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看中等职业教育的

庄西真

近些年，对中等职业教育、尤其是中等职业学校的质疑比较多，今年尤甚。说职业学校管理不严、放任学生不管的有之，说学生在职业学校里什么也学不到、净玩耍的有之，……，不一而足。一时之间，职业学校简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必欲一关了之。我早期在普通高中任教十多年，后来在现在的单位从事职业教育研究和教学，一晃又有二十多年了，由于工作的关系去了不少职业学校，对现今的中等职业学校的学生管理、教育教学、人才培养有所了解。平时也阅读一些我国及其欧美日等国家有关经济、社会、教育、历史方面的资料，根据我的所历所知、所读所思，我认为上面提到的对中等职业教育的种种质疑泰半经不起追究。我不是說中等职业学校没有问题，我是说这些问题（实际上在中等职业学校里面发生的问题，在普通高中、高等院校身上都有发生，有的还更严重）的存在，还不到致使其关门的程度。原因无他，我认为中等职业学校的历史使命还没完成。

第一，中职生是劳动力市场持续更替的生力军。我们发展教育或者改革教育，都得从自己的国情出发，而不是从别的国家的国情出发。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中国虽然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我们依然是发展中国家的国情没有变化。我们的企业也都不全是所谓的“黑灯工厂”“灯塔工厂”，成千上万的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还需要大量的普通工人（灰领、蓝领）和初中级技术工人。根据《东莞市紧缺急需职业（工种）目录（2023）》，东莞有97个职业（工种）被列入急需紧缺范畴，其中制造业及服务制造业的职业占比超过90%。管中窥豹，放眼全国，无论在传统产业还是新兴产业，招工难的问题普遍存在。企业缺工的一线蓝领岗位主要有普工、机修工、设备技术员、自动化技术、CNC操作、DCS操作、测量工、铸造工、切割工、焊工、装配工、叉车工、理货员等。这些岗位一个合格的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生足以胜任了。不久前，有本科生吐槽，说以本科生身份求职得不到offer（邀约），伪装成职高生反而得到了很多offer。要职高生，不要“高校生”，是因为在企业看来，这些工作职高生足以完成，只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按规程操作、听指令执行即可，希望员工定下心来，保持工作稳定。如果找本科生，人家可能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只是暂时将就，不安心工作，一段时候后“高校生”走了，还得重新招人。

第二，中职校是初中毕业生健康发展的新赛道。按照现行的招生考试制度，初中毕业生根据中考成绩被分流到普通高中和中等职业学校（这就是被很多人诟病的初中后分流）。中考成绩排在前面的学生进入普通高中，排在后面的学生进入职业学校。中考成绩的高低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包括家庭背景、父母教育方式、个人先天禀赋以及小学初中阶段的教育教学方式等。前两年，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的《赢未来——中等职业教育学生发展报告》对广东、贵州、四川等地30所中职学校的调查发现，约有70%的中职学生来自农村，超过60%的中职学生家庭经济状况贫困，28%来自单亲家庭，31%生活在多子女家庭，约43%有留守经历，至少52%的中职学生没有接受过学前教育，71%的学生父母为初中及以下学历，25%的学生家长无固定职业和稳定收入。中等职业学校招收的多数是中考400分以下，甚至只有200分以下的学生。这种情况主观上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比如晚熟），客观上说明中考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已经不适合普通高中的学习（升级的初中），必须给他一个不敢说最好、起码也是次好的赛道——中等职业学校。这些16—18岁的孩子正处在青春期的后期，这个阶段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他们有可塑性，是记忆力、智力、技能发展的高峰，是价值观、自我意识、职业认知形成的关键期。职业学校中的实操技能领域尤其讲究从基本功开始，许多职校生做基本工序一做就是几年，这个过程既锻炼了基本功，也磨炼了心性。

第三，中职教是高技能人才接力培养的第一棒。从制造业全员劳动生产率来看，2018年我国制造业全员劳动生产率大概2.8万美元，是美国的19.3%，日本的30.2%，德国的27.8%。也就是说，我国制造业全员劳动生产率和发达国家制造业全员劳动生产率相比差距还是很大。如果按照全员劳动生产率的计算公式，大致可以发现，全员劳动生产率低主要是因为技术相对落后，个人技能不高。所以我们不仅需要高素质的劳动者，也需要高技能人才，既需要解决“卡脖子”问题的科学家，也需要解决“卡身子”“卡手腕”的问题的能在各自领域里实现技术革新的能工巧匠、大国工匠（我称他们为“工装技改”型人才）。我们对高技能人才的需求之紧迫丝毫不亚于对科学家的需求。从现有的高技能人才成长轨迹来看，在中等职业学校打下专业知识和操作技能的坚实基础，然后高等职业院校、本科职业学校、企业接力培养，是符合我国实际而又效果显著的造就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高技能人才队伍的路径。

质是之故，我认为保持高中阶段教育现有格局和发展态势就很好了，当务之急是扩大本科院校招收中职生的比例，这才是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