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三重逻辑与实现路径

2023-12-25 05:38姜蓓佳
职教通讯 2023年11期
关键词:高中阶段

特约主持人:姜蓓佳(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博士后)

主持人按语: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区别于以往有关政策文件中“普通高中多样化”的表述,“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不是仅指向普通高中,而是指向包括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在内的整体高中教育的多样化。为何要进行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改革?多样化该如何实现?本专题从理论分析、历史考察和国际比较三个视角出发,分别就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三重逻辑与实现路径、中等职业学校多样化发展的历史考察与趋势分析、世界发达国家和地区职业教育多样化发展的样态与启示等进行阐述,对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开展专题研究。希望这组文章能为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提供启示。

摘 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指向的是包括普通高中和中职在内的整个高中阶段教育形态的多样化。理解高中阶段学校形态从单一到多样的演变,需从教育内在发展、经济社会外部需求以及学生个体成长等三重逻辑入手。首先,从规模看,由精英化走向普及化的高中教育呼唤多样化;从结构看,中职教育地位旁落以及职普分隔带来诸多弊端;从定位看,改造分轨制以实现多样化是国际高中教育改革的主要内容。其次,当前高中阶段学校形态与经济社会发展不完全适应:一是存在“一”遏制“多”的困局;二是不适配技术技能人才的接续培养。最后,高中教育在新时期要更加适应个体发展需要,其原因在于:“培养什么样的人”是时代之问,要结合具体的时代特征回答;高中教育作为中枢阶段,不应预设人的发展。促进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实现路径是:政府做好顶层设计,为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以职普学校结对的方式来支撑高中教育人才培养内容的多样;加强学校评价体系构建、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等保障制度建设。

关键词: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综合高中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73批面上资助项目“职普融通背景下职教高考与现行高考协同问题研究”(项目编号:2023M731102)

作者简介:姜蓓佳,女,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教育管理。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747(2023)11-0005-10

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发的《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强调,要“提升高中阶段教育普及水平,推进中等职业教育和普通高中教育协调发展,鼓励普通高中多样化有特色发展”。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要“巩固提升高中阶段教育普及水平,鼓励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区别于“普通高中多样化”的表述,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不是仅指向普通高中,而是指向整体高中教育的多样化。坚持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本质上可看作是高中教育形态从单一到多元的发展。我国高中阶段的学校包括普通高中学校和中等职业学校,中等职业学校又包括技工学校、中等专业学校和职业高中。同处于中等教育阶段的普通高中和中等职业学校,它们的结构状态、发展水平、相互关系以及在整个教育体系中的功能、关系、衔接度,即为高中阶段学校形态的具象表达。

高中阶段学校为何要多样化发展?又该如何达成?本文将从教育内在发展、经济社会外部需求和个体成长等三重逻辑揭示高中阶段学校形态演变的动因,力证多样化应是高中阶段学校在高中教育普及化时期的应然形态,并从理论上阐述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实现路径。

一、高中阶段学校向多样化演变的教育内在发展逻辑

(一)从规模看,由精英化走向普及化的高中教育呼唤多样化

以1978年、1999年和2020年为分界点,我国高中阶段教育逐步从精英化走向大众化乃至普及化,而其规模形态与我国当时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教育发展水平直接相关。

20世纪80年代之前,我国国民经济处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转型的较低水平,经济建设需要的是大批初级和中级技术人才。因此,1979年前,教育事业发展的重点尚在普及和发展初等及中等教育,中等及以上教育规模很小,在初等、中等教育结束后直接参加工作是当时大多数人的选择,而接受高中教育的人数比例仅约为30% [1] 。彼时的高中教育在某种程度上其功能和定位相当于高等教育,而高中教育结构中的职业教育规模在很多时候要大于普通高中教育规模。1951年的《政务院关于改革学制的决定》明确了中等技术学校的任务为培养工业、农业、交通、运输等方面的中级和初级技术人才;1952年的《中学暂行规程(草案)》明确普通中学的育人定位是“以普通文化知识教育青年一代……为升入高等学校或参加建设工作打好基础”。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彼时的普通高中与中职在载体上泾渭分明、在功能上各司其职,体现的是“专业化与单一化,务求学用一致”的办学指导思想。

20世纪80至90年代,在知识经济风潮与全面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背景下,一方面,初中毕业生数量大幅增加;另一方面,家庭经济条件的普遍改善、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等时代背景更是强化了适龄人群接受高中教育乃至高等教育的愿望。2000年,在我国宣布实现“普九”的时候,高中毛入学率从1980年的约30%上升到2000年的50%[2]。这一阶段的高中教育在规模上急剧扩张,由此带来了教育质量与教育规模之间的关系问题。1980年,《关于中等教育结构改革的报告》指出,“普通高中毕业生除少数升入大学外,每年有数百万人需要劳动就业,但又没有任何专业知识和技能”。高中阶段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泾渭分明、育人目标单一化的教育形态开始显露弊端。1999年以来,随着义务教育普及化、高等教育规模扩大、国民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全国基本普及了高中階段教育,与此同时,甚至兴起了“将高中阶段教育纳入义务教育”“普及十二年义务教育”的论调。且不论这一观点是否科学,但高中阶段教育成为了高等教育阶段的基础教育已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规模变化背景下,深藏于高中教育中由于职普分隔导致的中等教育“专业化”与“单一化”育人弊端愈发凸显。

教育扩张隐含着学校、学生的全面多样化与层次化变革[1]。高中教育从精英化阶段走到现在的全面普及化阶段,学校规模、学生规模都已经成倍增长,理应随着经济社会发展环境的变化,呈现出“百花齐放”“美美与共”的丰富多样姿态,但实际却是学校和学生层面都存在“一”遏制“多”的困局。普及时代的高中教育因缺乏多元化,不仅成为制约高中教育自身发展的顽疾,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双减”后教育体系的重构,同时制约着我国基础教育生态的优化和教育体系的高质量发展,因此,高中教育的多元化改革势在必行。

(二)从结构看,中职教育地位旁落以及职普分隔带来诸多弊端

从结构来看,作为不同教育类型但同处于中等教育层次的中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中教育,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强烈影响下,二者的规模和地位经历了不平凡的起伏。时至今日,职普发展的不平衡以及职普分隔等结构性问题积重难返且带来诸多弊端。

首先,中等职业教育的地位经历了由盛转衰的过程,加重了人们“趋普避职”的教育选择。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大部分时间,中等教育中的职业教育规模在很多时候要大于普通高中教育模式,彼时的职业教育深受受教育者的欢迎而且生源质量很高。其中,1961年到1965年,中等技术教育在校生数量始终多于普通高中学生数。此后一段时间,由于历史原因,中职教育几乎消亡,但到1976年以后,中等教育结构中的职普比例又稳步回归到基本均衡甚至出现反超[3]。20世纪90年代,中职教育曾经历黄金岁月,表现为初中阶段成绩一流的学生首选进入中职就读,其原因在于,以“八级工资制度”为核心的职业技能认证体系、单位制、“师徒制”培养体系,以及中职毕业生“包分配”的就业政策,均对扩大中职规模、稳定其地位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中等教育阶段的职业教育支撑着我国建立起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开发了规模庞大的、在经济体中代表生产能力和直接创造收入的生产性人力资本。

然而,随着市场经济体制不断完善、单位制解体、师徒制式微、“统招统配”就业政策退出历史舞台及高等教育扩招等,中职和普高毕业生的收入差异也随时代变化而变化[4],表现为前者的收益优势持续下降[5]。在这样的背景下,中职不仅成为考不上普通高中的学生的被动选择,而且其自身的教学质量、办学条件、财政投入等也与普通高中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以至于国家不得不通过职普比大体相当的刚性政策,来试图挽回职业教育的颓势。时至今日,虽然大体相当的刚性政策已经松动,中职教育的办学条件、教学质量等也在持续改善,但依旧未完全“浇灭”人们追求具有更高收益率的普通高中教育的热情,甚至民众、学术界都不乏主张取消中考分流政策甚至取消中职教育的声音。但无论高中阶段教育单一抑或是多样化发展,取消中职教育都是不可取的,其原因在于,高中阶段教育体现一定程度的专业化是办好高等教育的重要基础[6]。高中阶段教育为学生进入大学接受高度专业化教育提供基础,以培养各行各业需要的专业人才。如果学生在高中阶段学习的专业知识过少,不仅会导致其对大学专业设置一无所知,甚至还会影响学生专业观念的形成和专业能力的提升。实际上,我国现行高中教育形态中的普通教育就因缺乏生涯教育、专业教育而导致普通高中毕业生一旦未能升学便基本没有普通高中文凭的教育回报价值[7]。

其次,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发展“两轨制”以及两者之间不融通所导致的职普分隔问题制约了整个高中教育的健康、协调发展。其一,高中阶段是学生成长成才的分化期,职普分隔导致普通高中毕业生普遍缺乏基本的职业素养,而中职相对忽视基础知识教育也不利于学生的可持续发展。其二,普通高中长期陷入“升学率”怪圈。在单一评价标准下,普通高中学校快速同质化,使得作为我国高校选拔新生主体途径的高考,成为“绑架”高中教育乃至基础教育的“紧箍咒”。时至今日,升学率仍是衡量普通高中教育發展的最重要指标之一,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将办学目标指向升学,由此导致高中阶段教育过于重视刚性的知识学习与考试分数,忽视青少年的品德、志向、能力等方面的培养。“以分数论英雄”的排名意识引发的不良竞争直接破坏了高中教育发展的内在生态,诱致了高中教育育人方向的偏离。其三,中职教育存在过于重视技能而轻视文化素养的问题。中职学校往往以过去招收的多是中考成绩中下的学生为由,而在教育教学活动中刻意降低文化课比例以及学习难度。但有调研发现,这实际上是对中职学生文化素质差的刻板印象,这种想当然地认为中职生不需要过多文化课的课程设置,进一步拉大了中职生与普高生日后发展的起点差距,而且不利于中职毕业生更长时期的可持续发展[8]。中职学校应尽快改变中等职业学校学生不擅长文化基础知识学习的刻板印象,重视文化基础教育,避免将人培养成“单向度的技术人”,要放眼学生的终身发展和整个职业生涯发展,致力于培养“完整的技术人”。

(三)从定位看,改造分轨制以实现多样化是国际高中教育改革的主要内容

回顾20世纪80年代甚至更早时间以来西方发达国家的高中教育改革发现,其主要内容是通过从校际分轨到校内分轨的转变来对分轨制教育进行改造,从而满足受教育者个体职业能力继续发展、社会发展、实现民主社会以及自由教育和职业教育发展的需要[9]。从各国的高中改革实践来看,变革校际分轨到校内分轨,从而增加高中教育的融合性、多样性,是顺应学生个性形成与自主发展、有效消除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过早分离对学生发展产生不良影响的普遍选择,而通过设立综合高中来变革高中的组织形态、改造高中课程体系、变革中等教育通向高等教育的考试招生制度等是其采取的主要措施。

日本的高中多样化探索始于20世纪60年代,20世纪80—90年代是日本高中教育体制加快转型、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期。日本文部省政策咨询机构——中央教育审议会通过《关于后期中等教育的扩充与完善》《关于今后学校教育的综合扩充与完善的基本措施》等若干份重要咨询报告,强烈批判了当时日本学校教育的划一性、刻板性和封闭性,建议从“重视个性原则”“向终身学习体系过渡”“应对变化”等角度出发,通过建立灵活的中等教育来尊重学生个性、能力的多样性以及满足其学习意愿的多样化。日本通过建立综合高中,打破高中阶段职普教育分流的传统格局,形成多元选择的课程体系、灵活多样的教学管理和富有成效的就业指导,加快职普融通、双向并轨的教育整体改革[10]。支撑综合高中建设的配套措施有明确综合高中的培养目标、建立以选修制为核心的课程结构、以学分互通和学分认定打通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的“壁垒”、建立统一且切换灵活的学籍管理制度等。

目前美国、英国等国家的主体中等教育形态是综合高中。美国高中教育的改革历程是在社会、时代变迁的背景下,围绕基础教育、职业准备和大学预备教育这三种高中教育功能进行调整演进的过程。虽然现如今美国的综合高中仍未摆脱“终结性”教育的主导取向,而这也使得综合高中不可避免地陷入发展危机中[11],但是,其在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全球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注重学生的个性化学习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英国是世界上较早倡导职普融合的国家之一。经历了萌芽、扩张、重整三个阶段的变迁,英国的综合中学制度逐渐从建立一种特定类型的“综合学校”发展成为在中等教育阶段推动“综合教育”,致力于实现为所有学生提供个性化教育的理想。英国高中阶段教育职普融通的有效推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相对成熟的学校课程体系和教育证书体系:一方面,通过综合高中同时开设职普两套课程体系,职业高中大力开设普通教育课程、“拼盘式课程”以及加强校际课程资源共享,促进学校课程体系中的职普融通;另一方面,通过“资格与学分框架”将各级职普教育证书纳入同一框架内,促进证书间的互认与转换。[12]可以说,上述做法在为英国职普教育共同推进学历、能力和贡献等值同效,让不同禀赋和需要的学生能够在通往不同层次教育的过程中多次选择、多样成才,打破类型教育的内循环和学生身份固化的瓶颈难题,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达成教育多样化选择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至于一直坚持早期职普分流,职普两轨教育相对独立、各成体系的德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也在反思过早分流所导致的社会阶层固化问题。德国学生在四年制小学毕业后即进行初次分流,而此时所就读的中学类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未来的发展道路。在即将入读中学的10岁左右年龄,学生们就被分流到三种不同类型的中学:文理中学、实科中学、主体中学。这三类学校基本对应了19世纪以来学术精英、职员和技术工人三个社会阶层。实施职业教育的主体中学长久以来在德国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它们是通向学徒制的主体通道,且主体中学为德国的工业发展、经济繁荣作出了实用性贡献。但是,新世纪以来,主体中学的吸引力持续下降,其一直暗藏的教育公平问题也终于被公开讨论。具体来说,一是很长时期以来,德国学生在10岁时就确定了受教育的学校乃至终身的职业方向,而现如今人们普遍认为,学生在如此小的年纪就通过学校分流来决定其日后的职业发展轨迹为时过早,而且有太多的偶然性。二是虽然三类中学在设计上是可以横向融通的,原则上学生可以在不同学校类型之间有条件地转换——升校或降校,但实践证明,德国教育系统内的融通基本是下行式的,降校例数远远高于升校例数[13]。这导致在初次分流时进入文理中学的学生,实际上有着更多次的选择机会,这隐含了因不同教育选择而带来的不公平。三是资格上移在德国社会已经形成不容否认的趋势,这削弱了技能占优但学历不占优的职业教育的优势。三年本科学制(Bachelor)的出现,对一些高端“双元”职业教育直接形成竞争态势[14],这导致越来越多的学生为取得更高的学历和可持续发展,而在初次分流时更加倾向于选择文理中学。四是因中等学校教育融通性不足,致使低成就青年既不能进入普通教育轨道,又因教育系统的结构性歧视而被阻碍参与“双元制”“全日制”职业教育,只能选择一年制“过渡性”职业教育,从而只能从事薪资低、条件差、保障弱的低技能工作,而高技能工作岗位供需矛盾有加剧的趋势[15]。

20世纪80年代开始,德国在人力资本理论和公民权利运动冲击下开始注意学校内部多样化以及学校间的融通性问题,创办了一批综合中学,确保学生能根据自己的学业情况在不同学校类型之间实现转换。但实际情况是,综合中学在德国教育传统深厚的三分天下中所占份额在10%以下,很难取代三轨制[16]。对此,新世纪以来,德国仍在进一步深化中等学校体制改革。这启示我国在学习和借鉴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的同时,应该考虑到其近些年的新变化,重视职业教育体系内部贯通及其与普通教育的融通建设,健全技能型人才培养通道,赋予学生融合参与、多元发展、优质发展的空间。

二、高中阶段学校向多样化演变的外部需求逻輯

教育作为党之大计、国之大计,不仅植根于经济社会发展背景,而且还被寄希望于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快变量、强变量。规模上从精英化走向普及化、结构上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泾渭分明以及功能上两类教育各司其职、追求“专业化与单一化”“务求学用一致”办学思想的高中学校形态,在如今展现出一系列与经济社会发展不相适应的弊病,这些短板制约了高中阶段学校对外部需求的满足。

(一)存在“一”遏制“多”的困局

其一,高中阶段教育“就业或升学”的二分法,导致学段定位的“一”遏制了“通过教育旨在进一步追求那些对个人和社会生活中所有其他方面的发展都具有内在价值和重要意义的目标”[17]的“多”的实现。高中教育在精英教育时期,不可避免地会展现出由于高选拔性而成为一种“终结性”教育的特征,通过选拔的人自然继续升学,而未通过选拔的人则去就业,因而形成了“就业或升学”的二分法的学段定位。但在如今的普及化时期,这种单一的学段定位忽略了普通高中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才培养阶段的“育人性”特征[18]。普及化时代,我们不能简单地把高中教育定位为上一级教育的附庸或下一级教育的延伸,而应在当前和接下来的改革中给予其“抢救性的”独特的系统价值。目前,国际国内研究普遍认为,高中教育至少具有为学生适应高等教育、职业发展和为社会生活做准备的三重工具任务[19]。

其二,高中教育的单一内容仅成就了高中教育的知识传播而忽略了育人价值。育人价值不仅意味着学生的学习分数和成绩,还应该包括学生的学习参与度和体验感、品德和情感发展、兴趣与潜能发展以及权利与意识的形成等方面[20]。然而,当前部分普通高中学校片面追求升学率、中等职业学校片面追求就业率,导致高中教育只重视学科知识教育或技术技能培养的单一教育内容,误导学生陷入到对考试、考证的功利化追求中,而忽视了思想道德的培养、职业能力的提升与综合素质的提高。其三,普通高中学生评价标准的单一大规模塑造了学术性人才,但在一定程度上埋没了潜在“技能优越生”的美好未来。高中阶段学生的发展倾向和发展水平具有多样性,高中教育的根本目标是让每个学生在德智体美劳等方面尽可能得到充分、自由、和谐的发展,并按照各自意愿做好升学或就业准备。在只有少数人能就读高中的时代,学生进入高中要经过严格的、统一的竞争性筛选,看重的是其学习能力、学习效率、学习自觉性、自我约束与规划能力等。而进入普及阶段后,普通高考以其浓厚的学术化考试内容与方式倒逼包括普通高中教育在内的基础教育致力于为普通高等教育输送学科知识掌握优良的学生,导致在某种程度上对技术技能型人才的识别“失灵”。实际上,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对教育的追求等同于对升学的追求并非他们心中所愿,除了有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外,教育类型、教育特色、教育内容、教育服务的多样性没有得到充分发展是导致高中教育成才模式单一的深层次内部原因[21]。

(二)当前的高中教育形态不适配技术技能人才的接续培养

高中教育不仅对个体发展产生作用,同时也对我国实现从人力资源大国向人力资源强国转型发挥着重要的结构化人力资本开发和转换作用,因此不能脱离职业世界和社会生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要“坚持把发展经济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加快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一方面要稳定制造业比重以保持“量的合理增长”,另一方面要实现产业“质的稳步提升”,从国际产业链的中低端向高端环节攀升。在这个过程中,技术型人才队伍承担着将研发设计转化为实际产品、参与科技创新和技术攻关等重要任务,是支撑中国制造、中国创造,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22]。根据其他国家的经验,一个国家的工业能力尤其是制造业能力的积累需要有效的技能形成体系作保障[23],而技术型人才队伍的培育和质量提升是一个长期、动态的过程,现代化后发国家普遍需要用15年左右的时间来实现人力资本的结构性跃升,之后方才能形成创新体制进而实现产业效率的持续提高[24]。这意味着我国要实现高质量发展目标,必须高度重视技能形成并且提前布局利于技能积累的人才培养体系,因为技术技能的积累需要时间,需要通过学段设置形成制度化累积。

但令人遗憾的是,我国目前的高中教育形态不适配技术技能人才的接续培养,尤其是职普分隔、职业教育体系不健全所造成的后果与产生成本要由社会整体共同承担 [25]。其背后缘由之一便是中等教育体系缺乏一体化设计来保证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等值及相互转换融通,且职业教育本身也缺乏独立的考试体系,导致学生选择职业教育的机会成本大幅增加。长期以来,中等职业教育强调以就业为导向,这不仅阻碍职业教育学生获得公平发展的机会和权利,还严重影响职业教育的吸引力。纵观职业教育考试招生制度的改革历程发现,我国曾在放开升学和控制升学的问题上多次摇摆甚至出现骤然的态度转变,直至分类考试改革以后才逐渐彻底取消中职生升学限制以及通过分类考试改革来促进职业教育考试招生办法的科学化。任何教育都需要具备继续教育和就业的双重功能[26],各级各类教育的学习者都有继续学习的权利,这种权利在不同的教育类型中应该是没有区别的[27]。

纵观高中阶段教育发展历程发现,在普及攻坚阶段,高中教育的发展重点以教育机会供给为主;在普及化之后,在入学基础上的高质量和多样化服务供给成为关键点。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明确规定,“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国家统筹推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协调发展”“职业学校学生在升学、就业、职业发展等方面与同层次普通学校学生享有平等机会”。新职教法为补齐职业教育发展短板、优化职业教育体系外部环境提供了难得的机遇。中职教育只有补齐弱势短板,建立起像普通教育那样的从普通高中通过普通高考进入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内循环体系,才能支撑起技术技能人才的接续培养,才能在新的外部需求背景下满足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对高素质劳动者尤其是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

三、高中阶段学校向多样化演变的个体发展逻辑

(一)高中教育“培养什么样的人”应结合具体的时代特征回答

高中阶段教育的培养目标和功能定位应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要求以及科学文化发展水平发生变化和转移。改革开放前,普通高中培养目标的重心是传授“知识”,从学科角度出发对德智体美劳等方面单独提出要求;改革开放后,普通高中培养目标的重心转向“能力”,开始注重培养学生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等软技能;新世纪以来,普通高中的培养目标还加入对学生国际视野、国际交往能力、数据信息处理和运用能力培养的要求[28]。新中国成立以来,中职的人才培养目标经历了“培养具有社会主义觉悟和普通教育文化水平,掌握一定专业理论知识和专业操作技能,身体健康的初、中级技术人才”“具有必需的文化科学基础知识和专业知识,掌握一定生产技能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初、中级技术人才”“培养符合劳动力市场需求的,掌握一定职业知识和职业技能的技能型人才”“适应生产、服务一线需求,德智体美等全面发展,具有基础性知识、技术和技能的高素质劳动者和技能型人才”的嬗变,表现出由“社会本位”转向“个人本位”、由就业导向转向升学和就业导向并重、由培养专门人才转向培养复合型人才等特征[29]。可见,不同时代中等教育阶段两类教育的人才培养目标定位不同,因此,“培养什么样的人”本质上是一个时代之问,需要结合具体的时代特征来回答。

(二)高中教育作为中枢阶段不应预设人的发展

高中阶段是学生成长成才的分化期,高中学校不应预设学生的发展轨迹,而应该提供丰富多样的教育内容,满足高中学生多样化的发展需求,为每位学生提供高质量的高中阶段教育和平等的教育机会,为学生未来发展奠基。但时至今日,我国高中阶段的教育形态仍是职普分层与职普分隔的,这与高中作为关联九年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关键中枢地位是不适配的。打破职普壁垒的前提是要把高中教育作为整体对待,其本质是对高中阶段教育的再理解、再认识、再改革,这种转变是一个长期的创新和建构过程,关涉教育内部各要素的调整以及教育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协调沟通。高中教育功能的释放和多样化发展包含多方面的内容,其中,教育模式改革、课程改革是主体,此外还包括考试、招生、评价、用人制度改革等各個方面,从而推进高中阶段教育在内涵和外延上实现全方位提升,打破简单模仿、复制的“千校一面”困局。

四、促进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实现路径

(一)政府做好顶层设计,为高中学校多样化发展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

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是,多样化、特色化之后要有学生主动选择就读,不然“市场”不买账的话便会动摇“多样”的意义与根基。但同时,高中教育多样化不意味着学校特色的“任意化”,而是要在普通教育、职业教育的基本轨道和结构上使二者融通,本质上仍需要在现有两类教育体系基础上实现多样化。为此,首先,要在投入上通过政府统筹来实现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投入对等,甚至职业教育的投入要比普通教育更高,这样才能消除人们因在选择阶段就看到学校间发展的不平衡而偏重或者是刻意规避某一选择行为。具体而言,一是省级政府要强化统筹责任,注重顶层设计,在考试招生、教育教学、人事任用、经费使用、职称评聘等方面向普通高中和中职学校放权赋能,为区域内职普协调发展创造较为宽松的政策空间,营造良好氛围。二是各地应根据本地经济、社会和教育发展实际,调整并统一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的政府管理层级,建立以县(区)为主或以市(地)为主的两类高中教育管理机制,明确政府举办和管理高中阶段教育的主体责任。三是联合教育行政部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门、发展改革部门等,成立高中教育统筹协调领导小组,建立部门分工协作机制,整合区域内高中教育资源配置,对职普协调发展进行总体布局和谋划。其次,要加快落实学校办学自主权,包括扩大高中学校课程自主权、学校人事调配权、经费使用自主权等,支持各类高中阶段学校更好地构建与其定位和目标相匹配的因材施教机制,满足学生多样化的发展需求。

(二)以职普学校结对的方式来支撑高中教育人才培养内容的多样

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需突破普通高中学校与中等职业学校相分离的传统格局,将这两类学校置于高中阶段教育共性基础上,这种共性就是学生学习成长的基础性、个别化和选择性,涉及德智体美劳五个方面。一是在课程上,普通高中学校的语文、数学、英语、思政、体育等公共基础课程的教师要与中职学校相应科目的教师结对,开展集体备课,共同举行教研活动,以增加中职学校对文化课程的重视程度及教学深度。同时,中职学校的专业课教师可以开发面向普通高中学生的职业体验课程,让普高学生增加劳动技能体验、了解职业发展趋势,并以课外活动、实习实践、选修课的形式培养其综合素养。二是在师资上,双方可以共享优质师资资源。三是在教研上,中职教师可为普通高中的学科特色建设带来全新活力。职业学校在实训基地建设、校企合作方面具有资源优势,可以帮助普通高中学校挖掘、开拓和深化特色建设,而这些活动效果最终都会体现在人才培养上,促进普通高中学校在育人环境上打破德智体美劳相互分离的状态,使育人方式更加“活起来”。

(三)加强学校评价体系构建、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等保障制度建设

如果说高中教育学校形态多样化发展的重点在于为受教育者构筑受教育过程中选择的多样化,那么学校评价、考试招生制度等“出口”的多样化是实现过程多样化的重要保障。

首先,要建立并完善高中学校分类评估制度。科学的评价体系和方式是撬动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的重要手段。科学的评价体系应依据不同类型学校的发展特征,制定与其功能定位、发展特色相匹配的评价标准,并发挥评价对全面育人的引导作用;要通过引入增值性评价,衡量一所学校对学生发展的提升效果;要通过评价改变大众对高中教育质量的认知,并引导办学资源的优化配置。

其次,要协同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的招生渠道,构建与现行高考协同发展的职教高考制度,这是促进初中后理性分流、缓解群众教育焦虑、推进高中阶段教育多样化改革、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实现职普融通的关键一环。此外,高中生学籍和教师编制应实行统一管理,为学生进行课程互选、学分互认、学籍互转、资源互通提供基础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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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贺文瑾]

The Threefold Logic and Implementation Paths for Upholding Diversified Development in High School Education

JIANG Beijia

Abstract: Diversified development in high school education refers to the diversity in the entire high school education system, including both regular high school education and secondary vocational education. Understanding the evolution from a singular form to a diverse structure of high school education requires consideration of three main logics: internal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external demands from the economy and society, and individual student growth. Firstly, in terms of scale, the transition from an elite-focused approach to a more widespread high school education calls for diversification. in terms of structure, the marginaliz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he separation between vocational and general education bring about several drawbacks. In terms of positioning, transforming the tracking system to achieve diversification is the main content of international high school education reforms. Secondly, the current form of high school education inadequately aligns with economic and societal development: it suppresses diversity in favor of a singular model and fails to support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 technical and skilled talents. Finally, in this new era, high school education needs to better cater to individual developmental needs. The question of "what kind of individuals to cultivate" is pertinent to the times and requires an answer that aligns with specific contemporary features. High school education, as a pivotal stage, should not predetermine human development. The implementation path to promote diversified development in high school education includes: the government creating top-level designs to provide a favorable policy environment for the diversified development of high school education; supporting diverse content in high school education through partnerships between vocational and general education schools; and reinforcing institutional safeguards such as school evaluation systems and examination and enrollment procedures.

Key words: high school education; diversified school development; comprehensive high schoo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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