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与“西学中源说”

2023-04-08 02:21张雅晴
秀江南 2023年8期
关键词:议院洋务运动西学

张雅晴

“西学中源说”的历史可追溯到明朝,徐光启作为“西学中源说”的奠基人物,最早提出相似观点。后在梅文鼎等文人和康熙等统治者的推崇下,“西学中源说”成为清朝最流行的文化观。随着统治者治国理念的改变,康熙时期发生了礼仪之争。这一事件也导致清朝的“闭关锁国”越来越严重,西方传教士数量锐减,传入的西学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都慢慢减少,导致“西学中源说”失去了其应用场景,热潮也渐渐散去。

鸦片战争爆发后,面对西方的先进技术和坚船利炮,倡导学习西方的有识之士再度对西方科技展开宣传,并大力倡导向西方学习。在此背景下,“西学中源说”再度流行,在洋务运动的推动下得到大力发展,并在戊戌变法时期迎来了高潮。

从“开眼看世界”到“师夷长技以制夷”

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以及未曾中断过的文化血脉让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具有很强的自信心,认为华夏文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并以这种观念为基础,形成了“夷夏观”。“夷”原是古代对中原周边各族的统称,后泛指外国,有尊中国、贬外国之意。“夏”就是华夏,指中国。“夷夏观”在中国古代的影响极广,历朝历代,无论是文人还是政府官员,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夷夏观”。

到了清朝,根深蒂固的“夷夏观”导致清朝统治者愈发自高自大,觉得自己不仅文化先进,自然资源也十分充足,没有必要和外界进行文化交流和物质往来,由此实行了长达83年直至《南京条约》签订才被迫结束的“闭关锁国”政策。这种态度严重阻碍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使中國在那段时期逐渐走向衰落。

鸦片战争将清政府封闭的国门“撞击得粉碎”。为了弄清楚西方强大的原因,一些有识之士开始主动了解西方。在西方强大的军事实力和科学技术面前,他们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落后,“闭关锁国”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开始反思并采取行动借鉴西方技术。

被称为“开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则徐在广东领导禁烟运动时,便为抵抗列强侵略和改变清朝政府官员“不谙夷情,震于英吉利之名,而实不知其来历”(《林则徐集·奏稿》)的闭塞状况,努力开拓渠道,了解西方的情况,找到了英、美等国的许多资料。鸦片战争战败后,林则徐清楚地认识到了与英国在军事与技术上的差距,认为英军正是因为拥有先进的船只和炮弹才有如此强大的海上实力,初次提出了“师敌之长技以制敌”的口号。

与林则徐同为地主阶级抵抗派的魏源则继承并发展了他的思想,在收集大量资料之后,写成了《海国图志》,并在这本书中正式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标志着中国开始正式向西方学习。但应注意的是,“师夷长技”仍然鲜明地体现了“只关注西方之技术”的倾向,带有浓厚的“夷夏观”意识色彩。如“外夷奇技,其始皆出中华,久之中华失其传,而外夷袭之”就是这一时期盛行的观点,充分说明受到鸦片战争的冲击后,随着“师夷长技说”的产生,“西学中源说”复兴,而“师夷长技说”中蕴含的民族虚骄心态也为后期洋务运动中“西学中源说”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中体西用

“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以林则徐和魏源为代表的先进有识之士提出的、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口号,但他们并未付诸实践,真正将这一口号用于实际的是洋务运动。从19世纪60年代起,清政府中一部分思想相对先进的有识之士,以奕?、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等人为代表,以“中体西用”为指导思想,开始向西方学习先进技术,推行洋务运动。

1864年6月2日,恭亲王奕?向朝廷递呈奏折,第一次提出了学习西方“取胜之术”以抵御外辱的主张。虽然洋务运动也正如其所言,只是在“中体西用”—在学习西方技术的框架里开展改革,并没有从根本的封建统治问题入手,但仍遭到了统治阶级顽固派的强烈反对。他们思想固化,对西方的先进文化十分抵触厌恶,将一切西方先进技术都看作“奇技淫巧”。为了减少推行洋务运动的阻力,加之仍然深受“夷夏观”的影响,主张洋务运动的官僚以“西学中源说”作为反驳的关键抵抗封建顽固派的保守思想。

1865年,李鸿章上奏申请创立江南制造局,主张学习西方的先进文化。李鸿章写道:“西人代数之新法,显然脱胎四元,竭其智慧不出中国之范围,已可概见。中国亦务求实用,焉往而不学?”在这里,李鸿章想要表达的是:西方代数之法本就是西人学习中国“中术四元之学”的成果。既然西方可以向中国学习,那么务实的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向西方学习呢?这便是“西学中源说”在减小改革阻力方面的应用。

面对顽固派的反对与质疑,李鸿章在1865年9月的《置办外国铁厂机器折》中提出“经国之略,有全体,有偏端,有本有末”。中国文化是“全体”,应该为“本”,学习西方的技艺只不过是为了巩固中国的文化,帮助中国发展,并不是动摇中国之根本。同时,将西方的制度称为“外洋獉狉之俗”,对西方的制度表示轻视,可见其思想中仍带有“夷夏观”,这也是其极力倡导“西学中源说”的原因之一。

1866年,恭亲王奕?和倭仁对是否在京师同文馆设置天文算学馆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以倭仁为代表的保守派对洋务派的行为大肆批判,他们认为,立国的根本在于笼络人心,而非表面技术。西方的科学虽然新奇,但并不实用,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洋务派向西方学习就是违背了“祖宗成法”。

面对这样的言论,奕?对其进行了反驳:“中国创其法,西人袭之,中国傥能驾而上之,则在我既已洞悉根源,遇事不必外求,其利益正匪浅鲜。”奕?认为,既然已经明确西学源自中国,那么向西方学习不过是“以中国本有之学还之于中国”,现在兴办洋务,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其实也是向以中国文化为源头的西方文化求教。由此观之,“西学中源说”在驳斥极端保守势力、推进改革、减小学习西方技术的阻力方面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为向西方学习提供了理论依据。

洋务运动激进派对“西学中源说”的发展

在奕?、李鸿章、曾国藩等具有权威和影响力的人士的不断推动下,“西学中源说”的影响力不断增强。这时,洋务派中的激进分子对这一学说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发展,将“西学中源说”从简单的技术层面延伸到制度层面,为接下来的维新变法奠定了思想上的基础。

1889年,薛福成任驻欧大使。他对欧洲进行考察之后,意识到欧洲富强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技术,而是政治制度。然而,他也深受“西学中源说”的影响,声称在《管子》中找到了西方议院的源头。

这一时期的另一位激进洋务派代表人物陈炽也主张“议院源出中国”,他指出:“泰西议院之法……合君民为一体,通上下为一心,即孟子所称‘庶人在官者。”陈炽还认为,既然西方的议院制度源于中国,那么中国学习西方的议院制度只不过是将过去提出的制度重新运用起来,因此,设立议院是合理之举。这种对制度改革的大胆构想恰好与维新变法的主张不谋而合。由此观之,“西学中源说”在制度层面的发展为维新变法做好了思想上的准备。

这一时期洋务派倡导并发展“西学中源说”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减小推进洋务运动所面对的阻力,二是“夷夏观”文化心态的影响。

将西方的科学技术说成是源于中学,的确减小了改革的阻力。对于封建统治阶级中的顽固派和大多数仍持有“天朝上国”观念的民众而言,让他们直接向自己轻视了上百年的“夷”学习,会产生难以接受的心理落差,而“西学中源说”起到了减小心理落差的作用,借此向人们佐证:西学皆源于中学,所以西方的先进之处本就是其向中国学习后取得的成果。我们如今对西方的学习,归根结底只是对中国古代先贤思想的温习而已,又有何不可呢?

但是,作为洋务运动领导者的奕?、李鸿章、左宗棠等人也未能摆脱“夷夏观”对思想的禁锢,这也是其倡导“西学中源说”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的文化心理与康熙皇帝在倡导“西学中源说”时的心理相近。一方面,他们都清晰地认识到了西方相较于中国的先进;另一方面,在大多数统治阶级根深蒂固的“天朝上国”观念面前,堂而皇之地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及制度对统治是极不利的,而“西学中源说”给洋务运动和維新变法的实施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洋务运动对“西学中源说”的运用在减小改革阻力、加强时人对西方先进技术的学习和认同、促进西学在中国的传播等方面的确起到了积极作用。洋务运动激进派将“西学中源说”从器物层面拓展到了制度层面,也促进了当时的有识之士对西方先进制度的思考和对可以改变中国落后面貌的社会制度的探索,为实现从器物层面向西方学习到从制度层面向西方学习的跨越奠定了思想基础。

但“西学中源说”将西方一切先进的科学技术说成是源于中学,也阻碍了中国近代科学的发展和向西方进一步学习的动力。当学术界都淹没在考据经学以佐证“西学中源”的复古潮流中时,人们再次陶醉在“西不如中”的美梦中,从而失去向西方进一步学习的动力,再次关上了向西方学习的大门。同时,也导致洋务运动的领导者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继续秉持根深蒂固的“夷夏观”,对西方先进的制度缺乏清晰的认识,将改革囿于技术的桎梏之中,没有触及封建统治的根基,注定了洋务运动的失败。

总体而言,“西学中源说”对中国向西方学习的进程既有推动作用,又有阻碍作用。但从长远来看,阻碍作用要大于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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