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 “ 是×没错 ” 的表达功用与形成机制

田梦姚

【摘要】 “是×没错”是近来较为流行的网络用语，也是一个典型的构式。本文以构式理论为支持，全面探讨这个构式的基本特征、构式使用的合/反预期语境、构式形成的机制动因以及构式在语用上的主观评价功能、焦点凸显功能、拟对话功能。

【关键词】 流行构式；构式语法；构式压制；主观评价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8-013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8.041

一、引言

“是×没错”作为一种流行构式，近来大量出现于微博，以及微信对话当中。例如：

（1）是我本人没错。（微博）

（2）是那个小二枫没错，好期待。（微博）

（3）从彼得大帝开始，历代沙皇确实是住在圣彼得堡没错。（微博）

其还有另一种形式，“是×没错了”。

（4）是个小暖男没错了。（微博）

（5）是契合我的审美的电视剧没错了。（微博）

大家认为构式“是×没错”与其变体在形式与意义上并不存在很大的差异，本文不对其做区分处理。

构式“是×没错”在言语对话中，主要用来作谓语，也可以单独成句。表达的语义是说话者对于成分×的强调或确认，同时在语用上强化反预期效果，凸显主观上对涉及人物、事物的评价。如（1）句的语境是转发了一条关于做饭将锅烧糊的微博，例（1）作为评论出现，表达了说话者主观上强调了“烧糊锅”这件事的真实性。

本文运用构式语法的理论框架（Goldberg（2007）[1995]），认为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表达着整体的构式义，且构式作为一个整体在使用过程中，整体构式义的表达体现了对语境的强依赖性。这意味着构式并非简单的1+1等于2，构式的表达效果往往是1+1大于2。“是×没错”表达的整体主观评价义与反预期的强化义，不是表达式的部件直接推导的，而是整体构式所赋予的。这符合构式的定义，所以大家认为“是×没错”是一个典型流行构式。因此，本文从构式描写，构式的形成机制与构式的语用功能对构式进行探究。

本文的语料主要来自BCC语料库、微博、微信、百度等，文中的用例后不再标注。

二、构式的基本特征

构式“是×没错”由两个常项“是”“没错”与变项“×”构成，句末通常加上句号或感叹号。

构式中常项“是”的句法功能存在两种情况，一是作为谓语判断动词出现，二是作为强调标记出现。与之对应的变项“×”也存在作宾语和谓语两种情况，同时变项“×”也是构式强调肯定的成分。常项“没错”作为补语存在，用来修饰整个“是×”。构式“是×没错”结构紧凑，内部不可随意扩展。

基于可变成分“×”的考察，本文对构式进行考察分析。在BBC语料库中，本文对存在该构式的例句进行的收集汇总，以进入构式的×的成分为条件，将构式分为×是体词性和×是谓词性两类。体词性共205例，谓词性共71例。可见体词与谓词均可以进入构式，证明构式具有较高的能产性。同时进入构式的体词与谓词的比例大约是2.8：1，这证明构式对于体词性的包容性要高于谓词性。例：

（6）捕蚊灯是1灯没错，但是不是电灯啊。

（7）双鱼是2心软没错，但下定决心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这就是鱼儿的另一面。

（8）这方法，是2快没错，只是冒险了一点。

例（6）构式中的×成分是一个名词“灯”，是体词性成分。而例（7）（8）中的“心软”“快”分别是动词与形容词，即典型的谓词成分。当进入构式的成分为体词性的时候，“是1”本身是不可以省略的，是一个判断动词，与其后的成分有着强联系。当×成分为谓词性成分时，“是2”本身可以省略，与其后的成分联系较弱，可以用表示“确认”的副词，比如“确实”来替代，替换后不影响其真值语义的表达。基于“是2”的可省略可替代性，将是2看作一个表肯定，确认的强调性话语标记。作强调性话语标记的“是”，用于V或者VP前，表达的是对于动作事实的确认与强调。若用于A或AP前，则表示对于A或AP程度义的加深（席嘉，2013）。如例（8）中的形容词“快”所表达的是“很快，非常快”的语义。

构式存在两种模式。即“是＋N＋没错”与“是＋A/V＋没错”。下文构式压制中会对其进行进一步的分析。

三、构式的两种语境模式

构式的使用与语境是密不可分的，构式具有一定的语境适切度（吴为善，夏芳芳，2011）。說话者会在特定的语境中使用特定的构式，所以分析构式，不能不分析其使用的语境。

基于构式“是×没错”出现的语境，可以将构式分为出现在反预期语境与合预期语境两类，与之相对应的构式存在着反预期语义模式与合预期语义模式。反预期语境往往是构式后接转折小句，合预期语境包括两种情况，单独成句与后接非转折小句。

本文对BBC语料库随机100条语料与微博的实时的100条语料进行统计。通过统计发现在BBC语料库中，构式使用的反预期占比要高于合预期，尤其是在“是＋A/V＋没错”的使用中，甚至在“是＋A＋没错”模式中反预期语境的使用频率高达98％。

（9）“这就是你要的。”舞扬默不吭声，只是接下那张文件，低头检视，是1卖身契没错，“只是一年？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何世昌还算有些良心，不是假造两年。

（10）“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胆小鬼。”胆小鬼？水若一愣，三妹是2胆小没错，但可从没男人曾这样说水莲，他们通常会说她是“羞怯”。

例（9）构式中的“是×没错”存在于合预期语境中，合预期语境下的“是”与“没错”仅仅表示对于“卖身契”的强调与确认。例（10）反预期语境下的“是×没错”除了对×成分的肯定，更多的是为后续转折句的让步，整个句子的重心仍在后续句上。且例（10）“是胆小鬼没错”对后续句“但是没人这样说过”起了强化反预期的作用，由于对“胆小鬼”的确认，没人叫她胆小鬼这件事情推翻了受话者与读者起初的预期，强化了反预期的效果。

通过对构式使用语境的分析，可以发现构式的语义分为两种，一是在合预期语境中，构式仅表达了对“×”的强调与确认，二是在反预期语境中，构式除了对“×”的确认与强调之外，还有着对强化反预期的语用效果。通过统计还可以发现，微博上多运用构式“是×没错了”，“了”的存在具有完句功能，所以构式往往不存在后续句，也大多数存在于“合预期”语境。

四、构式的形成机制

（一）构式的能产性与构式压制

构式能够大规模使用，且被广泛传播，主要依赖于构式的能产性。构式的能产性包括两种：一是规约性能产，一是创新性能产（李延波，2021）。所谓规约性能产指的是按照构式本身的形义规约进行的能产，比如“是×没错”中×如果是体词性成分，这种×是构式的典型成员，属于规约性能产。而创新性能产指的是进入构式的成分是非典型的，是不符合构式本身规约的能产。如构式“是×没错”中“×”若为谓词性成分，这种“×”是构式的边缘成员，属于创新性能产。创新性能产与构式压制有着密切的关系，构式创新性能产运用的主要手段是构式压制。

构式压制指的是，构件一旦进入构式，其原有的部分语义和句法功能将被构式义整体压制，使构件义在构式义中更加和谐。在“是×没错”中构式压制主要体现在当谓词充当×成分进入构式时，构式对构件“是”的压制作用。下面分析构式对“是”的压制。

“是”作为判断动词使用，是“是”是基本句法功能。当“是”做判断动词时，其后接名词。“是＋N＋没错”，这是构式最初的模式，但随着构式的发展，形容词与动词也有着进入构式“是×没错”的需求，此时构式义会对“是”的句法功能做出压制，使得“是”作为强调标记的句法功能被激活，从而使得“是”的句法功能与整体的构式相协调，形成了“是＋V＼A＋没错”的模式。

（11）是个渣男没错了。

（12）这酒是名贵没错，但是浓烈的程度更是可怕，哪能像你这么喝的！

（13）我是嫉妒没错。女人不善妒怎么称得上女人？

构式中“是”用在名词前是判断动词，用于形容词，动词前是强调标记，主要与后接动词形容词名词的离散量与连续量性质有关。离散量与连续量是一种语义特征。

离散量指的是具有明确的个体，或者其成员具有明确的边界，可以用自然数自由称数的对象。名词具有典型离散量的语义特征，因为名词在空间上是有数量的个体，可以被数量词修饰。（石毓智，2005）

连续量指的是没有明确的个体，其构成部分之间边界交叉，只能被模糊量的程度词修饰。（石毓智，2005）

在“是×没错”构式当中，×成分是离散量的时候，“是”作为判断动词使用，×成分是连续量的时候，即形容词，动词成分进入×这个变项，构式压制使得“是”的句法功能与构式相适应，“是”就只能作为强调标记使用。如例（12）中的“名贵”和例（13）中 的“嫉妒”出现在×的位置，此时“是”只能作为强调标记出现在构式中，其作为判断动词的句法功能被构式所压制，与构式相适应的“强调标记”功能被激活。从而使得无论是名词，还是动词与形容词都可以进入构式，大大加强的构式的能产性。

（二）语义磨损与网络语境的需要

“是×没错”构式大规模使用于网络语言当中，“网络语言具有“避熟求异”的特点，以不同于常规用法的表达来塑造一种个性化的语言范式，吸引受众注意（施春宏，2010）”。正是语言使用者对语言“标新”的要求使得语言在使用中不断产生新的形式，满足使用者“新鲜，好奇”的心理。

“是”与“没错”各自的高频使用，导致“是”“没错”各自“强调与确认”的语义受到了一定磨损。语义磨损指的是词或短语的语义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磨损的一种语法现象。“是”与“没错”各自的高频使用使得人们对其认知发生变化。“是”与“没错”逐渐失去原有的固化程度，其“强调与确认”语义的高程度量淡化。这种高程度量的淡化，是伴随高频使用出现的，是必然的。也导致的在网络语言当中，“是”与“没错”所带来“肯定”的语用效果无法达到语言使用者的心理预期。

而在语言使用中，语言的使用者对“强调和确认”语用要求变得更高，尤其是在网络世界中，人们对于自己情感的表达越发追求“极致”。例如，人们在表达惊讶时，往往运用的是一连串的“！！！”。表达疑问时，往往是一连串的“？？？”，数量的叠加会使得“惊讶”“疑问”的表达效果也成倍增长。网络语言的语境使得人们对于“肯定或确认”的极致表达有着高需求。

“是”与“没错”单独使用，无法满足语言使用者对“强调与确认”的语用要求，而网络语言语境对“强调与确认”的语用需求又持续增长。语言的使用者为了适应两方面的需求，将“是”与“没错”的叠加，达到对“×”成分双重“肯定”的目的，從而更加突出了构式“强调与确认”的语用效果。

（三）语言的经济原则

语言作为人类的交流工具，具有认知经济原则。所谓语言的经济原则，指的是语言在运用的过程中，总是尽可能用最少的编码，达到在语境中完成交际和表达的目的（张云秋，周建设，2004）。而在网络语言当中，经济性原则的表现则更加凸显。“网络语言往往运用数字、字母、图形、符号等构件，使用谐音、缩略、象征、比喻、借代等手法，突破传统书写符号的限制和规范，具有超经济性。（罗筱维，2014）”“是×没错”作为网络构式，其流行也受到了语言经济性原则的推动。

构式“×”的提取，往往是上文中已经出现信息的简省打包。“×”的重复表达，不是对上文信息的无意义重复，而是对关键信息的提取强调。

（14）“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胆小鬼。”胆小鬼？水若一愣，三妹是胆小没错，但可从没男人曾这样说水莲，他们通常会说她是“羞怯”。

例中“×”成分提取了前一句“你是说那个胆小鬼”中的“胆小”一词，而不是直接使用“是那个胆小鬼没错”，对“×”的简省提取，除了使得构式简短，突出点明显之外，还与下文的“羞怯”有着对比的效果。“是×没错”构式借助“×”成分的简省打包，减少了语言的繁琐表达的同时，在形式简洁的基础上达到了意义的自足，使得语言交际效率大幅度增加。在网络语言的超经济性原则的助推下，构式“是×没错”显现出超高的能产性，从而在网络世界大规模流行。

五、构式的语用功能

考察一个构式，不但要解析构式语块，揭示构式义，寻找构式理据，更要说明构式的语境适切度，即说话人在什么语境条件下会说这样的话，又是怎么说的，即构式的语用功能。构式“是X没错”具有主观评价，焦点凸显，拟对话的语用功能。

（一）主观评价功能

构式“是×没错”具有描写性与主观性，主观性方面又包括主观肯定与主观评价。描写或评价的主体包括自己或他人，评价的感情色彩也有褒义、有贬义也有中性义。常项“是”与“没错”仅仅起着“肯定与确认”的语用功能，评价的褒贬或中性都是由变项“×”决定的，或者说构式的感情色彩是由语境决定的。

（15）是漂亮可爱的小仙女没错了。

（16）是人渣没错了。

（17）是我没错了。

例（1）“×”成分是“漂亮可爱的小仙女”则整个构式的感情色彩为褒义，表达的是对评价主体的赞美，例（2）“×”成分是“人渣”则整个构式的感情色彩为贬义，表达的是评价主体的厌恶，例（3）“×”成分是“我”则整个构式的感情色彩为中性，表达的是对评价事件的肯定与确认。

本文随机从微博的实时语料中选取了100条“是×没错”规范使用的语料，对其构式的感情色彩作出统计。结果如下表：

构式的感情色彩是由变项“×”带来的，如果脱离语境构式本身只有对“×”的中性的“肯定与确认”。感情色彩与主观表达的承担者是变项×，使得构式在感情色彩的表达方面具有更多的可变性。根据在微博实时语料的统计，构式“是×没错（了）”表达褒义的情感色彩居多。构式本身具有的肯定与确认义，使得构式对变项“×”的限制不大，这导致了构式的感情色彩丰富，能广泛表达使用者的情感。

（二）焦点凸显功能

所谓焦点指说话者特意想要听话者注意的部分，焦点是与背景相对应而存在的，无背景就无所谓焦点（刘丹青，徐烈炯，1998）。通过对构式的分析，认为被省简打包是变项“×”是句子焦点，是说话者主观上所着重强调的部分。

（18）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是我没错了。心动你也来试试？

（19）是非常孝顺的大勋没错了，你喜欢魏大勋吗？

例（18）中“×”成分由“我”充当，用重音标记，“我”即变项“×”成为句子的焦点。例（19）中“非常孝顺的魏大勋”是句子的话题，同时也是句子的焦点，即在句中“引进了一个与其他成分构成对比的话题要素”（刘丹青，徐烈炯，1998）。但句子的自然焦点仍然在句末的“你喜欢魏大勋吗”这个述题上，话题作为焦点与句子的自然焦点是不相冲突的。“是”标记的是句子中的话题焦点即“非常孝順的魏大勋”。

构式中的常项“是”起着强调标记的作用，能够对句子的焦点进行标示，这使得构式具有焦点凸显的功能。

（三）拟对话功能

拟对话指的是原本不出现在对话中的词句，读起来却像在对话中一样（李宇明，1996）。在构式的分析中可以发现，“是×没错”也有拟对话的功能，达到了假拟对话，改换话语角色的语用效果。

（20）是认真遵守防疫规定认真做核酸的小马同学没错了！粉丝也好好没有去打扰他。

（21）是我喜欢的重生之门没错了，果然每次出现都是会给我们带来很大惊喜的，这样的一个花活整得谁看了之后不会开心。

构式“是×没错”的拟对话功能，主要来源于构件“没错”的应答衔接功能。“没错”在构式中作补语，有着假拟对话的效果。如（20）中的没错就是对“是认真遵守防疫规定认真做核酸的小马同学”成分表示认同，将叙述者与评价者的两个话语角色割裂开来。虽然是在同一句话中，但有着对话的效果，从而拉进了说话者与受话者的距离，使得受话者有着对话参与感。（21）中也是同样，“没错”以受话者的立场对“是我喜欢的重生之门”进行回应，一句话中形成了一个小的假拟话轮。

六、结语

接下来从构件组成，适用语境，形成机制，语用功能对构式“是×没错”进行分析。构式由变项“×”与不变项“是”“没错”构成，是一种半固定构式。构式在语义上表达了说话人对“×”成分的强调与确认，相应构式具有评价功能，凸显说话人的主观性，但语境不同，构式的感情色彩就不同。“是×没错”构件简单，变项“×”的包容性强，构式具有极强的能产性，在日常口语与网络生活中广泛被使用，大规模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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