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玄应《一切经音义》是现存最早的佛家音义书,首开用儒家典籍释读佛经之先河,征引典籍二百多种,其中,征引《尔雅》近700例,征引郭璞注200余例,是记载《尔雅》中古流传研究的重要文献。对《一切经音义》征引郭璞《尔雅注》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通过与宋监本郭注比较,并参考原本《玉篇(残卷)》、《五经正义》、《倭名类聚抄》征引郭注及敦煌、吐鲁番出土郭注,可以发现,《一切经音义》征引郭璞注并非一成不变,照抄照搬,更多地是根据被训词注释需要,对郭璞注文作了一些调整,如改变训诂术语、表述方式,删节、增改、变换郭璞注文,还有7例不见于郭注。通过这一个案探讨,不仅有助于对郭璞注本流传、辑佚、校勘、异文的研究,而且就如何看待、利用征引文献等问题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玄应;《一切经音义》;郭璞;《尔雅注》;征引方式
释玄应为唐代著名高僧,生卒年代不详,大约卒于龙朔年间(661—663)。玄应所撰《一切经音义》,又称《大唐众经音义》(以下简称《音义》),是现存最早的佛家音义书。玄应不仅精通佛教文献,而且通晓儒家典籍。道宣在《续高僧传·释智果传》中写道:“京师沙门玄应者,亦以字学之富,皂素所推。通造《经音》,甚有科据矣。”[1](P1256)《音义》首开以儒家典籍释读佛经之先河,“所释力求有据,广征博引,包蕴儒释,经史子集无所不引”[2](P32)。《音义》征引古籍200余种,其中,征引《尔雅》近700例,征引郭璞《尔雅注》209例。东晋郭璞《尔雅注》是《尔雅》注释的集大成之作,自问世起,就成为南北通行注本。目前,南朝传本主要有陆德明《尔雅音义》、宋监本尔雅郭注(以下简称“宋监本”),北方传本主要有敦煌六朝写本P.2661《释天》至《释水》、德藏吐鲁番本《释器》至《释天》(《释地》残),这是研究郭注的直接材料。六朝隋唐时期的传世文献中也广泛征引郭璞注,如南朝梁顾野王原本《玉篇(残卷)》征引郭注196例,唐人《五经正义》征引郭注230余例,玄应《音义》引郭璞注209例。此外,还有《文选注》、《汉书注》、唐宋类书文集等。这些都是研究郭璞注的间接材料,可作为直接材料的重要补充。目前,学界关于典籍征引《尔雅》的研究较多,而关于征引《尔雅》注释文献的研究相对较少,主要有任开迪与窦秀艳的《〈倭名类聚抄〉引〈尔雅〉旧注探析》[3]、刘昕宇的《三种〈玄应音义〉引〈尔雅〉考》[4]等。本文主要对《音义》征引郭璞《尔雅注》时的处理方式进行深入探讨,希望能对郭璞注的流传研究、文献征引方式研究提供借鉴。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用释玄应《一切经音义》版本均依据黄仁瑄的《大唐众经音义校注》[5],该书以高丽藏本为底本,校以慧琳本、碛沙藏本等。所用宋监本尔雅郭注,系天禄琳琅丛书本,1931年故宫博物院影印。所用吐鲁番写本为王启涛的《吐鲁番文献合集·儒家经典卷》卷前所收图版。所用敦煌六朝写本、《倭名类聚抄》均来自中国国家图书馆,网址是www.nlc.cn。
一、训诂术语、表达方式的改动
《音义》大致成书于唐高宗龙朔年间(661—663),而郭璞去世于东晋太宁二年(324),两者相距300余年。郭璞注《尔雅》大致是对译性质的,多为复音词对译单音词。从宋监本郭注来看,《音义》基本上是比较尊重郭注原貌的,有的条目征引三四次,也与郭注大体相同。《音义》引郭注共209条,与宋监本基本相同的有163条,去掉重复后为127条。除了一字不差的11条(去掉重复)之外,主要是训诂术语、表达方式有所出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句末有“也”字
宋监本郭注末无“也”字,《音义》引郭注时有“也”字,这类情况共99条,去掉重复后为76条,以不重复词条计算,约占59%。例如:
(1)卷十三《鹦鹉经》:“门阈,《尔雅》:‘柣谓之阈。’郭璞曰:‘门限也。’”[5](P542)宋监本郭注作“门限”。
(2)卷二十《六度集》:“俎醢,《尔雅》:‘肉谓之醢。’郭璞曰:‘即肉酱也。’”[5](P785)宋监本郭注作“肉酱”。
(3)卷十九《佛本行集经》:“庶几,《尔雅》:‘庶几,尚也。’郭璞曰:‘庶几,侥幸也。’”[5](P739)宋监本郭注作“侥幸”。原本《玉篇(残卷)》引郭注:“庶,郭璞曰:‘庶几,侥幸也。’”[6](P490)与《音义》同。
“也”在文言文中主要位于句尾、句中,作语气词、助词等,尤其在句尾表示判断、陈述语气,有着重要的语法作用。南朝梁顾野王《玉篇》:“也,所以穷上成文也。”[7](P132)北齐学者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也,是语已及助句之辞,文籍备有之矣。”[8](P165)可见,六朝时期“也”字的语法功能已经受到语言学家的重视。我们对原本《玉篇(残卷)》、敦煌六朝写本P.2661郭注与宋监本郭注作了比较,研究发现:原本《玉篇(残卷)》引郭璞注196条(不重复),其中,郭璞注尾有“也”字、宋监本无者120例。敦煌六朝写本P.2661《释天》至《释水》有郭注95条,其中,44条有“也”字,而宋监本无。吐鲁番唐写本《释天》《释地》有郭璞注19条,其中,15处句尾有“也”字,而宋监本无。综上可见,《音义》引郭注有76条末尾有“也”字、宋监本无者,这种现象不能简单地认为是《音义》编纂者所加,而定为“衍文”。周祖谟在《尔雅校笺》中探讨过这种现象:“今日所见宋刻本都是南宋孝宗时刻本,‘慎’字缺笔,‘惇’字不缺笔,文字差异不多。郭注中‘也’字大都被刊落,跟唐写本不同。‘也’在句末多为判断之词,有些‘也’字是不宜省略的。”[9](P3)由此可见,郭注在注释之初可能有“也”字,在流传过程中为了求简而刊落了“也”字。《音义》引郭注有“也”字,可以与敦煌六朝写本、吐鲁番唐写本、原本《玉篇》相佐证,郭璞注原初大多数词条末有“也”字。
(二)句首增加“即”
《音义》为佛经词语作注释,被训词与训词关系相对应,当强调训词为被训词异名异物时,常常在训词前添加“即”字。《音义》词条首有“即”字、宋监本郭注无者,共有14例。例如:
(4)卷十二《杂宝藏经》:“金㼜,《尔雅》:‘盎谓之缶。’郭璞曰:‘即盆也。’”[5](P473)宋监本《释器》:“盎谓之缶。”郭注:“盆也。”
(5)卷十四《四分律》:“结缕,《尔雅》:‘葭,芦。’郭璞曰:‘即苇也。’”[5](P569)宋监本《释草》:“葭,芦。”郭注:“苇也。”
我们把原本《玉篇》引郭注196例与宋监本作了比较,二者皆有“即”字者8例;宋监本有、原本《玉篇》无,2例;宋监本无、原本《玉篇》有,1例。这说明原本《玉篇》与宋监本大致相同,未有增加“即”的表述方法。这可能与《玉篇》本身为字书有关,它在表述上要更为客观一些,并尽量避免主观意识的渗入;而《音义》作为面向众生的训诂之作,其表述自由度更大一些,可以体现出一定的主观性。同时,“XX即XX”的表述方式,主要是强调训释的可信度,简单明了。
(三)句末增“者也”
“者也”连文位于句末,从《音义》引文来看,大多表示一种强烈的判定,强调训释结果的可信、准确,共有12例。例如:
(6)卷五《心明经》:“山岗,《尔雅》:‘山脊曰岗。’郭璞曰:‘谓山长脊者也。’”[5](P225)宋监本郭注:“谓山长脊。”
(7)卷十八《杂阿毗昙心论》:“茨棘,《尔雅》:‘茨,一名蒺䔧。’郭璞曰:‘布地蔓生,细叶,子有三角,刺人者也。’”[5](P712)宋监本郭注:“布地蔓生,细叶,子有三角,刺人。”
(8)卷五《德光太子经》:“鸬鹚,《尔雅》云:‘鹚,鷧。’郭璞曰:‘即鸬鹚也。此鸟觜头如钩,食鱼者
也。’”[5](P226)宋监本郭注:“即鸬鹚也,觜头曲如钩,食鱼。”
(四)删去“皆”字
《尔雅》,尤其是前两篇《释诂》《释言》,被训词多词共训,郭璞在注释时,大多使用“ABC皆(谓)D”的表述方式,其中的“皆”为总括词。而《音义》被训词单一明确,即可能是《尔雅》被训词ABC中的某一个,因此,《音义》在征引郭注时,或省去“皆(谓)”字,或以“谓”代之,共有13例。例如:
(9)卷二十三《广百论》:“服膺,《尔雅》:‘悦、怿,服也。’郭璞曰:‘喜而服从也。’”[5](P922)宋监本郭注:“皆谓喜而服从。”
(10)卷十三《力士移山经》:“蹶举,《尔雅》:‘蹶,动也。’郭璞曰:‘蹶,摇动貌也。’”[5](P539)宋监本郭注:“蠢、戁、骚、蹶,皆揺动貌。”
(11)卷十二《普曜经》:“礼贶,《尔雅》:‘贶,赐也。’郭璞曰:‘谓赐与也。’”[5](P479)宋监本郭注:“皆赐与也。”
二、注文内容的删节、修改
《音义》引用郭注共209条,与宋监本基本相同的有163条,还有46条与宋监本郭注差异较大,去掉重复的,计有41条。这41条可大致分为三种情况:删、改、无。其中,有21例是对郭注作了删节,主要是删减了书证部分、郭璞引证的“江东”名物以及形容描写之词;有13例是对郭注有所改动,或表述方式变化,或有所发挥补充。这两种情况都展现了《音义》编纂者较高的训诂学修养,训释目的明确、训释方式统一,紧紧围绕被训词,对郭注作了恰当的剪裁。另外7条,则不见于宋监本郭注,关于这一问题,下文将会详加阐述。
(一)对注文作了删节
郭璞在为《尔雅》作注时,“缀集异闻,会粹旧
说,考方国之语,采谣俗之志……事有隐滞,援据征之”[10](P1)。在当时,郭注内容最为详备,注释多引《诗》《书》等经典、江东之名物方言、传说为证,特别是后七篇对名物词的注释,描述文字较多。《音义》在征引郭注时,本着“辞达而已”的简明注释原则,对这些内容有所删减、汰选,共有21例。例如:
(12)卷二《大般涅槃经》:“无所,案郭璞注《尔雅》:‘於、于,皆语之韵绝辞也。’”[5](P59)宋监本郭注:“《书》曰:‘皋陶曰:都。’繇,辞。於,乎。皆语之韵绝。”
(13)卷十六《善见律》:“麈麖,《尔雅》:‘麖,大麃,牛尾,一角。’(郭注)‘麃即麞也。’”[5](P635)宋监本郭注:“汉武帝郊雍得一角兽,若麃然,谓之麟者,此是也。麃即麞。”
(14)卷十九《佛本行集经》:“一荻,又作藡。《尔雅》:‘蒹’,郭璞曰:‘即藡也。’”[5](P756)宋监本《释草》:“蒹,薕。”郭注:“似萑而细,高数尺,江东呼为蒹藡,音廉。”
与宋监本相比,例(12)省略了相关书证,例(13)省略了汉武帝获麟的传说,例(14)省略了对植物的描写及江东的称谓。
《音义》中还有一些重复征引《尔雅》及郭注的条目,通过不同词条的征引情况,亦可窥见《音义》删选的目的。这里不妨以“鵽”为例,就《音义》征引郭注内容进行比较,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卷十二、十四、十六均征引《尔雅》及郭注,但三者的详略程度有所不同。卷十二以“憨急”释“狂憨”,它根据被训词及训释体例的要求,对郭注作了大量的删节。而卷十四、卷十六的被训词是“鵽鸟”“鵽鹑”,因此,基本全引郭注。
(二)对注文作了修改
通过《音义》征引郭璞注与宋监本的比较,我们发现,《音义》还对郭注内容作了一定程度的修改。这种修改究竟是因《音义》所用版本不同,还是出自《音义》作者之手,现在仍缺少相关证据。这种情况共有13例。例如:
(15)卷十《般若灯论》:“粼坚,《尔雅》:‘粼,坚中。’郭璞曰:‘粼,竹名,其中坚,可以为席。’”[5](P393)
宋监本《释草》郭注:“竹类也,其中实。”
(16)卷二十《佛所行赞》:“冠衮,《尔雅》:“衮,黻也。”郭璞曰:“衮衣有黻文也,玄衣而画以龙者
也。”[5](P513)宋监本《释言》郭注:“衮衣有黻文。”
(17)卷二十《六度集》:“施罛,《尔雅》:‘鱼罟谓之罛。’郭璞曰:‘罛,大网也。’”[5](P788)宋监本《释器》郭注:“最大罟也,今江东云。”
以上三例所引郭注与宋监本比较,不仅表述方式有所变通,例(15)、例(16)还有不同程度的增补。
从重复引用的条目来看,也可以考知《音义》在征引郭注时确实有所修改。这里不妨以“蟾蠩”为例,就《音义》征引郭注内容进行比较,具体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卷十征引较全,并增加了“山东谓之去蚥”这一说法;卷十二则把“似”变换为类属,并将它判定为“居陆地者也”。
三、《音义》引郭注不见于宋监本者
在《音义》征引郭注209条中,有7条(不计重复)不见于宋监本郭注。它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误引其他经典为郭璞注文,二是在旧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化。例如:
(18)卷二《大般涅槃经》:“怡怿,《尔雅》:‘怡、怿,乐也。’郭璞曰:‘怡,心之乐也;怿,意解之乐也。’”[5](P84)《音义》卷十三、慧琳《音义》卷二十六与卷五十七引同。宋监本《释诂》郭注:“皆见诗。”
按:《音义》所引,今宋监本郭注未见。黄奭《尔雅古义》:“怡、怿,乐也。怡,心之乐也;怿,意解之乐也。《众经音义》二、又十三引。案此似舍人、李巡语义。非郭注。”[11](P8)臧庸《尔雅汉注》:“怡、怿,乐也。注曰:‘怡,心之乐也;怿,意解之乐也。’《一切经音义》一。按,卷二、卷十三作郭注义,误。”[12](P4)《尔雅正义》云:“《众经音义》引旧注云:‘怡,心之乐也;怿,意解之乐也。’”[13](P35)此注玄应《音义》和慧琳《音义》各征引2次,皆称郭注;邵晋涵、臧庸、黃奭等学者,也未提出其他证据,因此存疑。
(19)卷八《月光童子经》:“蝇蠛,《尔雅》:‘蠛蠓。’郭璞曰:‘小虫似蜹,风春(舂)雨磑者也。’”[5](P330)宋监本《释虫》郭注:“小虫似蚋,喜乱飞。”
按:“风春雨磑者也”,今不见于宋监本郭注,“春”当作“舂”。《尔雅正义》:“《众经音义》引郭注云:‘小虫似蚋,风舂雨磑者也。’与今本异,疑系郭氏《音义》之文。”[13](P895)《说文解字·虫部》:“蠓,蔑蠓也。”段玉裁注:“郭《图赞》曰:‘小虫似蚋,风舂雨硙。’谓其飞上下如舂则天风,回旋如䃺则天雨。”[14](P675)
《埤雅》卷十一引《尔雅图赞》:“蠓,蠛蠓。舂风雨
磑。”[15](P106)则《音义》所引为郭璞《尔雅图赞》文。《太平御览》卷九百四十五《虫豸部二》引《字书》曰:‘蠛蠓,小虫,风舂雨磑者也。”[16](P4196)《字书》早已失传,大概编纂于魏晋六朝时期,顾野王《玉篇》、玄应《音义》、陆德明《经典释文》都广泛征引。“风舂雨磑”也见于其他典籍征引。日本学者源顺(911—983)《倭名类聚抄》虫豸类第二百四十引南朝梁沈旋《尔雅集注》云:“蠛蠓,小虫乱飞也。磑则天风,舂则天
雨。”[17](P63)可见,沈旋《集注》的训释较“风舂雨硙”具体详实,或是对郭注作了申释。如邵氏、段氏所言,大概玄应《音义》引自郭璞《尔雅音义》或《尔雅图赞》。
(20)卷十三《佛般泥洹经》:“柟薪,《尔雅》:‘梅,柟。’郭璞曰:‘似杏实而酸,叶似桑也。’”[5](P530)宋监本《释木》郭注:“似杏,实酢。”
按:《倭名类聚抄》菓类第二百二十一:“《尔雅注》云:‘梅,似杏而酢者也。’”[17](P36)宋监本、《倭名类聚抄》引文均无“叶似桑也”四字。邵晋涵《尔雅正义》:“郭注《山海经》云:‘柟,大木,叶似桑。今作楠,《尔雅》以为柟。’不言其‘似杏实酢’也。《玉篇》云:‘叶似桑,子似杏而酸。’则合郭氏两注而连言之。”[13](P813)顾野王《玉篇》:“柟,叶似桑,子似杏而酸。《尔雅》云:‘梅,柟。’”[7](P59)邵晋涵认为,《玉篇》此条是整合了郭璞《山海经注》和《尔雅注》。《音义》未引《玉篇》①,从《倭名类聚抄》的征引来看,也无“叶似桑也”。郝懿行《尔雅义疏》:“《文选·西京赋》注引《尔雅注》作‘柟木似水杨’,与今本异。”[18](P762)又与《音义》、宋监本、《倭名类聚抄》不同。郭璞是东晋时期训诂大家,除注释《尔雅》之外,亦注释《方言》《山海经》《上林赋》《江赋》等,这些也见于《音义》征引。诚如邵晋涵所言,此条可能是《音义》糅合了郭璞《山海经注》和《尔雅注》,同时,也不排除玄应所见郭注本有“叶似桑也”四字的可能性。
其余四条的征引情况如下所示,不再一一分析:
(21)卷一《大方广佛华严经》:“递相,《尔雅》:‘递,迭也。’郭璞曰:‘递,更易也。’”[5](P8)卷十六、卷二十二引同。宋监本《释言》郭注:“更迭。”
(22)卷九《大智度论》:“逡巡,《尔雅》:‘逡,退也。’郭璞曰:‘逡巡,却退也。’”[5](P373)宋监本《释言》郭注:“《外传》曰:‘已复于事而逡。’”
(23)卷十四《四分律》:“更贸,《尔雅》:‘贸、贾、市,买也。’郭璞曰:‘交易物为贸。’”[5](P556)宋监本《释言》郭注:“《诗》曰:‘抱布贸丝。’”
(24)卷十四《四分律》:“微服,《尔雅》:‘匿、窜,微也。’注云:‘谓逃窜也。’”[5](P580)卷四、卷十八引同。宋监本《释诂》郭注:“微谓逃藏也。”
四、《音义》所引郭注可以校勘传世之本
总的来看,《音义》引《尔雅》经文700余条,引郭璞注209条;同时,它还征引了舍人、樊光、李巡、孙炎等注,沈旋《尔雅集注》、郭璞《尔雅音义》等,共计数十条。通过与陆德明《尔雅音义》、宋监本等比较,我们发现,《音义》所征引的郭注,可以校正传世本的讹脱衍倒。例如:
(25)卷二《大般涅槃经》:“熊罴,《尔雅》:‘罴,如熊,黄白文。’郭璞曰:‘似熊而长頭似马,有髦,高脚,猛憨多力,能拔木。关西名猳罴。’”[5](P79)又卷二十四《阿毗达磨俱舍论》:“罴驴,《尔雅》:‘罴,如熊,黄白文。’郭璞云:‘似熊而长颈,似马有髦,高脚,猛憨多力,能拔木。关西名猳罴。’”[5](P937)宋监本郭注:“似熊而长頭高脚,猛憨多力,能拔树木。关西呼曰貑罴。”
按:宋监本郭注作“长頭高脚”,“长頭”之说不合情理。《音义》卷二作“长頭似马”,也是不甚分明。而《音义》卷二十四作“似熊而长颈,似马有髦”,则豁然开朗。宋监本郭注“长頭”当作“长颈”,又夺“似马有髦”四字。元代黄公绍《古今韵会举要》卷二引郭注,正作:“似熊而长頭,似马有髦,高脚,猛憨多力,能拔树木。”[19](P56)但“颈”仍讹作“頭”。阮元《尔雅校勘记》云:“似熊而长頭。单疏本、雪窗本同。《诗·斯干》、《正义》、《一切经音义》卷二、卷二十四皆引作‘似熊而长颈’,此作‘头’误。又《一切经音义》卷二、卷二十四引此下有‘似马有毛’四字,今诸本无。”[10](P90)《校勘记》据《音义》引郭注,认为“似熊而长頭”应为“似熊而长颈”,“似马有毛”四字为脱文。这一观点是颇有说服力的。
通过《音义》对郭注的征引,还可以订正宋监本郭注中的倒文问题。例如:
(26)卷十五《僧祇律》:“蓝淀,《尔雅》:‘淀谓之垽。’郭璞曰:‘淀,滓也。江东呼为垽。’”[5](P612)宋监本《释器》郭注:“滓,淀也。今江东呼垽。”
按:《尔雅》被训词为“淀”,宋监本郭注被训词作“滓”,与《尔雅》不符。原本《玉篇(残卷)》:“淀,《尔雅》:‘淀谓之垽。’郭璞曰:‘淀,滓也。江东呼垽。’”[6](P444)由此可证,《音义》征引郭注正确,宋监本则误倒。
综上所述,我们结合具体语料事实,就《音义》征引郭璞注文的主要方式进行了探讨,研究显示,其征引方式包括基本相同、删节增补、有所变通等。总体而言,《音义》征引郭璞注基本上是尊重旧注的,相对严谨。同时,我们也看到,《音义》征引郭注并非一成不变,对其内容亦有所调整和改动。首先,《音义》对训诂术语、表述方式有所调整。我们主要对《音义》征引郭注与宋监本基本相同的116例(去掉重复、完全相同例)词条进行比较,发现这种调整既受时代隔阂、训诂方式不同的外因影响,也受《音义》注释目的的内因影响,在训诂术语和表述方式上有一定变通,占到了基本相同的163例的71%。这些训诂术语与表述方式的调整、更换,并不影响我们对郭注该词条的语言学、文献学研究,更不会降低《音义》征引的学术价值。其次,《音义》对所引郭注某些词条还进行了删节、修改,共有34例,约占20%。通过对节引、修改词条的重复征引情况来看,《音义》并非随意删节、修改,大都是由于被训词的变化、为了训释需要而发生的,删节、增改之后,训释或更加简单、明确,或更为完整、充实。再次,《音义》征引郭注有7例不见于宋监本,我们认为,既可能是征引者失误,也可能是旧注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化。或许随着新材料的发现,这些差异能为今后的《尔雅》研究、郭注研究、字词辞书研究提供重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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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Guo Pu’s Erya Zhu(《尔雅注》) Cited in Xuan Ying’s Yiqiejing Yinyi(《一切经音义》)
Yang Yu,Zeng Lingx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Abstract:Yiqiejing Yinyi(《一切经音义》) is the earliest Buddhist dictionary extant today. Xuan Ying was the first to use Confucian classics to interpret Buddhist scriptures. He cited over 200 classic books, including nearly 700 examples of citing the Erya(《尔雅》) and over 200 examples of citing Guo Pu’s Erya Zhu(《尔雅注》). Yiqiejing Yinyi(《一切经音义》) is an important document for the study of the transmission of the Erya(《尔雅》) in the Middle Ages. And the study on Guo Pu’s Erya Zhu(《尔雅注》) cited in Xuan Ying’s Yiqiejing Yinyi(《一切经音义》) has certain scholarly value. By comparing it with the Song Jian Ben Guo Zhu(宋监本郭注) and referring to Yuanben Yupian(《原本玉篇》), Wujing Zhengyi(《五经正义》), Wamyō ruiju shō(《倭名类聚抄》), the Dunhuang and Turfan excavations, we find that Yinyi’s citations of Guo Pu’s Erya Zhu(《尔雅注》) are not fixed, but rather adjusted according to the needs of the words being explained. This includes changing the exegesis terms, the way of expression and deleting, adding Guo Pu’s Erya Zhu(《尔雅注》). In addition, seven examples that are not found in Guo’s annotations. Studying these phenomena is not only helpful to the research of Guo Pu’s annotations in circulation, collation, rectification, variant readings, but also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n how to treat and utilize the cited documents.
Key words:Xuan Ying;Yiqiejing Yinyi(《一切经音义》);Guo Pu;Erya Zhu(《尔雅注》);mode of ci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