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闽敏
摘 要: 阴阳学说认为,万物皆有阴阳之别,万物皆由阴阳而生。在魏晋这一宗教神学勃兴的时代文化背景下,郭璞深受阴阳思想的影响,他在日常生活和文学创作中均能自觉践行。阴阳思想亦成为郭璞注《山海经》神话的重要依托。
关键词: 阴阳思想 郭璞 《山海经》
《山海经》是一座神话宝库,郭璞是第一个全面而系统地为其作注的人,他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广博学识,为世人揭示了它的瑰丽与雄奇。其中,阴阳思想是郭璞对《山海经》神话阐释的重要思想学术基础之一。
一、阴阳思想之源起与影响
许慎《说文解字》曰:“阴,闇也。水之南,山之北也。阳,高明也。”[1]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闇者闭门也,闭口则为幽暗。故以为高明之反。《谷梁传》曰:‘水北为阳,山南为阳。注云:‘日之所照曰阳,然则水之南,山之北为阴可知矣。”[2]从上述阐释中,我们可以推断古人对于“阴阳”的认知可能来源于太阳光的照射——太阳照射得到的面曰“阳”,反之曰“阴”。所以,阴阳起先是地理概念上的意义,即山之南水之北为阳,山之北水之南为阴。后来,阴阳逐渐演变成抽象的哲学概念。《庄子·天下篇》曰:“《易》以道阴阳。”[3]意即从《周易》中可知阴阳变化的奥秘。但是,《易经》中记述占卜结果的卦、爻辞,并不具备普遍性和必然性,不是理性思维的结果。直至《易传》,后学者方才借用《周易》的框架,通过对旧形式语言的新阐释,表达了对宇宙人生的理性思考,代表了先民哲学地把握世界的思维成果。《易传》以阴阳为基本观念解释《易经》。如《周易·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如奇偶二数、阴阳二爻、乾坤两卦、八经卦、六十四卦,都由一阴一阳构成,没有阴阳对立,就没有《周易》。乌恩溥先生说:“《系辞传》认为由太极派生出两仪,即阴阳;由阴阳派生出四象,即老阴、老阳、少阴、少阳;由四象派生出八卦,即乾、坎、艮、震、坤、离、巽、兑;人们依据八卦判定吉凶休吝,决定行止,然后成就万事万物。”[4]《易传》用各种具体事物象征阴阳二爻。阴代表坤、地、女、妇、子、臣、腹、下、北、风、水、泽、花、黑白、柔顺等;与此相对应,阳则代表乾、天、男、夫、父、君、首、上、南、雷、火、山、果、赤黄、刚健等。这种无所不在的阴阳观念,深入到了汉民族的潜意识之中,成为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除《易传》外,关于阴阳的论述还有许多,《老子》第四十二章中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5]万物都有阴有阳,阴阳二气相互联系,相互交换,相互通融,于是达成某种平衡、谐和的状态。《国语·周语上》云:“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6]这里的阴阳是指阴阳二气。《国语·越语下》云:“天道皇皇,日月以为常,明者以为法,微者则是行。阳至而阴,阴至而阳。日困而还,月盈而匡。”[7]这是春秋末年范蠡的深刻论述,他认为阴阳是日月的晦明变化,阳到极处就是阴,阴到极处就是阳,乃天道常规。及至战国,“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8],他进一步发展了阴阳学说,成为阴阳思想进程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二、阴阳思想之实践运用
作为中国风水学鼻祖的郭璞,也深諳阴阳思想,“妙于阴阳算历”[9]。《晋书·郭璞传》记录了他在这方面的实践活动:多次替司马睿卜筮,为母亲选墓地,为别人相墓地,诸如此类。特别是因刑狱繁兴上疏司马睿,郭璞述其理由:“……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有壅滥。”[10]郭璞根据爻辞推断春天上升的阳气还没有完全展开,浓厚的阴气仍有积存,加上《坎》《离》之卦象,得出刑狱太繁的结论。后来太阳上出现黑气,郭璞又上疏:“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赤,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日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也。”[11]他以日之异象出现的特定时间和特点方位为据,委婉地提醒司马睿天有示意,必须马上停止大兴刑狱,司马睿果然从之。
从郭璞使用“阴阳望气术”的实效来看,一是郭璞对阴阳学说了如指掌,二是当时社会深受阴阳思想的影响。
三、阴阳思想之创作体现
郭璞的阴阳思想在其对《山海经》神话阐释中也屡屡体现。
如《海外西经》曰:“奇肱之国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阴有阳,乘文马。”奇肱国之人都长着一只手臂、三只眼睛,眼睛有阴有阳,骑乘文马。郭璞云:“阴在上,阳在下;文马即吉良也。”[12]眼分阴阳,说明在阴阳思想中世间万物可简单地分为两个方面,一为阴,一为阳。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南为阳,北为阴;暑为阳,寒为阴;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一一相对。又如《大荒北经》曰:“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郭璞注引《诗含神雾》云:“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往照天门中也。”[13]此处“阴阳”即为“幽”和“明”的相对。《古小说鉤沈》辑《玄中记》里有一段相类似的描述:“北方有钟山焉,山上有石首如人首,左目为日,右目为月,开左目为昼,闭右目为夜;开口为春夏,闭口为秋冬。”[14]这里的“日”“月”、“昼”“夜”、“春夏”“秋冬”均为一阳一阴,互相对应。
虽然阴阳各有特性,但是它们不是绝对对立的。阴阳相交、互根,是世间万物发生、发展、变化及消亡的根本原因。
阴阳学说基本内涵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5]。道是独一无二的,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所以,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交感而生。如《海内东经》曰:“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关于雷泽的注释,郭璞引《河图》云:“大迹在雷泽,华胥履之而生伏羲。”[16]其中,华胥履大迹生伏羲是一则感生神话。感生神话是关于人类始祖诞生的一种神话类型,体现了原始初民对生育奥秘的不可知。《诗经》中的姜嫄生稷和玄鸟生商,亦是如此。所有的感生神话都是无父而生,而且有两个相同的元素,一是作为感生主体的女子,二是感生源——或接触,或做梦,或吞食某种生物等。两种元素结合才能受孕生子。根据《周易》中的“咸卦”,《彖》曰:“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17]“感”本身就有阴阳相交的含义,感生神话也暗含此意。再如《大荒东经》曰:“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其中的“思士”、“思女”,《列子·天瑞》中说:“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18]郭璞的阐释更为详尽些:“言其人直思感而气通,无配合而生子,此《庄子》所谓白鹄相视,眸子不运而感风化之类也。”[19]司幽国的思士不娶妻,思女不嫁人,只要像《庄子》所说的白鹄一样远远地瞪视对方,双方就会“思感而气通”,受孕生子。这里的“气”是指阴阳二气,阴阳交合方可繁衍后代,化生万物。
阴阳互根是指相互对立的阴阳双方,又相互依存、相互化生、相互为用、相互吸引地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所以,阴根于阳,阳根于阴。既然阴阳化生万物,那么人和万物是同源的,必然可以交相感应,形成物我互化。如《海外北经》曰:“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郭璞云:“夸父者,盖神人之名;其能及日景而倾河渭,岂以走饮哉,寄用于走饮耳。几乎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矣。此以一体为万殊,存亡代谢,寄邓林而遁形,恶得寻其灵化哉。”[20]夸父死后化生为桃林。又如《中次七经》曰:“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 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郭璞云:“为人所爱也;一名荒夫草。”[21]帝女死后化生为令人喜爱的■ 草。再如《北次三經》中炎帝之少女化生为精卫,都体现了事物之间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关系。
除了在注《山海经》中体现出的阴阳思想外,郭璞的另一著作《葬经》亦可谓阴阳思想的集中体现。由此可见,阴阳思想已成为郭璞的潜意识,成为他认识世界、探索世界的武器,成为他对《山海经》神话阐释的重要依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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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袁珂.山海经校注[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210.
[17]黄寿祺,张善文,撰.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58.
[18]叶蓓卿,译注.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6:9.
基金项目:本文为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语文教育”(PPZY2015C249)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