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森
摘要:史传类文言文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常见篇目。结合史传类文言文的特点,教学中,不能限于对重点字词的理解、对特殊句式的把握及重要句子的翻译,更重要的,是要分析不同类型的语言在各类情境中的运用,及其传递的态度、展现的形象。具体地,要关注叙述语言、动作和神态语言以及对话语言的运用。
关键词:高中语文;史传类文言文;语言运用;《鸿门宴》
史传类文言文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常见篇目。教学中,引导学生理性评价历史叙述中体现的思想观念,认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自然是教学重点之一。实现这一目标,要依赖语文教学最核心的任务——语言学习。结合史传类文言文的特点,教学中,不能限于对重点字词的理解、对特殊句式的把握及重要句子的翻译,更重要的是,要分析不同类型的语言在各类情境中的运用,及其传递的态度、展现的形象。《鸿门宴》是史传类文言文的经典篇目,以此为例,做些说明。
一、 叙述语言的运用
所谓叙述语言,是作者在讲述客观事实时的一些陈述性语言,客观冷静,相当于戏剧中的舞台布置说明或背景说明。但看似客观的叙述语言,也往往蕴含着作者的历史态度或评价,反映出作者的笔力。在教学时,我们应引导学生发现这样的语言,理解语言背后的深意。
(一) 关注“一字”在叙述中的意义
经典作品语言精练,不会多用或少用一字,而是恰到好处。有时,一字之中蕴有深意,看似客观,实则有态度。比如《鸿门宴》的开头: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这句叙述语言很平常,在交代当时的背景。但细品这句话,却大有深意,这深意就在“得”字上。如果将“得”去掉,就变成“沛公军霸上,未与项羽相见”——这两句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没有“得”,沛公不与项羽相见,便成了一种主动行为,是故意屯兵霸上不和项羽相见,有要和项羽开战的阵势。其实,刘邦和项羽本身都属于楚王的臣子,且刘邦先入关破秦,没有义务去拜见项羽。但当时沛公的力量很小,所以司马迁写“未得与项羽相见”,言外之意,沛公是想来拜见项羽的,只是外界客观原因,而暂时不能够拜见项羽。这表达了作者的态度,作者认为,此时项羽的力量处于绝对优势。
再如《鸿门宴》写到刘邦杀曹无伤的史实: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客观事实当然是沛公到军中杀掉了曹无伤,不加“立”,也同样讲述了史实。但作者加了一个“立”字,就形象地表现出了刘邦的杀伐果断,也表达了司马迁对这件事及刘邦本人的态度。褒贬自在语言当中。
(二) 关注“一句”在叙述中的作用
经典作品不会有可有可无的句子,有的语言看似闲笔交代,但在前后文连贯上有着桥梁作用,少了,则文气不贯通。
比如《鸿门宴》的第一段中: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这句前面是项羽大怒,说了一句怒气冲天的话,下面则是范增献计说的一段话。前后句相连,读起来也很连贯,但加了这一句,则使上下文在文气上更贯通,语义上更流畅。这一句,看似交代项羽和刘邦的兵力情况,实际上暗示了项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而刘邦担心,也是因为兵力与项羽相差太多。再结合开头所说的“未得与项羽相见”,暗示出刘邦的地位处于劣势。但如果没有这句的交代,后人就很难理解,刘邦和项羽地位一样,且按之前约定,沛公先入关也应称王,为何项羽还发出如此的狠话。
再如《鸿门宴》对宴会座次的交待:
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这是当时的宴会座次安排说明。如果司马迁不交代,文意上并不影响我们的理解,也不影响故事的发展。班固在《汉书》中记载这段历史时,就没有宴会座次的交代。那么,司马迁为什么要把它交代出来呢?
先来看这个座次的安排,按古代礼仪,帝王与臣下相对时,帝王面南,臣下面北;宾主之间相对时,则为宾东向,主西向;长幼之间相对时,长者东向,幼者西向。宾主之间宴席的四面座位,以东向为尊,次为南向,再次为北向,西向为侍坐。鸿门宴上,项王、项伯东向座,亚父南向座,沛公北向座,张良西向座。项王、项伯是首席,范增是第二位,再次是刘邦,张良则为侍坐。
如果细看,项伯的座位很奇怪,他和项王坐在同一个位置。而范增作为亚父又是谋臣,却比项伯坐的位置低。这可以看出项伯与范增在项羽心中的地位,也为后文的历史发展埋下了伏笔。这就是叙述的一种连贯的文气。
在《鸿门宴》一文中,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在課堂上,我们要引导学生去发现这样的句子,实现对语言的理解与运用。
二、 动作和神态语言的运用
史传类文言文,重在通过写历史人物的相关故事,展现历史人物的鲜明形象。动作和神态语言,往往与人物形象的展现有着密切关系。教学时,要关注其在文本中的运用。
(一) 关注展现人物性格的动作语言
正如什么样的人会作出什么样的行为,人物的性格可从其动作中窥得。从《鸿门宴》中可以看出,每个人的性格特征都非常鲜明。我们可以从动作语言中感受到这一点。
比如文中“樊哙闯帐”的动作描写: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这一处是对樊哙闯帐时动作的细节描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中的“即”,既表现了时间的紧迫,也表现了樊哙做事风格的豪爽。从“带剑拥盾”这一动作,可以看出樊哙闯帐是有备而来,誓死也要保住刘邦。按理,他进入宴会账营是不准带武器的,但他又带剑又拥盾,这是要与人决斗的阵式。奇怪的是,项羽竟然会默认他这种无礼行为。“侧其盾以撞”表现了他做事急迫,力量大。而后面的一些神态动作,则表现了他当时的极端愤怒。这就鲜明地表现出了樊哙的形象。
再如刘邦等人逃走的动作描写: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
“置”在此处应理解为放弃、丢下。一个“置”的细微动作,表现出刘邦做事的果断,能在危急时刻快速作出决定。后面的“持”字,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动作。前面张良问及“大王来何操”,用的是“操”字,而刘邦在回答时却说“我持白璧一双”,用的是“持”。“操”和“持”字义接近,可理解为“拿着”,但在具体语境中却有分别。“持”,是用力紧紧握住,形象地表现出当时刘邦及其他几人在逃走途中的谨慎备战形象。
(二) 关注展现人物心理的神态语言
史传类文言文会通过人物的神态对人物的一些心理反应作出说明,以表现人物当时的心理状态。透过这样的语言,我们可以推想出此人的形象特征,可谓“微言展人物”。
比如项羽听了曹无伤使人来告之的话: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大怒”表示非常生气,这是一个神态词,也是人物心理的表现。通过“大怒”一词,可直接感受到项羽的胸无城府——别人一说他就大怒,缺乏理性思考。但再往深层思考,项羽为何要“大怒”?是因为有小人说刘邦要在关中称王,然后他就大怒。此处我们要思考:刘邦如果真在关中称王,难道不合理吗?要知道,刘邦和项羽是怀王事先有盟约说,谁先破秦入关谁便称王,而且刘邦、项羽在级别上是同等次的,刘邦称王没有不合理之处。那项羽为什么还要大怒?根本原因还在于当时项羽认为自己的军事力量绝对胜出,刘邦不堪一击,所以才如此大怒。这又表现了项羽的狂妄自大。
再如,在宴席上,范增“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时,项羽的反应,文中也很明确:
项王默然不应。
“默然不应”是写当时项羽对范增行为的反应,也凸显了当时项羽的心理状态。他应该很清楚范增的意图,就是要杀掉刘邦,但他的反应却是“默然不应”。为什么?一方面,我们可以解读为他对范增的这一做法并不认可,其实也就是对范增意见的不重视、不采纳。不采纳谋士的建议,这是他刚愎自用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有表现他不屑这样杀刘邦的心理——他觉得没必要这样杀刘邦,而且这样杀有些不光彩。这是他轻视刘邦所致,既展现了他的自高自大,又展现了他在政治上的不成熟。
三、 对话语言的运用
史传类文言文通常有不少人物的对话语言。对话,是人物表达需求的外在语言形式。对话语言会涉及对话的环境、对象以及对话人的心理、性格等。认真分析人物的对话语言,可以从中发现说话者的内心需求、说话时的心理状态及其处事态度。
(一) 关注体现对话双方内心需求的语言
对话语言通常流露着对话双方内心的需求。对话语言要达到目的,需满足对话双方心理上的诉求。教学中,需引导学生关注此类语言。
《鸿门宴》一开始,张良和刘邦有一段对话,刘邦当时深感危险即在眼前,急需有人出谋划策,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会紧紧抓住,但他又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谨慎。当项伯来告之这件事时,张良便告诉刘邦。然后有了这样的对话: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刘邦听到这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他很想听听张良的高见。“为之奈何”表明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乱阵脚。当张良问及是谁出此坏主意时,刘邦便说是“鲰生”,这就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暗示张良不要再问下去了。张良是何等聪明,很快转移了话题,回到眼前最紧急的事情——如何解决上来。沛公时刻保持清醒头脑,问张良“君安与项伯有故”。这句话表达了一种不放心,既担心项伯有诈,又担心张良会有阴谋。但刘邦最终选择了信任张良。细心阅读,我们会发现,刘邦在称呼张良时,始终称“君”,这是对张良的极度尊重。从这点来看,这些对话语言也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细心谨慎、信人用人的形象。
再看后面有一处对话,是沛公借如厕已出,对身边的人,主要是樊哙、张良等人说的一段话。从这些对话当中,也能读到当时刘邦内心的诉求。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这段对话表现了刘邦作为一个领导的高明之处——“示弱”,不仅在项羽面前示弱,也在自己手下面前适当“示弱”。示弱不是真的弱,而是让手下的人愿意出智出力。刘邦开始说“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一方面是想听听手下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逃席找台阶,免得他们认为自己胆小怕死;还有一方面是想表现自己的明礼,向手下表明在宴会上自己应该去辞别,这是君子所为。樊哙领会了刘邦的话,随即给了刘邦不辞离席很好的回应,既赞扬了刘邦是做大事的君子,也表明现在的不辞而别是无奈之举。当张良问及大王带什么东西来时,刘邦用了一个“持”,表明他对这事的看重,也表明他是有备而来的。这就是刘邦说话的心理诉求。如果我们能这样细读語言,就能更深入地理解刘邦的人物形象。
(二) 关注表现对话双方处事态度的语言
语言与一个人的性格有着密切的关系,也与一个人的身份有关系。对话过程往往暗含了对话双方的处事态度。比如,文章开头,范增对项羽说了一段话,就能看出范增的处事态度:
“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仔细读这段话,可以发现,范增用的几乎都是短句,说明他在讲话时是急迫的。短句的表达效果,就是强调语气上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似乎不像作为谋臣的范增对项羽说的话,倒像是主上对臣子说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急击勿失”,这像是一句下命令的话。那么,我们要去思考的是,范增为何要这样对项羽说话?为何敢如此对项羽说话?这就回到了说话者的处事态度上。范增之所以这样说话,一是表明这件事的确急迫,机不可失,也表明他为了复楚大业的赤诚之心;二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项羽的亚父,已快七十岁,又堪称托孤大臣,他心理上认为项羽还是一个孩子,而自己则是父辈,故用一种教训的语气来讲就显得很正常。当沛公成功逃席之后,范增知道好的机会已失去,不由愤怒地骂项羽为“竖子”。这种说话态度当中,也暗示着他的处事态度。但项羽自视甚高,不愿听从他人,受他人管制,这也是在宴席上范增多次示意而他依然默然不应的缘故。
总之,史传类文言文的教学,要关注语言运用,引导学生从文本的微言之处读出背后的深意,从而全面把握人物形象,感受语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