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六朝语言学概略

2023-02-21 19:47李超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9期
关键词:训诂学文字学

李超

摘要:魏晋六朝是语言学史上十分重要的一个时期。汉语在这一时期发生了变化,作为研究汉语的学科,这一时期的汉语语言学也与先秦两汉的语言学有着很大的不同,主要体现在音韵学兴起,训诂学独立,文字的形体基本定型,修辞学系统的著作出现等方面。语言学的内核得到丰富,外延得到延伸,让魏晋六朝语言学研究在汉语语言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上承两汉下启隋唐的重要阶段。

关键词:魏晋六朝;声韵学;训诂学;文字学;修辞学

中图分类号:H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3)03(c)-0039-07

A Brief Introduction to Linguistics in the Wei, Jin, and Six Dynasties

Abstract: The Wei, Jin, and Six Dynasties were very important periods in the history of linguistics. Chinese language has undergone changes during this period. As a discipline for studying Chinese language, Chinese linguistics during this period is also greatly different from the linguistics of the pre Qin and Han dynasties. This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rise of phonology, the independence of exegesis, the basic shaping of the form of characters, and the emergence of works in the rhetorical system. The enrichment of the core of linguistics and the extension of its extension have made linguistic research in the Wei, Jin, and Six Dynasties leave a rich and colorful mark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anguage, becoming an important stage connecting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and enlighten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Key words: Wei, Jin, and Six Dynasties; Phonology; Exegesics; Philology; Rhetoric

1 魏晋六朝语言学的总体特点

1.1 声韵学研究系统性展开

中国的声韵学起源很早,早在汉末就已经出现雏形。中国的声韵学却不是完全独立形成的学科,它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声明学”“西昙章”的影响。

在佛经翻译的过程中,翻译家们注意到原来音节是可以拆分的——至少可以拆成声、韵两部分。这种认知促成了汉语标音方式的一大革命——反切的流行。

中国人接触最早的反切字母应属于竺法护《光讃般若》的“圆明字轮四十二字母”。竺法护高僧将“字母学”带到了中国,给予中国人极大的启发,中国的传统音韵学就是这样一步步产生的。后来的谢灵运、释慧观等人整理的五十字母都是在竺法護所奠定的基础上形成的。

这一时期的声韵学有了成熟的反切作为工具,对语音进行分析也就更加方便了。与反切密切相关的“双声叠韵”,特别是对前人用韵的研究,又进一步促进了声韵学的发展。

魏晋六朝时期,人们对四声有了新的认识,“平上去入”成为研究热点。对汉语的声韵调体系认识系统化,声韵学研究也逐渐系统性展开。据《隋书·经籍志》的统计,此时期音韵类作品共一百多重,声韵学的发展情况可谓蔚然大观。

1.2 训诂学科独立,研究范围扩大

郭在贻曾这样评价这一时期的训诂学:“训诂学开始摆脱经学附庸的地位,而为一切古文献服务。”[1]这一时期的训诂学不再仅仅为了“解经”,训诂学的研究范围扩大到一切有价值的古书之上。如此时期的“三大名注”——郦道元《水经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裴松之《三国志注》都是训诂学研究范围扩大的表现。

除研究范围扩大外,训诂的体例也在不断地丰富,除了已有的“传注体”之外,还出现了“义疏体”和“集解体”等新体例,《论语义疏》和《春秋经传集解》都是在这个时期写成的。集解的出现证明前人对这部作品有了多种不同的见解,义疏的出现说明人们已经初步具备了历史的语言观,认识到魏晋与两汉的语言是存在差异的,用两汉语言解释的古注现在已经不是通俗易懂的,所以必须在已有“注”的基础上作“疏”。另外,既解释字义还要标注字音“音义”的类训诂作品也开始大量出现。这些都是训诂学成为独立学科,并且研究范围不断扩大的重要体现。

2 魏晋六朝语言学各学科研究情况概说

2.1 语言学本体

2.1.1 声韵学

此时期声韵学的发展主要体现在“反切”“双声叠韵”“字母”“四声”“反语”“体语”等术语的出现,声韵学作品的问世,声及韵调系统性认识的产生等方面。

“反切”为“取上字之声母,下字之韵母,声母和韵母合在一起,拼出被切字的读音”。用现代的眼光看来,反切的方法较之于“直音法”和“读如法”来说,是有很大进步的。

“双声”和“叠韵”,这是“反切”的衍生术语,反切上字与被切字的声母相同,叫作“双声”;反切下字与被切字的韵母相同,叫作“叠韵”。“双声叠韵”是清人语音研究的重要依据,为后世的声韵学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

“字母”,受到“声明学”的影响,中国人开始研究自己的声母系统,除上文提到的竺法护之外,东晋和尚法显的《大般泥洹经》中出现了“四十八字母”,南梁和尚守温《守温韵学残卷》中出现了“三十字母”。汉语声韵学的字母学就是在这一时期一步步形成的。

“四声”,对于上古汉语的声调系统是怎样的这一问题,历来说法不一。有主张古有四声的,如江有诰、王念孙;有认为四声一贯的,如顾炎武;有认为是“舒声”“促声”两类四种的,如王力;有主张古无四声的,如陈第、罗常培;还有认为古无入声的,如孔广森。但是到了中古时期,在沈约提出“四声”这一术语后,人们对于汉语声调的认识就基本统一为“平上去入”四声了。

“反语”一词在魏晋六朝有两种意思:“其一为反切,其二为六朝以来应用的一种隐语,用两个字先正切再倒切,成为另外两个字。”[2]

“体语”,就是反切隐语,和“反语”同义,如清暑殿的反语是“楚声”,清暑切为“楚”,暑清切为“声”。

除了这些术语之外,魏晋六朝时期还产生了很多关于声韵学的作品。比如李登的《声类》、吕静的《韵集》、王该的《五音论》、沈约的《四声谱》、张谅的《四声韵略》、周颙《四声切韵》、刘善经《四声指规》、夏侯咏《四声韵略》、王斌《四声论》[3]。

同时,人们对语音的理解也在不断深入,开始注意到发音部位的不同会影响音质,渐渐形成了五音的观念,还认识到发音的舒或促会使语音变得不同,对音质形成了朴素的认知。受韵律要求的影响,人们开始归纳韵部,为韵书的产生打下基础,同时也形成了相对一致的四声观。在佛教切音的影响下,中国声韵学家的语音分析,从先是开始声韵二分,发展为将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也列入研究范围之内。

声韵学家继承了汉代声韵研究的一部分积极成果并加以阐释,如郭璞继承了扬雄的“声转”观念,提出了“古韵”的概念,只不过还算不上古音“学说”,只能说是一种比较朦胧的观念而已。

这一时期音韵学家因受各种条件限制,对上古音缺乏深刻的认识,而且也没能继承汉代郑玄等人因声求义的方法,审音亦有不足。

2.1.2 训诂学

(1)语义的训诂学。

由于南北的分裂,传统的训诂学也分为南北两派,北派基本保持了古文经学的学风,以解释词义为最主要工作,比较保守;南方一派则更重视串讲和义疏,不拘泥于传统的家法而敢于发表自己独立的见解,重视训诂的实践价值。

魏晋六朝时期,无论南北哪一派,训诂学的注释范围都大幅度扩张,经史子集各部都有比较成熟的训诂作品出现,体式更加丰富,除了传统的传注体之外,还因为时代的发展和语义的演变而出现了大量的集解体和义疏体。现列举这个时期的一些代表性训诂学作品:

经部:三国魏何晏《论语集解》、三国魏王弼、西晋张璠《周易集解》、西晋王肃《尚书注》、东晋韩康伯《周易注》、东晋范宁《尚书集解》、东晋郭璞《尔雅注》《三苍解诂》、南朝宋姜道盛《尚书集解》、南朝梁皇侃《礼记义疏》、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

子部:三国魏皇甫谧《鬼谷子注》,三国魏贾诩《吴起兵法注》,三国吴韦昭《辨释名》,三国魏王弼《老子道德经注》,西晋郭象《庄子注》,西晋郭璞《三苍解诂》,东晋张湛《列子注》,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南朝梁沈旋《集注尔雅》,南朝陈周弘正《老庄义疏》。

史部:晋徐广《史记音义》、刘宋裴骃《史记集解》、三国吴韦昭《汉书音义》、晋晋灼《汉书集注》、晋臣瓒《汉书集结》、南朝梁刘昭《后汉书注》、晋郭璞《山海经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

集部:東晋郭璞《楚辞注》。

外国语言:《朝鲜语》《鲜卑语》《婆罗门书》。

训诂专书:三国魏张揖《广雅》《埤苍》《古今字诂》《难字》,西晋吕忱《字林》,南朝梁顾野王《玉篇》,南朝梁王劭《俗语杂字》,北齐颜之推《训俗文字略》《证俗音字略》《通俗文》。

魏晋六朝时期也出现了很多新的训诂术语,如:郭璞在《方言注》中提出的“语转”和“相反为训”等术语,丰富了扬雄的说解理论。

此时期,“注解”类训诂受到了“义疏”类训诂的冲击,对古代文献的解释偏向烦琐化和玄学化也是这一时期语义训诂学的重要特点。

(2)语音的训诂学。

魏晋六朝时期出现了一种不仅解释字义还要注解字音的新的训诂内容——音义体。

音义体并不是魏晋时期突然出现的新体例,《隋书·经籍志》中记载了汉服虔的《汉书音义》,说明在汉代已经有一些“音义”体作品,只不过还没有系统性地大量出现罢了。

于亭认为,“这种音义乃指一种新兴的随文注释之体,它颇不同于汉代章句和注笺的体式,而是首先着眼于注出语词的音义,随后解释典章名物史事,疏通文义,还兼顾版本之异同”[4]。

这一时期“音义”体训诂作品有:

王肃《易音》《诗音》《周礼音》《仪礼音》《礼记音》,李轨《易音》《尚书音》《诗音》《周礼音》《仪礼音》《公羊传音》《庄子音》,徐邈《易音》《尚书音》《周礼音》《礼记音》《左传音》《论语音》《庄子音》。

魏晋六朝的训诂学成绩十分可观,但是这一时期的训诂学更多的是因袭,而创新性并不强。所以虽然训诂学在这一时期已经成为独立的学科,但是依旧能从这个时代的训诂学中看到汉代训诂学的影子。

这一时期的语音类训诂术语也有所发展,比如“某某反”“某某切”“某之转”等。

(3)新的训诂思路。

汉代的训诂学,特别是古文经学被称为“朴学”,因为治经要进行大量的考证和推断。但是从兼明古今文经的郑玄开始,这种朴实学风就出现了一种变化:越来越多的谶纬成分进入训诂的范围,阴阳五行大行其道。虽然朴学不再如此朴素,但是经学在汉代人眼里就是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可是经学的地位在魏晋六朝动摇了,子部的老庄独立出来,甚至外来的佛学也能与经学分庭抗礼,形成了儒、释、道三足鼎立的局面。既然它们的地位基本相当了,学者就开始把它们联系起来:不再仅仅满足于以经解经,偶尔也要以道解经,以佛解经。特别是南方的经学不像北方经学家那样被师承束缚,开始把玄学和经学结合起来,虽然注释内容还是经学,但是他们已经不仅关注语义,而且开始重视串联整篇文章,并阐述其哲学义理了。

训诂和义理互为表里,但是魏晋六朝时期的训诂学在这一点上做得并不好,一些玄学家对义理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训诂,导致这一时期出现了不少华而不实的训诂作品。比如王弼的《周易注》《老子注》,就很少触及字词义的解释,更多是把《易》《老子》说成了玄而又玄的东西。这种风气也是后来导致宋明理学将经典歪曲化的重要原因。

2.2 语言学外围

2.2.1 文字学

(1)字形学。

魏晋南北朝时期,楷书的文字官方标准地位正式确立。第一个楷书书法家钟繇是三国魏人[5]。在钟繇之后,另一派自成体系的楷书书法家是王羲之父子,他们进一步改进了钟繇的楷书,引得人们争相模仿,最终使得楷书在魏晋六朝成为官方的通行标准字体。但是随着国家的分裂,楷书分为南北两派,北派更加刚劲有力,南派则更注重和谐婉约。北派的楷书保留了隶书特点,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正,长于榜书,以魏碑为代表;南派则更加强调个人书法特点的发挥,长于尺牍。自魏晋六朝后,楷书的地位就正式地确立起来,这样文人对字形书写是否标准的重视程度也就提高了一些,唐代的字样学也受到了这种态度的影响,楷书在唐代成为规范用字体一直沿用至今。

(2)辞书学。

《字林》,西晋吕忱著。原书已佚。它的部首分部也是540部,共收字12 824,关于《字林》的字体是隶书还是小篆说法不一,但是根据隋唐五代时期学者的评述可以发现,这部书应该是以小篆字形为主的。它的体系基本是仿造《说文解字》而成,但是也有不同之处。总之,《字林》是一部在隋唐颇受重视的字书,是唐代科举考试的重要参考书目。《颜氏家训》及《齐民要术》等书均引用过《字林》,它们的引文也成了现代人研究《字林》的重要材料。

《玉篇》,南梁顾野王作,三十卷,原书已佚。共收字16 717,其特点是用说文体例收苍雅之训诂,体例为先注音,再释义,之后引用例子或者加按语进行评。这部书不用小篆做字头,采用当时通行的楷书作为主要的形体依据。在释义上,它也不像《说文》那样只纠结于字的本义,引用丰富的文献资料以说明引申义。另外,它注意到了古人的用字问题,特别是异体字问题。《玉篇》还注意到了语音问题,它提出了早期的“五音”说,是后来“五音”和“七音”的雏形。

《古今文字》,北朝魏江式所著。李建国评價它“取法于《说文》,又突破《说文》,是一部匡谬正俗,切于实用的字书”[6]。它不仅列出古今文字字形,还对文字记录的本义和字形借用带有的假借义进行分析,对不同方言区对同一个字的不同读音也有记录。收录了之前的“《仓》《雅》学”和“《说文》学”中的收字,以小篆为主要字形,共40卷。它不仅释义解形而且简述了汉字形体的演变过程和一些辞书编辑的理论。

《文字集略》,南朝梁阮孝绪撰。《隋书·经籍志》记载全书共六卷,《旧唐书》《新唐书》则均记载为一卷。玄应《一切经音义》评价它,全书俗字居多,不少字的音义无依据。其原书已佚。

除了上述字书外,魏晋六朝时期还出现了一些启蒙性质的识字作品,如南朝梁的周兴嗣编写的《三字经》等。

比较遗憾的是,魏晋六朝时期没有出现杰出的文字学理论作品,如果非要说的话,卫恒的《四体书势》可以算一部,他在书中提出了对“转注”的个人见解,认为“转注者,以老注考也”[7]。

2.2.2 修辞学

魏晋六朝时期,诞生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修辞学著作《文心雕龙》。这在我国修辞学史乃至语言学史上都是划时代意义的一件大事。

《文心雕龙》为刘勰所作,成书于中兴元年至二年之间(501-502年)。全书共十卷,汇集南朝以前各种美学、文学作品,在修辞学、文学批评学上都具有重要地位。

在《文心雕龙》之前,中国古人也有着一些朴素的修辞观念。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将修辞分为“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消极修辞只需要能准确表达思想,让读者、听者能够理解即可;积极修辞则需要综合运用语言的和非语言的各种因素,在语言使用中提高表达效果的手段。早在春秋时期,儒家就已经形成比较系统的消极修辞的修辞观:

子曰:“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论语·颜渊》

战国时期的孟子对修辞的看法是:“消极修辞”是最低目标,应该在满足表情达意的基础上考虑辞藻。

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孟子·万章上》

庄子已经形成了一些积极修辞的修辞观:寓言、重言、卮言。

“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庄子·天下》

这些修辞观点并不系统,系统性论述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的著作应属《文心雕龙》,它提出了成体系的辞格观念,并且把先秦两汉不成系统的辞格系统化,写成专著,交代用法。

《文心雕龙》的修辞观从题目上就可略窥一二:“文心”者,行文当用“心”耳,所谓的“用心”,就是运用各种语言的和非语言的要素,想方设法提升表达效果;“雕龙”用了“雕龙奭”的典故,即能言善辩。可是刘勰是反对过分、无意义文辞的,正如刘勰自己所说:

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之羣言雕龙也——《文心雕龙·序》

由此可以看出,“文心雕龙”四字,完美地体现了修辞学的两个必要因素:用心、提高表达效果。不因为追求辞藻的华丽而忽视内容,不追求华而不实的表达。

刘勰主张“原道”说,“原道”就是把符合事实当作为文的出发点,而且要质朴,要朴实,还要合乎事实。

刘勰发扬了孔子“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修辞观念,刘勰提出了“情文”说,其中“情”就是“实”,写文章要表达真情实感;“文”是“纹”的古字,所谓“文”就是华丽的辞藻。“情”在前而“文”在后,体现了刘勰对务实的充分重视。只有“文”没有“情”的文章是假大空的文章,但是只有“情”没有“文”的文章也不是好的文章。李晓光指出:

“仅仅注重内容而忽略语言表达形式也是不可取的,刘勰主张“情”与“文”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应情文并举,不可偏废。文采的运用,是为了表明情志,如果违反了这个要求而“采滥辞诡”,必然会影响内容的表达,使作品流于形式。”[8]

但是完全没有华丽的辞藻也不行,刘勰认为:

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文心雕龙·情采》

许威汉指出,这句话说以盔甲和丹漆的关系做比,“内容充实的文章,一定要有华丽的形式来表现”[9]。从中可以看出刘勰对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并重的修辞观。

《文心雕龙》还提出了完备的辞格体系:“比共”“夸饰”“丽辞”“事类”“隐秀”“声律”等。另外,《文心雕龙》对于不同语体风格的认识也是值得称道的。

综上所述,《文心雕龙》一方面继承了传统的修辞理论并加以阐发;另一方面提出了相对完整的修辞观念和辞格系统,而且为后世的修辞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 魏晋六朝语言学在语言学史上的历史贡献

3.1 魏晋六朝声韵学在语言学史上的贡献

3.1.1 反切的贡献

反切的出现意味着汉语有了更先进的注音方式,拟音更加科学化。对于没有同音字的字,不需要再用复杂的纽四声法和不能精确拟音的读如法,只需要一个反切上字和一个反切下字即可,例如《集韻》:“猫,眉鑣切”。

反切和“双声叠韵”的出现为等韵学的出现奠定了基础,音韵学家以此编成等韵图、撰写韵书,有了韵图和韵书,声韵学的研究才能更加深入,后人才能在韵书和韵图的基础上构拟古音,发现古音之间的声韵异同,推测古音的音值。

同一字反切的同与不同都为语音学做出贡献,相同的反切可以规范字音,不同的反切可以让后人了解到当时的方言差异。另外,反切还反映了一些特殊的语音现象,比如“重纽”看似读音相同却有不同的切语,只有在掌握反切的特点之后才能分析出“重纽”原来是介音的问题:重纽三等介音为[-rj],一般三等为[-j]。

魏晋六朝的反切已经相当成熟,成了最主要的注音方式,辞书中对反切注音的保留是学者研究中古语音的重要资料,也是研究古今语音对比、分析语音演变规律不可或缺的宝贵资料。

3.1.2 “四声”的贡献

正确运用平仄是后代文学家的基本素养,成为评判作家创作水平的重要参考;另外,四声的运用还为戏曲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声韵是体现汉语韵律美的重要方式;用音高和韵尾区别意义是中古汉语的重要特点,因此掌握四声还是汉语学者的必修课程。若是没有魏晋六朝时期的关于“四声”的认识,后世的声调研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

对声调的科学认识还有助于深入研究历史语音学。中古时期不再用韵尾区别意义,转而使用音高作为主要的区别特征,但是还有入声的存在,到了《中原音韵》时期,入声基本变为喉塞音,并且进一步向无韵尾趋势发展,只有呼吸之间偶有入声之音。这种科学的认知如果没有中古“四声”的基础是无法得出的,进一步的声调演变研究也是无法进行的。

3.1.3 声韵研究的贡献

魏晋六朝时期的声韵学家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音节划分,最起码利用双声叠韵规律进行二分是没有问题的,这种认识对等韵图的排列有重要影响,是韵图“声为经韵为纬”体例形成的基础。

早期的声韵研究还注意到了语音的历时变化和地域变化,也就是时间上的“古今是非”和空间上的“南北通塞”。对时间和空间的语音演变进行研究有助于发现语音演变规律和构建标准语音。

认识到古今语音不同是抵制叶音说最有利的证据,构建标准语音则是促进各地区交际和人们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

魏晋时期的声韵研究还为魏晋时期的韵文的兴起提供了很大的助力,人们开始主动运用韵律的和谐辅助情感的表达。

但由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声韵研究仅仅处于起步阶段,很多术语的使用还十分混乱,音韵和音乐的术语杂糅,给现代人研究声韵学造成了理解上的困难。

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早期韵书,从《切韵序》中可见者就有吕静的《韵集》、夏侯该的《韵略》、杜台卿的《韵略》等[10]。这些韵书的出现成了《切韵》的重要参考文献,也反映了中古早期的语音面貌。

3.2 魏晋六朝训诂学在语言学史上的贡献

3.2.1 为后世训诂学提供善本

阮元在校勘十三经时,广择善本,选入十三经的王弼《周易注》、范寧《春秋穀梁传集解》、何晏《论语集解》、郭璞《尔雅注》都是魏晋六朝时期的作品。如果没有这些善本,《十三经注疏》也就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评判一套书优劣的核心标准之一就是底本质量,《十三经注疏》的成功与魏晋六朝的训诂学发展,特别是义疏体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

3.2.2 标志着小学摆脱经学附庸地位

小学一直都是“根底之学”,但是这种“根底之学”却不是独立之学。“小学”被称为中国传统语文学,代表着它本身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传统“小学”最核心的部分是解经,以解经为手段对典籍进行研究。因此,小学的独立应该从训诂学的独立算起,训诂学独立的标志是训诂体系的建立和训诂范围的扩大。

魏晋六朝时期,训诂体系基本形成,解释字词义的“传注”类训诂已经十分发达;通释文章篇章内涵的“义疏”体也已经出现,义疏体又称义注体、义赞体、义略体、义钞体、讲义体[11];对前人训诂进行整理汇集并发表自己见解的“集解”类训诂也初具规模,这代表着某部作品已经得到很多学者的重视,对前人注解的总结也体现了集解体的综述性质,这都是训诂学研究系统化的体现;同时关注语音和语义的音义体注释也初具规模,这些训诂作品的出现标志着独立的训诂学体系的形成。

不过义疏体的目的是发挥文献的义理,但这所谓的“义理”也不见得是文献原意,又因为解说过分追求详细,出现了千言解一字的情况,对后来的训诂学发展产生了一些不利影响。

由于佛学和玄学的热门化及汉语复音化,训诂学的解释范围进一步扩大,训释范围不再局限于经部,史、子、集部的训诂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训诂学渐渐摆脱了经学附庸的地位,渐渐独立。

此时期的训诂学对后世的治学目的也有影响。由于不再独尊儒术,被神圣化的儒家经典不再神圣,学者可以以子解经,甚至可以以佛解经。治学目的越来越偏向实用,不仅局限在复杂烦琐的考据语义,也开始关注经典的时代价值。这种风气使得比较分析成了训诂的重要手段,丰富了训诂的方法。

综合上文中提到的文字学和声韵学的发展,可以说在魏晋六朝时期,传统小学渐渐取得了独立学科的地位。

3.2.3 形成了新的训诂体例

传统训诂学的侧重始终在语义上,形体、读音、意义三个面是分开的。解释形体的有《说文》,解释语义的有《尔雅》,解释语音的有《声类》。虽然也有《释名》这类交叉性质的作品出现,但是这些著作的侧重点仍旧比较单一。

“音义”体与之前的训诂专书有很大的不同。首先,“音义”体的侧重是语音和语义并重;其次,“音义”体著作的目的已经不再是解经了,它们不一定要摘录整部书的所有文字,而是可以只标出最重要的个别字词的读音和语义;最后,和早期的训诂作品不同,一些“音义”类作品是有校勘作用的[12]。

“音义”体的出现在训诂学史上有重要的意义。一方面,它能注解字义、规范字音;另一方面,还能校勘诸本异同。魏晋六朝积累的50余家的“音义”体作品,它们对唐代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和玄应大师《一切经音义》起了导夫先路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还有“笔记体”的训诂,笔记起源颇早,到了魏晋六朝时期这类作品渐渐多了起来[13],为后来的宋明笔记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3 魏晋六朝辞书学和修辞学在语言学史上的贡献

3.3.1 辞书学的贡献

魏晋六朝时期辞书学的突出特点有3个方面:一是收字量大;二是注重俗语词的收录;三是解字的同时注意字音。

《说文》的收字量已然可观。但到了魏晋六朝时期,一方面新事物不断出现需要新的文字形体记录;另一方面失去意义的文字依旧被收到字书之中,因此这一时期的字书收字量比《说文》更多。这对今天考察古代历史,了解古代的风俗文化、汉字构造有重要意义。

俗语词是一种语言中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是最能体现民间生活的,也是最能体现语言演变和某一历史阶段语言特点的词汇。但是早期的作品中,除了《方言》外很少有辞书愿意收录“不登大雅之堂”的俗语词。对俗语词的收录无疑为研究魏晋六朝的词汇史提供了重要的语料。

3.3.2 修辞学的贡献

《文心雕龙》为中国修辞学理论奠定了一个好的基础。其核心精神在后世诗词中得到一定的继承。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僧敲月下门”和“僧推月下门”中的“推”和“敲”哪个字用得更好。再如唐朝诗人卢延让在他的作品《苦吟》中讲炼字的困难性时说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

此外,它提出的修辞格基本保留了下来,这也实在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文心雕龙》不仅继承了先秦两汉朴素的修辞学思想,还将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结合起来,并开创了成熟的辞格体系。给后世的修辞学发展奠定了基础。其对魏晋六朝以前的文质之争与修辞学史的叙述也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它的语言学贡献还体现在语体学上,在《文心雕龙》中有很大篇幅在分别讨论各种语体的写作特点及代表作品,只是这部分内容和文学理论多有交叉,与语言学的关系则相对来说差一些,故不过多介绍。

4 结语

魏晋六朝是汉语语言学研究的重要阶段,在语言学各领域都取得了可喜的成就。诚如苏宝荣所说:“魏晋六朝为中古汉语……是汉语历史上的新现象,可以作为分期的一个标志。”[14]

参考文献

[1] 郭在贻.训诂学(修订版)[M].北京:中华书局,202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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