作,共同维护乡村环境,促进乡村发展。二是优先考虑本村居民就业,与乡村生态治理建设相关的劳务用工均以本村居民优先。三是雕塑品的交易。针对村民,将其部分雕塑品流转到村集体手中,并举办区域性雕塑展会,以雕塑品交易的形式为老百姓每人每户带来收益,乡村内部的基础设施和雕塑品交易都会以分红的形式进行分配,一部分分给村集体、一部分分给村民;针对外来游客,通过在村内建造零碳文化产业乐园以吸引其前来游玩,如简易雕塑手工、徒步等,游客贡献的雕塑品可以变为虚拟货币,用以在HC村及周边村落换购当地特色产品。

第二,抱团共富。Y村在安吉县政府的统一规划下,以Y村行政村为核心,在带动周边4个村发展的同时,逐步辐射外围11个村的整体、共同发展。Y村利用自身所带的IP流量打造一系列品牌,并辐射周边的村落,多地联动成立“共富联合体”党建联盟,构筑“1+1+4”抱团发展格局,坚持“一村一特色”,共建共享基础设施,差异化布局产业,避免同质化竞争。随后,五个村整合各村资源,联合成立“五子联兴”强村公司,开展众多业务,涵盖休闲农业经营、“两山农耕”品牌运营、旅游研学等,不仅为村集体增收,还为周边村民创造了不少就业岗位。Y村还通过“吸引新乡人入驻、归乡人回来、旅乡人前往,融入原乡人”的方式,鼓励青年人在当地开创和经营各类产业,典型的有文创、音乐节、零碳科技公司等。总之,Y村借助当地资源推动乡村绿色经济的发展,从而实现绿色共富。

基于HC村和Y村案例研究可以总结出三方面内容。其一,生态治理的形成与外部政策和内部压力密切相连。在基层自主程度低和环境问题凸显的背景下,有一个强有力的治理主体就显得尤为重要。生态环境的公共属性和政府的职能都客观决定了国家嵌入治理的必要性,符合当下治理要求。其二,实现绿色共富的过程是将政府的强制性嵌入与村内一定程度的自主治理有机结合的过程,基层协商民主强化了乡村的政治认同,项目下乡的开展极大激发了乡村生态治理的自主性。其三,国家的嵌入为生态振兴打下坚实基础,乡村自主性治理切实有效地提高了生态治理的有效性,通过由外向内的村民回归和由内向外的片区组团方式,最终推动绿色共富的实现,这是共同富裕的创新性实践。

五、从生态治理到绿色共富

的经验表达

从上文的案例分析可知,在国家到乡村的“引领性自主治理”的分析框架下,中国乡村根据自身及所在场域的特点,积极应对生态治理过程中的各项挑战,构建了一个符合中国乡村发展特点的从生态治理到绿色共富的实践路径模型(参见图1)。其中,乡村存在的内部压力倒逼国家制定制度和政策,并对乡村进行“强嵌入”,这是乡村生态治理的起始阶段,即“国家嵌入性治理”阶段;通过基层协商民主强化乡村的政治认同,并启动项目下乡,是乡村生态治理的“国家嵌入+国家引领乡村自主治理”阶段;乡村受到项目下乡的发展刺激,通过由外向内的乡村动员和由内向外的片区组团,从生态治理发展到绿色共富,是乡村生态治理的“乡村自主性治理”阶段。只有厘清从“国家嵌入式治理”到“国家引领乡村自主治理”再到“乡村引领性自主治理”三者之间的交互关系,将实现绿色共富的实践路径升华至经验表达与运行规律,才能有效指导其他乡村通过生态治理实现绿色共富。

(一)“国家嵌入性治理”阶段:坚持乡村振兴战略下的政策供给,以发展目标嵌入乡村生态治理实践

有中国特色的乡村生态治理主要体现为以党政为中心的“国家嵌入性治理”,国家通过各项制度和规划“强嵌入”乡村生态治理,在治理初期就明确了要达到怎样的治理目标,遵循怎样的治理思路,怎样应对治理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改革开放以来,国家通过高标准、严要求的制度规划对乡村生态治理进行“强嵌入”,推动“国家嵌入性治理”阶段乡村生态治理目标在乡村真正实现。

在“强嵌入”阶段国家制度规划对乡村的拉动下,乡村生态治理有了一定的自主性。后续地方政府可以在国家制度规划的指导下,以政策试点的形式进一步提高乡村生态治理的自主性,通过“放权予活”将政策規划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同时在生态治理的具体方面进行符合当地特色的制度安排,在乡村生态治理的情景中构建一个具有较强约束力的秩序空间。

(二)“国家嵌入+国家引领乡村治理”阶段:政策供给效能落实于乡村层面,强化政治认同,做优入乡项目

如果说以党政为中心的“国家嵌入性治理”是在国家战略层面将国家对于乡村生态治理的执政意志和施政理念贯彻至乡村之中,那么始终保持与农民群众的紧密联系,强化基层协商民主则是提升乡村治理能力的重要举措,这一举措更多考虑如何提高乡村生态治理的有效性。传统的乡村社会具有“熟人社会”和“关系社会”的特征,只有充分把握这一特征,将政治认同贯穿于乡村政党建设和生态治理的全过程,倡导村民直接参与到生态治理公共事务、政策决议之中,实现乡村基层组织领导与村民协商民主的有机结合,才能形成从“国家嵌入式治理”到“国家引领乡村治理”的长效机制。

同时,也要重视下乡项目所发挥的作用。下乡项目通常以“示范试点”“典型创建”的形式出现,不仅承载了国家政策与规划意图,还兼顾了乡村生态治理的特殊性要求。从实践效果来看,项目下乡这种试点工作不仅可以结合乡村生态治理的实际情境,对国家政策规划意图进行技术性思考,在相关政策的执行过程中进行合理性变通,还能弥补压力型体制下存在的层层加码与乡村生态治理资源匮乏的不足。

(三)“乡村自主性治理”阶段:通过村民回归激发内生动力,借助片区组团实现绿色共富

在从“乡村自主性治理”到实现绿色共富阶段,相比于正式制度规范的强嵌入性,在乡村生态治理过程中,充分利用村规民约、乡村特色传统等非正式制度规范,既能弥补正式制度规范的不足,又能调动村民参与生态治理的积极性,进而激发乡村的内生动力。尤其是在当前阶段乡村生态治理法律法规体系有待健全的背景下,利用多元主体间的频繁沟通形成的具有共识性的村内“软法”,不但可以为乡村生态治理乃至实现绿色共富提供符合乡村具体特点的依据和指导,还可以为国家和政府制定和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提供经验性借鉴。

在推动乡村振兴和实现绿色共富的时代背景下,面对乡村绿色发展的共同诉求,推广构建以“村内共享”和“抱团共富”组成的“片区组团”形式显得尤为重要,即以某一核心乡村为主体,联合周边乡村实现优势互补。这不仅可以有效解决“先富村”“后富村”和“中等村”各自存在的短板,还能较好地产生“1+1>2”的效应。在进行片区组团过程中,各乡村既要利用好前期嵌入的正式制度规范以及中期协商产生的非正式制度规范,使其对乡村生态治理进行精准引导,也要关注各级政府和基层党组织所发挥的作用,要让政府和基层党组织在片区组团过程中多补位少越位,要让政府和基层党组织在思想上尊重片区组团的发展意愿,在职责上明确片区组团的功能定位,在工作上推进片区组团的精准引导,在机制上完善片区组团的运行程序。

六、结语

为深入理解乡村地区如何自主有为且实现绿色共富的重要问题,本文选取Y村和HC村进行案例研究,以乡村生态治理为切入点,探索从生态治理到绿色共富的实践路径,拓展农业农村现代化下“国家嵌入”到“乡村自主”的逻辑进路,旨在明晰“国家嵌入式治理”到“国家引领乡村治理”再到“乡村自主性治理”三者之间的交互关系。“乡村自主性治理”作为对“国家嵌入式治理”理论的拓展表达,是把中国特色的发展情境与国家治理重心结合起来,为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发展提供经验借鉴。

当然,生态治理走向绿色共富远不止“片区组团”这一条道路。要想论证生态治理乃至绿色共富与共同富裕目标实现之间的关系,后续仍须深入探讨一个地区如何自主有为并引领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这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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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李 堃]

How Can Eco-Governance Achieve Green Wealth?

—Scenario Expansion From “State Embeddedness” to “Rural Autonomy”

Ji Weilun1, Li Junru2, Huang Kun1

(1.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Beijing 100000;2.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007)

Abstract:In the context of the national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and the implementation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how to achieve green and common wealth in the rural areas independently and actively has become one of the very key issues.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rural eco-governance in HC village in Fujian and Y village in Zhejiang suggest that the formation of eco-governance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external policies and internal pressure, the autonomy of rural eco-governance is stimulated under the embedding of government policies and planning, the mobilization of rural eco-governance can be mobilized through the political recognition and project entry into the villages, and the mobilization of villages and grouping of the districts can effectively realize the “green and common wealth” under the autonomy of rural governance. “Green wealth” is not only an innovative practice of green common wealth, but also creates a new path for common wealth, and helps to provide a scientific expression of experience for Chinese-style agricultural and rural modernization.

Key words:ecological governance, embeddedness, rural autonomy, green weal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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